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align="center"><br /><font size="3"><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size="5"><strong></strong></font></font></font></p><p align="center"><font size="3"><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size="5"><strong>二锅头·旧书·30岁<br /></strong></font> <br /></font></font></p><font size="3"><font face="Times New Roman"><p align="center"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一)</font></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记得第一次与酒的遭遇战在我5岁左右。那时我和妈妈连同一堆旧家具,一起被一辆类似“解放”牌的大卡车搬到了县城,和在那里的爸爸、两个哥哥团聚,老家的小伙伴在车后一路奔跑着欢笑着,跟了很长一段路,最后他们不得不一个接一个地把我抛弃。新家原来是一个河湾,我们搬进去的时候,院子里有茂盛的芦苇丛,几年后还能总在院子里刨出不甘心腐烂的芦苇根。酒可能是在那次接风宴上我第一次见到的,在一间大屋子里,大人们都有些醉了,没有人管我们几个孩子在另一间小屋子里胡闹。我大口喝着诱人的红葡萄酒,全新的感觉,一个新家,“多”出来的一个爸爸和两个哥哥,甜丝丝的味道成为我一生的怀念,多么幸福的陶醉。是的,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更是唯一一次最无牵挂不存一点尘埃的一场大醉!我忘记了醉后的一切,后来妈妈说我们东倒西歪的跑出去玩,别的孩子都回家了,独独不见了我,最后像小猪一样蜷成一团的我在芦苇丛中被发现了,连同香甜的梦一起被抱到了床上。“那时,你多瘦啊,肋骨一根一根的,整天被家里的那只老公鸡欺负。”记得妈妈第一次说到这件事时,脸上还带着一种担忧,那时她一定跑了很多路,芦苇叶划破了她的手指,我想如果不是我睡熟,一定会被结结实实的打一顿,我会哭,但心甘情愿。</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真正开始喝酒是在上大学之后。上大学之前,就像所有好奇的孩子,我有时偷喝过白酒,或者这与忙碌的爸爸总是隔三岔五的带着酒气回家无关,只是好奇。沉醉中爸爸暂时从现实的付出与得到的选择中解脱,勇气十足地绕过一切障碍,然后躺在床上喊着我们弟兄仨的名字,妈妈会准备一大缸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但我们仨没有一个敢靠近爸爸。那时偷喝白酒的后果是拉肚子,不管多小的一口,都让我拉上好几天,弄得屁眼疼痛难忍。有一次,大约是不想上学了,我喝了一大口白酒,但那次却出奇,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只是第二天蹲在厕所里赖的时候,被一头蝎子狠狠蛰了一下,看着肿胀的小腿,我知道这是应有的惩罚。大学期间,晚上泡完图书馆后,我会在半道上买一块钱的鲜扎啤、一块钱的油炸花生米,都用塑料袋提回宿舍。那往往是快熄灯的时候,我一手捏着花生米、一手端着饭缸,大口嚼花生、喝啤酒,往往宿舍里的7个大哥会围上来,不管刷没刷牙,捏上几颗花生米喝口酒,然后爬上床睡觉。我的这种习惯被宿舍里的弟兄惯坏了,喝过酒后,灯可能早熄了,我拿着小马扎到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接着看书、写东西,双腿发麻、浑身冰凉或者头昏眼花、大汗淋漓,酒劲和创作的激情相互激荡着,让我久久不能平静。当我轻手轻脚地回到宿舍,听着他们的呼吸、鼾声和梦话,一切都变得神圣、自由、安宁,我倒头便睡,第二天不到5点就爬起来去操场上打篮球、排球,或者去海滩赶海、长跑,日子如流水般度过,成为我一生的遗憾、感慨和自足。