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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罗茨基:《言辞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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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2:5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我出生和成長在波羅的海的沼澤地
在總是成雙推進著的鋅\灰色的\r
碎浪旁。從此一切韻律,從此蒼白單調的聲音
在它們中間涌起細浪像頭發平靜地濕潤,
如果有一點點涌動。支撐在無力的肘部上,
耳輪辨別出它們沒有海的喧響
除了帆布的破裂聲,百葉窗、手的聲音,水壺
在火爐上,沸騰——持續著,那海鷗金屬般的
叫聲。在這平坦的地區讓內心免于虛假
困為沒有地方隱藏卻有足夠的空間用于想象。
只有聲音需要回響并畏懼它的缺失。
目光已習慣于沒有目光的注視。

北方使金屬變形,玻璃它不能傷害:
教會那喉嚨說,“讓我進來。”
我被喚起于那寒冷中,讓手掌變暖,
聚攏我的手指環繞著鋼筆。

冷极了,我看見紅色的太陽凝固
在海洋后面,而且沒有人
在視野中。不論我的鞋跟滑在冰上,或是地球自身
机警地弓身在我的腳底下。

在我的喉嚨中,令人厭煩的故事
或茶,或笑聲將在那里成為規范
雪卻更加喧器地增長并且“再會!”*
使陰郁像司各特**困在极地風暴里。


*FAREWELL:再會,還含有永別的意思。
**羅伯特‧司各特(1868-1912),英國探險家,在南极探險中因极地風暴所困而死。


由于最終馬奇姆勃先生沒有地方去愛
戀人思慮著心愛的人但最后
這些已無所謂當記憶不能复原
無認是你的還是任何人的忠實朋友的特征
從這歇息在放牧者的鯨魚般的背上
地球最后的第五部分*向你致意
我愛你胜過天使和上帝自身
因此离你更遠于他們
二者此刻在夜深時分的睡谷中
在雪沒過球形門鎖的小鎮里
翻卷于作為事物完整表象的
陳舊的被單上,越過枕頭的堤壩
我呼喚著“你——”
許多海浪成群地翻滾著接近离去
帶著在黑暗中玩弄著你幻想的我的四肢像
一面瘋狂受難的鏡子

*指北极地區。

一份觀察的名單。在角落里,是危險的。
目光在所有事物上留下痕跡并被詳細地研究。
水是鏡子最公開的形式。
人要比他的骷髏更加可怕。
一個默默無聞的冬天傍晚盛滿葡萄酒。黑暗的
門廊抵抗著柳樹猛烈的攻擊。
固定在肘部上,身体堆積起來
像冰川的碎片,各种各樣的冰磧。
千年以后,它們無疑將展現為
有雙殼的化石支撐在這薄紗布的
后面,帶著嘴唇的印跡在流蘇的印花布下。
對窗子絞鏈嘟噥著說“晚安”。

我認得這扑打柔軟草地的風
屈從于風像它們對待韃靼人一樣。
我認得這葉子伸展在路邊的泥淖里
像一位王子染紫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在另一片土地里飄動著雨箭
傾斜吹打木頭小屋的面頰,
秋季分辯出,像雁群通過飛行鳴叫,
一滴淚借助于它的臉。當我轉動
眼睛對著天花板,我在這里不是
唱出那渴望男人出征的歌曲
而是說出你的哈薩克名字它至今留在
我的喉嚨中作為進入蒙古部落的口令。

在結霜的窗格玻璃上深藍色的黎明
喚回積雪小巷黃色的街燈,
冰封的小路,十字路口,兩邊的游蕩,
歐洲東部盡頭的一個擁擠的衣帽間。
“漢尼拔——”在那里嗡嗡作響,一輛破舊的摩托車,
雙杠在体育館里發出腋窩的气味;
至于那引起惊慌的你無法看透的黑板,
仍佇立著依舊漆黑。它的背面也是如此。
銀色的白霜把發出  聲的鐘
變為水晶。至于那些平行排列的
所有廢物,确實被驅逐并且皮包骨頭,真的
現在不想起床。從沒想過。

