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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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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31 21:57:4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br />&nbsp;&nbsp;&nbsp; 我听说我三叔要来我们学校教书。这似乎是个好消息。如果我三叔成了我们的老师,狗头颈、小强(小强留级了)就会让我加入他们的帮派了吧,说不定他们还会抢着要我,我仿佛看到:狗头颈升帐点兵,决定亲自来我家迎接,就在他整装待发之际,小强获悉了这一情报,赶紧也带队出发了。两支大军扬起两股灰尘,自两个不同的方向滚滚而来。听到楼下的吵闹声,我来到窗口。小强和狗头颈已经仰起脖子等着,他们冲我点头示意,然后就在我眼皮底下打上一架。我应该选择加入失败的一方呢,还是胜利的一方?这会是那个时候我要考虑的问题。<br />&nbsp;&nbsp;&nbsp; 不仅如此,如果我三叔成了我们老师,我想,不管我加入那一派,另一派的人都不会拿我怎样。这还用说吗,到时谁还敢惹我?许文强他敢来扯我头发?他敢!我只要告诉一下我三叔,我三叔打他一顿,他就再也不敢了。我甚至不用告诉三叔,我告诉狗头颈就行了,就算我加入的是小强他们那一派,狗头颈也会买我这个帐的,狗头颈会给许文强当胸一脚,许文强也就不敢了。更有可能是,许文强一听说老师是我三叔,他就不敢了,他又不是笨蛋。可能,一开始他不能适应,他的手会习惯性地向我的头发伸来,伸至中途,他才意识到了我已今非昔比,有如触到了一只滚烫的芋艿,这手慌忙缩了回去,放往头上,不好意思地挠着,同时,他还讨好地对我笑笑。<br />&nbsp;&nbsp;&nbsp; 滚蛋。我说。<br />&nbsp;&nbsp;&nbsp; 他就滚蛋了,像只狗。<br />&nbsp;&nbsp;&nbsp; 如果三叔成了我们老师,这应该不成问题吧?然而,每当眼前浮现我三叔的样子,我总不免忐忑。我三叔黑而瘦长,戴着度数很深的近视眼镜——我听说他掏笋时有如猪拱地,弯腰驼背鼻尖几乎碰到了泥土,我没有看到过是因为他不像阿达堂叔掏笋去时会带上我,他也从没带过我表弟来超或是我弟弟(我弟弟还小,三叔不想带他倒也可以理解),他总是一个人去掏笋——老是虎着脸,从来也没有一个笑脸,好像大家都欠着他钱(大人们都这么说)。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们——我、来超和我弟弟一向就很别扭。有时,我们几个正玩得起劲,喊叫连连,不经意回过头去,发现他正自窗口恼怒地看着(大概我们打扰了他看书),触电一般,我们当即鸦雀无声。有时,看到他在向我们这边走来,我们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游戏,即使不停,也不自在,但愿他尽快走开,仿佛我们的欢乐会将他冒犯,要等他走远了这欢乐才能得以继续。自然了,我三叔从没和我们玩过,他好像也从没好好看过我们一眼,我好像也从没和他说过话。我不能肯定这样的三叔成了老师,我就能得偿所愿。当然,我还是希望我三叔能来我们学校教书。<br />&nbsp;&nbsp;&nbsp; 我三叔要来我们学校教书这一消息,我是听阿法校长说到。是在我祖父家里,当时我正好在。我听到阿法校长问我祖父、祖母我们学校要一个代课教师,“你们阿建有兴趣吗”。阿建就是我三叔了。我怕大人们叫我出去,便游离在正屋与堂屋之间,装作在找什么东西,侧耳倾听着。<br />&nbsp;&nbsp;&nbsp; 妈了个逼的,这破书还读它干啥,他这还有完没完,这个不成气候的东西。我祖父这是在骂我三叔,他瞧瞧后门头,三叔去茅坑了。我祖父认为这事最好没有了,他会让三叔答应的。“他敢不答应,他不答应我就——”。<br />&nbsp;&nbsp; 不过,阿法校长认为我三叔已经是大人了,最好还是由他征求一下意见。祖母觉得阿法校长说得是。<br />&nbsp;&nbsp;&nbsp; 我们等着三叔。<br />&nbsp;&nbsp;&nbsp; 阿法校长,你一个人要教这么多学生,确实也蛮苦的。祖母说。<br />&nbsp;&nbsp;&nbsp; 苦,所以我就看中了你们阿建,阿建年纪轻,又是高中生,他来了,我就好轻松了。