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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脐[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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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3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咬脐
作者:根

走近些看,凶巴巴的太阳底下,梧桐树的树荫并不能完全庇护这节柜台,以及柜台后面的那个男人。一张刀疤脸,由两条黝黑的胳膊构成的三角,支撑在一节镶玻璃的柜台上面。柜台里放着几十种国产香烟,大都是当地或上海产的。这张经历风雨饱受紫外线光照的男人的脸上,毛孔粗糙,汗渍就像刚清过鱼虾的池塘那般紊乱地呈现着。
他脸上的那道刀疤,不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打架留下的,而是七十年代在广阔天地遭遇龙卷风,被一块飞石击中后留下的。不仅如此,在躲避那场罕见的龙卷风中,他的右腿也被一根房墚压住,造成了日后的残疾。在此后的三十年间,他走起路来总是左高右低的,影响了他作为一个体面的男人的基本生活。
他叫咬脐,五十来岁,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认识他。十年前,他所在的街道企业关门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用他老婆的话来说,除了能够摆个烟摊,还能做什么呢?这话倒并没有任何诋毁咬脐的意思,则是表述了现下工作有多么难找,连健康的人都要下岗,他一个残疾人,又能怎样呢?
快到下班时间了,但小区里和对面的马路上,行人依然稀少难觅,只有阳光依旧是猛烈的,一副不肯摆休的狠样。或许,再回溯那么十多年,这座城市也并不像今天如此规模,但那时候冒烟的工厂里,在下班的时候总像潮水一样涌出密密麻麻的人群。也在这个时候,总是呈现出一天中最为壮观的车水马龙之势了。
咬脐打了个哈欠,身体向后挺了挺,两只手像挺举一样向上做了个倒三角的上伸动作,好像要告诉我们,他的生意多么清谈。他右手撮了一把面孔,又用拇指并着食指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头,然后将右手手心的油腻贴在那条碎花的阿罗裤上使劲地撮了两下。
他出神地望着大路的远端,看着一两个偶尔外出的人。由于热气的关系,那一两个行人,就像是在蒸气的表面来回地颠着,并没有确切的方向感。
老板,给我来包4字头的牡丹!
咬脐正无聊呢,突然就有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年轻人的上身穿一件粉黄色的梦特娇体恤,他把车就那么横着停在了咬脐的烟摊前,顺手就递过来一张崭新的一百元钞票。
从装束上看,这个年轻人不像是本地人。但咬脐好像还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接过年轻人的钞票,看都没看,另一只手已从放烟的上半级橱窗里拿出了一包4字头的牡丹香烟。
咬脐从烟草分公司拿回来的香烟,几乎都放进了这只类似柜台的箱车里。说是箱车,是因为箱子的底部被咬脐安上了四个橡胶轮子,这样可以方便自己早出晚归推来推去。箱车向街的部分,装了透明的玻璃,让人从远处一眼看过来,就知道里面有哪些牌子的香烟。下面的半截,用木板封住了,那是放烟的橱仓。有了这么一个橱仓,咬脐从烟草分公司进来的香烟,几乎就全部可以放在里面了。而在箱车的上面,两根冷拔钢丝架起的一块厚油布,就算是咬脐这个烟摊遮荫防雨的全部装备了。
咬脐打开腰包,想要找钱,才突然记起上午进货的时候,已把自己钱包里的零钱都交给了烟草分公司。哎呀,找不出,刚才进货把零钱全给了烟草公司……你找一下,看有没有零钱?
咬脐抬起头来,问那年轻人。但他的口气却好像在说,如果没有零钱,你就到别处去买吧。
买烟的年轻人倒也不计较,只是用疑惑的眼神朝咬脐看了看,另一只手早已放开车把在自己的裤袋里使劲地掏了起来。
哦,这儿有。那人费劲地从坐着的裤袋里,掏出一张已经结团的五块钱旧钞票。
咬脐收好钱,打开腰包拿出找零的一块钱硬币,递给了那年轻人。那人把烟放进体恤的口袋里,轰隆隆发动起摩托车就走了。
那个人的背影越走越远,转了一个弯,就从咬脐的视线中消失了。
哎呦——!
咬脐突然象似从梦中惊醒地打了个激灵:他妈的,差点又……
咬脐倒吸了一口冷(热)气,两手哆嗦着,再一次打开钱包拿出了一张一百元的钞票。

