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

小难小南

    我和李明军住的房子没有热水器，冬天了，我们还在洗凉水澡。虽然每次从厕所出来，两个人都冻得发抖，可我们依然没有买热水器。有时候，朋友来了，他们嘲笑着问起来，我们还会相互认可着说我们喜欢这样，李明军甚至会夸张地说他的身体好跟洗凉水澡有很大的关系。我也会这样，不过我心里多少有点不情愿，因为每次洗澡我都没有超过五分钟，时间久了，身上的灰垢积攒得都能揉搓下来。
    有几次，周末没事，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玩手机，抽烟，我就提出过我们应该买一个热水器。可李明军说没事，他说他喜欢洗凉水澡。他用那种自以为是的语调先强调自己是北方人，告诉我在他的概念里什么才是真正的冷。“你知道吗？我在家时，那多冷，水缸里没有一滴水，都结成了冰。不小心，耳朵都能冻掉。”然后，他就开始嘲笑我，“这才多冷。跟你说，在南方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感觉到什么是冷。我们那刚入秋就跟你们这最冷的时候一样了。”他还教我，当凉水冲下来的时候，怎么样才能让牙齿不打颤，身上不抖，他说“你就放松，放松就没事了。”
    不只是这件事。我们出去吃饭的时候，他也会说些讨厌的话。我们住的楼下有间面馆，大部分时间里，我们都在那里吃面，或者是盖饭。每次吃完，走出店门，我还在擦嘴，他就低头凑在我耳边说，这面不正宗。不正宗的一个原因就是油不多，辣椒也不香。最后，他会以“太寡”二字结尾。我不知道太寡是什么意思，我喜欢那里的面条。刀削面、炸酱面、烩面、炒面……每一样我都很喜欢。不止自己吃，我还带我的朋友去那里吃过几次，他们的感觉跟我一样。
    李明军虽然说那里的面不好吃，可是好像只那么跟我一个人说过。我记得我把王丽介绍给他认识的时候，王丽得知他是北方人，就问他们那边的面是不是真的很好吃，那时他就说过楼下那家面馆的面好吃，“很像我们家的味道。”王丽兴奋地问我是不是，那时候他们已经聊得很开心了，我只能在一边默默地喝水，随口说是的。后来他们在一起之后，就很少跟我一起吃饭。有几次我从那里出来或者要进去的时候，总能碰到他们。

    李明军跟我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工作，两个人工作的地方不远。我家就在这个城市附近的县城，从小学到大学，也都是在这附近上的。
    大学时我就不喜欢他。在宿舍里，他一周只洗两次澡，有时候甚至一周不一定洗一次。当然，不只是他自己这样。有时候，我们说他，他很随意的一笑，说没啥大不了的。他说上高中的时候，一周才洗一次，还是去那种很多人在一个小水池里洗澡的澡堂子里。我知道澡堂子很脏，我叔叔每次去北方出差回来都会跟我说。几十个人一起泡着，想想都恶心。可是他说那样很舒服，还可以跟随便谁聊天。
    毕业时，离别的伤感让我感觉大学里所有的同学都是那么亲切可爱，对某个人的反感也顿时消失了。所以李明军张罗着要跟我住在一起的时候，我一口答应了下来。而且，找房子，谈价格什么的事情都是他办的，这让我清闲很多。我是不喜欢跟人打交道的。
    王丽是我的高中同桌，确切点说，我们只在高三复读的时候坐在一起。她不是那种很美丽，让人一眼就能喜欢上的人。可我还是一直很喜欢她，虽然她说我是因为那段时间太空虚寂寞了才会喜欢她的，可是我知道不是。她好像什么事情都很懂，看得透彻明白。在她面前，我几乎像个小学生，什么事情都要问她，她也总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可是她的成绩很不好，就是说每次考试，分数都不高。为这个，她还哭过。当然她没有告诉过我，也没有当着我的面哭过。我都是听人家说的。那时候我真的不信，直到后来，他跟李明军吵架后，李明军抱着她，她像一只小猫一样被他拥在怀里哭泣。
    高中毕业后，我还一直有着追求她的美梦。几乎每天都在给她打电话，晚上的时候发短信聊到很晚。大学毕业了，她从省城回来，我还没有放弃对她的追求。她跟我说大学时她没有谈过恋爱，让我很感动，但她却不同意跟我在一起。有一次，另外一个女同学跟她聊天的时候，暗示着提到了一个他，她笑了笑，好像有点慌张。她们没有告诉我他是谁，跟她有什么关系。我是通过李明军知道的。那时候李明军跟王丽已经在一起半个多月了，基本上确立了关系。有天晚上，我们提到王丽，我说王丽大学四年没有交过男朋友，我很喜欢她，你要好好对她。“真的吗？”
    “什么？”
    “她没有男朋友？”
    “什么意思？”
    “亏你天天在宿舍跟她发信息。”
    “说说……怎么回事。”我当时受了欺骗似的，有一种莫名的愤怒。
    “她上大一时就喜欢一个男的，她没说过？可是那个男的对她并没有兴趣。后来，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她在一起一段时间，大概半个月，半个月后，他就不理她了。她为这事痛苦了很长时间。”
    那以后，我开始讨厌王丽了。不过，那种厌烦也是有一个过渡的。开始时，我感到的是类似失恋的痛苦，渐渐地，我就没有顾忌地编造她的坏话了。有时跟李明军在一起，我故意的开些过分的玩笑话。再后来，碰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只是跟李明军打个招呼，看也不看王丽。