&nbsp;&nbsp;&nbsp; 三叔下来了。<br />&nbsp;&nbsp;&nbsp; 阿建,有个事情和你商量一下,刚才我和你爹妈说了,蒋岙小学缺个代课教师,乡小要我找一个,我觉得你比较合适,你看怎么样,有兴趣吗?校长说明了来意。大家把目光集中在了我三叔身上。<br />&nbsp;&nbsp;&nbsp; 三叔站住了不说话,手上筒着一本书。三叔有上茅坑时看书的习惯。走到那里,我三叔手上总是拿着一本书。关于这个,村里有一些说法。村民们认为一天到晚手上拿着一本书的人是书呆子,没什么花头,真正书读得好的人,比如说,小传老师的两个儿子,他们平时很爱玩,书不太看。小传老师的两个儿子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听他们这么一说,我仿佛看到了他们在我祖父家的谷仓里上蹿下跳的样子。他们以前就住在我祖父家的房子里。我祖父家现在的房子是几年前从小传老师的手上买来的。在迁离蒋岙前,小传老师的两个儿子全都考上了大学,而且是名牌大学。村民们还据此认为,这间屋子里的风水已被小传老师一家拔光(好像风水是种在地里的萝卜),轮到我三叔就没什么剩的了。果然,我三叔大学考了三年都没有考上。我三叔是个留级胚。<br />&nbsp;&nbsp;&nbsp; 考考考考场吃青草,祖父说,这个事情我看好的,你都这么大人了,生活生活不做,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已经替你应承了,阿法校长看得起你,代课教师以后还可以转正。<br />&nbsp;&nbsp;&nbsp; 校长拍拍三叔的肩膀,说,阿建,先课代起来再说,你可以边代边复习。<br />&nbsp;&nbsp;&nbsp; 三叔抬头看望窗外,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门前山和山顶的白云,白云纹丝不动。&nbsp;&nbsp;&nbsp; <br />&nbsp;&nbsp;&nbsp; 我收回目光,三叔还在看着,我于是又去看了看。<br />&nbsp;&nbsp;&nbsp; 你说话啊。祖父说。<br />&nbsp;&nbsp;&nbsp; 三叔眼望着窗外点了个头,他答应了。<br />&nbsp;&nbsp;&nbsp; 我当即旋出了我祖父家。我很想把这一消息告诉我的同学,我在村子里寻找着同学。碰到一只狗,它好奇地瞧着我,我小声地对它说:我三叔要来我们学校教书了。狗摇摇尾巴。在大会堂外,狗头颈一伙在玩。我便站在一旁,环抱了双臂看着。许文强终于发现了我,用手势驱赶着我。我故意不解地看着他。许文强又挥了挥手,看到我无动于衷,许文强气势汹汹地向我跑了过来,一只手举在空中。<br />&nbsp;&nbsp;&nbsp; 等他快要跑到我面前时,我说:我三叔要来我们学校教书了。<br />&nbsp;&nbsp;&nbsp; 这话会产生何种效果,我也没什么把握,我做好了头发被他扯的准备。还好,许文强站住了,他举着的手并没有落下,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br />&nbsp;&nbsp;&nbsp; 我赶紧又说:我三叔要来我们学校教书了,有本事你再扯呐?<br />&nbsp;&nbsp;&nbsp; 你骗人。<br />&nbsp;&nbsp;&nbsp; 狗头颈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反常,问许文强:怎么回事。<br />&nbsp;&nbsp;&nbsp; 他说他三叔要来当我们老师,他骗人。<br />&nbsp;&nbsp;&nbsp; 狗头颈他们都停下了玩,看着我们这边。<br />&nbsp;&nbsp;&nbsp; 我没有骗人,这是真的。<br />&nbsp;&nbsp;&nbsp; 不要理他。过了一会,狗头颈说。<br />&nbsp;&nbsp;&nbsp; 许文强倒退着跑了回去,边跑边用手势威胁着我。<br />&nbsp;&nbsp;&nbsp; 滚蛋。我默默地说。<br />&nbsp;&nbsp;&nbsp; 他们现在不信,我倒也不这么郁闷。等到了九月一号,他们就不得不信了,哼。我只是有点担心三叔会不会真的来我们学校教书。如果最后三叔没有来成,许文强肯定会扯住我的头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从东拖到西,要我承认我在骗他们。