他妈的,怎么这样的事情总是要发生在我们这些穷人的身上呢?咬脐看着那张从腰包里刚刚拿出了一百元钞票,心里有些愤愤然。
这张一百元,印刷精美,凹凸的手感几乎和真的一样。咬脐拿起那张钞票,对准太阳照了起来。他正过来看看人头,翻过去再透视了一下金属线,但还是没有发现这张钞票有什么问题。
上午,咬脐去烟草分公司拿烟,没想到烟草分公司的点钞机在清点他的钞票的时候,发出了一记很要命的刺叫声。
假钞,这是一张假钞!
点钞机旁的漂亮小姐轻描淡写地叫了一声,并将这张一百元的假钞从窗洞里塞了出来。
漂亮的小姐已经认识咬脐,她没有没收这张假钞,只是转过头来像对所有的人那样热情可嘉地说:朱咬脐,你这张钞票是假的!
一百元,对于大多数的家庭来说,只不过是区区小数而已。但对于咬脐这一家人来说,则意味着五十斤大米和一个月的油盐酱醋。在这个四口之家,上有耄耋老母,下有在读大学的儿子,何况咬脐的老婆患得是不能断根的红斑狼仓。
但咬脐今天偏偏又收进了一张一百元的假钞。
已经第二次了。上次发生在去年,那一张是旧的,咬脐也没有认出来。那次咬脐到银行里存钱,储蓄儿子上大学的费用。银行的点钞机也是发出了这么一记尖锐的叫声。那个菜色的女职员,铁着面孔就开了一张罚单给了咬脐。那张一百元的假钞被没收了,咬脐甚至来不及拿过来再辨认一下。今天这张假钞被认出之后,咬脐不知道已经放在太阳底下翻来覆去看过多少遍,但他就是不明白这张钞票究竟假在哪里——这一刻,咬脐把它捏在手上甩了几下,它还呱吱呱吱会唱歌呢?!
其实,刚才咬脐也一直在回忆,前两天哪个来买烟的人最最可疑?还有,谁到这里来用过一百块的大额钞票……但是,咬脐最终还是失望了,他没有能够想起来这两天里谁到这里来用过一百块的大钞票。终了,他只好在自己的心里狠狠地骂一句狗娘养的,也算是替自己出过气了。
好险哪!
咬脐又在心里喊了一句,为了那几毛钱的蝇头小利,差点又搭进去一百块。咬脐又朝那个人过去的方向看,但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天真热啊,咬脐用那张假钞给自己扇了几下,好像已记不得刚才那个年轻人的脸了。他只知道刚才那个来买烟的,也许是从外地来的年轻人。

第二天早上,咬脐比平时晚        起了一个多点钟头。邬氏看见咬脐起床,就帮他盛好了泡饭,好让他洗好脸吃了早饭再出门。但咬脐好像来不及似的,脸在挂着的湿毛巾上擦了一把,就一脚高一脚低地推着那辆烟车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刚锻炼好身体的咬脐他母亲,来替咬脐的班了。
咬脐站起身来,把嘴凑近老母亲的耳朵,大声关照道:妈,不要收大钞票啊。
母亲已知道咬脐为收进张一百元的假钞烦恼,她大声地回敬儿子道:我知道,我还没老糊涂呢。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咬脐向母亲和老婆邬氏讲了这张一百元假钞的事情,他希望邬氏能在第二天早上买菜的时候,把它用到菜市场上去。
邬氏原则上是同意的,但她却反对让她去完成这项的任务。她说,我天天去菜场买菜,即使我能把这张假钞用出去,但人家回去之后发现了怎么办,后天还不找我换?再说了,这毕竟是一张假钞,人家如果当场发现,跟我闹起来,今后我还有脸去菜市场买菜?!
邬氏虽是农民出身,在生病之前倒也是个讲究的人。咬脐边吃晚饭边看着媳妇,觉得她讲的话也很有道理。他说,这样吧,明早还是让妈来替我看一会摊,我到菜市场里把这张假钞用掉。接着他还向她们作了这样的解释:我不太去买菜,菜市场也没有人认识我,我去用掉没有后遗症。