    那天，王丽没有找李明军。中午我们一起吃了饭，吃饭的时候，我们都不说话。我们已经很久没这样一起吃饭了，我想了想，感觉有点失落。
    “我们去买热水器吧。”李明军好像没听到我说什么，还在玩手机。
    “去南城商厦看看。买个最便宜的。”
    “哦……什么？好。”他没有抬头，把手机放在一边，又继续吃。
    我换了个衣服，就出了门。我换衣服时，他坐在床上等我。出门等车时他也只是看着手机等我。我们到南城商厦的时候，天上飘着小雨。
    在南城商厦转了一圈，又走到了门口。门口是个卖液晶电视的店面，大大小小的电视屏幕上都在在播模特走秀。
    “王丽呢？”我递烟给他，他摇摇手。
    “有老婆的人啊。”
    “你也会有的。快了。到时候你就知道烦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啊！……王丽干啥去了。怎么不找你？”
    “她表姐找她来逛家电，等下可能就来这里了。”
    “她表姐买电视？”
    “要结婚了。”他摸了摸身边的电视机箱子，又继续发信息。“又是一笔小钱啊。”
    “谁叫你拐了人家表妹。代价。”
    “是啊。王丽说让我拿两千……两个月的工资啊。”
    “两千还嫌贵。要是我我拿五千。”
    “好了吧。咱俩都不值五千。”
    “你省点一个月工资就够了。”
    “能省下多好啊。”
    “怪谁。天天俩人黏糊的……到哪都花钱。哈哈，去旅馆一个月就不少钱了。”
    “胡说什么。”
    “这很正常，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们……”
    “行了。下次我把房子让出来。哈哈。”
    “滚去吧。”
    “真的。我心好，你知道的。”
    “滚。”
    王丽跟她表姐找到我们的时候，我还在逗她。见到她们，我感到莫名的兴奋。说话很大胆，跟王丽表姐开着玩笑。李明军一直示意不让我说了，可我不理他。那些话，后来我都感觉有点过分了。
    王丽表姐选的电视，配套还送了音箱。我指着一部投影仪，跟老板说让他送给我们。
    “看见了吗？这一对马上就结婚了。到时候还不是到你这里来买。”
    “对啊。你们不是要订婚了吗？”王丽的表姐拉着王丽的手问她。
    “真的？”我问李明军。可是他含含糊糊的没有回答我。
    “哎呀，王丽，李明军，你们不够意思。”
    “没有……”王丽拉着表姐就要走。
    “等会。……老板，给我张名片吧。”
    晚上我们一起在南城商厦旁边的餐厅吃饭的时候，我又问李明军是不是真的。
    “王丽说这几周。定了时间再跟你说的……你肯定会知道的。”
    “表姐，你看看我这好朋友啊。”我突然用我们当地的方言向王丽和她表姐说。她表姐也用方言回答我，王丽也说了几句。我们说的时候，李明军低着头喝汤，看也不看我们。
    “好了，说人话吧。”李明军给王丽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汤洒出来，落在了王丽的袖子上。
    “看你……”王丽还没有回过神，继续用方言说着。李明军无辜地看着我。接着，王丽表姐也说了一句。
    “什么？”李明军注意到王丽的袖子了，赶紧拿出纸给她，被她一下打开了。
    “滚开。”这句虽然还是用我们的方言说的，可是李明军好像也听懂了。他坐下来继续喝汤，吃菜。又叫服务员送点水来。场面一下子很尴尬。没多久，我们就走了。本来说好是我付钱了，我掏出钱包的时候，李明军却抢了过来。付完钱走出来，王丽和她表姐已经走远了。
    李明军对王丽还是很好的。据我所知道的来说，每次他们生气，争吵，李明军都没有做出很过分的举动。甚至于都没有不理她，最多生气一会儿，然后就打电话给王丽，或者直接去找她，反正说对不起的永远都是李明军。可是那天的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当天晚上回去，李明军就把手机关了。第二天出门时，手机干脆就没有拿。晚上我回去时，接到王丽的电话。她是找李明军的，我告诉她李明军没回来，他的手机也没带。她挂掉电话就过来了，给李明军收拾了床，又洗了衣服。李明军回来的时候，她还没有走。我识趣的走开了，在外面还听到他们在争吵什么。王丽好像在哭着一个劲的赔不是。
    后来，李明军跟我说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他说王丽的家人要他们订婚。可李明军刚毕业，感觉自己还没有能力娶她，他跟他们说一定会娶她，可是现在就订婚，自己真的接受不了。而且，李明军的父母希望李明军能回家工作。结婚以后也在家那边的城市生活。
    王丽第一次跟李明军回家见他父母的时候，他们问她以后的打算，王丽说他们先在那边工作，等有了点钱，再谈结婚，然后回李明军家。我们跟朋友聚会的时候，王丽也那么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递烟给李明军，他看了看，还是接了。
    “不知道。……心烦。”

