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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给黑蓝各位前辈的见面礼之二：十年走向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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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哪阿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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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07-8-4 13:36:0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依然旧作，全当暖场，各位前辈见笑了。
<

>十年走向朱文
<

> 
　
 
 
　　——谨以此向我无声的青春怆然一顾
　　
 
　　致我最最亲爱的读者：
 
　　感谢你们决心耐心阅读一段汉字，倾听一个故事。我要说，里面的话并不全然真实，可是里面却埋葬着一段曾经世上的真切茫茫的青春。有光阴，有冷暖，有他人与我自己。
 
　　作者谨上于上海
 
　　
 
　　十年来，我一直寻找一个叫“朱文”的人。
 
　　过路人，你们看到过朱文吗？如果知道有关朱文的任何线索，请给我发一个电子邮件：bubuchen@yahoo.com。
 
　　朱文是我的师兄，他1985年考进D大学动力工程系，1989年从这个系毕业。我1994年考进D大学动力工程系，1998年从这里毕业。我毕业时，朱文已经在文坛上扬名立万。
 
　　朱文这个名字取得好，这是一个作家的名字，有这个名字的人天生该当作家。十年来，我经常做梦前往寻找朱文。在梦境里，我固执己见，认定朱文应该住在西康路上，从不住在别的地方，这和我幼稚的想象力有关，因为西康路上有两家大名鼎鼎的文学期刊。现在我知道，朱文在南京时住在挹江门，他那会儿大概还住不起西康路呢。我从D大学出发，经过鸡鸣寺，北极阁，大方巷，山西路，三牌楼……，走过高高低低的马路，以我最擅长的——走，前往朱文。
 
　　走到西康路上，永远不见朱文。路旁花木扶疏，路上行人稀少。如果把城市里的路比作商场里的衣服，西康路在南京是属于高档的。陌生的建筑掩映在花木背后，一幢幢建筑好比一张张生人的脸。我走过每一幢建筑，抬头看着每一个窗户，有的帘子拉着，帘子后面的人在做什么呢？一个答案掠过心头。有的窗户白白的，空空的，寂静无声。朱文会在里面吗？不会。他的窗户应该拉着帘子，里面亮着灯，热气腾腾的，到处都是的烟头，热茶，帘子密密地拉着，门严严地关着，他在里面，烦躁不安。
 
　　我认为烦躁不安是朱文的基本生存状态，他的脸瞒不了我。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伙的，同病相怜。不过他是男的，我是女的。他爱美元，我除了爱美元还爱人民币。他喜欢走，我也喜欢走啊。
 
　　朱文那张脸，头上长着角，眼里写着破坏，我认为只有两样东西同时作用才能改变它，令它线条转柔，变得驯服：一，已发表一万部作品，部部惊世骇俗。二，被一个倾国倾城且法力无边的绝妙女人夜夜干着，从黑到亮。
 
　　如果不然，只有时间慢慢地走过来，来折磨它，销蚀它。
 
　　我从来没有找到过朱文，在南京的时候没有，梦里也没有，我已经找了十年。年华老去，叙述开始，这一次，但愿结果不会重复。
 
　　我和我的朋友陶洁走在校园里。
 
　　才刚刚吃过饭不到半小时，我又开始感到锥心的饥饿。这种感觉在整整四年里折磨着我。每天我总是在食堂开饭的第一时间赶到，买的饭菜几乎赶得上男生的量，找到一个最近的桌子，我狼吞虎咽，贪婪的大口大口吞着食物。饭后半小时，我开始感到饥饿，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吃。我饿啊，饿得前胸贴着后背，饿得脸色发青，痛苦得皱着眉头。
 
　　陶洁是我最好的朋友，连她也不知道我整天处于极饿状态。我好像六十年代初期的安徽灾民饿死了，投胎又活在D大学里。饥饿的感觉深入骨髓、血液、眼、鼻子。饼干，酸奶，巧克力，冰淇淋，薯片，兰花干，烤香肠，茶叶蛋，这些亲亲热热的名字，每天被我念叨了多少遍。只要经过超市，我非得进去逛不可，逛了一圈又一圈，目光停留在每种食物上恋恋不舍。最后走出超市，手里空空，什么都没买。
 
　　我和陶洁穿过校园，走到成贤街上。成贤街43号是D大学新闻通讯社，它是D大学团委下的一个机构，每半个月出一张叫“东大青年”的报纸。陶洁是编辑，我在她的陪同下前往应聘编辑。推开编辑部的门，一共有两个房间，外面大房间，里面小房间。大房间里坐着两个人，都戴着眼镜。总编阿甘（我后来知道的名字）皮肤极好，白晰细嫩，滑若凝脂，身材最多比我高小半个头。看到阿甘，第一感觉是心里为他一凉，这么矮，怎么找媳妇。另一个人是副总编宋健飞。如果说文学青年长得什么样，看宋健飞就知道。长发卷曲，脸相清癯，终日一脸迷迷茫茫睡不醒的神气。
 
　　我心里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令我中气十足，面试时心里一点不怯场。我发现D大学动力工程系是小说家的摇篮，朱文1989年毕业于动力工程系，吴晨骏1989年毕业于动力工程系，他们都被分配到电厂去工作，三班倒，集体宿舍，轰鸣着的锅炉，发电机，午夜巨大厂房里孤零零的一个人，令人昏昏欲睡的方便面，诱人的福利，从微波炉到草纸，什么都是发的，一应俱全。哪怕这也收买不了他们，他们都是小说家。如果动力工程系还要出第三位写小说的，无疑就是在下。
 
　　面试结束，我被录取。走出东新社大门，心情愉快，我们走进一家门口挑着“兰州拉面”旗帜的小面店，叫了两份刀削面片，外加两份牛肉。
 
　　这类脏乎乎、油腻腻的面店总是让我觉得塌实幸福。门面都很小，门口立着大灶，上面一口大锅，锅里终日沸腾着汤水，店里整天热气腾腾的。师傅站在门板旁，手起刀落，面片如雪花，一片一片飘进锅里。屋里摆着几张桌子，桌子上立着卷纸筒，筷子筒，一壶醋，一壶炸过的辣椒油。
 
　　我们这个年龄的女孩都贪吃，陶洁也贪吃，我们是牢不可破的吃友。遇到不顺心，她就做张做势，把桌子一拍，“小二，拿一斤猪头肉，温一壶好酒！”在小吃店里，她快狠准稳，战斗力很强，眨眼间把所有的肉和蔬菜一扫而光，喝完汤，只剩下一点面条留在碗里。她心智非常快，脸庞轮廓很美，笑时嘴很好看，是个小眼美女，个子才1米58，但是很喜欢运动，热爱游泳，所以身材细而结实，很耐看。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在美国密歇根科技大学读会计学硕士，我们已经失去联系，前几天失神时我还想起她。朋友们全部不知去向，我也刻意隐藏起自己的踪迹。
 
　　跨出小店，站在街上，走了几步，饥饿感如期而至。午后的校园里，无物慰我寂寥；擦肩而过的人都不认识我，他们生活在另外一个星球上。
 
　　我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它，只好连连叹气。为了打发时间，就把我的秘密告诉了同样立志写作的陶洁。她惊喜异常，和我一样，认为从此找到了生活的不二法门。我们一致认为必须严格保守秘密，这是我们成功的钥匙。
 
　　
 
　　我们穿过校园，来到连接校园与宿舍区的小街上。
 
　　小街上名堂不少，福建千里香馄饨、陕西凉皮、兰州拉面……盒饭五快钱一份，白饭和蔬菜不限量，外加一大荤一小荤。东大商场像个当铺，柜台旁高踞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妇女，柜台上摆着散买的“卫岗”牌酸牛奶，一块二一瓶。我经常排出几个硬币在柜台上，站着用吸管喝完一瓶酸奶。酸奶甜甜的，酸酸的，凉凉的，好喝。
 
　　小街上有一个卖干货的，大塑料袋里装着烘花生，香瓜子，大小核桃，怪味豆。点心店的菜包皮薄，馅多，绿色的馅汁渗透了包子皮，特别好看。一口下去，碧绿的菜心里拌着芝麻，很香。走过小街就是天桥，天桥下开着几家餐厅，家家赚到盆满钵满。每到夜晚降临D大学，吃喝的声浪迎面冲来，几乎要把天桥上的人掀个跟头。
 
　　下了天桥，宿舍区的大门前有一个米线摊，热汤热水的米线加香菜、花生米、海带丝两块五一碗，加一份牛肉另付一块五，生意好到令人难以置信。每晚还有很多人大吃螺蛳。
 
　　我告诉陶洁，我已经拟好了前三篇小说的题目：《绝唱》、《风雪黄昏》、《无奈西风吹梦成今古》。陶洁讥讽地笑着看了看我。不久她就转系到外语系去了。
 
　　转系要交5000块钱，如果我有这么多钱，我也转了，可是那时我还没有开始打工，家里加起来还不到这么多的钱，家里只有吃饭的钱。
 
　　陶洁转到外语系，住到一群孟声浪气的莺莺燕燕中去。她开始吃吐司，巧克力酱，我跟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有当东新社开会的时候，我才在那个大房间里见到她。每次编辑会议确定下一期报纸的内容和编辑们的分工，就散会了。
 
