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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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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8 13:57: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我在尾随一名舞女,她很年轻,约莫只有十七、八岁,在赏花会上,她被围在人群中慢悠悠地跳舞,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一种凝重的神色。她从身后摸出粉色的扇子,张开来一组樱花的图案,摇动自己的胳膊,仿佛身后樱花树上抖落下来的樱花。三弦琴声响起时,她开始嗡声嗡气地唱一首伤感的老歌:落花呀/落花呀/生命的水潦/经不起/生活的焚烧……唱到伤心时,就象真要哭出来一般,我心中本来就有些不易吐露的忧伤,我把它归咎为旅途的劳累和孤独,现在她唱起那首哀伤的歌时,仿佛触动了我心中隐秘的情感一般,她苍白的脸上,有两条很深很黑、象征为是泪线的装饰,她眼皮似乎有几分沉重,这使得她漂亮的眸子轻轻的微合,又继而轻轻的张启,她在歌声中舒缓的摆动自己的脖子,使歌声更加凄婉、高亢,在烂漫的花丛中,她唱出不合时宜的忧伤。歌罢,她踩着木屐,摇晃着走下台来,从我身边穿过时,我嗅到她身上散发着北海道特有的鳕鱼味,她披上外衣,和其他歌妓走在一起,我想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却仍旧站在自己的心跳声里远远地望着她,她把头发高高的盘起,再用大红色的发簪将其固定,象一坐微微起伏的小山包,她轻轻地揩拭掉眼角边淡淡的泪渍,缓缓地卸下浓妆,背上了那把古旧的三弦琴,在老鸨的招呼下,和身边其他的歌妓一起离开嘈杂的花会。

       漫长的假期结束后,我启程返校,我穿着藏青色碎白花纹的上衣,戴着高等学校的学生帽,帽子上隐约有几个字母,它们是学校的简写,右肩膀上是墨绿色的布袋包,我小心翼翼的将它铺平,免的它象我的心思一样晃荡。那个女孩坐在屋子的另一头,她用一块白色的手绢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头发和手臂,似乎完全没有理会身边那三个歌妓小声地抱怨。旅店的主人是一位满脸褶子的老寡妇,她蹒跚着从厨房捧出一堆有些发霉的柴禾,生起一束并不旺盛的火苗,一边拨弄着半明半暗的火苗,一边热情地回应着女孩子们的问候。女孩们唧唧喳喳的靠了过来,那舞女也默默地随着朋友们一起靠近了火堆,她手上捏着大红色的发簪,将盘起来的头发扑散开来,齐在自己的左肩上,她坐下后,好奇的瞧了我一眼,继而又忙着梳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去了。上了年纪的老鸨坐在我身边,她神经质似地不停从身边的木箱子中取出大大小小的物什,发出凌乱的声响,木箱被雨淋湿后,显出很深的黑色,她取尽里面的东西,将木盒翻转过来,预备放在火堆旁烘干,接着举起一面小巧的铜镜替自己补妆,当火苗旺起来之后,屋内渐渐安静了下来,雕花的窗楞外,我看见青色的群山在雨帘中变的更加鲜艳,我听见雨点打在屋前石板上的淅沥声,还有火苗的咝咝作响,女孩们似乎因为困倦终于安静了下来,她仍旧默默的坐在我对面,僵住的表情,好像在想心事。为了摆脱沉默带来的尴尬,我向身边的老鸨打招呼,她将镜子斜向我,镜中那张模糊的老脸点头问我示意,“你从哪里来?”我如实的告诉她。“东京?你是东京人?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这样回答我,就算我回答不是,她也再没有做声。我一个人又静静地坐着,看着她继续帮自己补妆,心中暗骂她的老丑。我再一次望向闷闷不乐的舞女,她悻悻地低下头去逃开我的眼神,身边其他的女孩偷偷地笑了起来。旅店老板娘用褐色的托盘送来六杯冒着青烟的茶水,“这是咱家自己种的茶叶,请客人们来品尝一下吧。”女孩们笑着、推搡着接过木杯。
    “这位少爷打哪儿来呀?”
    “在东京读书吗?那可是个好地方呀,真不简单。”
    我接过老婆娘的茶水,握满粗糙的杯壁,低头啜饮起来,我吹动茶水平静的表面,使其泛起涟漪,青烟在温暖的室内,象是隐秘起来的情感,旋转变形、捉摸不定,这是劣质的苦丁茶,清苦无味,难以下喉,倒也提神。我感觉到她正在一边梳头一边小心的观察着我,她的双眼同样荡漾着蓝色涟漪,这使得我再也没有勇气抬起头来。