那时,我喜欢上了张裕白兰地、红葡萄酒和烟台啤酒、鲜扎啤,那是烟台的特产。我喜欢买那种小瓶装的张裕白兰地,随意地放在衣裤兜里,想喝的时候,掏出来咂上一口,那种感觉很爽。在一个晚会上,有同学拍下了我咧嘴大笑的一张照片,仔细往下看,我手里正捏着个打开盖的小瓶装的张裕白兰地,或许我正在欣赏女同学的歌声,或许哪个男同学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而我呆在那个角落里,独享呛人的酒精正缓慢地渗入记忆的深处。记得送上两届毕业生和我毕业时,我们喝光了酒店里所有的啤酒,站在大街上排成一排撒尿,有人被抬回来,有人被女生打了个大嘴巴,有人彻夜长谈,有人开始不再抱怨摇晃欲坠的双层床,我们“无耻”而畅快。</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二锅头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是近两年,而且是“红星”牌的。之所以认同二锅头是因为我的肠胃,前两年的一场急性肠胃炎,让我1个多月腿酸脚软,而不得不戒酒达半年之久。当我慢慢又喝起酒来的时候,发觉喝啤酒总是拉肚子,喝低度白酒胃里也不爽,只有稍微喝点高度酒,然后再喝其它的,却没问题,感觉颇好。高度酒物美价廉的就那几种,二锅头显然是首选,至于钟爱“红星”牌,原因更简单,一是口感,二是醉的感觉,三是它基本上没有假的。可这成为了被嘲弄的——“看你那没出息的样,一说就是二锅头,有本事别醉啊。”我很久没有发火了,有一次终于爆发了——“喝酒就是为了醉啊,不醉我喝它干嘛?!还有,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喝酒啊?”</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但是,随着喝酒误事、办错事、借酒发疯的事情偶尔出现,在被逼迫压抑不懂我心撒娇使气的情境下,我甚至有些酗酒倾向,仿佛吸毒一样,上了瘾,高兴的时候也喝,忧愁的时候也喝,和别人在一起也喝,一个人呆着也喝,这样给我很多痛苦的记忆,也通过酒让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尤其是经过对酒认识的深化,生活中的苦难和忍耐以及自我的迷惘,都在爆发中成为了历史,成为了酒的存在所昭示的我的存在。我依旧在喝酒,喝酒成为了享受,成为了延续爱的力量,成为了安宁的生活状态,成为了认识世界的一把钥匙——我不再求醉,也不会逃酒,更不会借酒发疯,是酒找到了我,我顺从她的热情和纯净,顺从她的温柔和杀戮,顺从她的灵魂出窍和永恒创痛,自然而然,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要醉就醉,不能醉就不醉,不是负担,不是病态,不是没事找事,不是摸不着头脑,是芬芳,是悠远,是思念,是永不止息。</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有时,我会用其它饮料、低度酒一类的液体,与二锅头混合起来,然后弄两个小菜,自斟自饮。那时思绪万千,总理不清头绪,在一种混乱期待澄清中,我很快会拥有一种醉意,尤其是那些饮料加速了似醉非醉的状态,我于是看到了未来,白日梦也会纷至沓来,这种沉沦和自适让我满足,我会睡去,或者醒着,一切曾给予和被给予的伤害,都会变得坦然,接受眼前的一切就是最大的自由。一个人喝酒时,我悲辛交集,发现这个世界和另一个新世界,以及深陷其中的渐渐消逝的美丽的面庞。</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更多的时候,我会找个小店,或者来到地摊,梦想着有人会陪我醉,但最终我独自霸占一张桌子,然后摆上几个小碟,自己带着二锅头,然后要点其它的酒,看着路上的人群,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停留,也不做任何决定,只是眺望着时光在眼前流过,就像风中总是若有若无的叫喊声。