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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br /><br /> 火辣辣的太阳烤在头顶上,一位少年背着沉甸甸的烟叶汗流浃背的走在崎岖曲折的山区小道上,日下正是酷热的三伏天气,四下里没有一丝风,道旁的小树也病奄奄的似睡非睡,稻田里的水哪里经得起如此猛烈的蒸发,到处开出了一道道的裂缝。一向爱唠叨的蛤蟆,这些日子也因为干渴的嗓子而不得不克制了些,路上没有一个行人,白晃晃的地面烫得如烧红了的炉面一般。少年揩着脸上的汗水,豆大的汗珠顺着手背划落到地上,倾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停下脚步,喘了口气,将背篓放在一尊大石头上,双手抱着晒得快要燃烧起来的头,眼睛却盯着刚才来的方向。 <br /><br /> 视线的拐弯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挑着一担烟叶,口中喘着粗气,脚下的球鞋和干燥的地面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油亮的汗水从满是皱纹的额上突突直往外冒,磨穿了的汗衫早已遮不住肩头上红皙的担痕,他很憔悴,他已经很老了,这担七八十斤的担子在他年轻时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可如今,为了这几十斤的东西,他险些拼上了命。 <br /><br /> 嗓子眼似冒了火一般剧痛,老头换了一下肩,皱着眉狠命咽下一口唾沫,使出全身气力挪到儿子旁边,他停下脚步,指着自己肩上的担子:娃,给我接下。 <br /><br /> 父子俩将挑子放在路上,儿子从背篓里摸出个脏兮兮的塑料瓶子,瓶里黄黄的茶被摇得哗啦直响,少年把瓶子递给父亲:爹,喝口水。儿子的脸生得跟老头一样,又黑又粗,其间还有几道被玉米叶划破的伤痕。 <br /><br /> 老头接过水瓶,仰着脖子咕噜噜灌了一气,用衣袖抹去嘴角的水珠,寻了块路边的石头坐下,他望了望儿子矮小的个头,将视线转向路边一处晒蔫了的黄筋树上,他心里一动,要是有个草帽就好了,他这样想,手却折了向棵树枝,他把它们拢在一起,挽成一个圈,一顶绿色的帽子便做成了,他手一扬,戴上它,儿子试了试,他见爹又坐回了原地,便问:爹,你不用。 <br /><br /> “我不用,晒了几十年,习 了。”看着儿子,他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爹娘早逝,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盖房子,娶老婆,风里来,雨里去,从小到大没上过一天学,斗大的字识不了一升,吃够了文盲的亏之后,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上儿子上高中,上大学,眼看着就要开学了,家里唯一值钱的就只有那一堆黄澄澄的烟叶,今天父子俩这一回估计筹儿子的书费是没有问题的了。 <br /><br /> 要不是缺钱,他哪会这么早就卖烟,因为几十年来的经验让他知道,刚开始这几天,看烟的人态度硬,卖烟的人又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宰,谁让你急用钱呢? <br /><br /> 老头心里盘算着,少年双手不停的搓着一块干硬的土块,他叹了口气,但愿儿子能够争气,只要跳出农门,扔掉锄头把,哪怕当个小学教师也比修地球强,年轻时身强力壮还不觉得什么,三二百斤的担子在肩上荡着秋千,嘴上还能来几句山歌,这两年上了点年纪,整个身子骨都好像散了架一样,天晴下雨,周身上下的骨节都隐隐作疼。娃他娘也大不如当年了,干活做事迟钝了许多,家里的药罐堆得好似小山一样,要不是他娘前两天被雨水淋湿了,今天应该一起来卖烟的。 <br /><br /> 一片去遮住太阳,微微的几丝风吹走了沉积在脸上的盐粒,老头从地上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细草屑,忽然,眼前好似闪过了一道电光,他有些眩晕,四下里到处都是黑黑的,脚也不听使唤的拿捏不住,他抚着头,挣扎着使自己站得稳一些,刚才还亮晃晃的太阳一时间也不知道隐在哪里去了,头顶的虚汗如下雨一般直往下淌,自己不行了,他这样叹了口气。 <br /><br /> “爹,你怎么了?”他踉跄了一下,耳边突然传来儿子的惊呼。 <br /><br /> 他猛地醒来,揉了揉干涩的眼角,苦笑了一下,没事,娃,帮我提一把。儿子鼓足吃奶的力气将担子放到父亲肩上,两人又继续喘着粗气,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再也熟悉不过的羊肠小道上,朝几十里外的烟叶站慢慢挪去。 <br /><br /> <br /><br /> 二 <br /><br /> 果然不出老头所料,烟叶站里到处都坐满了从乡下赶来的烟农,他们也跟老头一样,是为学生筹学费的,烟叶站不大,又偏处于小镇的一角上,许多卖瓜的小贩也趁着时节在烟叶站外摆起了阵势,诱人的瓜仁让许多庄稼汉子也忍不住掏也毛钱去尝尝鲜,解解渴,可老头不敢,他摸了摸内衣荷包里的零钱,这些是要给娃他娘买止痛片的,他和儿子将担子放在一只角上,又用破旧的床单将篮子包得更严实些,天气热,把烟叶烤焦了不压秤,多一斤要多卖好几块呢。 <br /><br /> 站里烟尘乱舞,弄散了的烟叶扔在地上像一个个被抽了筋的小鬼,没精打采。人们或蹲或站,有些干脆就躺在地上,仰面朝天打起呼噜来,卖烟的人多,看烟的人却少,又没有熟人,老头和儿子作好了等的准备了,父子俩坐在担子旁,老头觉察到儿子的眼睛一直在向不远处的西瓜摊上瞄,嘴里还不时往里吞着口水,老头鼻了一酸,犹豫再三,他终于从内衣袋里摸出个包了无数层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将包打开,从里面拖出一张一元的人民币给儿子:娃,去买瓣瓜吃。 <br /><br /> 儿子迟疑着从父亲手上接过皱巴巴的钱,小跑着往卖瓜的地方走去。 <br /><br /> 儿子刚走,老头收好布包,耳边突然听得有人在高声叫他:“老张头,老张头。” <br /><br /> 他回过身去,同样是一个老头,大热天的,他头上还戴了顶破毡帽,老头身边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女孩一脸的稚气,打了许多补丁的衣裳让她看上去显得更加娇小,长长的小辫上沾满了烟叶的细屑,天气的炎热让她也无精打采的没有一丝神气。 <br /><br /> “老牛,你也来卖烟了?”老张头急忙迎上前去,他朝老头身边的女孩打量了一下:“这是老大家的吧?” <br /><br /> “还不是?快叫表公。”老头推了推女孩,女孩却只管搓着手没有应声,脸上却飞上了几片绯红的云彩,她还害羞呢。 <br /><br /> “唉,这丫头。”老头叹着气:“他爹娘都在外面打工,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家里几个孩子都丢给我和她奶奶,娃仔们又调皮不懂事,把我整天都焦烂了额头,打也不是,骂也不行,眼看孩子们又要开学了,在外面的又没钱寄回来,刚弄出来的烟就全拿出来了,刚才我去看了一下,看得最好的也不过是三级烟,这明明是硬逼着黄牛上架的买卖,三尺长的叶子,一点黑斑都没有。。。。唉。” <br /><br /> 两老头在一直唉声叹气,老张头递 根烟给老牛,两人便在一旁闷闷的吞云吐雾起来,去买瓜的少年拿着两块西瓜回来了,一边走,一边还哧哧的往嘴里塞,瓜汁顺着脖子流得整个胸前都是。 <br /><br /> “牛莺。”少年一眼便看见了站在老头身后的女孩。 <br /><br /> “张少山,你也来了。”女孩也开了口,她朝男孩笑了笑。 <br /><br /> “你们认识?”老张头歪着头问儿子。 <br /><br /> “我们一个班的,我学习委员,她是文艺委员。”男孩眉飞色舞的向父亲汇报,老张头接过儿子手中的瓜递给女孩:“娃,吃。”又从包里抽了一块钱给儿子:“娃,去给你表爷买块瓜来。” <br /><br /> 老牛一把止住他:“老张头,省着点,我不渴。” <br /><br /> “没关系,我还有钱。”老张头拼命的把钱递给儿子,男子接过钱,飞一般跑走了。 <br /><br /> 三 <br /><br /> 日头已经偏西了,站里的人已经少了许多,老牛因为来得晚,眼看着排的号数,今天可能是卖不掉了,他担起挑子,对老张头说“我回去了,明天再来。” <br /><br /> “你们慢走,老牛哥,记住那句话,管他男娃女那娃,只要她成绩好,卖了房子也要让她上学,我们这一辈子吃亏不小啊。”老张头朝他们挥了挥手,和儿子一道目送爷孙俩消失在远处。 <br /><br /> 好久了,儿子都还在看着远方,他忽然问父亲:“爹,我怎么会叫他表爷的。”说完,他的脸便刷的红了。 <br /><br /> “怎么不叫表爷,你娘的外婆的侄女,是莺莺的姨婆。”老张头没有注意到儿子的脸色,只顾着一个人在那喃喃自语:“难哪,现在的年轻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一群老头还死守着这永远也修不尽的土地, 这烟也不知道种到何时才是个尽头。” <br /><br /> 他转身摸了一下搭在篮子上的床单,对儿子说:“你先看着烟,我去看一下该谁了?” <br /><br /> 见儿子应了声,老张头倒背着双手便挤进围了一圈的人群中去,人们的汗臭,烟雾和灰尘混杂着在空气中到处乱舞,几个看烟的人正坐在当中,趾高气扬的命令着正在扎把的烟农:“扎细点,烟要齐….” <br /><br /> “下一个,38号。”