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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拖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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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6 21:03:3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br />《大拖拉机》<br /><br />1、<br /><br />在一个秋雨绵绵的早晨,我好像又听见了大拖拉机从泥泞的道路驶来的突突声,由远及近。它震动得厉害,生锈的身体中,某些零件似乎摇摇欲坠;它一直在行驶,但好像永远停在那里,停在1993年的乡村。<br />冰封的河面,偶然发现的冻死的小鱼。细碎的阳光下,枯草体内的霜痕。趴在地里,沉默了整个童年的麦子。池塘里袅袅升起的薄雾……这是1993年的乡村,以及我所经历的难以言说的少年的回忆。<br />一辆大拖拉机停在河边的砂石路上。<br />我们在上学的路上发现了它。早晨的阳光照着冬日的乡村,河边的柳树僵在那里,像是咀嚼着一段旧事。书包拍打着我们的屁股,我们内心紧张,有一种久违的兴奋,像是刚刚偷了一根黄瓜,一捧蚕豆。<br />拖拉机手戴着毡帽,在村长的屋前安静地抽着烟。秃头的村长唾沫横飞,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他们的身边是一棵泡桐树,一只废弃的鹊巢显得醒目而孤单。<br />罗生首先爬到了拖拉机上。我也爬了上去。拖拉机旁有一堆灰色的瓦片,车斗里凌乱地铺了层薄薄的稻草。“村长又要盖房了。”罗生分析道。而我更关注于村长同拖拉机手的谈话——我并不能够听见谈话的内容,只希望他们的谈话能够马上结束,拖拉机手很快就过来启动这个高科技的庞然大物。<br />我和罗生经过小玉家时,看见小玉正在栅栏旁晾衣服。她的留下了脑膜炎后遗症的弟弟尤福,正坐在板凳上哭闹,让小玉给他穿衣服。我和罗生担心的是,如果再等一会儿,尤福和小玉,主要是尤福,这个傻子就和我们一样,坐上这辆现代化的科技产物气宇轩昂地到达小学校。<br />一群麻雀飞到稻田里,唧唧喳喳了一阵,又忽地飞走了。这时,拖拉机手已结束了和村长的谈话,戴上手套朝我们走来。他并没有赶我们下去,只是不屑地瞥了我们一眼,便顾自地摇起那个铁家伙启动拖拉机了。<br />拖拉机发出了欢快的震动声,我和罗生似乎陶醉了,在这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里,其它一切声音都显得多余。<br />就在这时,路上出现了小玉和尤福的身影。但我们的拖拉机却迟迟未动,拖拉机手从坐垫上下来,仔细地检查机器故障,我们的焦急是没用的。尤福很快就发现了我们,准确地说,他是发现了我们所坐的拖拉机。他飞快地朝我们跑来,书包里的课本一本本地飞了出去。<br />尤福让人遗憾地爬上了拖拉机,一屁股坐在车斗里,咧开嘴“嘿嘿”地笑,鼻子吹出了泡泡。他的姐姐,我们小学最好看的女生小玉,在捡完他的课本后也小心地上来了。<br />那是我们第一次坐拖拉机,第一次通过自行车之外的东西而发生长距离的位移。尤福一直笑,我和罗生则既兴奋又沮丧。<br /><br />2、和自己对话<br /><br />你确定你写下的都是非真实的,它真实的一段已经被你忘记了。你承认在岁月的变幻中,对往事选择了杜撰。<br />是的,我承认。早晨醒来时,我发现已经秋天了——可这并不影响我去回忆和失眠。我觉得我老了。梳头时,一根白头发落在地上。<br />你还没有老。是南瓜老了。<br />南瓜没有老,它黄了。<br />南瓜躺在角落里像是在议论着什么。<br />你估计是什么?<br />我不知道。我不是南瓜。我不喜欢吃南瓜,但是我喜欢吃南瓜籽。牵牛花和南瓜花有时候缠绕在一起,她们互相之间,有一些秘密和纠葛。我该告诉你,事情不像你想得那样发展。<br />有结局么?<br />有,不过是杜撰。<br />或许没有发生过,或许我们正在经历,或许,明天就展现在我们眼前?<br />是的。不过,我昨天晚上的确梦见小玉了。她穿着蓝卡其布衬衫,提着篮子在山坡上采南瓜杆。