快醉的时候,我有时会出现幻听幻觉,仿佛身临地狱黑暗景象之中,弄不清楚自己是阎王,还是判官,还是牛头马面,还是装神弄鬼,还是那个在桥上熬粥的又瞎又聋的老女人,或者是这个把生活的苦难当作幸福的用钢勺子铁锅炒菜的家伙。</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从第一次喝酒到现在,20多年了,真正醉过的却没有几次,或许这也是我的悲哀——我总放不开;而每次醉却带来致命的变迁,或许这更是我的悲哀——我总亲手伤害。</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现在,更多的时候,二锅头在找我。这种酒寻找欣赏者的可能,意味着一种艺术对生活的渗透、享用、自足和升华,也不由自主地牵涉到了酒文化和人的文化本位,但仿佛又不仅仅在于此。通过对酒的品味,酒也在品味你这个人,共同品味醉意的酣畅淋漓、曲折幽晦、中正圆融、散淡逍遥,让酒的价值体现,让人性之真善美复归,让爱的交流沟通无言以对、心神欢悦、精寂魂悄。是啊,对于我此时的心境、认同、怀念,喝酒行为本身成为了人生艺术和历史审美的遇合,使我与酒及其他人、物、事、情皆融汇一体,从中见出千种姿仪、万般风度,而酒成为我与天堂、人间、地狱交流的启动按钮,顺着喉咙、胃、肠进入皮囊,然后从肠、胃、喉咙直达头顶,那时天地四方六合之间只有我一人,整个世界都醉眼朦胧地注视我,和我一起在嘴角凝为冰一样的笑。</font></p><p align="center"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二)</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书在人类历史上的价值自不用多说。书是伟大的,我与它之间的感情也是伟大的,在这种意义上,我渺小的人性变得非同寻常。我与书的缘分很久了,记得和妈妈还在老家时,我还没有上学,爸爸带着两个哥哥在城里工作、学习。为了地里的庄稼,妈妈从老师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干完地里的活后,劳累的她会教我写字,我基本上掌握了一、二年级的一些字,成为我最初的文化知识的启蒙,以及更为重要的性格、习惯的基本特征。当时的农村,书很少,都是些破破烂烂、缺皮少页的,而比起其他人家,在书的拥有量上,我家显然够得上“富农”。我有一大箱子小人书,我们叫“画本”,记得其中有全套的《西游记》、《水浒传》、《杨家将》、《地雷战》、《地道战》等,我家时常围聚一堆孩子,他们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我“分派”的那本书,他们立即安静下来,眼中放出火光。</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也许我当时是个“孩子王”,但这只是在与上学前同龄孩子知识占有的对比上起一点作用。妈妈教给我的字,和我翻了不知几遍的那些“画本”,让我拥有了自尊、自信和优越感,至今这些感觉依旧在不断加强,成为了挥之不去的别人眼中的一股傲气,让我欢喜让我忧,当然最后还是欢喜。当时这些书带给我的人性温柔让我莫名忧伤,忧伤的具体内容早已忘记了,甚至梦中的回忆也模糊不清,只是童年氤氲的哀愁和长久的饥饿、羞辱、哭泣、受伤、等待、孤独、恐惧诸经历,共同沉淀为我现在性格中乖戾、仁慈和忍耐的那一部分。而我现在还是个孩子王,在同辈人中,我最小,在下一代人中,我最大,显然我还是适合当侄甥的老大,尽管我现在已无法拥有知识占有的优势。</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从小形成的对书的感情和习惯,让我在“敬惜字纸”的古老传承中,懂得了如何获取知识,在获取的过程中如何使用书,“书中自有……”成为了甘苦自知的与书为伴的存在方式和标志,并建立了我与书之间的交流模式和分享世界的最终认同。搬到城里,家里的书多起来,这也是教师之家共有的特征吧。而我家更有购书、藏书、读书的传统,爸爸、两个哥哥上大学时带回来的书和工作后陆续增加的书,都成为我阅读的对象。小学、初中、高中,我如饥似渴、饥不择食、狂饮暴食,就像《巨人传》开始时“喝吧,喝吧”一样,阅读一切能找到的书。家人基本上对我的阅读不加限制,我可以随便从书架上抽取。