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的满意与遣送<br>——试析肖开愚《公社》一诗<br><br><br>一.<br><br>诗人写于1989年的《公社》一诗篇幅并不长,总共有一百零八行,分为九小节,每一小节均为十二行——和肖开愚的长诗,诸如《传奇诗》(1991)、《向杜甫致敬》(1996)相比,《公社》似乎着意弱化了某种“叙事”因素的可能,而使得该诗呈现出一种近乎谦虚的复杂化与独绝性,而这种复杂化和独绝性在诗人的晚近作品中更得到了完善和发展——《柏林之刺》(2001)就是这方面的一个印证。在这里,我将试图就《公社》一诗展开对于肖开愚诗歌部分风格特性的论述,换句话说,这种论述如果成功,那也仅仅是对阅读行为代价的一次回溯,而非其它。<br>如果可能,我们将会随着论述的深入探寻诗人在诗歌中的形象以及该诗所构建的一个相对完整的“世界”——我们也可能会发现,作为一个进入诗中就已妥协的主题,诗人是采取何种方式强调开篇意义的——如果我们把一部作品的开始当作世界时间的开端,我们便会察觉到一种更加富有意味的形式,而我们也将穿越整部作品连同我们的爱憎一起接近时间的尾声。哈代(Thomas Hardy)曾把诗体与诗人自我世界中的时间形象浓缩在一首诗标题的双关含义中,与此相若,《公社》一题的意蕴与其说是历史特定的时间所赋予诗人的灵感,倒不如说是诗人将诗体的行数、对称的形式感作为主体,而对历史经验进行的挪用和借鉴。<br><br>二.<br><br>诗人在《公社》的开头援引了李白《入朝曲》中的一句诗:“日出照万户”——在这里,我们注意到,“日出”一词总是能很轻易地引发我们对于一种时间开端的想象性幻觉,甚至带有普世的预感。“公社”作为一种败落的神话,恰恰与李白的这句诗形成一种默契与认同,诗人的用意似乎是试图将该诗的开头营造出开放、能够吸引众多普通事物的效果,同时,这个开头又必须具备在作品发生之时所无须解释的一切经验和细节:<br><br> 广场上的声音传到山谷里。<br><br>于是,“广场”接纳了上述的要求,在这里,经验告诉我们,“广场”上的声音即便不是游行、集会、广播这些词的同义反复,那也是这个词语的时间性决定了它出现和使用的命运。广场是有什么样的声音?诗人并没有表明。他只是向我们传达着这样一个信息:广场上的声音进入了山谷中。在没有比这样的词语结构令我们震惊的了,一方面是作为城市符号的广场,另一方面是广场的递进和扩大的接受者——山谷。也就是说,山谷出现在这里并非是要传达某种传统诗歌意境当中的空幽之感,而是仅仅无可奈何地作为了广场这一象征的放大器。我们会发现,表面上,诗人将这句诗的词语次序安排地稀松平常,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但正是这样的一种貌不惊人的效果恰恰表达了“广场”对于“山谷”的强制性。<br>由此,我们回头看,诗人在诗的开头引用李白“日出照万户”一句在“山谷”中得到了呼应:她们的共同点在于都呈现了一种暂时无法判断的景象,这景象充满野心和生机,而诗人又深谙“山谷”之于声音的功用,即回声。此种回声是对日出的反复揣摩,同时也兼备了空间回荡的效果。这也正是诗人在第一行诗中所要向我们传达的意蕴。肖开愚根本不在乎在诗歌的开篇就出现“广场”一词是否唐突——他对此似乎持有十足的自信心——我们在那里、在阅读的那一刻是和诗人共同拥有着时间性经验的。当然,如果一首诗将传达共有经验和记忆视为其首要任务,或许这有可能成全该诗的伟大,但肖开愚显然不满足于此,他试图走得更远。所以,我们与诗人分享经验的喜悦在第一行的后半部似乎就已消失,他使词语回到个人的想象中,而这一切又都是和“声音”密切相关的——接下来的三行尤其体现了这一点:<br><br> 使用喇叭的人压低下颚,<br> 低沉的语气给通电的铁丝<br> 放大在回旋的漏斗一样的耳内。<br><br>在这三行内,肖开愚充分展现了“声音”对于词语的作用。可是,在“使用喇叭的人压低下颚”一句中,诗人有意强调了是谁在使用喇叭,亦即谁有权利使用喇叭、发出声音——他并未给出答案,只是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思考的线索,在这条线索中,那个“压低下颚”的人正在将一种“低沉的语气”施加给铁丝网。