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1435|回复: 2

陆鸿渐

5 主题	0 好友	138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发消息

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07-8-4 13:42:1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阳光从云层的缺口洒下来。     鸿渐坐在两峰交汇的垭口，风从胯部呼啸而过，残留的空气化为一只獒犬，在山坡上兜了个圈子，蹲伏在不远的草丛里。“它有时能穿透身体，并不能带走什么”从隐蔽的角落传来低声，鸿渐扭头看涂抹了石墨或朱砂的岩石，上面刻划了十几个头戴鹿角的小人，手持石矛，作舞蹈或攻击状。“在下方，是一头奋蹄顽抗的野牛”，好像有几束白线或罅隙几乎横贯了整块岩石，鸿渐不能确定，太阳躲进了一片阴云里。“你可以选择……”鸿渐没怎么听清，稍一用力，胸口便有些闷痛：三天前的下午，在铁路边一间简陋的砖屋里，王道士用银刀割破了他的胸肌。     这个古老法术的源头来自四川或云南的某个山寨，也许是少数民族。王道士说他们的穿着没有什么特异的地方，男人们白帕裹头，女人则喜欢各种环形的银饰。“那儿茶叶不错，有一天如果你去那个地方，别忘了给我捎点。”记忆里的王道士坐在石桌对面，戴一顶乌木道冠，脸色蜡黄，不时摇动拂尘驱赶苍蝇。那段日子，鸿渐在看一本叫<子乔诗注>的书，然而大多时候他只是昏睡，有时在园里呆上一小会儿，书搁在膝头，很厚，从左至右写满了异域文字。“对了，他们唱歌好比鸟叫”，王道士把拂尘插在脑后，鼓起腮帮，对着墙壁大声嘶喊，鸿渐什么也没听见，然而他看见树枝向后飘拂，鸟儿从半空摔落，先是它的头歪向一边，继而全身的羽毛瞬间被风吹走，当它落到地上时，已经被烤熟。乳鸽的香气刺激鼻粘膜，鸿渐心里充满哀伤，眼角润湿，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王道士，穿过假山窟窿，看见了西厢房破败的屋瓦，土墙倾圮，一个戴方巾的男人正秉烛夜读。     戴方巾的男人姓鲍，是陆府众多食客中的一个。父亲在世时，经常有陌生人出没李家，他们自称是老爷的同窗，常常不宣自至。这些人见面点头微笑，却很少交谈，也不知彼此是否相识。鲍书生天刚亮就来了，从偏厅一路小跑进了书房，全身湿淋淋的，衣袜鞋帽溅满泥污，太阳落山时便离去。他自叙家在东海，每次花在路上的时间大约有五十万，而他之所以不辞辛劳地赶到这儿，因为兄长迷失在一个叫寒山寺的地方。姓鲍的书生撕扯书页塞进嘴里，也不怎么咀嚼就吞下肚去，“槐树叶粗韧，桑叶一般，最好的是榆钱，又香又甜”，鲍书生咂嘴说，“麻烦你把茶壶拿来，我有些口渴”。过了片刻，鲍书生匍匐在地，吐出一枚红丸，用前肢拍打了一会，捏了捏，递给鸿渐，“温水半碗，化开后吞服。”     静思是另一个食客，他是个狂诞的和尚，面容苍白，颔下几茎黑须，身着华袍锦服，趿着布鞋在街上游逛，趁人不留神到潲水桶里捞剩菜吃，袍袖被泔油浸渍成了厚壳。当他说话时，嘴巴便散发出甜腥、腐烂的气味，同年们避之唯恐不及。他总是在宾客汇聚的地方高谈阔论，在宴会高潮时不请自来，喜欢喝酒，却浅尝即醉，不过片刻便开始自言自语，讲述各种怪异的事情，醒了便扬长而去。譬如，他说自己曾经跋涉数万里，去了一个叫无启的国度，那儿人住在洞穴里，吃土为生，能活三百岁，死了便挖出心脏埋在土里，四肢和内脏被族人分食。经过一百年，那颗心脏便长出骨骼四肢，筋肉毛发，音容举止和生前一样，回到阳间继续生活。（注1）人们喜欢听他玄谈，却很少有人当真。     然而王道士说静思精通某种有关记忆转移、攫取的术法。“他是一个偷窥者，趁人熟睡之际，偶尔撩起梦境的面纱。”王道士杂处于众多宾客之中，表情神秘，语音含混,“……大多会以损伤当事人的神智为代价，曾经有段时期在秘教支派里流行一种以镜子为媒介的法术，可以将施术者和受术者的记忆对换，不过这个法术仪式繁复，且受术者必须出于自愿，否则法术会失败，而施术者的灵魂会陷入……”，旁边酒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一名戴鼻饰的婢女不小心将酒水洒到客人的衣衫上了，“大多数修士被屠杀，只有几个幸存者侥幸逃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较温和的术法，施术者通过一条漫长的走廊进入名为玲珑”的空间，在特定时刻，这个空间和某个人的大脑重合……”。客人站起来，谦逊地向婢女作揖，宽大的袍袖垂曳至地，客人喉结上下滚动，一根鲜艳的丝绦穿过铁冠在颈下打了个活结，仅仅是礼貌的陈词，他却略显紧张。不远处，陆长史端坐于高位，眯缝了眼，轻轻转动食指上的绿斑戒，神色漠然。     俄而，鸿渐看见有褐衣人自大门进来，双臂高举，袖袍滑到肩膊，一条膀子浑圆白腻，另一条黑细得象被火焰烧焦的木柴，十指虚张，仿佛托着什么容器。