    “您现在便可过去,姑娘在等着你呢。”
    我握着手中几乎饮尽的茶水,望着窗外瓢泼的大雨,今天夜间是如何也走不了的。我听见窗外瀑布般的大雨声,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种非分之想,我感到羞耻,慌乱,言不由衷。旅店的老板娘坏笑着靠了过来,轻声地对着耳语道:“少爷,若您倒是真心的喜欢她,为什么不上楼去呢?”
    “诶?这个……”
    “年轻人害臊那也是常理。这样好的女孩竟做了这样的行当,也着实让人心酸呐。”
    精明的老鸨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不耐烦地将我拉到她跟前,“你还在犹豫些什么?难道让姑娘自己亲自下来请你吗?”
   “这恐怕不太好吧,我是说……”
   “有什么不好的,你若是不喜欢咱家的女孩便可直言说出来罢,吞吞吐吐地象个娘儿们,像个什么话。”  


   “妈妈,我有些困了,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了是吗?”捏着大红色簪子的舞女摇晃地站起来,擦拭干净的长发在火堆前黑的发亮,我赶忙望向窗外,天已薄暮,远处的群上在蒙胧的雨帘中已经看不真切,定睛之后,仿佛又在神奇的变换形状,这是山间特有的夜雨,重重的湿气笼罩在小屋内熊熊燃起的火旁。
   “你去睡吧,我们明天再走。”
    其他女孩也纷纷起来告辞,旅店的老板娘起身招呼她们上楼去,“楼上有一些干净的小间,请姑娘们自便吧。”
   “给你添麻烦了,老妈妈。”
   “哎哟,这又是哪里的话,姑娘们睡的舒适,便是再好也没有了。”
   “老妈妈,晚安。”“姑娘们晚安,睡个好觉。”
    姑娘们刚要上楼。身边的老鸨突然站起来,“为什么不跟我身边的这位少爷也道晚安呢。”老鸨假意愠怒道。
   我看见她羞红了脸,单薄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来到我跟前冷冷地说,“少爷,晚安。”我看见她走上曲折的楼梯,她长长的白色和服下摆缓缓地拖过每一级阶梯,象是为我指引出的一条秘密的捷径。我看见她恬静熟睡的模样,枕边整齐的摆放着画眉的描笔、上妆的扑粉、还有那一支大红色的发簪和她心爱的三弦琴。我看见她那些深埋在心中、苦于倾诉的往事在她悦耳的音色中铺开成一幅幅动人的图画。
    老鸨神秘地凑过来对我悄悄耳语道,“你现在便可过去,姑娘在等你呐。”坏笑着的旅店老板娘从我手中夺过茶杯打趣地说道,“哟,都喝完了呀。”
    楼梯隐没在黑暗中,我勉强能够看见栏杆镜头的方形雕饰,必须穿过这层黑暗,楼梯会响,旋转不止的木板阶梯,光滑的木质扶手,那双因兴奋而颤抖的双手,轻薄的纸门,忧伤的舞女坐在黑暗里,正在唱那首伤感的旋律——落花呀/落花呀/生命的水潦/经不起/生活的焚烧……