有时为了和老师、同学论证一个知识点,在那个互联网还未在中国发展的年代,我会翻箱倒柜,从书中苦苦搜寻,找到后,欢呼雀跃,如痴如狂,就像一个圣人。</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大学,是我自觉阅读和开始有目的地购买书籍的开始,也是对旧书开始搜集的关键时期。大学前的阅读,让我在大学初期迅速建立了我的优势。因为家里人都是学文的,而我的专业也是汉语言文学,我的阅读范围有爸爸的历史、政治,有大哥的诗歌、教育学、心理学、文学理论、西方哲学,有二哥的中西方文学史、现代小说散文,而爸爸的教育家身份和大哥曾经的诗人身份、二哥曾经的散文家身份,早已激发我在初中便开始了诗歌的创作,于是,我成为了一个所谓的校园诗人,一个读过很多书、知识渊博、好学深思的青年学生。但很快,我发现自己阅读和认知的幼稚空泛,不到一学期时间,其他同学在阅读和写作上,便有了自己的天地,而我仿佛没有很大的进步。自我意识的又一次关键转折来临了,我全面总结反思以前的写作、阅读,对书的认识更加深刻,并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庞大的野心勃勃的博与精呼应但至今仍未完全实现的阅读计划,随之生活规律也都发生了改变,泡图书馆成为了我大学生活的中心。毕业后,我与人开玩笑,曾说到“如果把泡图书馆的时间、精力和情感,用来泡妞、挣钱、玩乐……”。在阅读的同时,我发觉很多书需反复品味,一些工具书必须储备,而新书图书馆更新太慢,买书于是成为了生活的另一个景象,至今乐此不疲。由于泡图书馆,我忽略了一些公共课的学习和大学期间应有的一些乐趣;买书让我穷困不堪,整日为填饱肚子还是买本想要的书而斗争不已。记得有一次,我曾用仅有的50元钱过了整整一个月。家里刚寄来的钱,我买书加上还债,只剩下了50元。每天我与咸菜、馒头和食堂里免费的稀饭干上了,有时会去卖酸奶的摊上以试尝的名义无耻地大口喝样品,有时虚情假意地请同学吃饭突然不好意思地发现自己没带饭卡,有时找个莫名奇妙的理由缠着老乡请我撮一顿。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当家里给我寄钱来时,我到食堂里打了两块熏肉、一盆扎啤,高兴地就像儿时的新年,让酒肉激活我的每一个味蕾。那时,半夜饥饿的我依然提着马扎到宿舍走廊昏暗的灯光下读书、写作,床上靠墙依然被一摞摞的书霸占着,常常醒来时发现被倒下来的书埋起来。因为兜里的钱有限,渐渐的买书开始前思后想,虽然该出手时就出手,但很多时候只是伸出手摸摸、翻翻而已,对买不起又忍不住想读的书,干脆站在那里从头看到尾,往往是腿脚麻木站不住,或者被人吵赶出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通过买书,与一些书店的老板熟悉起来,也懂得了书籍买卖的渠道、折扣,到后来,总能买到3折到8折的书,一次能省好几顿饭钱。那时,最高兴的是在书摊、旧书店、书市上买到自己找了很久的书。有一次,听说图书馆那里有卖《资治通鉴》的,一溜烟跑去买,却没有带钱,半路上借同学的钱才买到,两大本,竖排版,繁体字,古本影印,只用了50元,现在要好几百了。有一次,学校一个印刷所卖影印古本《金瓶梅词话》的,我正好要写一篇有关明清小说的小论文,吃完饭就跑去买,结果没有了,至今有些后悔,干嘛吃那顿饭啊。有些书买不到、买不起但又很想得到时,除了借着看,有时也“偷”。我曾钻过图书馆两个空子:记得一次是索尔仁尼琴的《古格拉群岛》吧,书店里买不到,图书馆有内部参考版,我借了出来,然后还书时说丢失了,按照规定,要买到同版本的或罚款十倍,显然同版本的是没法买到了,我“诚恳”地认罚吧,内部参考版的十倍也值不了几个钱,“就算我花钱买本破烂旧书吧”——我面对其他同学的质问时这样耍赖说;还有一次,我帮同学还书,不知是图书管理员疏忽,还是电脑当时有点傻,一本中文版蒙古族史诗《江格尔》被退回来,于是我就“没收”了,成了自己的藏品,这部书也是我一直没有买到想据为己有的。这两件小事,成为了我的污点,是我要忏悔的,在以后的阅读和写作中,我逐步意识到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至今还在改正和警戒。