褐衣人步伐悠闲地在大厅里游走，轻松自如地穿过了空气、桌椅以及一具又一具饮酒者的身。每当他穿过坚硬的固体，他的肉身就变得更加透明、稀薄，在他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滩滩印渍，人们视若无睹，继续谈笑、玩乐。然而也并非什么都不做，他在穿越别人的同时，别人也穿越了他，有时他会采撷值得纪念的东西，譬如一滴汗液、一根胸毛，或是某个吐字不清的音节，放入那看不见的容器里。当他仅留下一圈稀薄的虚影时，他回头望了望鸿渐，挥了挥袖，便消失于酒气蒸腾之中了。鸿渐觉得周围的物事模糊起来，仿佛夏天炎热的地气扭曲了视线，欢宴的人形象水面上一条条难以捉摸的倒影，当黑暗一分一寸吞没意识，他嗅到了烟与火。     鸿渐缓缓站起身来，右膝半弯，左脚提起至脚踝以上，他保持这个凝滞的类似舞蹈的姿势，直到杯盘破裂的声音绕过了黑暗里高数米的障碍，从远处折射回来，鸿渐才迈出左脚：这是个信号，在短暂的十个刹那的时间里，静思和尚在别人的梦里和一名婢女在沙丘的背面偷情，衣裙倒卷起来裹住了婢女的身体，鸿渐看不清她的面貌，那丘陵仿佛一大块缎面，在风里猎猎起伏。他很快地掠过了他们，远处，一个背褡裢的行者在沙脊上行走，月亮从山的阴面升起，行者的背影有些佝偻，最初水仅仅漫过脚踝，继而上升到腰腹，当鸿渐绕到他的侧面时，水已没及胸膛，那人似乎并不知道，他们彼此点了点头，鸿渐不记得自己问他什么了，那人来得及说了声（此处缺），便被无边的浮萍吞没了。鸿渐顺着溺水者指引的方向望去，在突兀的断崖下，有一座孤零零的驿站，鸿渐轻轻推开门，便看见园子里的荷塘，荷塘里的假山，假山上有九十九个窟窿，鸿渐的眼光透过其中一个窟窿，刚好看见褐衣人转身离开的一抹衣袂。     鸿渐紧跟出了月门，褐衣人在前面徐徐而行，有几天没下雨了，地上积了厚厚的黄土，却没有脚印，阳光白瓦瓦的，也看不见褐衣人的影子。鲍书生能把影子收拢到一把雨伞里，静思和尚的炼形术可以巧妙地扭曲光线，然而，鸿渐看不出褐衣人使用法术的痕迹，他走路的姿势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们一前一后转过街角，走了百十步，便看见前面十字路口围了一摞人，中间有个灰衣道士箕踞于地，他就是王道士，不过这时鸿渐还不认识他。身旁的箩筐里装了一捆捆半干的药草，旁边的老人说是蔂根，常人吃了身轻体健。王道士身前的草席上摆放了一些工艺品，无非镇纸、砚台、笔架、折扇、玉坠之类，年轻人纷纷伸手去取，却不能移动，那些东西象生根的磐石般坚滑。鸿渐见草席右上角有本破烂的书，于是跪着撑过去，将那本书取在手里，入手轻飘飘的，不比一张纸更重，封面上写着《子乔诗注》。这时耳边响起极细的声音，仿佛一根游丝般从左耳钻进，却在脑海里盘踞缠绕，鸿渐看看四周，那些看客纷纷散去，道士慢吞吞地卷裹草席，他的裤裆破了个大口，大半个肥白的屁股暴露在外。王道士收拾好物件，挑起箩筐径直出了城门。     半小时后，鸿渐站在一座位于半山腰的平台上，平台上有张石桌，桌上有副棋枰，棋局接近尾声，下棋的人却不知所踪。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落棋盘，徒然地在积了厚厚灰尘的棋枰上留下几道爪痕，飞走了。山坡上有大片桃林，褐衣人依着一株桃树干，和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交谈。矮胖男人夹着烟卷，身体微躬，似乎很兴奋，不时地比划手势；褐衣人手拢在袖里，脸色漠然。桃花开了，褐衣人的眼光掠过男人肩膀，树梢，空中的电线，以及不知名的飞鸟，最后落到一块铅灰色的云朵上面，一眨眼，便又闪开了。每过片刻，大团大团的蒸汽从洞穴里滚滚而出，那些身影时而被淹没，时而显现。不知过了多久，当水雾消散时，中年男人消见了。     鸿渐一时若有所失，顺着山道茫然而行，一只黄黑相间的胡蜂围绕他上下飞舞，偶尔有细小卑微的野花在路旁浅浅地盛开，不远处，一根锈迹斑斑的水管孤零零地低垂在山道旁，一滴晶莹的水珠挂在管口，将落未落。阳光下，胡蜂飞过去攀住水龙头，竭力往里钻。尽管隔了十几米远，鸿渐依然看见胡蜂竭力收拢背上的羽翅，大半个身子颤动着没入了龙头。又过了会，鸿渐将龙头扳住最远的一侧，松开手，水管疯狂地振荡了片刻，不动了。鸿渐双腿趴开站在垫脚的砖头上，弯腰往水龙头里窥觑，跟着将耳朵紧贴管口，顿时，空洞的海啸音席卷了耳朵、神经末梢、四肢乃至全身，鸿渐闭上眼，脸颊松弛，鼻翼塌陷，某种呆滞的表情涟漪一般在面部扩散开来…… ------------------------------ （注1）据<太平广记‧无启民> 记载，无启民居穴食土，其人死，埋之，其心不朽，百年化为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25 18:01:45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