故而我很想问问我三叔:三叔,你要来我们学校教书吗?可是,一看到我三叔,加上想到他有可能成为我的老师,不管我之前如何酝酿、下定了决心,我都问不出口。我埋着头自他面前走了过去。我去找了来超。我鼓励来超去问,来超也不肯去。我们去问了祖母。祖母说是没错。我们又去找了小姑姑,要小姑姑帮我们去问问三叔。小姑姑是我小爷爷的女儿,三叔和她关系好。八九不离十,小姑姑说。小姑姑已经知道了。可我还是放心不下。离开学还有半个月,我怕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我盼望着暑假快点结束。</p><p><br />&nbsp;暑假结束了。<br />&nbsp;&nbsp;&nbsp; 清晨,我走在上学路上。有那么一会,我把三叔忘在了脑后。临近学校时,我突然想了起来,我的心怦怦作跳。三步两步,我赶上前面的同学,和他们走在一起。<br />&nbsp;&nbsp;&nbsp; 远远地,我看到有个人和校长一同站在操场上,正是我三叔。而和我同行的同学还没有注意到,或是注意到了还在眺望。我喃喃自语了一句:三叔呐——仿佛我此前并不晓得三叔会出现。有几个同学看看我。有如没有觉察,我不动声色地走着。一个同学回过头来对我说:超超,你三叔呐。我“嗯”了一声。我这样可能会让人感觉傲慢,我正想再说些什么,发现同学们都在盯着我三叔看。东边过来的一群同学本来一路奔跑叫喊,看到我三叔后,慢下了脚步,一声不响,乖乖地自校长和我三叔的视线下走过;也有边走边回头看的。无一律外,进入教室后,他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继续看着我三叔,个别则站在窗口看着。教室里议论纷纷。我听见有人在说,这是超超的三叔。又有许多同学看看我。我和来超,我们相视一笑。当我的目光扫过许文强时,许文强讪笑着。哈,他害怕了。他确实害怕了。这天他就没有再来扯过我的头发,他躲着我。至于其他同学,他们对我明显比过去客气了些。第一节课下了课,我在操场上玩的时候,便有一个二年级的小同学飞快地跑到我面前,一下子止住脚步,搔搔他的头,问:新来的老师是你三叔啊?我点头称是,他便对我嘻嘻傻笑着,然后跑开了。后来在放学路上,也有好几个人问我。我还注意到小强、狗头颈有时也在瞄我。只要再过两天,我想,他们就会主动来要我加入他们的帮派,哈!<br />&nbsp;&nbsp;&nbsp; 第二天起我三叔开始来给我们上课了。<br />&nbsp;&nbsp;&nbsp; 当手持教鞭的三叔出现在教室外面时,教室里顿时肃静。其实在铃响了之后,我们就一反常态地安静等待着,窃窃私语也是零星。上一节课,我们听自隔壁教室传来的我三叔骂人的声音以及五年级同学的哭声听了一节课。课间休息时,五年级的同学还来告诉我们我三叔很凶,要打人的。现在轮到我们三、四年级了,大家不免都有些忐忑,我也忐忑。<br />&nbsp;&nbsp;&nbsp; 起立。老师好。<br />&nbsp;&nbsp;&nbsp; 坐下。<br />&nbsp;&nbsp;&nbsp; 我们坐下,教室里随即嗡嗡,照规距“坐下”班长会说的,我三叔应该说“同学们好”,说了“同学们好”再由班长说“坐下”。已经坐下了的班长便又站起来,对我三叔说:老师,你应该说“同学们好”。<br />&nbsp;&nbsp;&nbsp; 给我坐下。<br />&nbsp;&nbsp;&nbsp; 我三叔把教科书重重地摔在了讲台上。班长吓了一跳,赶紧坐下。同学们都低下了头去。<br />&nbsp;&nbsp;&nbsp; 分座位。三叔说。<br />&nbsp;&nbsp;&nbsp; 这节课,我三叔主要给我们分了座位。本来,阿法校长给我们分座位时,气氛很热闹,在阿法校长的指派下,我们一个坐去这里,一个坐去那里,交叉跑动,不亦乐乎;我们还可以提提意见,只要理由说得过去,校长都会妥善予以解决,结果呢,也总是皆大欢喜。而我三叔一直板着脸,同学们也就不敢说话,说也小声,整课桌、走路时都低眉垂眼。期间,三年级的一个同学举起手来。三叔问他什么事。他怯怯地说他不想和黄狼坐在一起。<br />&nbsp;&nbsp;&nbsp; 为什么?<br />&nbsp;&nbsp;&nbsp; 黄狼上课老是放臭屁。<br />&nbsp;&nbsp;&nbsp; 同学们总算笑了笑,马上就咽了回去,因为我三叔并无丝毫鼓励这笑的意思,他的脸色阴沉。<br />&nbsp;&nbsp;&nbsp; 我三叔没有同意这个同学的请求。