　　散会后，我和陶洁走到街上，后面紧紧跟着阿甘和宋健飞。阿甘走得很快，几乎贴着我了，突然我听到他对我说：“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好吗？”我回过头去，见他笑容满面，笑里堆着极度紧张。陶洁扑哧一笑，笑走了阿甘的全部希望。我几乎毫不迟疑，对可怜的阿甘冷酷地说：“不，我没空。”
 
　　可怜的阿甘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红，刷新了好几次。
 
　　阿甘遭我迎头痛击，没有一蹶不振。半个月后，在刚刚出版的《东大青年》上，我在中缝的“心愿寄语”中看到宋健飞对他的祝福：“阿甘，站起来，别趴下！”我瞪大了眼睛，气个半死。
 
　　社里的编辑除了阿甘，宋，陶洁，我，还有一男一女。男的叫林巍，女的叫陈凌，都是南京人。林巍1米80的个子，脸色红润。陈凌是个很甜净的小妞，经常穿着一件蓝色的牛仔风衣，粉红色的运动裤，脚上运动鞋，校园里女孩子很常见的搭配。这小骚货长得很干净，带点淡淡的甜味，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内骚的。林巍追陈凌，他们成了一对，天天在陈凌家干得死去活来，陈凌把林巍甩了，跟着一个很有钱的研究生跑深圳去了，这些都是后来林巍酒后的血泪控诉。
 
　　我走出编辑室，已经到冬天了。南京的冬天冷得刺骨，下雪了。我又冷又饿，从编辑室走到寝室。一回寝室，看见福州室友在哭，被南京的冬天冻得哭了起来。她的双手肿得圆圆的，变成了深紫色，脸上也出现了冻伤的痕迹。她哭着打电话给福州的母亲，让她寄来大衣、皮衣、羽绒衣。家乡苏北的严寒比南京更深，我已经习惯这样的气候。我泡了一杯热茶，捂着手。冬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雪停了，天地间一片白色。我准备叫陶洁一起出去走走。走到她的寝室里，寝室里浮着一片女孩子特有的暖香，她坐在被窝中看书。我说明我的来意，她面有难色，说不想去。陶洁的声音纯净而亲切，但每当她说“不”的时候，神情总是非常坚定。我的心一下子非常寂寞。
 
　　冬天的楼道里，空无一人。我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来到外面。
 
　　我从宿舍的后门走出去，向左拐，穿过马路，来到北京西路上。走一小会，如果向右拐就来到鸡鸣寺、玄武湖，这是我们经常来的地方。我还记得陶洁第一次带我到鸡鸣寺，那是1995年，门票比现在便宜5角钱。那时我们在寺里吃素斋，坐在一个临窗的桌旁，窗下就是玄武湖的湖水，在阳光下银波闪闪。
 
　　今天我不想去鸡鸣寺。我沿着北京西路往西的方向走去，走两站路就到北极阁了。北极阁是个很幽静的小山，山上种着很多树。据说“西安事变”后张学良送蒋介石回南京后就被囚禁在这里，抗战时这里是日军的屠场。现在它是闹市中一块很安静的地方。平时有很多人在散步，今天下雪，人很少。
 
　　突然，我敢说——我遇见了朱文。一个大个子男人从我身边走过，我们擦肩而过。在极为短暂的抬头一瞥中，这个男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个子1米80以上，长相酷似文学期刊上的朱文，就是那一副漫不经心而略带嘲讽的神情，没错，就是朱文！
 
　　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我站在当地，回头看着这个男人。他向前走去，我只看到他的背影。他的穿着符合文学期刊上的描写：一身名牌；他的头发很长，扎个小辫子，全部细节都吻合，看来我的确遇见了我那遥远的师兄、文坛著名新锐作家朱文。
 
　　我要不要快步追上他，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师妹，热爱写作并藏有他的文集呢？他会不会理我呢？或者我一路跟踪过去，看看他到底住在哪里，在这个下雪天往哪里去？
 
　　我跟着朱文，大约保持着100米左右的距离。我已经决定今天他走路我就走路，他坐公交我就坐公交。谁知他走了几步就停下来，一辆追上来的士把他载走了。
 
　　朱文走了，我只好独自一人，干我最喜欢干的事情，一个人在外面瞎逛。我在北极阁逛了一个小时，从北极阁上下来，走到山西路，吃了一碗鸭血粉丝汤，从山西路走回学校。
 
　　回到寝室，空无一人。姐妹们都上自修去了。
 
　　至今我仍对姐妹们感叹不已。她们如花似玉，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我们寝室是远近闻名的美女集中营，有神态娴静、皮肤光洁的古典式美女，有五官周正、端相安静的娟娟静女，有细腰长腿、五官精致的小骚货，有小巧玲珑的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这些美女们天天与高等数学、线性代数、理论力学、工程热力学、热工测量打交道，一个比一个学得好，系里的前5名都在我们寝室。她们小巧玲珑的脑袋瓜里，特别精于数理计算，长于逻辑推理。天地之间的灵气，都集中在我们寝室了。她们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我拿上书包，装模作样地来到钳工院，一口气爬到顶楼。顶楼都是小教室，自修的人少。我来到最后一排，从书包里拿出书本，认真看了会书，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当我认真思索某件事情的时候，我想到的却是别的东西……我抬头看着别的人，大家都在认真自修，人很多，教室里非常温暖。
 
　　我走到教室外面，来到楼顶上。站在楼顶上，我几乎能够俯瞰南京城了。夕阳正在慢慢下山，一片柔和的红光笼罩着天地，我对这个简单的意象百看不厌。尖锐的城市在红光的庇护下柔和了起来，这个时候，我才能够疲惫的叹口气，想想童年之类的东西，时时刻刻煎熬着我的饥饿，也暂时被我忘记。
 
　　我几乎天天来到钳工院的顶楼教室自修，爬上楼顶看夕阳。快到夏天时，我从教室里搬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到楼顶，一个人坐在楼顶自修。我越来越发现独处与群居一样，对一个人都是多么的重要。独处时让人沉下去，与很多人在一起让人浮起来。夏天既适宜独处也适宜与很多人在一起，因为夏天人比较瘦，穿的衣服少，互相看着很舒服。冬天一定要独处，像南京这样的城市，到了冬天非常冷，房间里没有暖气供应，大家只好穿上厚厚的棉毛裤，外面还加上毛线裤，棉毛裤的裤边露在毛线裤的上面，然后再套上最外面的裤子，每个人的腰都有几层内容，人变得像熊一样臃肿，只能远远的看一看。
 
　　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将来我生活在一个冬天有暖气供应的地方，哪怕年纪很大，我也要像小孩子那样穿得天真活泼，衣服一定要穿得少，因为我很年轻的时候，这一切被冬天和贫穷剥夺了。
 
　　其实人世间充满了我这样的人。我们恐慌自卑，害怕自己得了病年纪轻轻的死去，害怕自己像别人那样穿着丑陋的船鞋，骑着肮脏的自行车四处挤，在超市里为一口菜互相挤，彼此踩着了对方丑陋的鞋。
 
　　我早早的结束了自修，背着书包走出校园。沿着太平北路往南走，这条路的尽头是夫子庙。南京有一些很好的马路，很宽，车道和人行道之间种着高大的树，行人走在林荫道上，感觉很好。夜晚，行人道上灯光昏暗。我走在树荫下，骑自行车的人不时从我身边经过。有一辆自行车逆向骑来，骑近了，我才看见车上是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在我面前突然停下，问：“跟我做个朋友好不好？”我怒骂：“神经病！”赶快跑了。
 
　　跑了约有二十步远，回头看看，那厮已经继续北上，寻找下一个目标了。我暗暗称许自己反应很灵敏，心神定下来后，觉得这一切很无聊。我走了大约三站路，觉得腿有点酸。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叫“先锋”的书店，过了马路走进去。
 
　　天有点晚了，店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店主人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看书。我在书柜前面逡巡，店主人看了一会书，离开柜台，在店里来回踱步。他忽然动了兴致，开口说话，向我介绍刚上架的新书。我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落荒而逃。
 
　　我坐着31路回到学校。第二天我翻看《扬子晚报》，一条短消息吸引了我的注意：南京作家群韩东朱文吴晨骏等昨晚在先锋书店聚会喝茶买书聊天。先锋书店是南京最新锐的学术书店，店主年轻有为，立志做成全国最厉害的民营学术书店云云。怪道我昨晚进书店时，一股人走茶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后来先锋书店搬到南京大学宿舍区后门去了，离开南京后我去过一次，店堂面积是原来的六七倍，楼上楼下的墙上挂着国外书店的照片，店里到处摆着沙发，圆几，这家书店做大了，很像那么回事。
 
　　我越来越无法忍受当下的生活。如果说大家一致认为中国当前的教育体制是不合理的，那么必然得出我当时深信不疑的一个结论——作弊是合理的。它是一种黑社会行为，对教学秩序充满了蔑视。它是一把双刃剑，是一种抗议。每次到了考马克思主义理论、政治经济学、哲学、思想品德的时候，全校同学大规模作弊，考试变成了增进同学感情的狂欢节。每个高校对考试作弊的学生都非常严厉，而对于通过长期作弊、抄袭、在他人的论文上署自己名字、残酷剥削研究生博士们血汗爬上去的教授博导们视若无睹。你说还有什么正义和界限可言。
 