她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她的眼睛闪烁着,如果用小学二年级学过的词语来修饰,是“水汪汪”。<br />你梦见的不是小玉。她曾经目光黯淡,像淠河连绵起伏的浅滩。偶尔飞出来的鹭鸶,带着湖水的腥气。<br />她是不是小玉已经不重要了。她可以是小红。也可以是小白。<br />你遇见只是你自己而已。真正的事实是:你在时间的变更中来往穿梭,不断地发现自己。但是你不认识,你只认识你内心里的幻象。<br />也许是幻象。我昨天晚上看见一只蜘蛛,它不知疲倦地在墙角织网,显得徒劳。西绪弗斯不是巨人,他是一个思想的侏儒。<br />你就是蜘蛛,你织造了一张幻象的、虚无的存在之网。<br />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操你娘。<br />你醉了。<br />事实我并没有看见任何东西。我说过,一切都是杜撰的。你也是我杜撰的。我让你站出来陪我说说话而已。我不想说话你就消失了。无影无踪。我想骂人时就杜撰出一个你,不然我没有人可骂。<br />记得是在1993年,那年你在上上学,你在路上遇见了一辆拖拉机。当时,我们村没有一辆拖拉机。你和小玉坐在拖拉机上,感觉特别风光,羡煞了小学校里的同龄孩子们,尤福站在你们身后又跳又叫。那情形就像一辆军车拉着凯旋而归的部队,你们的欢笑一路洒过。<br />如果说每个人都会对某些物品存在着特殊的感情,那么我最有感情的物品就是拖拉机了。我的内心里永远行驶着一辆拖拉机。今天,在锯齿一般的往事里,我已长大成人。我的拖拉机布满灰尘,拖拉机机上的小玉变得模糊不清。从它日显苍老的声音里得知,无情的岁月不会格外开恩于机器的。<br /><br />3、尤福之死<br /><br />尤福死在村头的粪窖里。初步推断他的死亡时间是昨天午夜,早晨,一位捡粪的老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漂浮在粪窖里,微张的嘴巴边粘满了水藻。<br />他的死因似乎很明了:失足落水。作为一个弱智,他的死并未引起更多的重视。后来他的姐姐,小玉踉踉跄跄地来到粪窖边,她哭得肝胆俱裂,使我好像也对尤福的英年早逝痛心不已,眼角也流出了不争气的泪滴。<br />几个妇女一边拉住小玉,一边长吁短叹着。捡粪的老人在打捞尤福的尸体。<br />令我们惊讶的是,尤福的右手上,紧紧攥着一把菜刀。<br />尤福的表情像是在蔑视着我们,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过这种表情。他永远对这个世界保持着恐惧和无知。他的发稍已经结了层细碎的冰凌,他手中的菜刀熠熠生辉。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他更像一位战死沙场的勇士。<br />捡粪的老人试图将尤福手中的刀摘下来,但是并未如愿。小玉停止了哭泣,她紧盯着尤福手中的菜刀,表情十分复杂。罗生试图去安慰她,可是她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br />尤福和他手中的菜刀成了我们心中的谜团,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在深夜,他为什么孤身来到粪窖?他手持菜刀,有什么阴谋和意图?<br />拖拉机手胡师傅闻讯赶到。他开着那辆破旧的拖拉机,像是给悲痛中的我们再带来一场地震。远远地,拖拉机头上冒出了青黑色的烟,在狭窄的石子路上踽踽前行。<br />他把拖拉机停在一旁,把脏兮兮的手套往车上一扔,跳了下来。<br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吼叫道,“为什么还带一把菜刀呢?尤福啊尤福,你实在不该去人家地里偷白菜啊。你这走了,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不久的娘呢。”<br />拖拉机手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带无奈地抽着烟。有几个人来劝他,说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把孩子拉回去料理后事吧。他点点头,把尤福的尸体抱到了车斗里,招呼小玉坐上车去。