<br />&nbsp;&nbsp;&nbsp; 我和来超被分在了一桌。<br />&nbsp;&nbsp;&nbsp; 这是这天上午的第三节课,第四节课我们正式上课,数学课。三叔在黑板上写了两道题目,一道是给三年级的,一道是给我们四年级的。<br />&nbsp;&nbsp;&nbsp; 谁会做?<br />&nbsp;&nbsp;&nbsp; 几个成绩好的同学举起手来,我看到三叔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后停留在了我身上。我低下头去,但来不及了。<br />&nbsp;&nbsp;&nbsp; 你上来。<br />&nbsp;&nbsp;&nbsp; 我不会做,我站在黑板前,挠着头。始料不及,一个巴掌打在了我脑后。我站立不稳,眼冒金星,差点摔倒在地。<br />&nbsp;&nbsp;&nbsp; 死下去。<br />&nbsp;&nbsp;&nbsp; ……<br />&nbsp;&nbsp;&nbsp; 这天是星期三,等到了星期六下午放假,也就三天半的功夫,除了成绩特别好的几个同学外,我三叔几乎把我们班上的其他学生都打了打。五年级的也不例外(我三叔教三、四、五年级,校长教一、二年级),小强、狗头颈也被打了。同学们就都讨厌我三叔了,又讨厌又怕。虽然我是挨打最为频繁、被打得最厉害的,我还在不同场合表明了我也不喜欢我三叔(这些话应会传入小强、狗头颈的耳朵),然而,大家还是不能原谅我。狗头颈和小强两派势不两立(一开学就打了一架),对待我却保持了一致。从此,他们既不欺侮我,也不来笼络我,而是将我孤立在了一边。每当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跌跌撞撞自讲台下往课桌时,许文强等人的脸上则会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许文强有时会来到我面前,一只手突然伸向我头部,似乎要打我,随即折回,放到他自己的头发上理了一理,并自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他就昂首阔步地走开了。他不屑打我。(如果他打了我,我也没什么办法,我不可能去告诉我三叔)。仿佛我怀念他打我的时光。确实,如果让我在许文强打我和我三叔来我们学校教书之间选择,我宁愿许文强打我。何况,我三叔要是没来,我加入狗头颈他们是迟早的事情(此前我加不入,主要是因为我还在读三年级,我现在读四年级了,加入本非难事),一旦我加了入,凭借着我的足智多谋,我就有可能成为小强或是狗头颈的得力助手,这么一来,许文强也就不会打我了。说不定,在狗头颈和小强毕业后,我还能当上其中一派的头头咧……我憧憬着。然而,想到下一节课是我三叔的,我不由得抖了一抖。</p><p><br />&nbsp;谁会做这道题目?<br />&nbsp;&nbsp;&nbsp; 三叔把粉笔丢入黑板槽内,在他转过身来还没有被他看到前,同学们已纷纷低下头去(包括那些成绩好的同学)。我是差生,就不用说了。我把目光放在衬衫的第三颗纽扣和第四颗纽扣之间的一个破洞上面。但我还是能感觉得到三叔的目光在扫过教室时对我着重的一瞥,我更加执着地看着那个洞。<br />&nbsp;&nbsp; 你上来,你。<br />&nbsp;&nbsp; 我屏息以待,一心盼望听到有人走上台去的动静。可是教室里鸦雀无声,耳边随即响彻窗外知了的喳喳。但愿在我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在这叫声上时,目前这一紧张的时刻就过去了。我正待故伎重演闭目凝神,胳膊肘被来超捅了一下。<br />&nbsp;&nbsp;&nbsp; 超超,叫你。来超小声地对我说。三叔对来超也很凶的。<br />&nbsp;&nbsp;&nbsp; 我站起来时在桌角撞了一下,脚步踉跄,但不觉得疼痛。每当被我三叔抽到,去黑板的路我总是木知木觉走过。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在走向黑板的途中飞了起来。我像一片树叶那么轻盈,我还能随心所欲地加速。“嗖”的一下我飞到了灯泡底下,又“嗖”的一下掠过同学们的头顶我来到了窗口。我洋洋得意地瞧着一屋子伸长了脖子的同学们,他们就像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小燕子那样张着嘴巴,他们大声尖叫,使劲拍打着课桌。