　　我在一期《东方》上看到一篇王怡写的文章《在作弊中慢慢成长》，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一个叫陆兴华的人在“世纪中国”上发表的《为什么我们与我们的教育制度刻骨地决裂》提醒我们，当我们总算摆脱了腐朽的大学校园，我们要替那些走在大学校园里正在受苦受难的孩子们想一想，不要忘了过去。
 
　　我越想越感慨万分，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在顶楼的小教室里写了一篇很小的小说，献给王怡和陆兴华。
 
　　末路狂花
 
　　一
 
　　一年前的一个晚上，我正在浴室中洗澡，电话铃响了。我从洗手间冲到电话旁边时，铃声已停。来电显示着对方的电话号码，是一串英文字母：Sunkists。我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这是加勒比海中的一个小岛。
 
　　第二天回家时天已经黑了。当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后，眼中有一点跳动的红。我走近电话，小小的屏上炙着一团极微小的火焰：Sunkists。
 
　　我想：这可能是推销电话。
 
　　我脱去外套放在沙发上，拿出杯子，倒了半杯葡萄酒，坐在沙发上，猫咪跳了上来。外面是宝蓝色的夜，树在天幕上刻出它们的影子，如黑暗中的舞者。电话铃响了，多年独居生活中的任何一点声响，都是从心头迸出来的野兽。
 
　　小小的来电显示屏上炙着一团极微小的火焰：Sunkists。
 
　　十分钟后，我放下电话。台灯昏暗，沙发默默无语，葡萄酒的血红是我黯淡生活中的唯一情色。电话中我们谈了些什么，其实我已经忘记；我们都在言不由衷。
 
　　“在作弊中慢慢成长”，是我们大学四年的箴言、暗号、存在的前提。我们都是白羊座，一个引以为傲的星座，与骄傲的凡高、痛苦的海子一样热爱铤而走险。也可能是女生食堂“稀得能洗澡、干得能打鸟”的硬饭让我们趋于疯狂。四年硬如石子的饭使得我们的胃被彻底地磨坏了。我们没有其他选择。现在我只能吃一点鱼和炖得烂烂的蔬菜。吞咽食物的速度必须保持在一分钟最多一口。吃饭的时候，如果不像饱受胃病折磨的尼采那样，挑挑拣拣，专拣软的入嘴，接下来的夜里，全身器官都睡了，唯有胃醒着，疼痛阴魂不散，如《午夜凶铃》中一只恐怖的眼睛。
 
　　二
 
　　八年前我在南京鸡鸣寺附近的一所工科大学读书。根据每个学期的考试成绩，系里的学生被分为三类：A、B、C。A类学生不要交每年3400元的学费，还能获得1000元的奖学金。B类学生要交1400元学费；C类学生要交全部学费。这些数字对每一个出身工薪家庭的学生都是巨额数字，所有的人都拼命读书。读着读着我就出了毛病。
 
　　有一天晚上梦中，我在野外行走，头顶上是长长的高压电线，电线上挂着一只麻雀的尸体、一双系带子的球鞋。突然，高压电线短路了，一瞬间火光大作——
 
　　“——啊——！”我首先发出一声惨叫，声音的穿透力之强,令夜色中野游着的猫全部掩耳而逃。姐妹们从帐子里伸出了她们美丽的脑袋，褐色的花朵们在黑夜中惊叫不已。我从床上跳起来，直奔窗前，准确无误地拔掉了电源开关。窗外雷光闪电，风雨大作。我一时醒不过来，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从靠窗的上床伸出了一双温柔的手，抚摩着我的头发。我朝上看去，睡意犹存、清秀单薄小样子的空颜正俯朝着我，低声说：“不怕。”我惊醒了，这才意识到是个梦，向姐妹们道歉，心中觉得不好意思。空颜叫我上她的床，呢呢喃喃地安慰着我，说：“我的小麻雀，我的小蜗牛。”“阴暗、狂乱、迷失的少女时代里走着一只咪咪，她马上就会安静下来。”不觉窗外雨息雷止，黎明的气息暗暗传来，鸟声如洗。空颜已暗暗地睡去了。一片浅色的黑暗中，我恐惧地睁着眼睛。天亮起床后头胀如斗，只好逃了两节《计算机原理》。
 
　　三
 
　　从这天开始，我开始强烈的拒绝看书，开始逃课，开始在各种大小不等的考试中作弊。每次考试前的那一周，我一边拼命看书，一边把摘要尽量紧凑地记在一张16开的白纸上，但只记一面，另一面空着。等到考试那一天，如果老师随便大家怎么坐，我就坐在教室第三、四排的正中位置上。在位置上坐定后，把那张绝密白纸放在桌上，上面压着两只圆珠笔。有了这张纸，我一般能够在一个小时里交卷扬长而去。
 
　　有时不幸遇上像黑猫警长一样机警的老师，在考试前五分钟时，突然拿出一枝粉笔，卓别林一样夸张地转过头去，在黑板上画下他临时指定的座位秩序。椅背声噼里啪啦的响着，学生们不满的埋怨和表情如雨天一般模糊，老师愈发获得了快感，狞笑着站在黑板前方。按照我的学号，我必须坐在第一排，这时我只能在最后交卷全场秩序大乱时混水摸鱼。
 
　　考《锅炉原理》的时候，我像一个职业杀手，不动声色地稔熟作业。老师们远远地站着。考到第四十五分钟的时候，一个身影疾步直朝我走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力一扯，我的小秘密便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了。老师抄下了我的学号，收了我的试卷走回讲台上去，所有的人都呆呆地望着我。我的名字荣幸地出现在食堂前的海报栏里，判决书写着：
 
　　陆彦，女，江苏盐城人。动力工程系94级学生。该生于1996年6月13日在《锅炉原理》考试中夹带纸条，已构成违规舞弊行为，根据D大《大学生守则》第X条规定，该门课成绩为零，并记行政严重警告一次。
 
　　被抓受处分后，我立刻把《锅炉原理》教科书卖给了楼下收废书废报的小贩，请空颜喝了一瓶啤酒，吃了两个南京人最爱吃的旺鸡蛋。
 
　　那时我经常做一个恶梦，梦见所有的人都拖着一条笨重的尾巴。小孩子的尾巴刚露了个头，老年人的尾巴已经既粗且长，非常可怕。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大学，尾巴越来越粗，越来越长，严重妨碍了走路。尾巴的名字叫“档案”。尾巴被规定为必须随身携带，暴露在衣服外面，还要不时地擦拭、上油、梳理，以供风纪检察官定期检查。我的尾巴上已被官们戳了个红色的“A”字，因为我作弊被当场抓住，人赃俱在，实不好抵赖。这件事既然已经进了我的档案，带着红字的尾巴将随我到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人都会看到它。他们告诉我，如果我在大学中剩下的日子里表现好，毕业时这个红字可以恩准擦去。
 
　　梦醒后，我悄悄地披衣起床，爬到空颜的床上去。睡梦中的空颜伸出手来，抱住了我。半梦半醒中，空颜说，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和我在外面走。我们每顿饭都吃得很好，可总是觉得非常的饿。我们像两头小饿狼一样四处寻觅着吃食。那无处不在的饥饿从脚底、胃、肠、肺缕缕不绝地升起，大脑饿得一片空白。我们走到了一个走廊前。走廊下晾着一根绳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包、蛋糕。有椰子面包，墨西哥面包，奶油蛋糕……我们高兴得哈哈大笑，像个孩子，伸手就拿。
 
　　突然，巫婆出现在走廊那头。她那张脸平平的，眼睛像刀子刻出来似的两条缝，鼻子几乎平到没有，一张嘴也像刀子刻出来似的，没有嘴唇，只有一条缝。她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脑后拖着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几乎拖到地上。
 
　　“总算抓住你们了！”她阴沉地说，“我是教务处的。”“可是我们饿啊！”“食堂不是定时开饭吗？每天三顿，温饱问题早就解决了。”“我们真的饿，饿得走路打飘。可能你们给我们吃的东西都是没有营养的。”“不要再重复这些狡猾的废话了，反正我当场抓住你们了，你们肯定是要受处分的，这是最有效的管理方式，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
 
　　四
 
　　毕业时我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直走进我现在的生活。我决心蔑视一个叫“秩序”的怪物，决不妥协。
 
　　空颜给我来了一封信，说她隐在南方一座城市里，心中有日出日落；她住的地方“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结语：这是一个下了班的人，在半梦半醒的沙发上，抱着睡意朦胧的猫咪讲关于她少女时代的一瞬。
 
　　写完了小说，我去找陶洁，把小说给她看。她看后叫我好好写，我将是继朱文、吴晨骏后我们系出的第三位小说家。
 
　　小说里面的空颜就是以她为模型，可是亲姐妹一样的陶洁离我越来越远了。她穿得越来越漂亮，我看已经跟我隶属两个阶级。我不敢想象我能够像她那么随心所欲的买漂亮衣服穿。她在准备考TOEFL，GRE，准备离开中国，去美国留学。这要很多钱。她找了一个学电子的男朋友，姓于，陶洁叫他“小鱼儿”，他的专业是电子学，美国最缺人才的专业，最容易向美国大学申请到奖学金的专业。
 
　　陶洁越来越多的拒绝我，她不愿意跟我一起出去走走，不愿意跟我一起出去到处吃小吃。我们向对方封闭了自己，各自委身于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
 
