董小姐

嘉宝

1
董小玥上小学的时候就自己跑去割双眼皮，她妈妈哭了，她说，我割的是我的眼，你哭什么。
她上初中就知道把妈妈的金首饰卖了，去买衣服。她说，我就是享受买衣服时候被人伺候着的感觉。
她的肩上纹着两条小鱼和她男朋友名字的字母。她失恋后，就用易拉罐的拉环把纹身刮掉。
她在十五岁，一个人从小县城跑到上海，没有学历，只有一张过于年轻的脸。
她一开始在服装店卖衣服，然后傍上了一个有钱的中年男人。中间的日子不为人知。
她开始在网上晒照片，晒衣服 晒名牌手袋，晒跑车，游艇。
她的整张脸都整容了，那是一种夸张的美，过于大的眼睛，过于尖的下巴，过于瘦的身体，穿上洛可可风格的裙子，像一个小精灵，又隐隐的让人心疼她。
她说，心态好，运气就会好。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会以一张微笑的脸应对。
我和董小玥的姐姐董小涵是同学。
董小玥让姐姐陪她去海南玩，她男朋友还给董小涵买了iphone5s,兰蔻，给了她一些零花钱。
我今天想叙述的是董小涵。
七月份的时候，她让我去她家玩。我从邯郸市到大名县。她在客车站接我。她骑着电瓶车，戴着墨镜，穿着一身名牌衣服，像一只时髦的大头苍蝇。她很瘦，肩膀窄，因而显得脸大。
我没有想到她住在村里。她和奶奶住在一个屋，刚进门可以看到一张毛泽东的画像。
她换了一件上衣，白色沙质的，里面穿着黑色抹胸，很性感。我一向觉得她性感。后来她换了一身墨绿色的连体裤。
奶奶会给她洗衣服。
晚上我们在她大伯的空房子里睡。睡沙发，屋子空荡荡的，但是有空调。
她抽烟，很有纯真的浪荡感。她的黑烟圈很重，像长期酗酒的人。
她玩切水果的游戏，我在听音乐，我们虚掷青春，有过一瞬间的心满意足。
她说，我一直没有来例假。
她在担心她会怀孕。
在我回邯郸两天后，她打电话给我，她怀孕了。