我虽然没有用目光去挑衅三叔,我的目光中无疑饱含了对他的不屑以及讥诮:你现在还能把我怎么样,嗯!可是三叔似乎并不慌张,他反背着双手站在讲台一旁,漫不经心地看着我,任由我在教室里迂回盘旋,忽高忽低。我知道教鞭就藏在他身后,区区教鞭怎能伤及我一根毫毛,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它真的向我抽来,我却难以避免。我被打落在地,还没有等我再次飞起来,教鞭从四面八方抽到了我身上,于是,我就像个陀螺那样被三叔一鞭鞭地抽打着。相应地,当我走到三叔身边,从黑板槽里拿起粉笔后,十有八九,我发现我对眼前的题目无能为力。眼前当即一片朦胧,眼泪已提前出现在了我眼眶里,我仿佛是在等待着打来一巴掌,使泪水得以夺眶而出。<br />&nbsp;&nbsp;&nbsp; 巴掌这样的惩罚还算是轻的。一次,三叔叫我背课文。那篇课文本来我能背,那次背到一半却背不下去了,想不起下一句是什么,然后连背到哪里也给忘了。我去搔头底心。突然,三叔抓起讲台上的粉笔盒,朝我砸将过来。我下意识地用手臂一挡,粉笔盒掉落在课桌上,粉笔零乱一地。三叔气急败坏地环顾左右,匆匆去往教室一角,操起靠在墙边的扫帚,快步走向我,“啪”的一下,我被一棍子打趴在课桌上,痛得我当即哭出声来。</p><p><br />&nbsp;我害怕上学。如今,我老是盼着星期六快点来到,星期六上午我们自修,下午就放学了,星期六晚上睡觉时我就不必担忧明天又要上我三叔的课了。然而,等到了星期六,想到这个星期六就将过去,星期一又近了,我便不安起来。我有点迷糊,我是希望星期六快点来到呢,还是慢点来到。要是每天都是星期六那该多好啊。<br />&nbsp;&nbsp;&nbsp; 我盼望着寒假,可是离寒假还远着呢。<br />&nbsp;&nbsp;&nbsp;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法子。那次被我三叔用扫帚柄打了一棍后,我当即嚎哭着离开了教室,去了祖父家,把我脑袋上的大泡亮给我祖母看了。祖母还发现了一道血痕。当天晚饭时,三叔得到了祖母的一顿臭骂(我就在一旁低了头听着)。可这仅仅是一时之快,我告状已经不止一次,我发觉,凭我祖母的教训,并不能使我下次得于幸免。那天晚饭后,我还去找了小姑姑,或许她可以帮我。<br />&nbsp;&nbsp;&nbsp; 小爷爷家就在我祖父家隔壁。小姑姑答应让三叔不再打我。第二天上午三叔果然没有打我。第三天是星期六。可是,星期一,三叔又开始打我了。<br />&nbsp;&nbsp;&nbsp; 如果说有什么办法能使三叔待我好一点,那就是提高我的学习成绩。只要我做得出三叔出的题目,背得出三叔要我背的课文,考试能考出好分数来,三叔就不能打骂我了。(大人们也都是这么说的)。可是,学习成绩是我想提高就能提高的吗?<br />&nbsp;&nbsp;&nbsp; 只要你出足了力,你三叔也不会这么打你了,这就好比是牛耕田,没人会把牛当拖拉机使的。大人们如是说。<br />&nbsp;&nbsp;&nbsp; 从此,我很用功。反正也没人找我玩。<br />&nbsp;&nbsp;&nbsp; 就这样,一个半月后,有一天,我突然发觉三叔有好几天没有打过我了。是三天。这三天里我并不是没有抽到做题目,我依然是抽到次数最多的——是我都一一解答出来了。我很开心,哈!但我不动声色。我怕一个星期后期中考考砸了,三叔会打我更凶。他对我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加上想到我曾经尝到了一点甜头就翘尾巴的拙劣表现,他就怒不可遏了。我这么想我可谓是“老谋深算”。我没有加入狗头颈他们,不能在其中发挥我的这种长处,真可惜。<br />&nbsp;&nbsp;&nbsp; 期中考总算考完了。我忐忑不安地回了家。我考得怎么样我毫无把握,100分或是30分都有可能。<br />&nbsp;&nbsp;&nbsp; 第二天早上我去上学,看到三叔站在操场上,(我觉得三叔好像是在等我)。三叔冲我招招手,我战战兢兢地向他走去了。快要走到他面前时,他伸过手来……<br />&nbsp;&nbsp;&nbsp; 这次考得还好。三叔说。<br />&nbsp;&nbsp;&nbsp; 我抬头看看三叔,三叔略有笑意,但转瞬即逝。<br />&nbsp;&nbsp;&nbsp; 还不够好,要再接再厉。说着,三叔在我脑后轻轻打了一下,示意我可以走了。<br />&nbsp;&nbsp;&nbsp; 我一步一步走去了教室……我考了全班第四名,语文91分,数学95分,一共186分。