我们注意到,动词“压”和形容词“低沉”在这里构成了略显压抑、试图遏制时间中潜在征兆的效果。如果说,在第一句的分析中,“山谷”是对“广场”的奉献和牺牲,那么诗人则在第二行从自然转向人类的个体对声音的反应与接受——与突降法(anticlimax)有所不同,诗人持续地将似乎毫不相关的事物连缀在一起,这中间并未出现想象性的断裂。第四行出现了该诗的第一个比喻:“回旋的漏斗一样的耳内。”从自然到俗约的社会,从此到彼,肖开愚仅仅用了四行就完成了“声音”的同构规模,并且,“回旋的漏斗”将想象引入无限之中,恰好与第一行的“山谷”特征构成结果上的呼应——那种生于重复的听觉强迫症只可能消失在回旋的形式中。<br>接下来,诗人又将角度转向了“自然”,一种人为的自然。在那里,散居的建筑“像一些肮脏、会喘气的岩石”,这比喻加深了我们对农村的普遍而古怪的印象——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注意这句:“房屋散布在提前收割了的田野上”,为什么是提前收割?是欠收还是有别的原因?如果是欠收那又是由什么引起的?如果我们不愿意思考这些疑问也没关系——“大河从不远处流过”,这一行似乎缓解了由上述诗行造成的阅读压力;它带走了什么,但又强烈地暗示着“永恒的现在”。换句话说,所有消失的记忆都是以曾经的存在为代价的,虽然它们都不可避免地流向远处。但是,诗人的自我不允许他在这征兆前的诗行内驻足太久,他被要求着另外一种关注:<br><br> 火烧着书籍和课本,<br> 好似撕破公众的衬衣和裤子。<br> 肉体!但并不像猪圈里<br> 纯粹为了肥胖的肉猪,闷热,<br> 累赘;那个男人的训示在头脑里。<br><br>如果说在此节前七行中的“声音”预示着一种相对静止的潜在暴力,那么从第八行开始,这种暴力突然上升为行动——对待“永恒的现在”的方式就是毁灭记忆。在这里,诗人以“撕破公众的衬衣和裤子”做比拟,取暴力本质特性的同一,而“书籍”与肉体上的“衬衣”、“裤子”都指向文明,不论是“火烧”还是“撕破”,其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永远生活在现在之中。<br>“火烧着”,肖开愚以此表明某种事态的正在进行,这也正是诗人经验时间和书写时间的分离——前者含蕴着过去,后者却通过假设的语气虚构了现在。我们仿佛看到了那一幕正在发生,而不是已经发生。而正是在这里,诗人的自我介入了——他出现在一种良心而非道德的隐喻中,带着愤怒和怨气,但又被词语所压制、规诫。“肉体”——后面紧跟的一个惊叹号由于稀少而显出它神奇的引力:它接纳了诗人危险的情绪,并且将这种情绪转化为另一种被重新描述的激情。所以,我们看到,诗人旋即使用了一个转折词“但”,这是对“肉体”的澄清、辩护:“但并不像猪圈里/纯粹为了肥胖的肉猪”,显然,“闷热”、“累赘”并不是诗人想要获得的人的思想特征,而“训示”又带有一种绝对化、权威化的性质,使“那个男人”具有孤立的处境。“训示”一词本身就带有上对下、俯视的意味,这与诗人对该句“客观、公正”的叙述范式形成鲜明的反差。我们可以试想,“那个男人”一方面正是为了“训示”而存在他独有的价值;另一方面,头脑中因“训示”而生的优越感也具有他所反对的那一面的所有特征。虽然后者仅仅是一种潜在的可能,但这种可能牵制了前者的价值优势。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将最后这一句视为是诗人单纯讽刺或者褒赏的对象——因为很有可能“那个男人”代表了诗人复杂的自我形象。<br><br><br>(谢绝转帖)<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br>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14 10:15:40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