　　转眼又是深秋天气，我走在校园中，踏着满地落叶，喳喳作响。我的肚子饿得瘪瘪的，才二十岁，我的皮肤又干又粗糙，嘴唇綳干，面目憔悴。我长久地走在东大校园中，东大的每一个角落我都去过了。我走过东大每条路，走向东大每个门，从每个D大学的门走出学校，走到街上。我一遍又一遍温习我走过的地方。从东大门出来－成贤街－太平北路－太平南路－夫子庙。太平北路－北京西路－鸡鸣寺－玄武湖－北极阁－大方巷－山西路。我走进教室，坐在一大群如花似玉的姐妹们中间，正在上的专业课叫《锅炉原理》，课表上署着主讲老师的名字“应昭”。我定睛望去，是个老美女，美女老去了，身材却没老。她井井有条地讲着课，仪态娴雅，不温不火。又是一个天使容貌、魔鬼脑袋的女人，虽然她老了。连她脚上的皮鞋，都性感得我心里发虚。那鞋是双秀气的坡跟鞋，鞋面上一双蝴蝶结，鞋面上的皮已经有点脱落了，这双鞋无比的性感与颓废。她脸上的线条非常柔和，总像在淡淡地笑。这老美女身上一切的一切都被岁月打磨得增之一分则多，减之一分则少，正是恰到好处。
 
　　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看她，再看看周围的姐妹们，如花美眷的姐妹们，似水流年的姐妹们啊，我悲从中来，真想大哭一场。
 
　　我无数次在纸上写下姐妹们的名字，貌若天仙的姐妹们，把锅炉原理考到九十五分以上的姐妹们，你们把洗脚水从楼下往下泼，对淋到了你们洗脚水的倒霉蛋破口大骂，你们扭着小蛮腰走在前往钳工院的路上，吃着汉堡、喝着可乐、画着图纸。你们的男朋友是学生会主席，或者是浙江千万富翁的儿子。你们象征着机器的性感，冷冰到极点，妩媚到极点，令人蛊惑到极点。
 
　　当我再度定睛望去，台上已然换了一个人。三四节课是《发电厂原理》，主讲老师叫作张红旗。我打量一下他的面相，发现此人容易对付。
 
　　下了课，我在讲台上截住了要走的张老师。我说：我要考中文系的研究生，我是如何厌恶恐惧本系博大精深的课程，这四年来又是如何焦虑害怕，度日如年，如何夜不成寐，日日游荡在南京的大街上。我像迷路的孩子看见了梦里的亲娘，委屈得简直要扑在张老师宽厚的怀里大哭一场。
 
　　张老师说：你只要考试时来就行了。
 
　　张老师说他曾经给八九届的学生当班主任，当时班里有个学生叫作朱文。此人很喜欢搞文学，毕业后分配到电厂，经常迟到早退甚至缺勤，最后居然辞职了。我忙说：朱文正在写小说，我现有他的《我爱美元》，张老师您要是感兴趣，我下次上课带来给您看。张老师自信地说：你那本留着。我给朱文打个电话，让他送我一本。
 
　　张老师的撑腰是一场及时雨，缓解了我内心积聚多年的干旱。他与我本质上是一种人，喜欢越界，为他人大开方便之门，管他前门还是后门。这种性格出自于一个人的本质：做事为他人考虑或者相反，尽管前者不一定好，后者不一定不好。
 
　　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我躲在被窝里，双目赤热，处于高度亢奋的状态，一晚上整整看了一本书，黄修己的《中国现代文学简史》。我失眠了，眼前晃过千百个画面：张红旗宽厚地笑着，应昭微微地笑着，朱文高大的身影走向远方，天上飘下来一张张百元美圆大钞，陶洁和小鱼儿飞向美国……天亮，我眼前出现了幻觉，我发了高烧。我知道自己要上厕所，下床时腿却抖得厉害，明明鞋就在眼前，就是穿不上。我机械地向前递送着步子。蹲下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迅速变得模糊。利用最后一点清醒，我极力把持住自己，才幸免了一头栽到厕所里的下场。
 
　　好了之后，我和陶洁在校园里散步，谈论着朱文。朱文最近又发了一个短篇，叫《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王家林，一个一辈子不得志的、被人玩弄到退休的人事科员，正在家里围着电热器取暖，手里抱着一个大茶缸，泡着一缸酽酽的茶。突然，门外响起了喧闹声，原来众邻居正在突击检查谁家使用违章电器。王家林一个激灵，箭步窜到电源旁，拔掉插头，紧接着把一茶缸热水泼向兀自红着的电热器。吱——顿时屋里弥漫着蒸腾的水汽。众邻居破门而入，把眼前的景象看呆了。隔壁邻居李志刚说：王书记，您这是干嘛呀，洗桑拿吗？
 
　　故事从这里开始。这篇小说给我们阴霾的日子带来了笑声，我和陶洁站在草坪上，笑得弯腰曲背。朱文的小说有一个强烈的特点，他的主人公像一只大一号的大灰狼，带着根大棒棒四处流窜，老想插女人，这只大灰狼有一双非常善于观察的眼睛，人们可笑的一切全部被他收尽眼中。他喜欢在小说中大肆嘲笑自己和别人，自娱娱人。他的《小谢啊小谢》、《再教育》、《把穷人统统打昏》、《磅、盎司和肉》都有这种效果。朱文对小市民生活的记忆力十分好，很多种生活他未必过过，也许瞥过一眼，也许偶尔只是路过看看，他就有本事把它们详详细细地写进小说中，而且具有笑死人不偿命的效果。
 
　　陶洁夸张地笑着，突然笑声嘎然而止。她说：读中文真好，能天天读这么有趣的小说，你要好好抓紧考研啊。我告诉她我正在读朱光潜写的《西方美学史》。她说：你小心点，毕业设计也是大头，毕业设计弄砸了，就算考上了学校也不收你。我知道你底细，你这四年全是白混，毕业设计你哪做得出来，零蛋才是你真实水平。
 
　　与陶洁分手后，我果断决定，立马把毕业设计当作头等大事来抓。带我的指导老师是一位姓陆的教授，她曾经给我们上过一门课专业课，叫《热工实验》。一个学期下来，我整个不知所云。考试前一天，我静下心来，把书本过了一遍，第二天考试有如神助，每道题目答得井井有条，还给答案编了号：1、2、3、4……。结果我考了95分，在全系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并非吹嘘自己多么厉害，很多专业课我都栽到底了，唯独这门课没费劲就考了个体面分数，这也是我和陆老师的缘分所在。
 
　　那次考试想必给陆老师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于是我有幸成了她的学生。我是诚心诚意说这句话的，是她把我送进了研究生院的大门。我们这组有三个人，除了我其他两个都是男的，一个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也是大学同班同学，此人现在在宝钢，离我现在的工作单位一墙之隔。我经常在宝钢青年职工餐厅里吃饭，每次走进餐厅都有一种预感，我将在餐厅里碰见他在埋头大啃鸡腿。他是个很帅的小伙子，唱歌特别好听。另一个是常州人，很胖，据说他把室友养的宠物小乌龟煮了解馋——话归正传，毕业设计一开始，陆老师带我们去江北的一家破破烂烂的快要倒闭的动力机厂参观。在公共汽车上，当售票员踉踉跄跄地向我们走过来时，我抢着付了全部人的钱，陆老师看在眼里，叫我把车票收好回去系里报销。
 
　　我们的毕业设计题目是：根据已给的各种参数，选择、配置、安装一台锅炉，并绘出详细图纸。同一道题，我们组3个人的参数不一样，想抄袭也没门。我的直觉告诉我，陆老师肯定会对我网开一面，放我一马的。
 
　　我的设计报告是这样炮制出来的：
 
　　理论部分，清清楚楚，一丝不苟。这是麻痹敌人的表面文章，要做足十分。
 
　　最核心最关键的大量计算部分，全部是胡写个数字填上去。任何有心人只要随便拎出一个公式验算一下，我的惊世大骗局就立马遁出原形。我算准了答辩委员会没有任何人有兴趣关心学生的毕业论文，人们只关心自己眼皮底下的东西。
 
　　图纸部分，没法胡编，我只好对陆老师据实以告。陆老师瞒着两个男生，拿出一叠厚厚的图纸，说：这是去年的毕业生留下的，你参考一下。于是我全部Copy。
 
　　其实陆老师早已看穿我的骗局，但是她从来没有说过我一句话。
 
　　在答辩会上她竭力夸奖我态度认真，以充满赞赏的眼光看着我。所有的答辩老师都知道我已经考上中文系的研究生，大家以复杂的眼光打量着我，听着我详细向他们汇报如何安装一台锅炉。在陆老师的建议下我拿了一个“良”。
 
　　南京城出大气磅礴的女人，除了陆老师，我的宿舍楼楼长也是这样的女子。我一心考研，整天在看记忆性的东西，睡眠就显得特别重要。睡不好是我的痼疾，睡不好，我无法进行与学习有关的任何事情。我的寝室是超大型寝室，住着十位姐妹。我的床最靠门，走廊上的灯光，姐妹们的走路声让我无法入睡。等到十二点半，总算一切归于平静，我也错过睡头了。我是多么绝望地全身心地祈祷着睡眠啊！天刚刚亮，姐妹们还睡得香香的，我就睁开了眼睛，才睡了四五个小时，而且是浅睡眠。那个难过啊，脑袋里面像塞了个钝钝的、硬硬的东西。在四年里有大半时间如此，哪怕你铁石心肠，你也可以想象我的绝望。
 