看烟人拖长了腔调,声音如锥子一般刺进老张头的耳朵,莫非是自己听错了,他赶紧问旁边的人:“该38号了?” <br /><br /> “嗯。” <br /><br /> “我二十八号呢。”老张头着了急,他挤上前去,大声问坐在当中的小伙子:“我二十八号呢。” <br /><br /> 小伙子斜了他一眼,满不在乎的说:“排除,一个一个的来。” <br /><br /> “可是……。”老张头有些激动了,一位稍微年长点的烟农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告诉他:“老人家,你送东西了?” <br /><br /> “啥东西?”老张头有些不明白了。 <br /><br /> “唉呀,现在的人,哪个不吃点,老人家,你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br /><br /> 四 <br /><br /> 烟是卖了,但老张头还在为刚刚送走的一条二十块钱的香烟心疼不已,连一个子儿都舍不得花的他,这二十块不亚于在他身上割去了半斤肉,但眼看着天已经快黑了,再不卖,明天娃上学……,人在屋檐下,头不得不低呀,老张头卖了几十年的烟,今天头一遭花二十块去行贿,在三十年前,这可是要坐牢的呀,老张头有些不敢想象,这世道为何突然间变了这许多。 <br /><br /> 一百五十斤烟,八百块钱,老张头望着发票上的数字,有些气闷,头晕,几个月算是白忙了,除去投资,煤钱,肥料,税收不说,单是这几个月白天黑夜的拼命,这点劳力也不止值八百块呀,老张头得儿子收好篮子,一步步挪到烟叶站财务室。 <br /><br /> 他颤抖着手将发票从窗口里送了进去,里面伸出只光滑白嫩的手“哧”将票拖进去,只听得一阵噼哩啪啦的响声,好一阵等待,从窗口处扔出张白条子:“今天没钱了,下个星期来。” <br /><br /> “什么?”老张头一下子扑到窗前,卖了烟却连半个硬币都没看到,这让他实在难以忍受了:“我求求你,娃明天上学,求求你行行好。” <br /><br /> “你求我,我求谁去?财政局几个月没发工资给我们了。”窗口不耐烦的“啪”的关掉了, <br /><br /> 然后扔出一句冷冰冰的话语砸到老张头头上:“下班了。” <br /><br /> 五 <br /><br /> 空荡荡的小镇上,父子俩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满身的无奈慢慢穿过冷寂的巷道,零星的夜色 已经开始吞噬着整个世界了,远处孤独的残鸦的叫声显得十分凄凉,地面残留的热气肆无忌惮直扑人面,十几斤重的篮子横在肩上却似有上百斤一般沉。 <br /><br /> 老张头的喉咙似有一块铅塞住了般不自在,儿子背着空空的背篓紧跟在父亲身后,他的心也跟着父亲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沉,没钱便上不了学,他不想去面对那样的现实,然而现实却又让他,他的父亲如此的无奈。 <br /><br /> “爹。”儿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br /><br /> “嗯。” <br /><br /> “明天还去吗?”儿子的声音在颤抖。 <br /><br /> “去。”老张头说得很坚定,他似乎舒了口气,或许他想到了什么办法:“哪怕卖猪卖牛也要去。” <br /><br /> 夜将一切都笼了黑暗之中,父子俩凭着感觉一高一低慢慢行走在狭窄的山道上,路旁蛤蟆的鼓噪声也似乎比先前欢快多了。 <br /><br /> 六 <br /><br /> 一声猪的惨叫,一大把五颜六色的钞票拿在老张头的手里,是那么的沉那么的重,年猪也卖了,为了儿子,他这样对自己说,当他把钱交给儿子的时候,他仔细的看着儿子的脸:“娃呀,一定要走出去,不管哪一天,你都要想到卖烟那一天的辛酸,千万不要学你爹,一辈子做农民。” <br /><br />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至于谈媳妇的事,等你有出息了再说。” <br /><br /> 儿子静静的聆听着,当父亲说出最后一句时,他的脸红了,他想起了牛莺,虽然父亲并不知道。 <br /><br /> 正如父亲所说的那样,他时刻都铭记着曾经卖烟的情景,铭记着父亲的话,铭记着庄稼人无法用泪水来忘记的辛酸,他一定要跳出农门,跳出这似乎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大山,实现自己和父亲所一直期待着的梦。<b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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