2
董小涵的男朋友是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以前他有工作的，在餐厅当服务生，董小涵就是暑假做兼职的时候认识他的。
他们在一起已经两年了。
她要分手，他就绑架她。我报警。当我和警察看到他们的时候，董的头发被他扯掉了一缕。警察问她，是否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她说，不。
董小涵不见他，他就在她宿舍楼下等她，等了两天两夜，那是冬天，他只穿了一件薄的衬衣。
他也会为了给董小涵买棉裤而去卖血。
他也会为了从邯郸到保定找董小涵，把他母亲的电瓶车给卖了换钱，和董小涵玩了几天，把董的iphone5s偷了卖钱，去赎回母亲的电瓶车。董在电话里跟我哭诉，说她最信任的人竟然偷她的手机。
还有一次董拿着水果刀说和她分手，他不同意她就自杀，于是他们开始争执，无意间董的手腕被划破了。董说，那声音就像切猪肉一样。去医院缝针，她的伤口像一条丑陋的毛毛虫。
他们在一起闲逛，抽烟，打架，做爱。
董的学业荒废了，他也不工作了。
我一点也不为他们的爱情感动，无非是两个人施虐与受虐的时光，为了打发荒芜的生命。
董怀孕后，就去了她男朋友张峰的家里。她得隐瞒自己的妈妈，把孩子做掉之后再回家。
这事情十几天后，她打电话给我，要我借钱给她，并且陪她打胎。
她说，前几天本来担心胎盘破裂，医生说有生命危险，后来胎盘长回去了，有惊无险。
她说，男友的妈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不给钱去打胎。
她说，我妹妹也让我把孩子生下来，还跟我讲打胎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多不道德，因为她自己没法生孩子了。
她走投无路，需要我的帮助。我闲着无事，正好在自己十平米的小卧室待够了，想出去透透气，去陪她也好。
我换了一条自己喜欢的裙子，坐在车上，市区到郊区，空气变好。
其实行善，作恶，都是一样的，这就是庄子的齐物论，虚无的。
董小涵在酒店住，她男朋友来找过她，她拒绝见他，因为他没有足够的钱让她打胎。
她晚上休息的不错，我却整夜的失眠。
妈妈给我发短信，告诉我女孩要自尊自爱自立自强，千万不能堕落。
我理解妈妈，她害怕我跟男生过夜。
我那一晚上都在哭，可能压抑过的情绪全爆发了，无声的哭。
第二天早晨，董又打电话给他男朋友，让他陪她去医院。
董送给我小半瓶香奈儿的香水，那是别人送给她的。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可能是因为前几天胎盘破裂有生命危险的事都熬过去了，她哭够了，打胎就不算什么大事儿了。
3
我们走在街上，阳光明媚，她有美丽的锁骨，细细的腿。我们谈论起爱情，未来，我们贫穷又年轻，心情好得就像在过一个节日。买了两朵太阳花，花朵的老板还送给我们一朵小小的病恹恹的红玫瑰。用玻璃纸包着，玫瑰有几片花瓣落在玻璃纸里面。一朵太阳花四块钱，是一个麦多馅饼的价钱。我记得有一次董小涵来学校找我，向我借一百块钱，她还花了十五块钱买了一朵百合送给我。她真是个诗人。
我们到了医院，她男朋友也到了。
手术室的人很多，就董小涵年龄最小。
我们开了好多玩笑，她一直在笑。
我说，你觉得我会嫁给一个艺术家吗。
她说，你就够艺术了，你要是嫁给艺术家，你俩天天躺在床上，脸色发白，手脚冰凉，谁也不去买麦多馅饼。
她做完手术，医生让我们进去。
董睡眼惺忪的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大海，我正在吃海鲜呢。
董说，谢谢医生，你们太勇敢啦。
董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像个孩子，而她说话又那么孩子气。
医生说，以后再也别来这里了啊。
医生的话充满温度，不过医生对每个做手术的人都这样说。
我们扶她出去，让她躺在床上，她虚弱的就像一条被劈开腿的小人鱼。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对着小镜子涂口红。
我走出去，又哭了。那天我情绪脆弱的不行，比打胎的董小涵还脆弱。我的心就像一颗肥皂泡，很容易受到外界的痛苦，自身承受不了什么事，有时候我幻想自己像豹子一样强大，可是遇到事我才知道我不是豹子，我的豹子形象不过是肥皂泡的一个幻影。而我走路看起来却很自信，步伐很大，我长得高，爱穿高跟鞋，多少人误会过我是女强人的性格。
董小涵需要休养一个星期，她男朋友照顾她。
过几天，董发信息给我，说她男朋友本来知道她打胎后不能同房，他还是趁她睡觉的时候把那事儿给办了。她去输液了。
我说，你不爱他。
她说，我只是缺少机会离开他。
她说，女人真是可怜，我妈妈四十岁的时候还给我爸生了一个孩子，就因为我爸想要一个孩子。
她说，我妈妈就是苦大仇深的代名词，爸爸在外地上班，她的身体和物质上都寂寞，匮乏，妈妈有一天在屋子里歇斯底里的嚎叫。
我说，你害怕吗。
她说，习惯了，只觉得她无聊。
我内心想，女人的可怜都是自己造成的 ，莎莎嘉宝那个狐狸精，一辈子结了九次婚，让男人为她奉献财富和爱意，她还写了几本书《如何引诱男人》《如何抛弃男人》这样的女人坏的一流，美艳的一流。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基督会想，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她说，我一直在出汗，流泪，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