　　在一个周六中午，阳光很好，我坐在钳工院6楼向阳的小教室里，写了一个短篇。我写道：我在南京城里走，已经有几天没有睡着了。我顶着沉沉的脑袋在南京城里随便走。我来到一幢古老的住宅前，在窗前看到了一个温暖的大房间。四壁都是书墙，温暖的火炉里燃着木柴。一个男人坐在书桌旁。他抬起头，与我说话，他的声音是好听的男中音。他叫我进房间，跟我谈文学。我在温暖的炉火旁喝热茶，吃各种点心，开口笑、汉堡。炉火旁还卧着一只乌黑的大猫，两只猫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吃着、喝着、烤着，真舒服。我逐渐放松了，睡意上升了。小说的结尾：我一觉醒来，原来这是个梦，我走到“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王谢故居门前做的一场白日梦。
 
　　我想一个巴掌大的、属于自己的地方想得发了疯。我合上书本，趴在桌上，居然短暂地睡着了约45分钟。等我睁开眼睛，全身冷飕飕的。已经黄昏时分，教室里的人全部走光，只剩一个男生坐在教室那头。
 
　　他忽然问我：小姐，能不能一起到楼顶走走。
 
　　楼顶，多么熟悉的、亲密的名字，那是我秘密的据点。我们来到楼顶上。夕阳正是好，我的桌子和椅子还在。男生随便说了几句话，我听听不对味，就不响。他突然问：小姐，我曾经有一个女朋友，她现在离开我了。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我抬头看看他，看到了一张脸，鼻眼模糊。他走近一步，说：小姐，我能抱抱你吗？
 
　　我快速转身，快速跑下楼梯，冲进教室，把书往包里一揣，跑下楼梯，来到校园里。回头望望钳工院，一点都记不得这男生长什么样了，好像穿了件黑皮衣。
 
　　我很了解他的需求，很遗憾我不想帮他。我还没有到为陌生男的寂寞光荣献身的地步。
 
　　我走出东大门，走过小街，和前去自修的大潮逆向而行，上天桥，下天桥，走进宿舍区大门。当我来到宿舍楼大厅里，看到值班室里只有楼长一个人。她姓洪，已经微微发胖，丰腴的正好，丈夫抱着睡觉正舒服的胖瘦程度。我早就看出这个人又能干，又谨慎，心地又好。
 
　　我走上去叫声阿姨，跟她随便说说话。考研，失眠，吵闹的寝室。她一边听一边织毛衣，织得飞快。后来，她打断了我：我们六层楼楼顶上有一个三个半平方的小阁楼，管子工登上楼顶修水管时放放工具用的，里面有张单人床，我给你一把钥匙，你在上面复习，中午在上面打个瞌睡，最好不要在上面过夜，一来这小屋冷，二来影响不好。
 
　　我简直想跪下来对她磕头。我飞到寝室，即刻把家搬得一干二净，进了大学后，第一次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什么叫自由，我到现在依然坚定地认为，自由就是自己决定什么时候睡觉。
 
　　考研前那晚上开始下大雪。我睡在床上，一些雪花飘过窗户缝隙，洒在我的头发上，甚至脸上。外面月光映在雪上，很明亮。我像个受尽煎熬的小母猫那样，苦尽甘来，睡得香喷喷的。
 
　　天亮，我起床收拾好，带着备考用具，走下楼梯，穿过长长的走廊。我与揉着惺忪睡眼的姐妹们擦肩而过，她们都找到了称心如意的工作，找到了已经是博士的男友，这会儿满身暖香，正准备去厕所尿尿。天寒地冻，我雄纠纠气昂昂，直奔考中文系的战场上。
 
　　我要离开南京了，与朱文告别了。想想他陪我活了四年，很耐心、很细致地看护了我四年，我很想找他去话别。
 
　　我站在宿舍楼下的大厅里，陶洁从楼上跑下来，我们抱在一起，一阵难过，都哭了。
 
　　我和陶洁的友谊到此结束了，我们都深深地明白这一点。但是她不愿承认，我也不愿意承认。
 
　　我们毕业后，她到南京化工大学教英语，同时和她的男朋友一起申请去美国留学。他们结了婚。她丈夫小鱼儿得到一家美国中部大学物理系一份冷冰冰的Offer，欣喜若狂。美国学校算准了中国学生是瓮中之鳖，差学校做事更是不地道，好像给了奖学金就是再生爹娘，礼数非常不周，口气冷冰冰，毫无商量余地。小鱼儿先走，轮到陶洁签陪读了，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赶到上海陪她一起签证。那时我已在杭州读研究生，放下电话后赶快坐公交车到杭州火车站，买最快的火车票到上海。
 
　　在电话里陶洁跟我说，我们在美国领事馆附近的一个叫“美龄村”的宾馆里的大堂里碰头，不见不散。我从上海火车站出站后，乘地铁赶到衡山路站，天已经完全黑了。衡山路上非常寂静，路旁的酒吧里正在上演着一幕幕活色生香的色情剧。我走在路灯下，完全迷失了方向。已经7点多了，我内心异常焦灼。上海不像杭州那么容易找到公用电话，街上都是IC电话亭，或者是自动投币电话机——老虎机，光会吃硬币，十有八九是坏的。我七拐八拐，拐进美领馆后面的一条小弄，在一个小杂货店里买了一张50元的IC电话卡，这才跟陶洁联系上。她在手机里说“美龄村”已经住满了，她已经转移到另一家宾馆里，是一家工厂的招待所改建的，报了一个门牌号，叫我快去。
 
　　我赶到那里，她在大堂里等我。她穿着一身黑，黑衣黑裤黑鞋。因为迷路，我多走了很多冤枉路，又找不到公用电话，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一见陶洁，我第一句话就是：“你玩死我了！”她没有生气，用她一贯亲切圆润的声音对我说：“燕子，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到她房间里，我立即洗了一把热水澡，才强行安定了狂躁不安的情绪。
 
　　外面气温很低，狂风呼啸。陶洁先用IP电话卡给翘首以盼的小鱼儿打个电话，报上这里的电话号码。一会儿，小鱼儿的越洋长途就打进来了。夫妻俩互相打气，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把矛头指向纸老虎美帝国主义，预祝明天签证顺利。很多可爱的小动物的名字，在我耳朵旁边飘飞。放下电话，我们开始吃晚饭。晚饭是陶洁预先买的，两碗“康师傅”方便面，两袋“光明”特浓牛奶，两个真空装鸡腿。陶洁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中，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食不知味，提前进入了白热化的战斗状态。
 
　　第二天早上，我们在工厂的食堂里吃了稀饭、肉包和榨菜。陶洁脸色苍白，神态不安，说一口也吃不下。接着我们来到美国领事馆的边门前，才早上七点中钟，等待签证的队伍已经排得很长。抱着各式动机和目的的人们，在这里仰望着他们心中的革命圣地美利坚。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支长长的队伍，这支队伍从祖国四面八方奔来，带着一颗颗赤诚的红心，56个民族56朵花，乘着汽车，坐着火车，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情，朝他们心中的圣地，行着一步一磕首的大礼。有的申请读书，有的申请陪读，有的申请商务签证，有的是来碰碰运气，申请根本不可能的旅游签证。几个妇女往这支如饥似渴的队伍中散发各大外国航空公司的特价票广告，犹如天女散花，真是火上浇油。
 
　　陶洁很快就进去了，我在外面来回踱步，脑子里不知想些什么。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她才出来，笑容满面。这时发生了一件出乎我俩意料之外的事。我不知何故，鼻子一酸，大哭起来。我无声地哭着，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陶洁脸上的笑容凝固在那里，她想安慰我，又不知道从何安慰起，她好不容易熬到了高兴的时候，眼前形势又不容她高兴，场面十分尴尬。
 
　　晨风吹在脸上，我眼前一片模糊。我往前走着，她跟在后面，走回了旅馆。在房间里，我坐在床上，她站在地上，沉默了大约20分钟。忽然，她轻轻地说：“你这个傻瓜。”后来，我止住眼泪，到洗手间打开热水龙头洗了一把脸。我们在火车站大厅里分了手。她回南京，我回杭州。她叫我跟她回南京住几天，还有一支眼霜要送给我。我不想在外面折腾，就说算了。
 
　　火车上，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眼泪不停往下掉。我也不明白自己哭什么。
 
　　我回到杭州，回到自己寝室里。我和另外两个女生合住一间研究生宿舍，两位室友都是杭州本地人，大部分时间我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独处。
 
　　有一天中午，阳光很好，我坐在窗下写了一个短篇小说。故事从李清照来到杭州时写起。赵明诚得急病去世后，李清照手头积蓄也告罄了。一个在乱世中飘荡的中年女子，站在南京郊外的一座土墓前考虑自己的前途。无国，无家，自己和丈夫半辈子收集起来的书、藏物在仓惶的逃跑中全部留给了金兵。本来有丈夫相依为命，一起共度余生，到哪里也不怕，没想到他走得那么突然，把自己一个人抛在世间闯荡，中年人的寂寞，一个中年女子在乱世的寂寞好生难挨，真是“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流离丧乱，更减容颜，对镜自照，头发似一把枯草，黑白杂在一块，眼袋长长地下垂着，真可怕。她暗暗心惊，知道从此没有必要再保留镜子，于是送给了一个收留她过夜的年轻妇人。
 