[ 本帖最后由 老实了一辈子 于 2009-1-18 14:0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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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饼卷馒头就着米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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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8 19:45:36 |只看该作者
开头让我想起川端老师的小说,读下去又想起郁达夫老师的小说.
希望楼下的老师,给个意见,或者对日本小说有研究的老师来做个
说明.我对小日本的小说,不太通,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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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8 21:25:36 |只看该作者
即便是一个现在的日本人写的,也只能属于在表皮上迷恋着一种过时的审美趣味,就像我们现在谁把郁达夫模仿得极像而没有丝毫的突破和不同,最大的舒服可能也只能是作者自己沉浸于这种过往审美时的满足了。
反复不断练习是迈向优胜的唯一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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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8 21:43:42 |只看该作者
我觉得五四时期的人比较讲究语言的韵律美
梁实秋老师林语堂老师郁达夫老师的文字
有一种耐读后的美 有时候我写字的时候
常常心生愧疚  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 我们快丢完了
现在的大家或者小说家身上流派和先锋痕迹太重了
有几个文字底子好的人呢,安妮宝贝算一个,找不出其他的了.
马上李文俊,朱景冬,胡其鼎等老师该退出江湖了.
经典的时代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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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8 21:55:57 |只看该作者
我记得在黑锅的时候 常常听到外国大师的名字
可是感觉现在黑蓝上的人包括对小说的探讨始终
没有扩展开来   阅读云也退老师文章是最好的途径
以前有个七月人,常常潜水听他讲课.在他的介绍下
读了<<时间中的孩子>><<卖梦人>><<福楼拜的鹦鹉>>
<<白噪音>><<人性的思考>><<我打电话的地方>>
<<迷宫中的将军>><<反复>><<少年PI科幻漂流记>>
<<青春>>等等.可是我们黑蓝,可是我们的黑蓝,好象是静止的.
出现的评语也是不死不活的.想到上面的几个老师,于是想到了
过去的一些阅读小说的旧时光,伤感的小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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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8 21:57:29 |只看该作者
萌芽 2004年5月
惊奇 小说的随机阅读
冒险的叙述者 □七月人
十八世纪,在法国曾出现过一个人。那时候人才辈出,也不乏天才和残暴的人物。此人便是最有天才和最残忍的人物之一。这儿要讲的就是这个人的故事。
这个开头属于帕特里克-聚斯金德和他著名的长篇小说《香水》。它令我们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拉伯雷讲故事的年代,或者是想象一个说书人咽下一口茶,然后向台下的客人娓娓道来:“在很久很久以前……”
《香水》的主人公格雷诺耶拥有一个恐怕是世界上最为灵敏的鼻子,能够分辨出两种气味间哪怕最为微小的差别。他依靠气味来记忆事物,就如同我们用语言来记忆他们一样。作者从一开始就给了格雷诺耶以某种巧合般的能力,或者说是命运——他总是能够给那些有可能威胁或者伤害他的人带来厄运——首先便是他的母亲,她把他扔在垃圾堆里自生自灭,就如同她对待她的前五个婴儿那样,但是格雷诺耶的哭叫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并把她送上了断头台。接下来是加拉尔夫人,然后是格里马,巴尔迪尼……每次格雷诺耶都能够凭借强烈的求生欲望和本领死里逃生,达到自己的目的。
聚斯金德德小说并不逃避任何的戏剧性的场合,传奇性质的冒险。即便这种冒险有时候不再像我们所熟悉的史诗故事里那样的总是处于外部的——它有时候指向人物的内心。格雷诺耶的传奇经历从他到达康达尔山开始,渐渐转向了他的内心:


他躺在法国最荒凉的山中地下五十米深处,像躺在自己的坟墓里。他在一生中,甚至在他母亲的肚子里,从未感到自己如此安全。即使外面的世界燃烧起来,他在这儿也觉察不到。他开始无声无息地哭起来。他不知道,他这么幸福该感谢谁。