而之后我恰恰又一次次地犯着比这更为巨大的错误,有的早已让我万劫不复——书带来的希望正与无法回头的道路一样给出了我的面对。大学期间,我一共买了1千多本书吧,占大学全部花销的1/4多吧。毕业时我把这些书托运回家,托运费花了不老少,早知道就平时慢慢带回家了,省下钱来还可买好多书呢。</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而真正集中购买旧书,是在工作后。我居住的小城里,竟有几间旧书店,是我在这里几年生活最大的发现,去那里淘书成为我闲暇最大的乐趣。每次去淘书,总是满载而归,可见有钱是件好事,我工作后挣的钱很大一部分都贡献给了旧书店。旧书的价格开始是1、2元一本,或者2、3元1斤,近来越涨越高,现在至少一本要4、5元,最少5元1斤了,好的版本单独论价,有的不得不汪洋兴叹。但我依旧每次都要弄一口袋,就是农村装化肥、粮食的那种袋子。从旧书中我淘到了很多好版本的书,一些成套的书慢慢地配齐了。淘旧书,就像披沙拣金,“千淘万滤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旧书总是不成套的,有时找到了上本,找不到下本,有时找到了中部,却没有上、下部。开始,我为了避免总耗费在配成一套的牵挂中,实行“宁缺勿滥、求全责备”的原则,配不齐的一律不要,但后来发现,只要去淘,很多总能配成套的,便改变了策略,实行“宁肯错杀1000,不肯放过1个”的原则,只要入我法眼的统统搜罗、打包,尽管配不齐——比如《马恩全集》、《鲁迅全集》、《中国思想通史》、《别林斯基选集》、《焚书》、《续焚书》等至今不齐——但毕竟有希望,每次在一大堆旧书中一本本的翻看,本身就是一种享受,也是身体和心灵的铸炼。从购买旧书中,我也开始了我的另一种阅读,不再是那种饥不择食、囫囵吞枣式的,而是一种意图明确、悠闲享受式的,更是一种如临大敌、与思同行式的,伴随着写作的深入和生活的体味。在我面临人生抉择却被人逼迫的无路可走的时候,所有的遭遇和爱的认同都涌现为文字表达的行动力,我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书《青春期》,也开始以一种正常的心态对待生活的困扰、误解、不公、打击。其他的意外收获是,结识了一批淘书的同行者,洞察了民间文艺工作者的生活原态,融入了对物质生存的小资式的感恩,激发了我对书法、绘画、篆刻诸艺术及做菜、购物、喝咖啡诸生活持续的热情。</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与旧书相关的生活依旧在继续,梦中儿时的渴望和未来的幻觉都在指引着我,书给予的自尊、自信和优越感在另一个维度上更加深入和明确,确立了一些法则和标准,也成为一种命运的力量。与喝酒一样,但比酒更加深刻,书展现了与醉意朦胧不同的思绪澄明、理性深沉、中道坦然,不掩饰忧伤的侵扰,不隐晦贞正的标尺,让舒服的阳光永远流淌,让布满血丝的双目闪耀,让一手端酒、一手把卷的形象充满安详。背后斟酒的孩子用眼瞄着,书上的每个文字都扣响着心脏,不知壶里洒出的美酒,是否带来一顿毒打?</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 </font></p><p align="center"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三)</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18岁生日那天,我写了一首诗,开头大概是这样的:“18岁,我想到了死亡”。这首诗在我大学毕业后很久也找不到,但总在我心里,直到去年或者今年在我从大学带回来的一大堆破烂纸片中被重新发现了。诗写在一个五线谱似的笔记本上,正反面都写满了字,又没有页码,且纸片早已破破烂烂、残缺不全,我整理这首诗时费了很大功夫,后来只是把那些字输入电脑,期待有一天能把这首诗完整地整理出来。18岁我已经解决的问题,这个时候为何又一次浮现出来?</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毋庸置疑,死亡是哲学、人生、存在的根本问题,死亡意识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之为人的基本要件。