    几天后，李明军买了一堆营养品，水果，还有烟酒什么的。那天我本来有事的，也被他叫了回去，跟他一起去王丽家。
    王丽的爸妈我都认识。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去过他们家，那次很多人，玩到很晚。现在又见面，他们好像没有什么变化。王丽爸爸还是那样，永远带着笑的一张脸。他说不好普通话，只会几个字的读音，说出来好像舌头被割掉一块似的。这在我们这里是很普遍的。王丽妈妈做得一手好菜，我很喜欢吃。可是李明军跟我说他吃起来感到很恶心。他一直都说吃不惯我们这里的饭菜，开始时我还有点能理解他。可几年下来，我一听到他这么说就不想理他。
    那天李明军一直闷着头吃菜，偶尔和王丽低头说几句话，也会跟我们搭个腔。我跟王丽的爸妈聊的很开心。他们跟我讲王丽表姐即将到来的婚事，还有王丽跟李明军的订婚。王丽的妈妈说王丽表姐小时候的事情，她的淘气，跟男孩打架什么的。当然，还有他那个英俊的男朋友。王丽妈妈说他在北京工作，一个月有一两万的工资。订婚的时候，给王丽表姐从外国买的钻戒。而且，还给她父母每人买了一块名表。最后，她还是谈到了王丽。她说王丽从小娇生惯养，家里人都疼爱她。不过，她说虽然这样，他们还是很尊重王丽，希望她过得开心，找什么样的男朋友他们都能接受。不管是贫是富，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能委屈了女儿。说着她开始擦眼泪，王丽搂着她，不让她再说了。
李明军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我们在说什么，不过，他自己坐着，好像有点不高兴。王丽爸爸削了苹果递给他，他接过去的时候，也只是笑了笑。
    我们走时，王丽爸妈让她送我们，到门口时，我跟王丽说不用了。（那时候，我感觉我不恨她了）。可是，李明军已经走到楼下了。我跟王丽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路边坐着抽烟。王丽上前把烟夺走，他又点了一根。王丽又夺过去，扔在地上踩。之后，又要把他口袋里的烟盒抢过去。李明军一甩手，自顾着走开了。我扶着王丽的时候，她抿着嘴，眼睛瞪着，好像在努力不让自己哭。
    李明军一个人回去了，我安慰了王丽很久，我试图想跟她多说点什么，可是怎么也就那几句话。王丽抱着腿，蹲在路边，呆呆地盯着什么看。后来，我让她回家，她却要跟我一起去找李明军。
    王丽站在李明军面前，歪着头看他。李明军不说话，玩着手机。我出去转了一圈回去的时候，走到门口，听见李明军在说着什么，而王丽在抽泣。
    第二天，李明军说他们决定两周后就订婚。他很兴奋，“王丽不要我给她买什么贵重的礼物，等以后有钱了再说吧。……我也知足吧。”我们当时正在吃面，他高兴地对着我说话，几次拉我的胳膊要我注意听他说。不过出门的时候，他还是说那里的面不好吃。
    然而，一周后，李明军就走了。他的东西大部分都还在，衣服也没有带走几件。我跟王丽四处找也找不到。他公司里的人说他已经辞职好几天了。
    王丽就是哭，家也不回了，住在了我们住的地方，睡在李明军的床上。每天早上醒来，她都吵着要去他家找他。说完，又闷着头哭。我怎么劝她都不行，还会哭得更厉害，有时候，她抱着我哭，完了，在我肩上留下一片湿痕。