当聚斯金德写到:“他闭起眼睛。通往他内心的黑暗的门已经敞开。他走了进去。”这时,我们担心小说接下去是不是真的会变成一系列
“格雷诺耶心灵上的下一场演出”,从而滑向变化多端,但是又十分简单的“内部的风景”。它的简单化的危险在于人们倾向于认为越是在一种尽可能地取消任何限制,断绝一切与外界的联系的情况下,越是能够诞生出前无古人的伟大创造,但通常只能制造出空洞脆弱、极易模仿的东西。
小说从叙述一场冒险变为一场叙述的冒险,20世纪以来的各种小说试验和思潮都对小说产生了不可估量的推动,但是有时也会造成有意无意的误解和遮蔽,不可避免地构成了对小说本质的伤害。“我们时代最伟大的冒险在于冒险的不存在”。无论如何,这些“补缀着结构主义和精神分析残渣”的“精巧的混帐话”之所以会变成“一头误解的毛驴”,乃是因为以下事实:我们似乎越来越缺乏一种热情,即透过故事认识我们生活的真相的需求,以及对于这种需求的确信。
故事将会是:比喻,象征,谜语……但是一个好的小说故事必然不会仅仅是比喻、象征和谜语,它会是一种寓言。有经验和足够自省的读者不会否认这一点:人们通过一个小说的特有形式来理解自身与世界的关系,人们需要看到的不是生活的常态,也并非纯粹的想象,而是一种建筑在想象和记忆之间的对于真相的揭示。人们对于小说的需要正源自于此。
博尔赫斯在诺顿演讲中曾经这样指出:“我认为小说正在崩解。所有在小说上大胆有趣的实验——例如时间转换的观念、从不同角色之口来叙述的观念——虽然所有的种种都朝我们现在的时代演进,不过我们却也感觉到小说已不复与我们共在了。”当一个小说开始使用一种传统手法,叙述一段传奇经历的时候,它所受到的所有批评或者赞誉,究竟多少是出于小说本身手法的判断,又有多少是出于对某种阅读习惯的认同呢?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战后波兰实行宵禁,巡逻士兵有权开枪射杀任何晚上10点以后仍然在街上没有回家的可疑分子。某一天的晚上9点50分,一名士兵突然朝一个行人开了枪,当他的同伴疑惑不解地问他的时候,他答道:我认识那个人,他家住得很远,10点以前他绝对没法回到家里……如果一种手段或者策略被误认为一种标准或目的,其结果是可怕的。聚斯金德的可贵之处是他敏锐地认识到小说的真正本质,于是情节的洪流便会自然地形成,最后推向它的高潮。
在格雷诺耶短暂的内心王国的展示之后,一种联系在他和现实世界之间又被建立了起来:格雷诺耶突然发现,他虽然能够用气味来命名每一样事物,但是却嗅不到自己的气味,他对自己的存在感到迷惘,并且最终促使他离开了自己视为世外桃源的地方——康塔尔山。他出发寻找一种存在的证明。这促使他最终杀害了25名少女,提取她们身上的香味来制作一种能够使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香水。在他被捕并押送刑场接受处决时,格雷诺耶用了几滴在自己身上,使得所有的人都忘记了他的罪行,转而像爱神一样地热爱他。在这一幕,内心和现实借由故事的自然发展而终于汇聚在了一起:


他梦寐以求的事物,即让别人爱自己的欲望,在他取得成功的这一瞬间,他觉得难以忍受,因为他本人并不爱他们,而是憎恨他们。他突然明白了,他在爱之中永远也得不到满足,而只是在恨之中,在憎恨中,在被憎恨才能找到满足。
……他想在一生中能有一次与别人一样,放弃自己内心的想法:犹如他们放弃自己的爱,自己愚蠢的崇拜,他也放弃自己的憎恨。他想在自己真正的生存中能有一次、而且只是唯一的一次被人告知,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对于他唯一真正的感情——憎恨——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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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8 22:04:53 |只看该作者
雷蒙德-卡佛的书我有两本,全都来之不易。一本是大师名作坊系列的《当我们讨论爱情》,通过好友小饭辗转从台湾带来。另一本则是花城出版社的《你在圣-弗朗西斯科做什么》,此书在上海已经很少见,我曾经托在广州的网友帮我留意,也没有找到。我手头的那本购于世界书店,本来想邮购两本的,也被告知只剩下库存的唯一一本了。由于某种阴差阳错的缘故,我还遗失了我很尊敬的一位朋友本来借给我的这本小说,考虑到一本优秀小说的某一部分就这样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愧疚不已。


