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或者洗》
在流淌的水中,我洗一支钢笔
我挤它的墨囊
把早已干枯的墨,挤在水池
一支很久不曾移动的笔
体内凝结着一瓶墨水的最后部分
而墨水瓶竭尽自身,已然盛满逝去的光阴
一丝一缕的墨水象过去的烟
已被我挤在一页一页空白的纸上
可那些开始发黄的纸,仍是不留痕迹
脆薄的纸页在时光中散佚
只留下染黑的墨囊,伴着我玻璃的身体
直到我吸入的水,象挤出的一样清白
细细的流水象在白白流淌
一瓶经年的墨水,最后的部分被我挤掉
被时光,从水池的白瓷上冲走
《夜梯》
辽阔漆黑的大地使我摇晃
大地,象黑暗浸透的箱子使我摇晃
我直起身子,努力在黑暗中站稳自己
我仰面,我把头支稳在身体的顶部
目光,逃往天空的目光
突然认出了打开子夜中天的星座
——今夜,猎户座全部升临我的头顶
——一扇巨大的天窗突然开启
今夜,我吐出胸中的词语和焦油
每一颗星星,都放出蓝光闪烁不停
汹涌的黑暗使夜梯摇晃
我踏上去,一步比一步更稳
我踏上大水中落叶覆盖的一层
我踏上幽暗床板搭好睡梦的一层
我躺下去
我听到隆隆的猎户座从胸中碾过
我知道那是灵魂深处的一阵炊烟
只有我会认出,它是来自大地上我的故园
《悬浮的路》
我仿佛踩着城镇的屋脊和楼群
当我和春日的阳光没沿着同一条路驰行
这一条山边的道路紧靠城脚
我的眼睛,醉倒在郊外浓密的绿树和阳光上
我推着自行车来到这条沙石铺就的路
我骑上车,我的眼睛使我感觉我正驰向生活
啊,生活,脚下的生活
双眼的力量第一次牵引我,向着你飞快地驰入
生活是一群建筑在脚下排列
虽然它纷乱,虽然它无法比拟远处的绿色
但是重边,万有引力,这地球的质量
吸引我俯冲,沿着一条倾斜的柏油路俯冲
沿着一条进入城镇的斜坡
我冲入筑成生活的屋脊和楼群,失掉绿色
《秋旱》
一季炎热至今流淌,平铺直叙地
进入干旱的秋天
城里的父亲
手指着山塬上的枯草焦灼不安
在这干旱的城里
我看到红色山脉的伤口深深泛白
看到白色雪山腾起钢蓝的云烟
看到阳光,不停地置换着一丛丛叶簇的绿
暗夜里落上衣领的虫子
偷偷跟我回家
我的家,桌子上
一只杯子盛满了那么多渴
一片浅云,使天空的河流无限飘渺
天空飘渺的城里
我燃起熠熠星火还在焚烧
焚烧那高高在上的命运,千疮百孔的宝座
《夜行人》
夜行人,这寒冷中愈加漆黑的冬夜
一块乌黑的磁铁吸附万物
只有无形的大雾,还在向着远方消散
夜行人,茫茫大雾使我们感到疲惫
当它在漆黑的夜幕中不见踪影
你为何,还要甩掉灯光向着荒野而行
荒野平坦,而我的自行车攀登在小城的斜坡
那一颗水滴般的星斜挂着,晃动层层屋脊
就是这颗星,一直在把你牵引?
夜行人,你看这颗星垂下巨大的引力
显示着神奇的天象
它用粗硬的毫光,刺破了冬天黑铁的衣裳
这颗沉甸甸的大星就要下沉
它象一座茅草披覆的小屋,就要降临人间
夜行人,你可要认清它的方向!
在大雾因遥远而消失的远方
在黑夜凝结如漆的远方,我,一个夜行人
目光吹鸣着一阵金属的羽毛
《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我最早醒来
在最后的夜色中,一边望着山
一边准确无误地,滑上自己的轨道
把开沸的水提上三楼
不停地喝。我能感到水流过我的身体
我能感到紧塞在暖瓶中的自己
大雾!
悬挂窗口的大雾是这个房间唯一的光源
我往回滑,在酝酿车祸的大街上停下
除下手套
我把敞开的衣襟仔细系好
正午阳光笼罩的床,象一扇窗口
我躺上去,用假寐来偿还昨天的睡眠
但是梦,我用什么偿还
我起来,去把明亮的轨道再擦一遍
我俯下身,把擦亮的鞋再擦一遍
我希望明天,能象我脚上的皮鞋一样新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0-23 23:41:10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