咬脐走进菜场之前,觉得自己昨天的失衡和烦恼,甚至是可笑的。或许,这张一百元的来历,也和自己今天到菜市场来的原由差不多,兴许还是哪个熟人,趁我不备就混到了我的烟摊上。一想到自己只要出手,就能将只烫山芋扔给别人,咬脐的心情一下子就开朗了起来。他习惯地用手在自己的刀疤脸上撮了一把,用拇指并着食指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头,然后将右手手心上的油腻贴在那条碎花的阿罗裤上使劲地撮了几下,然后意气风发地走进了菜市场。
这个菜市场,不像咬脐年轻时在老房子那里看到的那么热闹。市场里此刻只有零星的买菜人在晃荡。倒是卖菜的人,比买菜的人还要多出几倍,和时下的百货公司没有什么两样。那些个卖菜的人,就像渴望看见水的鱼儿一样,睁大了眼睛期待着仅有的晃来晃去的买菜人,能够光顾他们的菜摊。
咬脐手里捏着那张一百元的假钞,心里并不象进来之前那么轻松。他看到那些期待的目光,好像都有种透视的力度,手心的汗像潮湿的季节梅水从地皮的表面向外浸透一样地出来。
这么多的人,如果这张假钞恰巧给了一个能够认出的人,那会怎样?骂我缺德,或者就大声叫嚣起来,把整个菜市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还有管理员,买菜的和卖菜的,或者有人直接叫来了警察……咬脐想着,觉得每一种危险都是有可能变成事实的。
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太太,边用塑料瓶子给菜喷水,边看着咬脐说:
都是早晨刚从地里摘下来的。
咬脐凑近去,看了一眼那老太太。心想,也许只有这样的老太太,还有可能会中老子的套。就有搭没搭地问:青菜多少钱一斤?
一块五一斤……这是我们自家地里种的。老太太说。
咬脐的心头一紧,老太太这句“自家地里种的”,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了。
他跷着脚,一边走一边想。这个老太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穷呢——咬脐从小在城乡结合部长大,时常看到乡下的农民起一大早的,从乡下挑着菜担进城。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年纪大许多的老太太,肯定也是天不亮就起床,然后到地里割了青菜,再挑到城里来卖的。如果她卖完了菜,回到家里,发现刚才收进来的这张一百块钞票竟是假的,不但会被家里人骂,说不定她想不通跳到河里或找根绳子上吊……
老太太看到咬脐还在忧豫,或者她觉得自己还能做成这笔生意,就更热情地招呼咬脐:
真的很新鲜啊,我不会骗你的!
你不骗我,可我是想来骗你的——咬脐在心里想着,摇了摇头,从老太太的摊位前走了过去。

咬脐绕着菜场走了一圈,觉得要把这张假钞用出去,实在不像进来之前想的那么容易。尤其是那些菜农,一看到他们的脸,咬脐的心里就觉得有愧了。
咬脐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好是没用。一个男人,做起事来婆婆妈妈的,一点都狠不下心来。终于,他的目光在几个卖肉的摊子上停了下来。
咬脐平常虽不买菜,但他在烟摊上消息也还是蛮灵通的。之前他听说过,卖肉的人常给猪肉打水。这些人的行径,在咬脐看来和那用假钞骗烟骗钱的人是一样的。当然,令咬脐觉得可以顺利地将假钞用给他们的主要原因,还在于技术上的可靠性:卖肉的人双手比较油腻,他们应该不容易感觉出钞票的真伪来。

咬脐走到一个肉摊的前面,肉摊老板扬起一张红光满面的脸来。
很好,就这个人了,咬脐在心里确定。
肉摊老板从一只庞大的木砧头上站起身来,中气十足地招呼咬脐:
老板,你看看,我这里的肉可全都是热气的。
哦,咬脐应了一声。他最恨那些看上去比他好过的人,把他叫成“老板”。显然这与时尚无关,就像是一种讽刺,很现实的,让咬脐觉得有些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不过,这样倒也足于让咬脐本不罪恶的心在去干一件稍显缺德的事情之前,有了必需的心理铺垫。
咬脐用手翻了一下一对猪手,问那摊主:这个,多少钱一斤?
摊主说:刚才还卖六块呢,卖你五块五吧,怎么样?
就这一对了?咬脐把那只翻过猪手的手,在摊主的抹布上擦了擦,然后又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心上撮了一把,又问道。
就这一对了。
摊主说罢,也不问咬脐要还是不要,就拿起那对猪手放进了电子秤的盘子。
八块三。摊主喊出价格,不由分说地就把两只猪手放在砧板上咔咔咔地剁了起来。剁好之后,又熟练地用塑料袋将那猪手往袋里一套,送到了咬脐的面前。
看着摊主做这一切的时候,咬脐早已经把给钱的心态调整到位。他接过马甲袋的同时,也胸有成竹地就将那张一百元的假钞递了出去。

先生,这张钞票我不要,你给零钱吧!
摊主只是用手指随便地捏了一下那张假钞,他的样子根本不像已经看出钞票的真假。咬脐还没有反应过来呢,那摊主已经把那张一百元的钞票还了过来。
咦也!咬脐看不出摊主有哪点比得上烟草分公司的收款小姐,竟如此精明?!
找不开吗?咬脐依旧倔犟地问道。
不是。我们这里的摊位,都不收一百块的。你知道吗,现在市场上的假钞实在是太多了。摊主说着,眼睛还盯着咬脐看呢,好像是在跟他探讨实事求是的是非标准,态度十分地坚决。
你是说我的钱……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肉摊老板声音洪亮满面红光的样子,咬脐倒觉得自己像是斗不过他的。一则人家也是规矩,再则自己手里的这张钞票,也确实让他强硬不起来的。
也许,这卖肉的摊主并没有发现这是一张假钞,但咬脐觉得这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从自己的腰袋里,掏出一张二十块的真钞票,递给了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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