我对死亡与生俱来就有一种无法排解、战胜、和解、超越的恐惧,这种恐惧成为了一切与我的知识、思、生活息息相关的来源,包括爱之诸感情,最终它们指向了怕得要死,凝注为彻底唯心悲观。我知道这种直达目的的思的简单指向凝注,并不是一种正确的符合长远生命的最基本的认同和间性疏离,对自身生活本身也没什么好处。但我依旧被笼罩于悲观的死亡恐惧中,每一天的忍耐、抗拒和无可奈何让我犹豫不决,不知停留何处。我梦中总出现那种死亡景象,每次都不同,不论生活改变了多少,这种恐惧总让我无法安心的居住于此时此地此景。</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30岁以前,我常常借助准确的预感逃脱死亡恐惧的追击,在梦的帮助下,我对未来的可能性了如指掌,在简单的生活环境中,不去追问为什么,而努力地散发生命力的精气神。那时,我与时间赛跑,喝酒、读书、做梦——每一种生活和非生活都是一种淋漓尽致的发挥,都是我可以忽视死亡的瞬间力量,因为死亡只是猜测,只是今天想到的明天,只是我选择去或不去做。通过一种准确的预感,我漠视一切即将出现的障碍,以一种高傲俯瞰的姿态去迎击它们,招摇过市,雄姿英发,狂倨不羁,在那个发扬个性、浪费青春的年龄和环境的许可允诺下,我充分地洞悉并展示了生命诸领域的想象和目击,开拓了人生的诸表象和对应物,也成为之后一切思的源头性的启迪和开悟,并有点倍感孤独地嘲弄死亡,尽管对它总是如坐针毡。</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在彻底唯心和全面悲观的精神图景下,我不知不觉从18岁来到了30岁,其间亲人去世、天灾人祸、杀鸡骇猴、杞人忧天诸如此类的血淋淋的死亡景象让我变得麻木,不再去管什么预感的力量,而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野火烧不尽,当然最终只是死路一条,回不到懵懂无知的出发点。</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面对30岁,我也不是完全无能为力的。我早已懂得了如何更好地保全我自己,同时意味着不去伤害他人;我伤害我自己,同时表达着愧疚和忧伤;我渴望新世界,同时无法不去牵扯着曾经的美好。这样,我的创造和生机就在时光中流逝,渐渐学会了坦然面对失去的畅快和随之而来的痛苦,以及包含在二者之中的那种幸福——活着并忍受痛苦或者痛并快乐着或者享用苦难的临在。</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30岁显然在这种长久的忍耐中成为了一个非凡的标志,尽管我现在还未到达这个生理年龄。30岁的逼迫,让我慌不择路、跌跌撞撞、满目沧桑,学会了享用更广阔的天地。凡此种种的反映,伴随着青春期的度过,我的生活彻底改变——彻底的意思是在我告别革命的时候,自身却发动了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不是打碎了重建,而是抽空湮没、斩草除根、锉骨扬灰、翻天覆地,动摇了我对死亡诸基本问题的认知——一切变化的契机和奇迹,却发生在我所一直当作自己思的质料的有些不屑一顾的现实生活内部。</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这场革命就是对30岁的间性疏离的践行,也是对思的初生的第一次溯源。我开始学着作出选择,甚至把别人的选择当作自己的,或者把梦还原到现实中来骗自己,而最后一切质料的反作用都在我身上显现出来。在现实生活的呼应下,我再也没有“18岁,我想到了死亡”的纯粹真挚、青春激扬、精力过剩的感动和忧伤,就像那只兜了几圈又回到了原地的苍蝇,在兜圈的过程中,原来香甜的蛋糕已被众人瓜分,剩下的奶油和口水已发霉,但我却兴致盎然,显然这种腐烂的味道成了我的开胃药,我把流着脏口水的吸管嘴巴靠了上去……于是此时,我再如长不大的诗人那样吟唱“30岁,我想到了死亡”,就着实是个天大的讽刺,或许可在某部小说情节中当作黑色幽默的小伎俩来使用——于是此时,我甚至不会坦言“30岁,我再次想到了死亡”。