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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患者（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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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2:3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第一章关于死亡的蒙太奇 茫茫黑夜像一块巨大的幕布遮盖了天地，寂静的原野上，火车轮与铁轨碰撞的声音清晰悠远。我在温暖的车厢里睡去，头顶上的灯时明时灭，橘红色闪烁着宛如幽灵的光芒，将这里的气氛烘托的诡异、凄凉。 我在做着一场奢侈的梦，盛大的晚宴。银质餐具，香醇浓厚的白兰地，西装革履的男人，有着凝脂般洁白肌肤的女人，裁剪得体的晚礼服尽显婀娜身段的高贵。技艺精湛的音乐家用钢琴伴奏，训练有素的侍者从容不迫的为来宾斟酒。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幸福，陶醉在这飘香的温柔时刻里。主持这场宴会的是我大学时的老同学K。人们高呼着他的名字，K、K、K…… 一阵疾风和一片转瞬即逝的浓雾过后，K突然不见了踪影，留下一张模糊的脸，平静、安详，却透着难以诉说的得意。 K消失了，构成晚宴的事物消失了。只剩下一群惊慌失措的人们，急切地寻找片刻前美丽的依据。混乱的场面，狼狈的失去理智的人们，一声响彻云宵的怪笑…… 我猛的惊醒，下铺的孩子发出梦呓的声音，竟是这般尖利的笑声。我打了个寒颤，人已清醒许多。我坐起来，靠在隔板上观察忽明忽暗的灯。天亮时，我的眼睛已看不清东西，只好接着蒙头大睡，让白天重又变回黑夜。 昏黑的夜，这多么像我的处境，被包围在巨大的恐惧中，前途迷茫。几千里外微弱的烛火，一闪一闪地拨弄着我无力的心弦。 几个月前，一向以精明强干著称的我中了别人的圈套，商场上摸爬滚打数年打下的基业全部赔了进去。对手是一个瘦弱的南方人，说话轻声细语，柔弱的仿佛一阵微风就能伤害到他。我对他少了防备，甚至当亲弟弟一般的关怀备至。可谁知正是这百分之百的信任最终伤害了自己，一纸签错的合同，让我在赔干净后还要落一身的官司。 勉强脱身后我决心离开那个城市，去投奔早已是亿万富翁的K。好在我并不是累赘，三十岁的年龄还可以打拼，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妻儿，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掉到陷阱里以后，我需要一根通向地面的绳子，在所有同学、朋友中，唯一能提供这根绳子的便是K。 “人这一辈子，真正的朋友交不上几个。”从小到大，总会听到母亲认真的对我说。我也只是听听而已，从未往深里想过什么，甚至认为这只是老一辈过时的论调。老一辈人，他们有着炼狱般的青春，造就了他们心里人间处处是恶魔的假象。 我不相信荀子那一套人性本恶的理论。我认为，即使有恶人，那也是种种误会与偏见的日积月累，形成了仇恨，才造就了恶人。 正是因为我带着天真的善良，从小到大，朋友一直很多。有肝胆相照、豪爽义气的兄弟，有温柔可人、细语体贴的姐妹。而这其中，只有思，在我青春萌动的岁月里，给我的眼睛罩上了迷离暧昧的色彩。 思是水墨画中半露粉腮的女子，吸收着水泽灵气。那微微的一颦一笑、气吐如兰，足以让时间静止，日月停摆。在这个逐渐加快节奏的世界里，这样富有古典美的女人，像一块宝玉一般价值连城。但与时代的格格不入，却注定了日后不可避免的悲剧。 年少的我，对思怀着纯粹而又炙热的爱怜。多少个数着钟表声的夜晚，多少个望着她的背影发呆的瞬间，倾诉的欲望折磨的我痛不欲生，我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对她暗示，抓住每一个微笑的事件向她呈现温柔。可那个惜字如金的少女，过家家时最腼腆的新娘，一直表现的若即若离。 孩童时代的玩伴，小学、中学、直到大学，我们维持着一种难以读懂的关系。思在我的眼中，逐渐成为一名骄傲的公主、一尊神。顶礼膜拜不能亵渎。 有的时候我想，这是否只是一厢情愿。 火车富有节奏的左摆右晃，一车厢都是疲惫的人。 经过辽阔的平原，黑洞洞回音浓重的穿山隧道，雄壮的铁路桥，火车以一种令人感到压迫的速度接近目的地。一路上阴云密布，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炸雷。K所在的城市在我的脑海里展现出一幅正欲摧毁的图景。 人们开始做下车的准备，到处都是走动的声音，伸伸懒腰，收拾行李，清理身体里的残渣废液。我却不想动，一张写满忧伤的脸不时望向窗外，为什么没有一点希望的颜色。 甜美的童声响起，昨夜发出尖利笑声的孩子好奇但是不接地问他的父母：“我们为什么要搬家？” “这个城市更大，与更多的机会。” “那我们是不是就要变成有钱人了？” “只要有一个充满机会的环境，再加上努力，就一定能实现。现在你可能不太明白，但你只要记住听话，做个乖孩子，好好学习，以后想要什么都有。” “我成有钱人的孩子喽，我成有钱人的孩子喽。”