<br />小玉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从几位妇女的包围中挣扎出来,冲到胡师傅的面前,不可思议把尤福手中的菜刀拔出,朝胡师傅挥去。胡师傅本能地头一偏,菜刀便落在他的胳膊上。<br />“奶奶的,你疯了!”胡师傅扔开尤福,一个耳光把小玉掴倒在地上。<br />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照我们想象的路径发展。当小玉被几个妇女带走,尤福被现代化的拖拉机拖回家时,我和罗生仍然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粪窖边的空地上留着一汪水渍,很多年过去了,这一块地依旧在我心中潮湿着。<br />“我觉得,事情有点蹊跷,”罗生郑重地向我分析:“按理说,尤福是不可能去偷白菜的,入秋时,小玉就和她娘在自己家的菜园里就种了很多白菜。另外,如果他真的去偷白菜,他就不应该走粪窖这条路,方向正好相反。”<br />“可是他是傻子。傻子做事情,有什么逻辑么?”我问。<br />“可你觉得,小玉拿刀砍胡师傅,难道仅仅是因为过度悲伤而失去理智么?”<br />太阳升高了,枯草上的霜开始融化。乡村沦陷在悲伤和谜语中。一些人家的屋顶飘着淡淡的炊烟。炊烟散尽了,仍是炊烟,它的味道不属于任何人,这么淡的东西没办法描绘。<br /><br />4、和自己的对话<br /><br />你的心里有一根刺。你从没有拔出它,或者说,你从没有尝试去剔除它。它是一根没有芒的刺。十几年前你就在心里种下了它。每当你停下来,看见微风吹过光秃的柳条,你就会被刺一下。<br />不。我只是害怕铁生锈的味道。有很多次,我都从潮湿的凌晨醒来了,听见雨滴静静敲打树叶的声音。声音常常因为我们的谛听而变成一根针——也许这就是你所说的,没有芒的刺。我望着迷茫的窗外,隐隐听见有人说话,像是窃窃私语。我突然想起了《呼啸山庄》里,希思克利夫反复听见的幽灵之声。<br />可是你并不惧怕。你直到后来闻到了铁锈的味道,才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出了一身冷汗。<br />你不知道,铁锈和鲜血的味道是多么地相似。<br />你的记忆里有夏天么?<br />依稀记得一些模糊的景象——关于罗生的。那是一个明媚的午后,我们伏在五斗冲的小水坝边。他对我说了一些秘密。<br />事实上,那天他溺死在那里。<br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说这件事。也不会说出他向我说出的秘密。每个人心里都藏了很多秘密。有些秘密到了最后,由于被埋藏,而变成了一块记忆的化石,连我自己都忘记了它是否真实。<br />那天晚上,罗生死去的第二天凌晨,你一觉醒来,发现他坐在你的床边,脖子上缠绕着沤烂的水草。你的床单,由此也湿了一大片。他伸出手,摊来手掌。里面盛的是一只发卡,一滴一滴地向下滴着水。<br />我认出那是小玉的发卡。<br />这是你的一个梦么?你听见你的房间里有风拂过,语文课本被吹翻了几页。你的身边没有一个人,但是被子湿湿的。小玉的发卡躺在你的床沿。<br />你打开我十几年前封存的仓库是危险的。你使我又闻到了铁锈的味道。我讨厌一切缓缓流动的东西。你像是打碎了面前的茶杯,冰凉的液体渐渐向我的身体内部袭来。它会直刺到我的骨头里——如果说我的身体里真的一根刺,那一定是你放进去的。<br />那我们说说其它的。比如,音乐之类。左小诅咒的《一个人悲伤就去平安大道》。汪峰的《晚安北京》。<br />大拖拉机从乡村的石子路轧过的声音。大拖拉机在雨中的沉默和喑哑。大拖拉机在秋后的打谷场上怒吼。大拖拉机在杀人后欢快地歌唱。这是人间天籁,没有任何声音能够取代。我的耳边,大拖拉机一直轰隆隆地开着,从1993年到现在。<br />那是噪音。<br />你不会理解,就像我自己永远也不能够了解一样。就像我们两人的对话,不被所有的人理解。就像我们本来是一个人,你却在我的身体里被抽剥出来,坐在我的对面抽烟喝茶。就像你吐出的烟雾使你变得模糊,一切不过是幻影。<br />小玉身上带着淡淡的柴油味,是不是?你曾一度陶醉其中。你喜欢那神奇的现代化气息。<br />那也是幻影。那不过是我,或者是你的臆造。在冬日,冰棱挂在屋檐,太阳一出来,它会慢慢融化。就像它曾悬挂在那里,仿佛从没有在那里出现。小玉也是,小玉身上的柴油味更是。<br />你觉得一个人本来放不下一些旧事,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样很有意思么。