　　这一天，经过长途跋涉，李清照来到杭州。南宋政府已把临安定为首都，高宗继承了徽宗热爱文学艺术的传统，召集各位音乐制作人新制宫廷燕乐，即朝廷大宴时演奏的流行音乐，又叫辛弃疾一干人不必再提挥师北上，从此改行作流行音乐填词人，真个朝朝深杯酒满，日日小圃花开。大家正忙着过丰富的夜生活，各种各样的派对动物出没在西湖边上的酒吧里。临安充斥着音乐制作人、诗人们凑起来的很多圈子，大家从一个酒吧喝到另一个酒吧，喝到半夜时分，舌头喝大了，于是群交。有两个人对这种生活特别有心得，一个是男作家，姓葛名沙，一个是女作家，芳名李梅，两个人写了两本书。样书送到审查官刘克庄那里，他先翻看葛作家写的书，书名叫《沧海月明珠有泪》，封面上的葛作家穿着一件名牌毛衣，捧脸做冥思苦想状，内容提要说：“本书以自传手法讲述了一名青年作家和他多名恋人之间复杂的情欲故事”，再看内容，写得实在是just so so，实在不怎么样。里面大量欲脱未脱的描写惹起了刘克庄的兴趣，正欲细闻其详，他妈的吊起人的胃口后偏偏又不脱，总是以“我们在某酒店度过了许多良辰美景”一类的句子交卷，难道得了阳痿？真不爽，真不爽。算了，算了，看这位葛作家是临安大学教授的面子上，放他一马算了。刘克庄随手把《沧海月明珠有泪》甩过一边，像甩一串鼻涕一样，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拿过李梅的小说，叫《我的下半身生活》，写得有声有色，干过多少男人，香的臭的胖的瘦的，一一道来，津津有味。此书一出，势必得罪一大群有头有脸的人。刘克庄突然想不通了，为什么男作家写性交群交大家哈哈一笑，女作家阅人无数众人就不答应？他一时负气，把李梅的书扔到“通过”的一群中，重重地砸在《沧海月明珠有泪》上面。
 
　　李清照来到临安，在清河坊租了个一室户，购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准备在此度过余生。一天，阳光正好，她来到书店里，迎面看见一张大大的海报对着太阳，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男人捧脸作冥思苦想状，配着夸张的文字，李清照还以为出了个年轻的文豪，正打算买一本，翻开看看，只觉满纸恶俗，生怕坏了自己的眼，急忙合上。这时，门口一阵喧嚣，一队便衣拥进店来，直奔某架书而去，眨眼间那排叫《我的下半身生活》书全被他们撸下架来，扫进一个大塑料袋里拎走了。
 
　　李清照在北宋诗名已盛，提起李易安、赵明诚伉俪，朝野哪个不知，无人不晓。逐渐地，李清照居然还活着、而且她就在临安的消息传遍了临安文坛。大家忙乱起来，纷纷上门拜谒……
 
　　我本来想写李清照的第二次婚姻，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乱了我的写作计划。有一阵子，我经常感到右边胸部隐隐作痛。一天，我在右边乳房的外侧无意间摸到一个很大的肿块。
 
　　我已经有了一个男朋友，我们平均一个星期做两次爱，他与另外一个青年教师共居一室，那个年轻老师姓单，是辽宁海城人。小单是个苦孩子，唯一的家当是在环北小商品市场上买的塑料箱子，可以拉起拉杆拖着走的那种，跟真的似的，买回来没几天就坏了锁，有一次趁他不在，我考察了他的箱子，几件软塌塌的白衬衫，一件家里织的无领毛线衣，两件极为劣质的夹克衫，外加几只不成双的、露出脚趾头的袜子。小单珍藏着几张在海城老家拍的照片，从照片上可以一目了然他们老家的贫穷。因为穷，小单在大学做过家教，做过传销，最后在同学们纷纷进华为、中兴、摩托罗拉这样好公司、才开始工作就拿三千四千的大潮中，选择了留校。穷孩子穷怕了，最后一头扎到公家的怀中，以为这是最可靠最温暖的地方。1998年的时候本科生还能留校，现在不是博士休想。后来这批本科生统统下岗分流，学校给了每人一笔钱让考研。留校的青年教师工资都很低，小单和我男友都是本科生毕业留校，只能进实验室做技术人员，每个月拿到手八百圆，比那些已经拿到五千六千的同窗好友们眼看拉下了一大截。小单和我男友眼看形势不妙，立刻与时俱进，拿定主意，考研的考研，出国的出国。我的男友开始整天背托福单词，买新东方的出国丛书。顺便说一句，在当今理工科学生出国的狂潮中，成绩最好家里最没钱的肯定去美国，因为美国最好申请到奖学金，有了奖学金，在美利坚的吃喝拉撒从此不愁。而且去美国的成本在所有国家中是最低的。只要你考试的能力够高，你只要准备好一千圆书本费，三千圆考试费，一万圆申请费，五千圆飞机票，最多三万圆就能圆成出国梦，哪像现在的家长动辄出几十万百把万找中介机构把成绩差得掉渣的孩子往英国新西兰送。所以说，在美国集中了一大批成绩最好的、家里最穷的中国学生。
 
　　小单想去美国，但拿不出考试费飞机票，于是下决心考研，走曲线出国路线。他声称不过三十五岁、事业不成功不结婚。顺便说一句，小单长了个娃娃脸，皮肤很白，样子很讨人喜欢。他很能干，志向远大，农村出来的孩子吃得起苦，唯一缺的就是钱。
 
　　有一天，小单突然领了一个女孩子回来。这女孩子姓张，个儿挺高，戴着一副眼镜，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穿上高跟鞋比小单还高，北京人，本校大四学生，学生物技术工程的。两个人由网上聊天而发展为恋人，并在第四次见面的时候把阵地从室外转移到室内，充分利用了两个大男人臭烘烘的寝室，在里面折腾了半天。于是，我们两对恋人像两对露水鸳鸯，排队使用着这间臭烘烘的房间。
 
　　这种供还没成家的年轻老师们住的集体宿舍是筒子楼改建而成的，大约12个平方，里面有两张单人床，两个破书架，两张课桌，两把三合板拼起来的椅子，这些连老鼠都不愿做窝的破玩意是学校登记在案的财产，借给老师们使用，丢了要赔偿。两个大男人面对面睡在里面，闻着对方的脚臭、脑油味、臭屁，听着夜里对方的磨牙声、手淫的霍霍声，不变态也难。另外，学校还赏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家具，充满后现代意义：一个高约两米的铁框架，分成几层，中间是空空的，不知能干啥，大概是担心年轻教师在极度恶劣的生存状态下缺乏娱乐，来训练他们的想象力。于是，我们四口子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花几块钱在超市里买了几个纸箱，拆开，把硬纸铺在铁框架的每一层上，如此则构成了一个书架模样的东西。上面三层归他们家，下面三层归我们家。于是，上面堆满了油腻腻永远洗不干净的塑料饭盒、花花绿绿的脏雨衣、买麦片赠送的雨伞、碟片、书，倒是很实用。每次看到这堆东西，我对生活充满了绝望。
 
　　乳房肿块的出现使我又惊又怕。第二天，我在男友的陪同下前往杭州最好的医院、也是我们大学的附属医院，挂了“肿瘤科”。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医生坐在里面看病。每当病人开口说话，老医生一律厉声呵斥：“我没叫你说话。不许说话！”轮到我了，我乖乖地走到屏风后面，一句话不敢说。查出来的结果是“小叶增生”。这一段时间我脸色也很不新鲜，显得又暗又黑，人也喜怒无常，经常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情对着我的男朋友露齿大吼。现在我都明白了，他妈的都是这房间害的。那时我23岁，多好的年龄，这个年龄正是该天天干到死去活来的时候，这是最好的青春营养露，有了它，包我脸色红润，举止轻捷，脾气开朗。没有它，我脸色发暗，脾气乖张，暴饮暴食，便秘上火，……怪不得出入在这所楼的人都像从下水道里爬上来的，女的全像偷··窥狂，男的全像暴露狂。他们在最应该享用性的年龄却没有自己的空间，就算这号博士硕士本科刚毕业的年轻老师不配有自己的空间，那么给我们狗窝也好啊，只要是自己的、能关上门来的窝就好。可是在这里任何东西都得和别人公用，公用的厨房：一个光光的台子，墙上一个插头，其他什么都没有。公用的寝室，公用的马桶，公用的厕所，公用的睡眠，公用的消化不良、神经衰弱、口腔发臭、前列腺炎、乳腺增生。
 
　　我的胃口出奇的好。每次吃饭，男朋友把我带到食堂里，一餐饭我要喝两杯珍珠奶茶，吃十串羊肉串，一碗鱼丸米粉，一碗鸡鸭血汤，一瓣杭州人最喜欢吃的文旦，这种有点苦味的水果特别去火。回到寝室，我开始喝茶，我听勃拉姆斯，看朱文的小说《看女人》、李昂的小说《杀夫》。半个小时后，我开始感到锥心的饥饿，于是我开始吃康师傅芝士夹心饼干，为了尽早消化它，以便吞下更多的美味，我边吃边喝浓茶……我想吃一切东西，贪不择食，胃口空前的好。
 