孩子欢快的声音在车厢里来回碰撞，像投进湖面上的一枚石子，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各种各样的表情，仇恨的、厌恶的、欣慰的、嫉妒的、甚至有深邃阴沉，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邪恶眼神。孩子的父母赶快制止了孩子小小的疯狂，然后向周围的人说些抱歉的话，谦卑、恭敬，像摔坏主人家花瓶的仆人一般不?笃?? 若在几个月前，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会让我在这种情境中陡然紧张，然后竭力隐藏自己。将自己隐藏在众人背后，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在众人之下。可现在虽然还有一点瞬间消失的条件反射，但过后已是大把大把的无所谓，心胸坦荡荡。 我开口了：“有钱人有有钱人的好处，但没钱更有没钱的快乐。兄弟，这孩子可不能把她教的这么爱财。” “是、是，您说的对。”孩子父亲连声允诺。 这时候传来乘务员的提示音：本次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请旅客们携带好自身物品，准备下车。 车厢里欢声雷动，漫长的旅程终于熬到了头。不远处的铺位上有一人颇有风度地吞了一口烟，然后长长吐了出来。他神秘兮兮地问：“你们知道最近的一件大新闻吗？” 人们面面相觑。 “有一个身价过亿的富豪被杀，据说是职业杀手干的，来无影去无踪。公安部都派了人来，就是查不出来。那个人还挺年轻，也就三十来岁吧。叫什么K，古怪的名字。” 火车刹车，反弹一下然后停住，到站了。一声惊雷在我的耳边响起。 K在大学时和我一个宿舍。他是最穷的一个，而我是最富的。 我的父母都是市政府的高官，家里永不会缺上供的人和奉承的话。我也变得那样的娇饰，放纵。花钱如流水，拼命玩乐，世界在我的眼里就是一个大游乐场，幸福感伴随着每日的生活。 而K，出生于戈壁深处，就是传说中每天一杯生活用水的地方。家里的收入全靠一头老骆驼，但为了K的大学，他们卖了那头骆驼，才凑足了学费。 这位初涉内地的学子，第一次看到水管里喷涌而出的水流，意外、惊讶、欣喜齐刷刷出现在了脸上。刚开始他还保持着节约用水的良好习惯，并对我们用水的方式大大反感，但很快他也沉醉于激流的酣畅淋漓中，浪费的功利日增。 K总归是勤奋的，成绩总在年级前几名，平时的待人接物上，他也尽量克制自己、遵守礼节，低调处事但很受人欢迎。再加上西北男人魁梧的身材、粗犷帅气的脸孔，他在悄悄被一些女生注意。 总之，K是一个标准的好学生。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因为我常接济他。 古时候有一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卤莽武夫如何变得文武双全。而如今，类似的故事一再光临我们的生活，世事变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一个身无分文的男人，行走在这个繁华城市的街道上，耳边汽车马达的轰鸣声时强时弱，尾气的味道始终浓重。相比我刚逃出来的那个带给我荣耀同样带给我痛苦的中等城市，这里少了刺耳的喇叭声，让我的思绪不至于被高亢的声波打断。 从火车站出来后我就一直这样走着，这是我上大学的城市，七年的时间，已是另一番天地，不再属于我的青春，不再属于阳光灿烂的快乐时光，他属于行色匆匆的人，属于把酒欢歌的人，属于K，他俨然是这里的主宰，市中心的巨幅广告牌上，他像天神一样指点江山。 一个可鄙的金钱世界，一个放纵者的乐园，一所繁华的坟墓。 “先生，找不找小姐，便宜，才八十块钱。绝对漂亮，保证你满意。”一位年轻的女皮条客拉住我，抛出极富诱惑力的话题。我看了看她，略有姿色的脸上却无表情，麻木弥漫了双眼，她只是个机器，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我很客气地回绝：“谢谢你，今天没什么兴趣，不好意思。” “进来玩玩吗，看你一个人怪闷的。”她不依不饶。 “我挺好，没感觉闷，你去招呼别人吧。” “大哥，别这么绝情吗。我们这里的姐妹不光人长的漂亮，手艺更是没得挑，进来玩玩，保证把你的魂都爽没了。”她拉着我不放，而且话语开始暧昧，身子要往我的怀里贴。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感觉大事不妙，再呆一会儿就真走不掉了，不光魂爽没了，恐怕人也要没了。我还年轻，还没有妻儿，我可不想在这个已变得陌生的城市里不明不白地被人胁迫，谁知道这里面会有怎样的陷阱。 我得用点绝招。于是我低下头，嘴巴凑到女皮条客的耳边，神秘地说：“我阳痿，而且身上没有一分钱，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收留下我，我可以做你的帮手。” 年轻的女皮条客像触电一样迅速松开我的手，然后表情麻木的寻找新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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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2:34 |只看该作者