奥德修斯远去了,他给我们留下的不止是承载梦想的纸船——你总是在时间的流驶中上来回穿梭,想拾到一只虚无的发卡。但是那些经历是永恒的,你不必要抹去。你也根本抹不去。<br />迎春花开了,春天已经不远。但是那扇门,我会小心地关上。<br /><br />5、秋天的葬礼<br /><br />小玉头顶白布,腰间系了一根草绳,跪在绵绵的秋雨中。她的膝下是一些散伏的稻草,混和着泥泞和悲伤,显得凌乱不堪。雨水从小玉的发梢滴落,我则从她小声的啜泣声中跌落。<br />这是一个不吉利的年辰,一场秋雨将成熟的稻子困在稻田里。麻雀在乡村潮湿的空气里飞舞着,驱之不去。它们落在盛大的稻田里,成为这一季节惟一的收获者。它们唧唧喳喳的叫声,像是为这个乡村唱着最后的挽歌。<br />一口狭小的棺材承载了小玉母亲冷寂的一生。她死在村长家尚未完工的砖墙下,死的时候面目全非——村长家的盖房计划并没有因为雨水而终止,突然而来的灾难——山体滑坡,将正在墙边拌水泥的小玉母亲吞噬。<br />当时,我们正在放学的路上。尤福提着裤子挤在小玉身边,他的书包被雨打湿了,一把黑布伞并不能为姐弟俩遮挡这细密的秋雨。小玉显得忧心忡忡,她的裤脚被雨淋湿了,黄球鞋踩在泥泞里,发出沉闷的声响。<br />我和罗生走在他们的前面。我的心里突然变得焦躁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罗生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睛紧盯着道路上歪歪扭扭的拖拉机的车辙。好像我们的情绪感染了四周的空气,一群麻雀迅速地从盛大的稻田飞到一丛蓬刺中,吃惊地看着我们。<br />小玉母亲的葬礼只是给这个困顿中的乡村多一些唏嘘而已。人们已经无力去关注其它的事物了,那些烂在田里的庄稼足以让他们终日唉声叹气,每个人都显出一副无奈的表情。<br />棺材前胡师傅面无表情地烧着黄裱纸,尤福满脸泪痕地抽噎着。一阵风吹过来,灵前的蜡烛灭了,尤福张大了嘴巴,看胡师傅表情凝重地很快将其点上。我们这里有一种说法,一旦死者灵前的蜡烛灭了,家里则要继续死人。<br />但是这个细节没有更多的人看到。我似乎发现棺材前被筷子插着的两个生鸡蛋暗淡了一下,一些纸灰飞起来,渐渐模糊了尤福。但是我还是分明看见了棺材两一侧的笨拙的铁环——我甚至闻到了它逐渐弥漫的铁锈味。我的眼前一阵眩晕,我想吐。<br />我似乎看见了小玉的母亲一个人走在秋雨中,没有雨伞的遮避。她头顶的天空是整个一片灰色。湿漉漉的地面上有些浅浅的积水,灰黑色路面长长地一直伸向远方。雨还在不停地下,她的身旁开过一辆大拖拉机,车轮驶过溅起的泥浆四处飞溅。秋风夹杂在雨中更添凉意,她瑟瑟地把身体裹紧,快速地行进着,又好像从没有走开过半步。<br />小玉仍然跪在那里,她的哭泣声小了下来。这时候,我看见罗生来了,他默默地站到了小玉身边,为她撑起一把伞。躲在草堆后的我却莫名其妙地黯然起来,似乎被这凉凉的秋雨猝不及防地袭击了一下。雨顺着罗生的伞边形成不连贯的水帘,在下坠的过程中留下了丝丝伤痕般的轨迹。<br />冰凉的秋雨落在我的头发上、脸上、身上,透过单薄的衣衫把寒气释放到我的身体里去,仿佛要消耗我整个少年时期身体里存留的温暖。我好像听到生命的血液在身体中流淌的声响,就像拖拉机的轰响一样的冗长。<br />就是那一天,小玉的发卡已经永远地属于了罗生。整个细节都被我窥见了,我后悔我会看见这一切。我的整个少年甚至整个人生,都在秋雨中伴着小玉的母亲埋葬了。<br /><br />6、和自己的对话<br /><br />你听不见花开的声音因为里面不够寂静。正如叶芝在一首诗中所写的:“我在阳光下抖掉枝叶和花朵/现在可以枯萎地进入真理。”你不停地省略一些重要的情节,让那些留在第四维的泪滴蒸发贻尽,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触到果实的核,可以埋下忘记的种子,但是,那不是真理,只是你坚持了谬误,你认为错的就是对的,回忆的就是忘却的。<br />我听不见花开的声音因为它过早地凋零。现在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月光给我们以普遍的施洗和沐浴。月光照在墙上。月光照在昨晚月光照过的地方,月光比昨晚的月光,要明亮一些。可我喜欢在阴影里发呆。<br />你不是在发呆,你在思考。<br />不。我身体里的零件好像已经锈蚀了,我已经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铁锈味。