你已忘記了失落在松林地區一片片
沼澤地里的村庄,那里沒有稻草人
長久地站立在果園:作物不值得它的存在,
道路表面也只是水溝和灌木叢。
老娜塔莎早已死去,我相信,彼斯特列夫,也是這樣,
假如沒有,他就正坐在地窯里喝酒或者
拆下我們床的靠背在做著什么:
比如說,一扇邊門,或者什么棚子。
在冬天他們劈著木柴,他們活著蘿卜就是一切。
一顆星星閃爍在整個冰冷的天空的煙霧中,
沒有穿印花布的新娘在窗前,除了塵埃灰色的技藝,
加上那里我們曾經相愛后的空寂。

在那座小鎮里死亡仰臥在教室的地圖上
鋪路卵石像鯉魚表皮的鱗一樣閃光,
世俗的粟子樹上溶化的蜡燭懸挂著,
一座鑄鐵的獅子渴望一次充分的暢談。
通過多次洗滌,灰白的窗子紗帘
透出傷疤似的康乃馨和教堂的尖頂;
就像從前的日子,有軌電車 啷著走遠了,
但是不再有人于運\動場下車。\r
戰爭真正的結束是一位漂亮金發碧眼女郎的上衣
搭在維也納的扶手椅易碎的靠背上
當嗡嗡響的帶翅的銀彈飛去,
在七月中旬把生命帶向南方。

至于星星,它們永恒地閃耀。
就是說,一顆出現,接著另一些飾滿墨水般的
天空。那是從那儿觀看這里的最佳
方式:圓滿的工作之后,一閃。
當它們离開時天空看上去更加美好。
雖然,用它們,征服太空要更迅速。
假如你不必從赤裸的
陽台和吱呀響的搖椅离開。
如同一位宇航員說過的,他的臉
一半已沒入陰影,似乎任何
地方也沒有生命,沉思的凝視
可能已落入烏有的事物里。

海的附近,在燭光旁。分散的農場,
田野被酢漿草,紫苜蓿,和三葉草蹂躪。
接近黃昏,身体像濕婆,長出多余的臂膀
渴望地伸向一位情人。
一只老鼠覓食通過草地。一只貓頭鷹落下來。
突然吱嘎作響的椽木擴張了一秒鐘
一個人更酣地睡在木制的小鎮里,
自從這些日子你只夢見發生過的事情。
有一股鮮魚的气味。扶手椅的輪廓
粘在牆上。薄紗非常柔軟擴展
在极輕的微風中。一絲月光,此刻,
吸起潮水像一張滑落的毛毯。

樹的拉奧孔,從他的肩上拋掉
山的重負,籠\罩它們于巨大的\r
云中。從海角,風猛吹進來。一個聲音
定在高調,保持言語在感覺的弦上。
雨洶涌而下;它的那些繩子擰成一團,
抽打,仿佛游泳者的肩膀,這些小山
裸露的背。地中海騷動在一排樹樁周圍
像在損坏牙齒后咸味的舌頭。
那顆心,雖然變得野蠻,仍舊為兩者跳動。
每個忠實的孩子值得參与指出
過了今天總會有一個靜止的
明天,像一個主語模糊的謂語。

如果有什么事情被贊揚,那大概是
西風怎樣變為東風,當凍結的樹枝
向左擺動,表達它吱吱嘎嘎的抗議,
你的咳嗽聲飛著穿過大平原到達科他森林。
中午,背起獵槍,向在雪野里面
可能是兔子什么的開火,以便讓一顆子彈
擴大裂痕在寫下這些蹣跚笨拙
詩行的鋼筆和那動物在白色中留下的
真實的足跡之間。有時頭腦使它的存在
与一只手聯合,不為得來更多的詩篇
而是在他們共有的聲音的傾瀉污辱下
擋上耳朵。像一個新的人頭馬。

總是有可能离開——釋放
你自己到街上褐色的時間
將撫慰眼睛,用門道,用柳樹
纖細的枝杈,連片的水洼,用單純地散步。
頭發在我的葫蘆上被微風撫動
街道,在遠處,逐漸縮減成V形,
像一張臉終止于下巴;一只吠叫的小狗
飛跑出門口像弄皺了的紙。
一條街道。一些房子,讓我們說,
比其它的還好。只舉一項,
一些更為華麗的窗子。而且,如果你精神錯亂,
起碼不會發生,在它們里面。