“人群往他那里倾过去,非常努力地聆听。他说话总是呢呢喃喃。身为庞德的良师益友,艾略特把庞德描述成“拼命想告诉聋子房子已经着火的人。”雷蒙德-卡佛则恰好相反。要等有满屋子的烟,火焰快速地烧过地毯,卡佛才会问:“这里可能有点热。是吧?”而你会坐在椅子上,往前弯得要都痛了,说:“你说什么,雷?”这个人从不坚持,也很少主张什么,很难想象他是个老师。”
虽然“很难想象他是个老师”,但是卡佛的确在雪城大学教授过“短篇小说的形式和理论”这门课程,上述这段话的作者杰伊-麦金纳尼是当时他的学生。麦金纳尼这样描述卡佛:“他总是低声呢喃,仿佛只是一种肢体的抽搐,就像指节咔啦作响,或用脚打拍子”阅读雷蒙德-卡佛的小说,读者首先感到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它弥漫在空气中,充满每一个角落。它来源于作者对于语言的深深敬畏,似乎任何一个多余的词句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它背后,是从海明威以降的美国小说传统,但是卡佛更进一步,在他的笔下,任何无关紧要的抒情,插科打诨,事无巨细的反复说明都被他坚决的摒弃了。
最好的例子来自卡佛著名的小说《告诉女人我们要出门》:比尔和杰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成年后各自找了工作并结了婚。在一次两家人的聚会中,比尔和杰瑞两个人离开妻子和孩子们出去野外兜风,途中遇到了两个骑自行车的年轻姑娘。他们开车跟在后面,谈论着,并试图和女孩儿们说话,两个姑娘则对他们抱以微笑,并互相交换了姓名。卡佛完全使用白描的手法来进行叙述,通篇除了对话只有最简单的背景介绍和动作描写。
最后杰瑞和比尔跟着两个女孩儿来到了一处岩石下,按照常规,这正应当是故事最为紧要之处,但是卡佛只用了两行:“他从来不知道杰瑞想要什么,但一块石头带来疑问,也带来解答。杰瑞用同一块石头对付两个女孩,先是那个叫作夏农的,然后是另一个原本应该留给比尔的女孩。”小说于是嘎然而止。
《告诉女人我们要出门》翻译成中文将近4000字,但是就是这两行,和前面所有的叙述加起来相比,在小说中占同样的比重。一个平庸的作家也许会津津乐道于整个暴力场面的描述,以为给读者带来官能上的刺激将是他们的成功之道。但是卡佛明白,一个真正优秀的小说作者绝不等同一个煽情专家,伟大的小说家不但需要恣意汪洋的想象力,而且还需要能够让这种想象力紧紧缠绕在自己笔下的超凡的控制力。而后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前者还要困难的多。《告诉女人我们要出门》的结尾的巧妙之处在于,唯有这种短促,充满了爆发力的句子,才能够最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事情的急转直下,而相对于按部就班的叙述,它一瞬间击中读者所带来的错愕和惊奇,也必然是与描写的冗长程度成反比的。

写到这里我不免要提一下另一名小说作者,日本的村上春树,这位雷蒙德-卡佛的学徒和受益者,他和他的这位伟大的先驱在中国的境遇可谓有着天壤之别。相比较而言,雷蒙德-卡佛不会为生活披上虚假的诗意外衣,他更为冷酷,坚定,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对花言巧语不屑一顾,因此也注定得不到青春期少女们的喜爱。

卡佛在从事教师这一职业之前,当过锯木工人,送货员,教科书编辑,还在医院和加油站干过。他笔下所写的通常是一些小人物,他们身份卑微,敏感而又孤独。卡佛笔下的人物拥有当代人的共同病征:脆弱,缺乏合适的表达情感的词汇和方式。这样一群人的生活可以说是乏善可陈的,然而卡佛致力于发现隐藏在日常生活下的互相交汇,分岔的潜流和暗涌。我和张悦然某次谈到了生活环境对于小说的影响以及平凡生活如何作为小说的摹本。而雷蒙德-卡佛则告诉我们:现实中的任何一次小小的错位,每一个微妙的细节变化,都足以改变人们的生活,并且成为小说最好的窥视孔。卡佛向我们揭示生活本身如何成为凡夫俗子们最可怕的敌人,每个人都试图努力保持身边的一切都不超越日常的轨道,最后总是功亏一篑。

……我读高中时,曾读过他(杰克-伦敦)的一篇短篇小说,题目是《取火》。那里面的小伙子在育空冻僵了。想想看——如果他不能生起火来,他就得冻死。有了火,他就可以烤干袜子,烤干所有的东西,还能暖和他自己。
他生着了火,但突然间又出了问题。一团雪块正好掉在火上。火灭了,那时,天渐渐暗下去了,黑夜来临了。