我体内的拖拉机已经不是现代化的标志了,它孱弱不堪,早就该被淘汰了。它更多的时候像一头老态龙钟的牛,在蜿蜒的时空隧道里惶恐着。<br />你内心的刺已经变成了刀子,你终有一天,会杀死你自己。<br />那个秋天里的刀子一直就逼迫着我。一场电影使两个村的年轻人聚到一起,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动起了刀子,我看见我大哥掏出一把匕首,心里害怕极了。他朝邻村为首的那个青年轻轻一划,那个人就残叫一声倒下了。<br />你记得电影放的是《闪闪的红星》。<br />好像是一部外国的电影,里面还有亲嘴的场面。看到这一节时,我偷偷地向小玉瞟了一眼,心里扑通扑通地猛跳了几下。小玉安静地坐在板凳上,似乎被这一切陶醉了。电影反射的微光在她脸上柔和地跳跃着,那是比电影还精彩的风景。<br />所以你根本没有在意那天晚上电影的内容。<br />记得又能怎样呢。没有什么值得铭记。<br />你说出这话的时候很违心。那天晚上,你大哥由于伤人至残被抓了起来。那匕首划出的弧线像一记耳光打在你的少年里。你感到紧张,就逃出喧闹的人群,来到一块红薯地里撒尿。后来你就遇到了你内心的一束光,它多年来一直同你内心的芒一起伴随着你,使你的痛被暂时缓解,使你在记忆的凛冽中,有一丝深处的温暖。<br />是的。我没有想到那时会遇见小玉。她急切在红薯地边喊着尤福的名字。<br />于是你并帮她一起找尤福。你并不急于找到尤福,你甚至希望尤福永远不见了,你就可以和小玉一起永远地寻找下去。但是你又心疼焦急的小玉,你觉得矛盾。<br />秋天的夜晚,收割一空的田野空旷,神秘。小玉继续呼唤着她那傻瓜弟弟的名字,我则浮想联翩。我当时觉得作为尤福也是幸福的,有小玉这样的姐姐护着他,爱着他。我时而沮丧,时而兴奋,像是一刹那经历了丰富而漫长的人生。<br />小玉在田埂边滑了一下,你一伸手拉住了她。<br />她的手冰凉,像我现在对这一切的回想。<br />你曾说过,“光阴冰凉的痕迹”。如果往事是幸福的,你会为失去而惋惜的——后来,你们在一棵树下找到了酣睡的尤福。<br />在回村的路上,小玉轻轻哼着一首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我在那曼妙的声音里死去了一回。月亮端照在空中,乡村的夜晚还是那么明亮,电影早就散场了,乡村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小玉的歌声,我从此有了强烈的渴望去流浪的想法。<br />大拖拉机的声音夹杂着小玉的歌声,是你永恒的少年的节奏。你们踩着自己的影子,尤福在打着瞌睡,低着头磕磕绊绊地走着。村庄铺着又细又白的月光,一切恍如梦境。<br />一切都像是电影。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就过去了。<br />当你返回自己的家时,才知道大哥已经被抓走了。<br /><br />7、沉入水底的秘密<br /><br />罗生躺在夏天的草坡上,他突然多了一些不属于少年的忧郁。他迷离的眼神像是心里隐藏了一个繁缛的故事。他不出声地看着远方,但是远方除了山还是山。山的尽头是几缕淡淡的白云和一望无际的蓝天。<br />牛在山坡上慢吞吞地吃草,它们对生活的凶险一无所知。我从未想过这一次和罗生出来放牛竟会成为和他的永别。罗生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算当年小玉真的喜欢过他也不影响我们的友谊。我更没有想到的是罗生告诉了我所有的秘密,但是直到今天,我一直怀疑它的真实。<br />秘密让我震惊到瞠目结舌的程度。在那个夏日的下午,在那个晴朗得不太真实的下午,空气中飞来飞去的谜团好像骤然消失了。罗生叙述的语速平缓,但是我听起来仍然觉得惊心动魄。<br />拖拉机手胡师傅,也就是1993年的冬天,我们在村长家门前的小河边遇见的那个人,就是那个让我们第一次坐拖拉机的那个戴白手套的人,他和小玉母亲的婚姻完全得益于村长的撮合。他的那一车砖是送给村长的酬谢。秃头的村长并不能够猜测出这将是以后一系列悲剧发生的伏笔。在别人的眼里,村长无非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小玉一家的窘迫生活似乎走到了结局,坐上了胡师傅的拖拉机,小玉一家将轰轰烈烈地朝四个现代化奔去。<br />一切都事与愿违,拖拉机手并没有给这个破碎的家庭带来更多的欣喜。