　　不过几个星期，我的胃病开始发作。在南京的时候，由于食堂里的米饭过于强硬，硬得能击中树上小鸟，我的胃已经被磨坏了。到了杭州，由于暴饮暴食，加上精神紧张，脾气喜怒无常，我的消化系统一下子崩溃了。胃疼每天黎明时开始发作，已经好转的睡眠因为它而再度恶化。
 
　　我来到校医院，预约了胃镜检查。那天早上，我七点半就来到校医院，听说先来先做，我猜做这玩意儿要出血，而医院的消毒条件我是不指望了，高温里煮煮不知道能不能防乙肝和艾滋病……看来我的预见真是英明，我看到已经有好多人在排队。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个干瘪的中年妇女，为排遣排队的寂寞，我们聊了起来。她说，她的胃是当年天天搞运动饮食没有规律拉下的，现在每年得做一次胃镜……说话间，转眼轮到了我。一根又粗又长的大家伙伸进了我张大了的嘴巴里，直捅胃底，大家伙在我的胃里面肆意折腾，上下左右，我的嘴巴被撬着，只能发出无声的呐喊。我的眼泪如同失禁的小便一样潸潸流出，我在那张冰冷的病床上扭搅着身子，一股股热热的液体从胃里冒了出来，淌在衣服上。等到胃镜把我的胃彻底强奸了一遍，我终于从那张床上下来，像条癞皮狗一样瘫在墙角。这次胃镜检查整得我3天没能吃饭，从此大胃王时代退出了我的个人史舞台。
 
　　有一天中午，我独自一人在这间又臭又脏的房间看着书。外面刮着风，我看到对面楼的一扇窗户外，挂着两条裤子，一条男式，一条女式。在风中，两条裤子拍打着空气，交缠在一起。我看着看着，好像看到了我的命运。我终于明白了，我的贪吃，我的暴饮暴食，我的头晕、心闷，这一切都是从何而来。他妈的，我太需要一个人好好地插一插我了！无比需要，无比需要。
 
　　我烦躁不安，我恨不得天降大雨，瓢泼大雨，不能再大的大雨。然后我义无反顾地冲出门去，在大雨中围绕大操场跑，跑，一直跑到筋疲力尽。雨水和我的泪水混在一起。我哭，我他妈的终于嚎了个痛快。
 
　　王小波曾经写过大学年轻的穷讲师：从前，有个大学的青年教师，三十多岁了，每月挣三五百块钱，谈起对象来个个吹。他住在筒子楼里，别人在楼道里炒菜，油烟滚滚灌到卧室里。每次上楼里的公共厕所，不论打开哪一个隔间，便池里都遗着几根别人遗下的粗壮的屎橛干。他在系里也弄不着口好粥喝……我觉得用来形容一切青年教师——我男友、小单还有隔壁一个变态男特别贴切。此男大约三十多，没捞到任何上课的机会，整天在房间里踱步。有时踱到气闷处，就嗷嗷怪叫几声。屋里踱烦了，他就来到走廊里来回走。有时我在屋里呆烦了，就把门打开，探出头去吹吹走廊上的过道风，他就会条件反射似的转过头来，一双死鱼眼直直地瞪着我。
 
　　我的男友顺利申请到奖学金，而且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学校。学校在纽约长岛，据说那是一个富人区。我陪同他来到上海签证，把男朋友送上飞机后，我从那个公用房间里搬了出来，搬回自己寝室。从此小单可以痛痛快快地干小张，不至于听到敲门声而心惊肉跳了。
 
　　这时，我的生活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变化，我有了一个性伴侣。平心而论，我们合作并不愉快。我的情人已有稳定女友，两人即将同时研究生毕业，已商量买房，论及婚嫁。他背着他的女友，来到我的寝室，在即将到来的黎明中，我们俩猛烈地干着。而他女友此时在我楼上，正在香梦中温着最后一个回笼觉。我一会儿下面就干了，感到很不舒服，于是请求他放开我。我的情人稍事休息，整整衣服，趁着早上大家都在睡觉，安然无事地走出女生寝室楼。临走时开了个玩笑：天亮后见女朋友，她要是眼尖，我就死了，因为我每天都擦皮鞋，除非留宿在外。
 
　　我那时性饥渴渴到极点，对我的情人穷追猛打，他前脚把女友送进女生宿舍大门，我在黑暗中竖着耳朵，听到他女朋友的叫门声，后脚就把电话打到他寝室。他在电话中有气无力，表示没有力气在深更半夜外出，我搁下电话，跑去看他，怀着被他插一下的愿望。他躺着，同室的室友夜游未归。我坐在他的床前。他说了几句话，就睡着了，我一个人悄悄走出门去，穿过黑暗的走廊，回到寝室，开着灯躺在床上。我回想着自己曾经极度的饿，风透过窗户吹进来，早春的风很暖和。我不再感到饿，浑身上下只是像着了火，热啊，像左翼之热，无头之热。
 
　　两个月后，我步着陶洁的后尘，到上海签陪读，我熟门熟路的找到我们曾经住过的招待所，晚上吃着碗装方便面和牛奶，接我丈夫给我打来的国际长途，怀着高昂的战斗热情入睡，次日清晨，我沿着我们曾经走过的路前往美领馆，加入了这场愈来愈壮大的队伍。签出来后，我坐上高速大巴，到我情人工作的城市去了。
 
　　这是浙江东部一个非常有钱的城市，山秀水美。我情人把我安置在一个宾馆里，这个城市物价非常昂贵，一个又小又破的单人房居然130圆一晚，店家声称居然还是打了七折的。白天，我情人去上班，我无事可做，就到网吧里上网看新闻聊天。网吧里除了我，都是十一二岁的男孩，每人都在打游戏。每过一个小时，老板就要过来撵他们一次，这些小孩就用一口当地话哀求：“老板（发第四声）！老板！老板——！”这个细节给我印象非常深刻。
 
　　傍晚，我情人下班了，我们首先到街上溜达。我看出他有点拘谨，想把我带到稍微好一点的饭店。第一天，我们来到了一个门面不小的饭店，点了几个菜，吃掉60圆。第二天，他征询似的问我：“还去昨天那个地方吧？”我坚决反对，心里感到一阵失望。这时我开始感觉到他只是把我当作一个过客，一个必须客气但是疏远的过客。我想起了以前我曾经打发过一个从扬州到南京看我的青梅竹马的同学，此人对我深情款款而我一心想甩掉他，于是请他吃馆子，请他到学校条件很好的招待所住（他一个人住），等他怀着美梦走掉后立刻写封信追上他，宣称与他从此完结。这种不好的感觉让我吃饭顿时没了胃口。我不去想它，因为有一场插马上在等着我。
 
　　回到旅馆，我们马上干了起来。他干我只用一个姿势，就是他在上面我在下面，他动作很大，但是不跟我说话。我努力培养快感，但是没有，我好像一个人冒着雨在往前赶路，又好像下雨天一个人扒着窗户往外面看，外面雨下得泼天泼地，什么都看不清。永远是阴天里的黄昏，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家具非常清冷，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突然觉得，我根本看不见我情人，我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其实他内心肯定也很痛苦，因为他也不想跟我干。他不得不干我，因为我们俩之间是肉体的关系，我既然来了，他必须干，这是义务。连我们自己都不愿相信，我们俩都希望这一切赶快结束。
 
　　他每晚下班后来插我一次，然后回到他自己宿舍睡觉。他说因为自己从事一个特殊职业，万一被人捉奸在床，就此死翘翘了。他走后，我看书，写李清照到夜里三点，还是睡不着，只好到洗手间里大洗衣服。如此过了三天，最后一天，他终于轻松下来，带我到街旁露天的小摊子上，叫了几个菜，上来一看都是满满的一大盆一大碗，我们喝了两瓶“西湖”牌啤酒，这是我与他在一起时吃过的最尽兴的一顿饭。吃过饭我就走了，这次目的地是美国。
 
　　我在美国的时候，住在长岛一个叫Huntington的小镇，每天和老公开十五分钟的车到另一个叫Cold Spring Harbor,翻译过来叫冷泉港的小镇，那里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生物实验室，门口就是长通往大西洋的长岛海湾。我老公上班的时候，我天天坐在一个面对大海的图书馆里看书。累了，我就跑到外面走走，外面到处是大块大块草坪，经常看到草坪上竖着两只小耳朵，那是小野兔。当人走近，它就溜了。
 
　　这个图书馆是典型的殖民地建筑风格。图书馆大厅高、阔、大、深，壁炉里燃着旺旺的火，椅子很重，很大，很舒服，阅览桌上放着一些诸如《纽约客》之类的杂志。我就乱七八糟地看一些书。有一段时间我学日语，整天在看一本国内带过去的《标准日本语中级》，学语言是个很慢的过程，需要记忆大量的东西，我心不在焉，学得不好。图书馆里还可以上网，显示器是液晶的“Dell”牌，速度极快，一天24小时挂在网上。我经常到一个叫“世纪中国”的网站去看陆兴华的东西。他的文章读起来有快感，阅读时无论如何不可缺少的东西。我还经常上网看我情人有没有给我写信，当然，这件事绝对要背着我老公做的。我那时一点都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虚伪：一方面，我希望我老公把精力都放到学习上去，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另一方面，我每天都在破坏他的心情，任何一个中等智商以上的人都可以凭直觉感觉到自己的伴侣心系何处，我老公自然知道我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很克制，对我做到了一个人能有的最大耐心。他不大说我什么，只是带我去一个个美丽如画的小镇去玩。我情人的信一天比一天少。最后，几乎没有来信了。
 