这个成绩好得出乎我意料。也出乎家里大人们的意料。虽然大人们都认为这是我三叔的功劳(三叔肯定也是这么以为的),使我颇不服气。不过,转眼想到我居然考了全班第四名,我又高兴了。<br />&nbsp;&nbsp;&nbsp; 高兴之余,我也庆幸,从而害怕:要是考坏了,那可怎么办啊?</p><p><br />&nbsp;&nbsp;&nbsp; 这次期中考后,我感觉三叔待我好多了,他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打过我了,骂也偶尔。我期中考考好并非偶然,这书我是读得要比以前好了。感觉一夜之间,三叔出的题目、问的问题都变得简单了。有趣的是,我注意到,当我不再害怕被我三叔抽到时,我就不太被抽到了,而以前我总是担心被我三叔抽到,三叔就老是抽到我。于是,有时,我会装出好像不会做的样子,我手举得犹犹豫豫,举至耳垂的高度,并且稍稍低了头。此时,当我被抽到,我便萎头缩脑地走向黑板,然后一挥而就,哈哈!而有一次,我真的不会,然而有几个同学举起了手,我清楚如果三叔知道我不会(其他同学却会)他会不高兴的,我便举了起来,举得很有把握的样子,如我所愿,三叔没有抽到我。抽到的同学上去做出了这道题。<br />&nbsp;&nbsp;&nbsp; 不过,三叔待我好我认为不仅是因为我书读得好了,还有一个原因,他最近在招对象,他心情不错(他打其他同学也少了),主要的是,他招对象需要我的帮忙。<br />&nbsp;&nbsp;&nbsp; 是这样,期中考前一个星期,阿法校长把他妹妹介绍给我了三叔。期中考后第二天(星期六)下午,祖母差我去叫阿法校长的妹妹来吃饭。<br />超超,把我的外套给我带带来。临出门时,阿法校长关照我。<br />&nbsp;&nbsp;&nbsp; 我点点头,向阿法校长家跑去了。半路上,我摔了一跤,我赶紧爬起来,接着跑向前去,我跑得更快了。到了阿法校长家的弄堂里,我揉了揉膝盖。出来,我看到阿法校长的爸爸(我要叫她外公)站在道地上,我走近了对外公说,我祖母叫我来叫阿姨去吃饭。<br />&nbsp;&nbsp;&nbsp; 外公摸摸我的头,叫我自己进屋去对阿姨说。<br />&nbsp;&nbsp;&nbsp; 我向屋子里走去。<br />&nbsp;&nbsp;&nbsp; 人家还是高中生,有什么不好?你说。我听到外婆的声音。<br />&nbsp;&nbsp;&nbsp; 哎呀,你烦不烦啊。<br />&nbsp;&nbsp;&nbsp; 阿法校长的妹妹坐在凳子上,垂着头。站着的外婆看到了我。<br />&nbsp;&nbsp;&nbsp; 我叫了一声“外婆”,阿法校长的妹妹抬起头来,我便叫她“阿姨”。我觉得我的声音很轻,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听到。她们应该是听到了,她们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br />&nbsp;&nbsp;&nbsp; 我叫阿姨来吃饭。我嗫嚅着。<br />&nbsp;&nbsp;&nbsp; 外婆看看阿姨,阿姨把头别去了一边。<br />&nbsp;&nbsp;&nbsp; 我不去。阿姨说。<br />&nbsp;&nbsp;&nbsp; 外婆劝阿姨去,可是阿姨不肯去。阿姨把桌子上的一只玻璃杯扫落在地。外婆便又劝又骂。外公走了进来,狠狠地骂了阿姨一顿,阿姨哭了起来。外公骂了后就走掉了。来了阿法校长的老婆,她也劝阿姨去,她还骂了阿法校长。突然,阿姨站了起来,大踏步往屋子外走去了。阿法校长的老婆叫我好走了。我问她要阿法校长的外套。<br />&nbsp;&nbsp;&nbsp; 冻死他。阿法校长的老婆说,阿法校长的老婆没有给我阿法校长的外套。<br />&nbsp;&nbsp;&nbsp; 我跟上阿法校长的妹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去我祖父家。还好,到目前为止,她一直走在去我祖父家的路上。<br />&nbsp;&nbsp;&nbsp; 我们一言不发地走着,穿过晒场时,阿法校长的妹妹揩掉了眼泪。<br />我看到小姑姑站在祖父家的道地上。小姑姑看到我们,走进屋子里报信去了。<br />等我们到了祖父家中,晚饭随即开始。<br />阿法校长的妹妹向我招了招手,叫我坐到她身边去。在这样的场合,我一个小孩本来是不能上桌的,我用目光请示着大人们。<br />阿姨叫你坐,你就坐吧。