乡村开始有了拖拉机的声音,有时候我在清晨空蒙的梦境中听见它向远方驶去,有时候是在难寐的深夜——我听见它爬坡的声音,继而看见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有时候我对此产生深深的恐惧,毫无缘由的恐惧。像是蚯蚓在去面前蠕动,我把它当成了蛇。<br />当这辆现代科技的庞然大物驶进小玉家后,我从来没有看过小玉乘坐着它去上学或者去镇上。尤福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致,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大拖拉机上,很多次,他被胡师傅像扔小鸡一样,把他从车上扔到学校的操场边。<br />第二年秋天,就是那个雨水泛滥的季节,小玉的母亲离开了人世。她不幸的人生就此终结,她在也不会被拖拉机手揍得鼻青脸肿了。她根本不会想到,在自己离开这个凋敝的乡村后不久,她的傻儿子尤福,会莫名其妙地掉在粪窖里淹死了。<br />罗生说,尤福的死不是处于偶然。罗生把整个事件说出的时候,好像一位老人在漫不经心地回忆寥落的往事。牛还在那里,它们有时抬起头看看远方的白云。<br />尤福上演了一出并不成功的弑父悲剧。他拿着菜刀守在粪窖边,等待拖拉机手胡师傅经过。午夜时,打麻将归来的胡师傅的确回来了,他还没有走到粪窖边,尤福就迫不及待地从树丛里冲了出来,拿着菜刀挡住了他的去路。<br />那夜没有月光。<br />拖拉机手轻易地就制服了尤福,并把他扔到了粪窖里,紧紧地按住他,直到他沉下去,不在有动静。<br />那夜没有月光,只有静谧的乡村作为知情者,在慢慢变冷的空气里,默默地愤怒着。那夜我睡得很好,梦见了很多事物:喜宴上丰盛的佳肴、树林里啼叫的斑鸠、炉火里热腾腾的红薯、以及雪地里探出头的菠菜......<br /><br />8、和自己的对话<br /><br />你承认是有先知的。先知之所以能够成为先知,是因为他总是预示到自己或者他人的命运。先知也是无力的:他虽然能够预示,但是,他并不能够改变。他看着这些悲剧渐渐地挨近和上演,这本身就是一种折磨。所以,先知比常人更受折磨。因为所有的结局,都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结局。<br />我们的混沌无知恰巧是我们活着的最好理由。我们对结局抱有太多的憧憬,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先知看见了墙壁,却避不开它;我们是在黑暗中的摸索,尽管撞得头破血流,但心灵永远是充盈的——我们渴望着破壁,尽管现在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br />按照你这么说,自杀者都是先知?<br />杀人者更是先知。当大拖拉机闲置在乡村的记忆里,独自在往事里慢慢行驶,它永远不理解自己有可能作为杀人的利器。<br />所有嵌进了往事的东西都会变得行动迟缓。你也是,似乎只有坐在拖拉机里,朝着自己永恒的悲剧里靠近的人才是果断坚决的。你曾经梦见小玉多年以后穿着白衬衫,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那是一个微风拂动的黄昏,柔和的夕阳照着乡村和人民。<br />仅仅是梦,仅仅是梦。但是有时候,生活也从梦境里进行。太快了,快得经不起准备。最后火车代替了大拖拉机,不可阻挡,冲破一切。还没有来得及相爱,就要相忘于江湖。小玉无可挽回地远去了,消失在火光里。梦境里的火光源自打谷场,现实中的火光来自小玉家低矮的屋檐。<br />小玉拿出发卡,在你的梦境里,那是一把刀。<br />她以为她仅仅杀了自己。<br />那是梦境里啊。我知道她在你内心深处也狠狠地刺了一刀。她的发卡是一枚灵巧的火焰,她把它捧向你时,她已经燃烧了。她最终消失在火光中,你只看见她平静的脸。<br />你说人为什么要做梦呢。<br />梦有时候预示了一些结局。因为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先知。现在是秋天了,田野上,庄稼已经收割过了,空空荡荡,你害怕这种空旷。你感觉你的内心已经赤裸裸地呈现了,无路可逃又无处可藏。一片叶子落在地上,一根刺,不停地追问你。由于害怕相似的梦境,由于梦境里的幸福遥不可接,昙花一现,你干脆放弃了睡眠。<br />所以有了你,有了你与我的对话。