　　在图书馆看书看累了，我就走出这幢大大的老房子，来到海边，在海滩上漫步。我老公有时到海滩上来找我，我们就一起在海滩上走走。海水非常清澈，我看到不远处有人在玩踏浪。海滩上到处都是贝壳，我就拣贝壳玩，很快就拣了一大书包，晚上在家里煮一煮，是上好的海鲜。
 
　　我们每个星期去一趟“Produce”，这是为穷人开的超市。里面什么东西都是99美分一磅。特别是那些蜜饯、干果，没有加任何添加剂，在太阳下晒一晒风吹吹干就拿来卖了，特别新鲜、健康。我们住在一个50多年的大房子里面，房东是一对老夫妻，他们都很老了，为人谨慎、善良。他们还不够富，没有大草坪和大花园，只有一个小园子，在房子后头，老头自己在园子里种了一些西红柿。有几次我们打开信箱，发现一个纸袋，里面有一个可爱的西红柿。
 
　　每到星期三，我就跟一个美国中年太太学口语。她是一位教授的太太，是实验室里的英语老师，免费辅导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的妻子学英语。她老公是赫赫有名的科学家，她一只眼有残疾，可是她不肯休息，每天从早工作到晚，每星期三下午她还主持一个Party，预先烘好各种美国甜点带给太太们吃。
 
　　这些日子如同一件旧布衣，亲切、善良，充满好意。当时的我充满固执，一意要走出这种生活。我认为过这种生活相当于提前进入养老状态，如果我走过很多路，经历过很多生活的雨横风狂，内伤外伤无数，前面有这种生活在等着我未尝不是福气，让我现在开始过这种生活，我不可能把日子过好，我不会珍惜的。
 
　　这里我要说说我的老公，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他从一个腼腆的少年变成我的男友，从我的男友变成我的前夫。两年前我把前夫扔在美国，一个人跑回了国内。那是一个三月的凌晨，我们五点多钟起床，他开着那辆1992年的二手“Nissan”小跑车，把我从长岛送到肯尼迪国际机场。我前夫当时才刚刚考上驾照不久，在高速公路上还开不惯。他才睡了4个小时，人很难受，在高速公路上努力地开，花了45分钟把我送到机场，然后找了很多乡下小道才摸回去，天亮后还有课。
 
　　如果你认识的人中了魔，请逃到安全距离，远离他，等他自己醒来。如果你试图去拉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她会视你为平生最大之敌，瞪着迷狂而又清醒无比的眼神，用最残酷的方式把你迫害至死，宁愿后来抱着你的尸体痛哭。我的劝告并非出于道德主义者的伪善，而是很少人会对这种伤害释怀，每个人都很脆弱、很脆弱，这种伤害会严重扭曲以后的生活。
 
　　我当时就是处于这样一种迷狂而又清醒得可怕的情绪中，快步走出我当时的生活，头也不回。我站在阳光下，看着我丈夫的车慢慢融入车流，向机场的出口开去，远去，一点，一点。
 
　　什么都不是/我们什么都不是/只是被遗忘在世界的一个角落/要爱/只能够向天乞求/你希望我陪你回到/那一年的上海/风不断地吹/却吹不断伤害/我看着我爱人/彷佛看着更爱的人/风永远吹不停/闭上眼去想/忍不住放声哭/第一次我感觉我的无能为力/有谁看得清/有谁可以看得清/人与人之间珍贵的感情/去爱/学着去爱别人/学着尊重别人/不管他的地位/他的语言/他的眼神/我握着你的手/回到那一年的上海。
 
　　我在叙述中百感交集，注视着当时那个一往无前的我，正在朝高度警备的肯尼迪机场走去，朝美联航空公司的大飞机走去。机场笼罩在一片类似白色恐怖的气氛中，每个人的包被打开细细搜检，我们被要求作出做广播体操的姿势，一个华裔妇女拿着一只小小的探测器，对着我上下一阵扫描，宣布通过。在911中损失了两架飞机的美联，只求有人来坐，我从地球这头飞到那头，才收了我折合成人民币2000元。
 
　　我坐在飞机上等候起飞，来了一位美国中年妇女，穿着素朴，不显山不露水的家常打扮，在乡间小路推着婴儿车的那种，坐在我隔壁。坐下之后掏出一包花花绿绿的糖，开始吃起来。她注意到我在打量她，朝我嫣然一笑。我们开始交谈起来，她告诉我她是一位平面设计师，在纽约有一个工作室，此番是回在旧金山的家。她问我到哪里，我告诉她我将回中国。她说：“啊，你将独自走很长很长的路了。”我心里一惊。到了旧金山，她说：“甜心，再见。”她给我留了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她的一幅作品。是两个巨大的、交缠在一起的海螺，躺在沙滩上。
 
　　在美国时，我情人已经和女朋友按揭买了一套大房子，两人正打报告申请结婚。于是回国后事情变得简单多了。我的情人和我见了一面，时间不超过15分钟。他说：他的肩膀不能承担起两个人的幸福。他说完了这句话，火车就开走了。从此我没有见过他。
 
　　与我情人告别后，没过几天我就跟另外一个人干上了。我们每天躲在这个小房间里，每个月都要面临同样的问题：要是我怀孕了怎么办？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一定要严防死守。我的师妹前不久养了一个孩子，据她说从发现怀孕到孩子落地，花了3万，现在孩子1岁，单在孩子身上的用度每个月平均2500。按照我们现在的收入，每笔数字得去掉一个零蛋才能考虑，换一种说法，这意味着我的收入达到现在的10倍以上才可以生……。如果生孩子，第一个问题就是没房子住，不能把老妈带来照顾孩子，只好我整天在家带孩子，没有工作，吵架，赌气，我抱着孩子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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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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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游民

hum IM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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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7-8-4 13:36:07 |只看该作者

你这是记流水帐呢?

给你蛋子打鬓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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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哪阿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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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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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07-8-4 13:36:07 |只看该作者

>呵呵，你是这样看这篇小说的啊，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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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yhan

42 主题	0 好友	261 积分

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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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07-8-4 13:36:08 |只看该作者

>都是师兄

随后的事由你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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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与蓝

246 主题	63 好友	1万积分

略有小成

骠骑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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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7-8-4 13:36:08 |只看该作者

>“朱文那张脸，头上长着角，眼里写着破坏，我认为只有两样东西同时作用才能改变它，令它线条转柔，变得驯服：一，已发表一万部作品，部部惊世骇俗。二，被一个倾国倾城且法力无边的绝妙女人夜夜干着，从黑到亮。”
<

>这种写法真幼稚……
<

>另，为什么不是流水账呢，看似随意，写得也随意，乱得毫无章法。

我看出来了，兄弟们个个身怀绝技啊……
http://fengyulan.blog.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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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亡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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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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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7-8-4 13:36:08 |只看该作者

[em01]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23 17:45:2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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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哪阿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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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7-8-4 13:36:09 |只看该作者

呵呵。说得有道理啊，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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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析木

0 主题	0 好友	1522 积分

论坛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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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07-8-4 13:36:09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喊哪阿伦特在2006-7-20 0:48:03的发言： 
<

>..........种有点苦味的水果特别去火。回到寝室，我开始喝茶，我听勃拉姆斯，看朱文的小说《看女人》、李昂的小说《杀夫》。半个小时后，我开始感到锥心的饥饿.......</DIV>
<

>搭配比较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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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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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侠客

头上有小鸟衔鸡窝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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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07-8-4 13:36:10 |只看该作者

前一阵子拿着朱文的那本《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和薛亿沩的《流动的房间》同时翻着看。发现和薛亿沩比起来朱文整个就成了三流作家。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霸得蛮,耐得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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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事

154 主题	0 好友	102 积分

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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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07-8-4 13:36:10 |只看该作者

<DIV>流水帐是肯定的，还不止，你看这段，</DIV>
<DIV>我们只知道一个叫“杰士邦”的，价格还挺贵，按照我们平常人看问题的思维，贵的就是好的，起码是不差的，于是一开始回回买，没想到这个杰士邦一点都不结实，用起来回回破，害得我凭空又花了一大笔钱买紧急避孕药和早早孕测试纸。于是我们决心支持国货，买那种厚厚的国产避孕套，没想到我男朋友才捅了一下，这个套子就消失不见了，留在了我的身体深处。这种情况我们还没见识过，都傻了眼了，我把手伸进去拼命拽，我男朋友就着亮儿一看，“妈呀你正在拽你的肉呢！”我低头一看，正在滴着血呢。</DIV>
<DIV>总结一下就是：1，废话；2，没常识，破绽百出；3，拙劣的幽默</DIV>
<DIV>　</DIV>
<DIV>另外我不理解啊，为什么要这样写呢，为什么要拿朱文做噱头呢</DIV>
<DIV>就像那个叫谁的唱一首歌名叫《周杰伦》，就这感觉</DIV>
<DIV>　</DIV>
<DIV>十十，薛一为是很不错的啊！</DIV>

真巧，大伙儿一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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