他在《我打电话的地方》里复述的这个故事恰恰可以作为卡佛式小说的最佳写照,他有时透露出一丝温情,让笔下的人物似乎能够看到解决问题的希望,然后又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扔回到自己那糟糕处境的更深处。这让我想起paka向我讲的一个故事:法斯宾德为他的电影拍摄了两个结尾,其一是主人公开枪自杀。其二是她的亲戚朋友最终原谅并且接纳了她,使主人公重又回到正常生活之中。当别人问起导演本人更喜欢哪个结尾时,法斯宾德回答说他更喜欢后一个,因为那“更残忍”。

阅读雷蒙德-卡佛对我来说是一个缓慢而又艰辛的过程,你所能看到的只是生活中的一些片断,你自以为可以像摄像机镜头那样冷静地观察他们,然而貌似平静的场景下却似乎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漩涡,把一切都卷进它的内部。你正要打算看个究竟,卡佛,这个寡言少语的作家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你,告诉你整幕生活剧已经收场。每当我想象卡佛在写作时的样子,眼前便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他穿着随便,不修边幅,在一盏台灯的帮助下,在稿纸上把反复修改他的小说,他嘴里念念有词,凝视前方的虚无,又眯起因为饮酒或者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的双眼,不断划去一些句子。

这位性格坚毅和风格显著的当代小说大师在他50岁的时候因为癌症而与世长辞,然而也许在另一个万物凋零的季节里,任何一个再次那起他小说的人都会默默地念起他的名字:雷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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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8 22:06:29 |只看该作者
重读卡夫卡  
格里高尔-萨姆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老光棍布鲁姆忐忑不安地与两只蓝白间条的赛璐璐小球作斗争;或者,一个人以表演饥饿作为一种艺术。这些故事我早在7,8年前就知道了。如果说今天它们仍然对我有什么价值,吸引我再次去一字一句地阅读它们,如同今天还有无数人一字一句地阅读卡夫卡一般,那必然是因为它们恰恰表明了小说是如何在我们的世界中产生作用的。

K早上睡醒后,本该给他端上早点的厨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陌生男人,宣称K已经被捕。而事实上没有人告诉他,甚至K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你被捕了,这是确实的,但是并不禁止你去办事,也不阻碍你继续过正常的生活。”监察官的话是有趣的:一个人被捕了,但是没有任何人强制他做什么,或者限制他的自由。这样的一种情景对于任何一个有好奇心和想象力的小说家而言都是充满诱惑力的,我相信卡夫卡写作的起点也正是在这里。
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我们所处的世界是呆板,难以理喻的。我们身处其中,并非理解,而是习惯了这样一个世界。小说的意义在于,它改变了世界与人的关系,以一个现实的小小变化作为契机——比如一次莫名其妙的被捕,自动跳动的小球和在流放地处决犯人的不可思议的机器——让人突然感到世界对他而言是全新的,他必须动用所用的智慧和感知力方能加以理解。“一个人被捕了,但是没有任何人强制他做什么,或者限制他的自由”这并不是凭空而来的假设,事实上,我们的生活中也一直充斥着监视,审判,以及由此而来的犯罪感和屈从。这些都以一种公开但是又不为人所察觉的方式存在着,小说则借由或鲜明或晦涩的意像来提醒人们注意到时常被他们所忽略的事物。
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在读完了卡夫卡的小说后惊呼:“他妈的,小说居然可以这样写”,他看到了一个由卡夫卡开启的小说的新领域:不是“与社会身份登记处竞争”,而是“越过真实性的疆界”,并且“并非为逃避真正的世界(用那些浪漫主义者的方式),而是为了更好的把握它。” 博尔赫斯所说:“小说必不可少的非现实因素”意义大致也与此相同,这个原则影响了整整一个世纪以来的小说。