我已经厌倦了秋天,还包括所有的季节。窗口的景色过一段时间变动一下,事实上它每天都有丝毫改变,只是我不曾察觉。没有谁真正恨过谁,我们都在漫长等待的时间里学会遗忘和原谅。<br />你在等待什么?<br />终结。<br />已经终结了,或者不曾开始。你收到过秋天的一封来信,虽然你还没有打开它,让它继续停留在落叶里。但是你很清楚地知道了信的内容——它叫不要等待了。生存和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br />这是一个不值得考虑的问题。恰如一篇小说的写作,在心里它早就写就,所有的情节后来都不重要了,所有的结局偏偏相似。<br />看来我是理解你的,没有什么可以留下,我是指事件。我们当时会记得,后来就忘记了。就算我们永远记得,但是我们最终会消失,这就是终结。都是梦境。唯一可以留下的,是我们的对话。<br />举杯吧,为我们伟大的忘记。<br /><br /><br /><br /><br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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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6 23:04:02 |只看该作者
这种形式我觉得并不适合这个小说。至少从目前的效果看是这样的。与自己对话的部分放在这个小说里尤其显得突兀、不自然。如果说小说里确实隐含某种残酷的意味的话,那么恰恰问题也出在它那里,对情绪的纵容影响了叙事的铺展,这里面很需要隐忍、克制的东西。一般情况下,思考的东西直接表达出来,在小说里总是最难处理的,会影响叙事的效果。而不恰如其份的反思,在小说里又总是最容易漏气的地方。
我知道什么呢? http://zhaosong.blogcn.com/index.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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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Administrator's Heilan Super Team

3#
发表于 2007-10-17 08:52:09 |只看该作者
这种写法——和自己对话——在小说中并不是不可以,但在这篇小说中,“和自己对话”的部分比重太大了,而它所透露出的意味和信息,又不足以和这样的比重相称,也许它可以用更隐蔽、更简洁的方式表述出来,一个细节,一句对话,一处描述,甚至一个注释,来完成。
朱颜日复少,玄发益以星。
往事真蕉鹿,浮名一草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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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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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7 10:52:49 |只看该作者
似乎意象性的东西很多,但整个的感觉却不踏实,能抓住人的地方不多.
在一支夜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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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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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7-10-17 10:57:13 |只看该作者