大学文化的重点是爱情，而宿舍谈话的重要内容是性。 我是那样爱着思，那样炙热、那样深沉，但我从未让她变成嘴边的谈资。我在努力避免提到我的女神。但其他时候，我是放纵的，两性话题的发起者，黄色笑话的制造者。 K在这方面则保守许多，我们说他就像个八辈子没和女人说过话的老农，和女生总要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有天夜里，我们大大戏弄了他一把。 刚上大学的时候，大家写信成风，无论是旧友还是父母，总愿意和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叙述自己的新生活，叙述自己的快乐抑或发泄不期而至的郁闷。那一天舍友大力在写信的时候突然的灵光一闪，冒出了这个主意。 大力讲给我们听，还故做神秘：“你们说写信除了写给老爸老妈还能写给谁？” 没人理解他的意思。许久，才有人说话：“写给朋友呗。” “还有呢？”大力穷追不舍。我们的脑细胞快要被他折磨得爆炸。大力素以搞怪整人著称，没人了解这是否是他的一个圈套。 我被沉闷的气氛弄的烦了，嘟囔了一句：“总不能写给不认识的人吧。” “对了，你说要是给不认识的人写信会说明什么？” “有病。” “大脑短路。” “傻叉。” 大力开始兴奋，猛拍了一下大腿，急促而大声地说：“要的就是这感觉。” 我们哄堂大笑。有人还跑去摸了摸大力的额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奇怪，没有发烧呀。”大家笑的更厉害了。 大力不管不顾的继续他没头没脑的问题：“如果你收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你会怎么处理？” “撕掉。” “扔了。” “当手纸用，不行，那纸太硌。” “如果你收到一封女人写的情书呢？” 沉默。 这时我们才知道了大力的计划，用一封假情书戏弄似乎并不懂男女之事的K。 来之前我和K通过一次电话。正是那次电话，K表现出的满腹诚意，满腔热情才让我下定决心投奔他。而在那次电话之前，我已有整整七年没有和他联系过。 七年之间，我可以不时在各种媒体上看到他意气风发的脸，知晓他的快乐与荣誉，而我则一直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即使在我有钱的时候，充其量也只是个土财主而已，不登大雅之堂。 老同学在七年间总会带来与K有关的消息。更多的是不满和愤恨。K一点都不念同学之谊，很多人不止一次的被他拒之门外。但他会对别人提到我，说我是他在大学同学里唯一会想念的人。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打那一个电话的。 但我打了电话，并且来到这里投奔他，现实的结果却是K死了，就这样突然的让我无法防备的死了。 “是命运戏弄了K还是K戏弄了我！”我站在宾馆的楼顶上大声的喊，然后无助地坐在底上，失落、颓丧。楼下是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都市夜景，头顶是没有星光的低矮天空。 我应该对K表示哀悼，表现出伤心的。 情书炮制了出来，我写的。在争论信的末尾究竟署谁的名字时，我不知怀着怎样隐秘的愿望，写上了思的名字。 大力将信封好口后悄悄扔到了值班老师窗前。等到晚自习结束后值班室的告示牌上写了让K领取信件的字样，所有经过那块告示牌的男生都知道有一个叫K的收到一封信，我们自然也知道了。 K带着我们精心制作的信回到宿舍的时候，舍友们都在笑。我们明白这笑的含义，但解释给K听时却又完全变了一种意思。 大力笑着问：“K，今天刮什么风了，以前可从没见过你写信啊。” K只是憨憨地笑。 “不会是情书吧，你小子可得给我们解释清楚，兄弟一场，这种事可不能瞒着我们。”我有意识往这个话题上引。 K急忙摆手：“不可能，不可能，我打小就没跟女生说过话，谁会看上俺这穷娃。”说着说着，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不是情书你脸红什么？K，不够兄弟了吧！”我继续扇风。 “我，我……”K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那女的漂亮不？长多高？” “你们多长时间了？” “K，原来你深藏不露呀。” …… 在众人包围之下，K本来就笨拙的嘴巴更加不听使唤，脸红的发紫，身体因委屈而颤抖。像一口不断加压的锅，终于在到达顶点时爆炸。随着急速降低的气压，所有的美味都变成了秽物，泼洒的到处都是。 K就像那口可怜的锅，没有了一丝力气，他用崩溃了的声音说：“你们把信拿去看吧，我没有那种事儿。” 我们拆开早已知晓内容的信，大声朗读了起来，当我念到思的名字而在脸上呈现出复杂表情的时候，K坠入了深渊。 熊熊大火将那口锅熔化，铁水流淌，将封堵住这罪恶或光明的源泉。火将熄灭，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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