昆德拉在他著名的《被背叛的遗嘱》中这样写道:“卡夫卡小说中打开的窗朝着托尔斯泰的风景;朝着这样的世界:那里的人物即使在最残酷的时刻,仍保留着决定的自由,他把这个幸福的不可估量性给了生活,这个不可估量性就是诗的源泉。”我想他的意思是说:小说的诗意存在于这样一种情况,即以任何名义也不能对小说的丰富性加以取消。
卡夫卡用他的《审判》向我们展示了如何运用毫不娇饰的素材来写就一部伟大的小说。在小说中,没有什么是超现实的:人不会被一块巨大的玻璃一截为二。恰恰在布勒东的反面,卡夫卡用日常经验构成了诗。
小说的丰富性注定是由日常经验所支撑的,它往往是我们透过小说的虚构本质触摸真实的通道。就在前一刻,K还在为突如其来的指控而烦恼,他赶到法庭所在的小镇上,然后卡夫卡突然向人们展示了这样一幅画面:“他旁边一个没穿鞋子的人,坐在板条箱上看报。两个男孩正利用一辆小推车晚跷跷板。一位面容憔悴的年轻姑娘穿着睡衣,站在吸泵前打水,她看着K,水则不断流进桶里。”请注意,这不是简单的环境描写。这是一个人,他受到了指控,必须赶到法庭为自己辩护,他处于焦虑和不可知的危险之中——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停下来,看,并且看到了这个场面。就是在这个时候,一扇窗向K,也向读者敞开了,通过这扇窗,我们有一瞬间似乎从恐怖的审判下逃脱了,获得了自由。而后窗再次关上,K又被审判卷走。
日常经验构成小说的丰富性,另外值得一说的例子是《审判》中:K偷偷去敲布尔斯特纳小姐的门,没有人回应,于是K便蹑手蹑脚把门推开,当他重新关上房门时,发现餐厅的门开着,而蒙塔格与上尉一起站在门口讲话,他们把声音压得极低,用漫不经心的目光注视着K。同样的例子也出现在《城堡》土地测量员K和弗莉达做爱的场面,被克拉姆的叫声中断,弗莉达对克拉姆喊道:“我和土地测量员在一块儿”然后,在他们上面,柜台上,两个侍应生坐在那里,整个这段时间,他们都在看着两个人。
昆德拉称在这里,我们已经完全走出了经验的真实性,而我看来则相反,难堪和被注视,恰恰是长久地存在于我们的经验之中,小说中这些窗口正是由一系列的经验所组成,它们唤起观众心灵中某处隐秘的记忆。只有通过这种触痛,世界真实的一面才在我们面前奇异地展开了。


关于《审判》最著名的案例:人们一开始读卡夫卡时,脸上总是一副悲剧面孔,后来听说卡夫卡把第一章读给自己的朋友们听时,把他们都逗乐了,于是人们也强迫自己去笑,却不知到底为什么。
前几天我上网时,看到有人提出不喜欢昆德拉的理由:因为他过于卖弄理论。我想那也许是源于阅读上的疏忽。对此麦克尔-伍德有很精辟的论述:“昆德拉的幽默常常隐蔽得几乎难以察觉,人们很容易将他与哲学玩的游戏误认为是哲学本身,我们不难想象,许多研究著作将反复地照字面解释他的思考文字,理不清它们的上下文并遗漏其中的反讽。”有趣的是,昆德拉自己对于卡夫卡的小说也做过类似的解释。卡夫卡的小说是嘲讽的,与讽刺不同,嘲讽不是要把对象变得可笑,嘲讽是玩儿,嘲讽是“人们在小说中找到的任何一种表示都不能被孤立地看,它们的每一个都处在于别的表示,别的境况,别的动作,别的思想,别的事件的复杂与矛盾的对照中。”
卡夫卡在跟读者们玩儿,他让人变成甲虫,让小球自由跳动,把嘲讽隐藏在文本中,只露出一小段线头。人们眼中的卡夫卡,是一个阴郁沉默的人。但是他的小说却并非如此,就如同他坚持自己的工作不应该和文字有任何的关系一样。
嘲讽是一个人得以面对世界的方式,当卡夫卡的嘲讽和昆德拉的嘲讽相遇并同样受到大多数人的误解的时候,我不禁要微笑起来:如今人们拥有太多的强烈的官能刺激了,他们满足于应激模式,而没有工夫再去仔细辨认嘲讽的存在。要知道仅仅罗列事实就足以制造喜剧效果,这是我们时代的重要特征之一。

七老师多年前的一些零碎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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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8 22:09:06 |只看该作者
贴出来 大家分享下 虽然部分观点 不大同意 但是态度非常认真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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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8 22:18:55 |只看该作者
要讨论再开个帖,别在我小说后面。傻不傻?
烙饼卷馒头就着米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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