<p>个人认为。算不上人民文学。这种路子下去,没办法成为人民艺术家。总的来说,不符合三个代表精神中的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一条。</p><p></p><p>我的评论完了。谢谢。(呃,楼主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吗?)</p>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192589920[/lastedittime]编辑过]
我是脑残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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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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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7-10-17 11:23:14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b>以下是引用<i>海盗登陆</i>在2007-10-17 10:57:13的发言:</b><br /><p>个人认为。算不上人民文学。这种路子下去,没办法成为人民艺术家。总的来说,不符合三个代表精神中的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一条。</p><p></p><p>我的评论完了。谢谢。(呃,楼主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吗?)</p></div><p></p>你是诈胡,,所以实应阿扁。。。敌人拥护的,,就是你反对的,,敌人反对的,,,就是你拥护的。。。要是可能的话,,你一定也会搞公投,,,,那个扁嘴一张嘛,,,就是没有真相的。。
我爱上了你,你却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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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7 11:28:57 |只看该作者
楼上的。俺是文盲。你在说什么,俺实在听不懂。
我是脑残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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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7 11:30:40 |只看该作者
<p>其实我只想说四个字。深入生活。</p><p>同学。</p>
我是脑残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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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7 11:32:19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b>以下是引用<i>海盗登陆</i>在2007-10-17 11:28:57的发言:</b><br />楼上的。俺是文盲。你在说什么,俺实在听不懂。</div><p></p>听不懂那就是聋子啊,,,不是盲了。。你到底是盲呢,,,是聋哩??
我爱上了你,你却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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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7 11:38:42 |只看该作者
<p>俺大老粗。没功夫没能力没水平跟你咬文嚼字。</p><p>你很好。很强大。我深深的服了。</p>
我是脑残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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