……當“未來”被說出時,成群的老鼠
衝出俄羅斯的語言,啃吃一片
成熟的記憶,它比真正的奶酪
布滿多一倍的孔洞。
經過所有這些歲月,几乎不在乎誰
或者什么站在角落,隱藏于沉重的窗帘,
你的頭腦中沒有回響天使般的“哆”*,
只有它們的沙沙聲。生命,沒有人敢于
評价,像那匹贈馬的嘴,
在每次相遇的咧嘴而笑中露出
它的牙齒。一個人遺留下來的相當于
一個片斷,他說出的片斷,話語的片斷。

*DOH:哆,音樂中七個音符之一。

并不是說我正失去控制:我只是厭倦夏季。
你伸手去拿抽屜里的襯衣而日子已經荒蕪。
但愿冬天來了用雪窒息著
所有這些街道,這些人;但首先,是那枯萎的
草地。我愿穿衣睡下或者正好抓起一本借來的
書,當一年懶散的節奏被遺棄,
像一只狗拋棄它失明的主人,
在尋常的斑馬線上穿過街道。自由
是當你忘記暴君姓名拼法的時候
于是你嘴里的口水甜過那波斯餡餅,
即使你的腦子被緊緊地擰住如同公羊的角
沒有什么滴落自你淺\藍色的眼睛。\r

(朱永良 譯)
陈舸,你比较一下和王翻译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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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rkom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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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2:53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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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2:54 |只看该作者
对照来阅读了一下,觉得朱的译文语调徐缓,词语舒展。而收在〈从彼得堡到斯德哥尔摩〉里常晖的译文多用省略语,节奏显得破碎(当然它在一些地方的处理也就简练有力些)。从语感的角度,我会喜欢这个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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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3:35 |只看该作者
转汪剑钊翻译的〈言辞片断〉的几个部分如下:

北方把金属撕裂成碎片

北方把金属撕裂成碎片,却宽容地对待玻璃。
教导着喉管说出“放我进来”。
寒冷对我加以训练,将一根羽毛
塞进手指,为的是温暖手掌。

冻彻骨髓,我看见,在大海的背后,
夕阳西沉,周围渺无人烟。
或许是鞋跟在冰上滑动,或许是地球自身
围绕着我的鞋跟在旋转。

我的喉管,原本塞满了笑声、
言辞,或者滚烫的茶水,
雪地的膨胀越来越明显,
告别的声音划出黑点,就像你斑白的头发。


我在波罗的海沼泽中诞生和成长

我在波罗的海沼泽中诞生和成长,
依傍着永远成双飞奔的锌灰色波浪,
这里有我所有的韵律,我喑哑的嗓音,
只要有细微的蠕动,我的歌声就四处飘散,
就像湿漉漉的头发。脑袋支撑在臂肘上,
耳壳辨认出来的不是海潮的轰鸣,
而是帆布和窗棂的碎裂,手掌的噼啪声,
茶壶的沸腾,以及海鸥的高声鸣叫。
在这片平坦的区域上,心灵不会弄虚作假,
它无可躲藏,极目处依然清晰无比。
惟有声音依然觉得空间是一个障碍:
眼睛不再为回响的不足而忧伤。


你已忘记在沼泽中迷失的村庄

你已忘记在沼泽中迷失的村庄,
一大片森林,连麻雀也不在
果园里停留――也不见有庄稼,
道路也不过是小沟和泥泞地。
娜斯嘉大婶已经仙逝,别斯杰廖夫应该还活着,
恐怕正醉醺醺地在地下室中静坐,
或者拿我们的床板去制作点什么,
比方说小篱笆门,比方说院子里的大门。
冬天,人们砍伐木材,吃着野菜,
在冰冷的天空上,星星透过迷雾在闪烁。
窗口不见了穿印花布的新娘,惟有
尘埃的节日和我们曾在其中恋爱的空位。


……“未来”这个单词在俄语中一旦被说出

……“未来”这个单词在俄语中一旦被说出,
便有成群结队的老鼠和无赖
前来噬咬美味可口的记忆,
而记忆恰似你那块多孔的奶酪。
经过无数个冬天,已经不再理会
是谁站立在角落,在窗帘背后隐藏,
脑海中响起的并不是非人间的“哆”,
只是它的沙沙声。每一次相会,
生命就像人们不敢张望的深渊,
对着人们呲牙咧嘴。
一个人所留剩的不过是言辞的
片断。普通的言辞片断。言辞的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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