asui1003

略有点平淡，单调，叙述也鲜见特别精彩的地方，某程度上，只是对生活做了较简单的总结和说明，比较普通，如果情绪上有更表现主义的深入，叙述方面更富策略和技巧，会好很多。但能感觉到作者一份质朴的本质。多写就会进步了。加油^_^

段林

很不错，我蛮喜欢，整体叙述上显示出了冲破对生活加以修饰的气质，一些细节平实而可信，特地搜索了作者之前的小说来看，明显这一篇有了突破的迹象，开始具备了写“自己”的小说的潜质。。。
提两点建议：1、文章以“我”为叙述者，故事的走向也与“我”视角息息相关，只是在结尾的时候，近乎隐形的叙述者“我”的气息忽然弱了，不再是“我”与故事紧密相连，而是“结尾的欲望”掌控了最后的结尾。
2、整个故事倾向于速写，一些细节还可以再放大，利用故事的流动带来一些准确、独特、真实的细节，让这些细节来形成作者的风格；人物的情感也可以再溢出一些（但不要表面化）。

陈树泳

嗯，很不错，比上次看到那篇好多。整体效果很好，但弱了点，感觉可以深入挖掘，可以再修改扩写。

小难小南

阿穗：确实叙述上一直无法改变这种单调的语气。而且，在写的时候，脑子里有色彩的词语好像都消失了，写出来的字也好像一个一个蹦出来的，没有什么连贯性。就跟上一篇 邻居 里X提到的一样，像拼凑起来的。策略和技巧上，自从读了 太阳照常升起 以后，我好像有点不自觉排斥这些了。谢谢阿穗。
段林：感谢段林的夸奖，这是对我莫大的鼓励。1.这一篇构思了很久，在前面的几篇未成稿里， 我 只是起叙述作用的，后来写这一篇的时候才意识到 我 参与进来了。所以后面就想淡化 我 的参与，可能因此让后面的结尾显得有点弱而且还很仓促。2.写得很快，很多细节都遗漏了。
X：同样感谢X的鼓励。我会再写一遍。

一层

读起来确实感觉“冷冷”的，但是我从这样的行文中可以体会出“我”的些许怨气，不知道这是不是作者想表现的。如果我写这样的题材，会稍稍加入一些个人情绪到里面，感觉会好一些。
比较喜欢对“表姐”这个人物的处理，直接对话和他人的讲述，给人一种介入感，又可以体会到这个人物在整个小说中的不可或缺性。
建议在重写的时候增加一些细节，或者把李明军出走的那部分写成一个新的片段。
还有，“那时候我真的不信，直到后来，他跟李明军吵架后，李明军抱着她，她像一只小猫一样被他拥在怀里哭泣。”这句话中，“他”应该改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