<br />经过阿法校长身边时,阿法校长摸了一把我的头,说:超超,你功劳最大了,下次你三叔再打你时,听我的,你就这么对他说,我不去叫阿姨了,看你三叔怎么办,呵呵。<br />大家都笑笑,三叔也微笑,看到阿姨虎着脸,便让笑消失了。<br />我觉得阿法校长说得没错,就冲我帮他这个忙的份上,三叔他也不应该再打我了。<br />过去的一个星期里,三叔没有打我,三叔应该是有此考虑吧。</p><p><br />下个星期六,我又去叫了阿法校长的妹妹。<br />阿法校长的妹妹仍然不情愿来,这让我很是难堪,我很不喜欢这差事。但这仿佛是一种代价,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完成这差事很是轻松,三叔就有可能又要打我,毕竟我不可能做出他要我做的所有题目。<br />果然,下个星期六到下下个星期六之间,三叔也没有打我。三叔此后一直没有打我。这是因为,几乎每个星期的星期六或是星期日下午(阿法校长的妹妹在乡里的电视机厂上班,每星期六下午回一趟,星期一早上再去上班),我都要去阿法校长家叫阿法校长的妹妹。<br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我很希望三叔打我,这样我就可以照阿法校长说得说他了。于是,三叔的巴掌停在了空中,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把手收回放到自己的头发上掠了一掠。同学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为了缓解他的尴尬,三叔往我屁股踢来了一脚,份量是很轻的,他还嘟哝着:你个小鬼。我得了便宜买个乖,顺势走下讲台,回到座位上去了。<br />寒假快要来到时传来了要来新老师的消息。由于新老师的来到,下学期我三叔就不再教我们书了。这么一来,我想象的这种情形是再也不可能发生了,哈!<br />不教书这个事情对我三叔似乎没什么影响。三叔和阿法校长妹妹的亲事已经定下,这几天,三叔正沉浸在婚礼筹备的喜悦与忙碌之中。我就不同了。那么,我加入狗头颈他们就不会有问题了吧?但转而我想到,这好像更不可能了,且,由于我三叔的不在,许文强等人还会来百般将我刁难,我往后的日子说不定会很不好过;此外,谁又知道新来的老师是什么样的呢?<br />&nbsp;&nbsp;&nbsp; 我不无希望三叔继续留在我们学校里教书。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后,我就更希望我三叔留下来了。期末考我考了全班第三名,我被评为了这学期的学习积极分子,我得到了我的第一张奖状。(放了学,我问阿法校长借了浆糊,回到家中,我把奖状糊在了墙壁的正中央。下来后走开一看,歪了。我叫弟弟在底下看着帮我校正,这样才贴端正了。我和弟弟并排站着,欣赏着。看得出来,弟弟很羡慕,他读二年级,他还没得过一张奖状呢。)</p><p><br />&nbsp;&nbsp;&nbsp; 超超。来超在叫我。我出得门去。<br />新来的老师来了,在阿法校长家里,来超问我去看不看。我说去。<br />新来的老师你看到过了吗?我问来超。<br />来超说他看到过了,高高的,嘴巴上有胡子,好像很凶。<br />哦。<br />你今年怎么没来我家拜岁?来超问我。<br />什么?<br />你今年没来我家拜岁。<br />我告诉来超初九我和祖父去大舅公公和小舅公公家拜岁,在两个舅公公家里住了三天,大舅公公的孙子高高已经在读初一了,高高告诉了我很多初中里的事情,初中里最厉害的要数中姚村的姚战军,很多同学都是他手下,姚战军连老师也不买账,经常带了手下和社会青年“火拼”,社会青年也怕他三分……<br />我们读初一时,李战军已经毕业了,高高读初三。<br />来超点点头,很神往的样子。<br />新来的老师以后会住在阿法校长家里吗?我问来超。<br />来超茫然地看着我,他当然也不清楚。<br />新来的老师可能会住在学校里。我觉得。<br />快到阿法校长家时,三叔和阿法校长的妹妹自阿法校长家里走了出来。三叔明天就要去城里打工了。三叔走到我们面前,“呸”的一声,把烟蒂头吐落在了雪地。他叫住了我,叮嘱我要好好学习,争取下学期拿个三好生。我点点头,正待走开,校长的妹妹“嘻嘻”笑着,把环抱在三叔腰上的手伸了一只出来,往我脸上轻轻地拍来两拍。她已经是我三叔的老婆了,也就是我三妈。自从婚后,他们两个勾肩搭背,形影不离,尤其是阿法校长的妹妹,她连和我三叔说话的声音也变了。每次看到他们,我都觉得难为情。