</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其实,我明白,很多时候对于生命诸问题的认知不在于18岁或者30岁,就像天才之所以是天才。有的人天生就被某些东西困住,永远无法挣脱,仿佛两个相爱的人被当作两只小刺猬的卡夫卡式隐喻。我与生俱来的人生况味,让我在现实与梦想之间无法清晰地找出界限,因此现实和梦想永远处于迷雾般混沌的界域之中,整个世界就是烟熏火燎,就如前面所说的酒的迷醉和书的清醒一样,我永远无法在某一个确定的状态下停留,而总是把界限扰乱,带着胎里带的执拗耿硬的义无反顾的劲头,总是一边十分投入地钻牛角尖,一边兴致勃勃地坐在南墙上冷眼旁观。我为自己和爱劳作,惊诧于至死不渝的永恒誓言;我做自己的监工,暗暗赞叹自己视死如归的可爱的鬼样子。很多时候,我对死亡的恐惧,让我用自暴自弃的游戏心态对待一切,于是在现实与梦想中作为间性疏离的人与人交往的体现形式的性格变得如此半梦半醒、如醉如幻、似有还无,变得如此麻木不仁、漠然无觉、没心没肺,企图以一种酒的深陷呼唤酒神的迷狂而不追问为什么,以一种书的理性升华宁静心灵的太阳精魂而恢复秩序井然的是其所是,但此时酒神和太阳神都已交付给了月神的散淡朦胧,在树叶和云朵间无法袒露面纱后的笑脸,因之无法被描述、预感、期望,一切都沉入水中,水乳交融,脉脉地流淌。我注视着自己混乱、漠然、模糊、渐渐消逝的倒影,发现了隐含其中的秘密,无法简单微笑着面对,甚至难以得到片刻平息,直到自己无法忍受自己——最为深刻、无法回避的是,一切其实与酒、太阳和月亮的神性积淀还原为人性的性格无关,也与对死亡的熟视无睹的习惯无关,因为与性格随影附形的是控制和约束的巨大忍耐力,与习惯缄默沉着的是抗拒和顺从的无穷无尽的推进,让信仰的力量最终找到了敬畏、报恩、互惠、救赎。</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忍耐是最大的控制和约束,在此之上和在此之下是沉默中的爆发和爆发中的沉默,而超脱控制、约束、忍耐、抗拒、沉默、爆发的源头性的18岁和30岁共有的但不认可18岁却默许30岁的乃是顺从。悲剧的力量只有在30岁之后,才能在间性疏离的物与物、人与人、物与人、神与人的物性和谐、人性圆融、坐忘逍遥中,开始得到最初的确认,这是命运巨大的力量,也是命运给出的教育,更是命运指引终极归宿的可能。所以,在酒对肠胃乃至灵魂的抚摸中,在书对灵魂乃至精神的安慰中,在此世界和彼世界的同呼吸共命运中,爱永在滋生、永不止息,不单单是为了排解、抗拒、战胜、超越、控制、约束、忍耐死亡,也是理解、顺从、融入、生发、赞颂死亡,更为重要的是可以如“透网金鳞”一样颖悟寥廓的世间大美,飞扬恬静的无形大思,体味沸腾的人生大爱,延伸出宗教、文化、历史的普世情怀,并更为深厚浓郁,全部交还给了未来的无限可能。</font></p><p _extended="true"><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size:18px">对有些人而言,活到30岁就已足够了。我呢,也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管是我选中了30岁,还是30岁选中了我。幸福时光已把我荡向了另一道岸边,让我无名地活着,注视美,发现自我。<font _extended="true" style="font-family:楷体_gb2312">(2007.7-10)</font></font></p><p align="center"><font size="3"><font face="Times New Roman"><p></p></font></font></p></font></font><font size="3"><font face="Times New Roman"><p></p></font></font><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size="3"></font></p><p></p>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193023696[/lastedittime]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