<br />被阿法校长的妹妹拍过之后,我便一晃跑开了。来超也跟着我跑动起来。冲啊,我喊着。有如赛跑,我们越跑越快,跑过阿法校长家邻居的邻居的邻居家时我这才想起我们是来看新来的老师的,不过,我们没有再折回去。</p><p><br />&nbs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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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骠骑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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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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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31 23:57:37 |只看该作者
<p>在成年后要把事态返回童年——尤其是过了这么多年,记忆有偏差,状态、环境也毫无疑问有了很大的不同——其实是在写“我心目(记忆)中的童年”,而不是“我真实的童年”,从这个角度说,写过去的事,即便发生了再多的不真实,也总是有理由的。</p><p>可是这个小说显然不想敷衍了事,更不想一厢情愿地以“小说”为名进行肆无忌惮的捏造和歪曲。小说里也有情感充斥在里面。于是这就给人挑刺的理由了:有些细节,为什么不用描写,而还只是叙述?例如“我”去叫阿法校长的妹妹来吃饭时,他们一家的奇怪的态度。个人觉得,在那里,只进行细节描写,不叙述“我”的心里活动,会更有力。只进行叙述的话,总会让人觉得文本的底气不足,仿佛只想把一个事情(一种状态)说完拉倒。</p>
我看出来了,兄弟们个个身怀绝技啊……
http://fengyulan.blog.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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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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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1 16:19:21 |只看该作者
如果从一个孩子的叙述角度来讲,语言还可以再随意些,不那么讲究词句一些,非逻辑的东西再多一些,再跳跃一些……。如果是以一个成人的角度对童年视角的再次介入,并由产生某种叙事的含混感,不同年纪状态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那么就可能需要再复杂一些,在结构多做些文章,成年的浊流与童年的清流相互荡动……
我知道什么呢? http://zhaosong.blogcn.com/index.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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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 13:05:41 |只看该作者
<p>冯与蓝批评得是,需要改.赵松说得成年的浊流与童年的清流很有理,但就我(有限)阅读经验,我没看到过类似的无可挑剔的相互荡动的小说,荡动永无理想的,重要的是均衡.而孩子的叙述角度,我不认为"语言还可以再随意些,不那么讲究词句一些,非逻辑的东西就可以再多一些,再跳跃一些",这无非是一种想当然.我们已不再是孩子,我们以为孩子这样或那样,但孩子到底是怎样呢?我们不知道,孩子自己也不知道.写下的一切都"假",我们的叙述惟有择其一而为之,这在我,我想那甚至不是一种策略,直觉如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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