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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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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30 13:24:5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猫从饭堂出来，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又遇见了那只瞎了一只眼的野猫。我看见它轻盈地从二、三个阶梯上跳下来，慢慢地隐进旁边的杂草丛中。那些绿色的植物像被风恶作剧似地吹了一下，又安静了下来。这只野猫我在学校里见过几次，并曾近距离地观察过，所以我知道它瞎了一只眼。它瞎的是右眼，一个肉瘤取代了本来是眼睛的位置。那次我抱起它，凝视了很久那个小肉瘤，几乎看见它的颤动，突然觉得很恶心和恐怖，便放开了。这事我偷偷的干，没人看见，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害怕人家知道我曾经凝视过一只瞎眼的猫的瞎眼。 ??回到宿舍，我坐到书桌前，看着书桌上整齐地竖立着的书。那些书脊因为各个出版社的不同而呈现不同的装祯，我喜欢我看着这些书想去抽其中一本而又没抽出来时的那种感觉。后来我抽了一本人民文学的《格林童话》。买回来之后我还没看过这本书，于是我从第一个童话看起，照例是公主和王子的故事。我一边看一边想像那个公主穿裙子的模样，她的裙子拖在草地上，阳光从高空照下，她伸展双手、单脚离地作欢快状......她的形象逐渐具体了起来，又是她，我觉得很奇怪。 ??如果不是因为童话里的“青蛙”让我想到那只野猫，我一定会顺着那个女人的形象一直想下去，直想到我爬上床打飞机为止。但是我想到了野猫，想到它那张可怕的脸，那个恶心的小肉瘤。我对着书本发呆。我不知道看没看完第一个童话。 ??其实我对这只野猫那么在意，除了因为我曾经在无人的地方凝视过它和它经常出现在我宿舍周围的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老家，我爷爷也养有一只猫，并且这只猫也独眼。放假回家，我们吃饭的时候，它就安静地趴在门口或饭桌底下，其他人会把鱼刺之类的东西丢给他。而我不，我把我的鱼刺放在一边，吃完饭后装进碗里丢到屋后的垃圾堆里。我想是因为我受不了那只瞎眼上的肉瘤，但也许也不是，我不知道。我的宿舍是个单间，里面大件的有：一个漆成黄色的书架、一台TCL电视机、两张书桌和一张床，这些东西占据了房间的一大部分面积，此外是一些小的物件诸如毛巾、镜子什么的，可是这些东西像会散发气味似的，搞得我的房间长年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香蕉烂了又像雨天里池塘边的气味。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这种味道，可是，有时候，我盯着某一件东西看久了，会突然想到，万一我的房间里没了这种气味，那将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可怕呢？我还是不知道。 ??因为宿舍楼就在山下，所以在秋冬之际，有很多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我的房间里出现。无聊的时候，我喜欢观察这些小虫子，四只脚、八只脚、很多很多只脚的虫子在书桌或白色的墙壁上爬，爬累了懂飞的就飞一个光滑的弧，停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就像知道我在观察它害羞了似的。不懂得飞的就会停下来歇一歇，像一个长途在空旷的沙漠里跋涉的旅人歇脚一样，歇够了又上路，仍然是沿着那条直线，不知道它们要走去哪里。当然，这是在我无聊而又虫子没有大量出现的时候，如果我不无聊或虫子大量出现，我就会用指头捻死或拿书拍死它们，不管它们是以何种方式死亡，我都会把它们小小的尸体捏在两指之间，不停地搓啊搓，像搓硬鼻屎一样，直搓到指间什么也没有为止。还有蟑螂，蟑螂无一例外地会被我拍死，然后把尸体从门下的缝隙踢出走廊，我极度讨厌蟑螂。蟑螂因为和厨具过多的联系在一起，我总以为它是现代的产物。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书，看着看着，就会想到，古代有没有蟑螂呢？古人是怎么对付蟑螂的呢？ ??我观察这些小虫子，没有小虫子的时候我就长时间的盯着诸如天花板或墙壁上的一个小黑点之类的东西看，我这么做是不是因为曾经看过图森的《浴室》？我为什么要模仿一个小说里的人物呢？这样看来，我的生活里有很多疑问。别人的生活有没有这些自以为是的疑问呢？我这么说，好像我因为发现了这些疑问并可以解答之似的，并不，我被一大堆这样的疑问裹住，呼吸困难倒不至于——甚至在某些时候我会沉湎于这些疑问——但起码，缺少快乐吧。可是，缺少快乐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情啊。但如果说我因此而郁郁寡欢，患上那些如电视台主持人才会患上的抑郁症之类的高级病，也没有。也就是说，我的生活里没有大喜大悲或诸如此类的感情喷发什么的，只剩下无聊，而一旦我意识到这无聊，我又觉得自己还不配有这无聊似的，那么，我配有什么呢？我倒希望我配有个老婆。可是，有了老婆之后，我们干什么呢？恩，做爱当然是一项拥有老婆而不得不干的任务，就像有个规律在指导你。也就是，这个规律是这样的，像三段论：前提一：你有老婆，前提二：你不和她做爱。结论：你人不正常或患有防止你做爱的病症。反推回去就是，如果我是个正常人或没患上以上病症，那么，我该和我老婆做爱。因为这个条件句，使我觉得做爱就像有人在强迫我似的，而我不喜欢被人强迫——我又为什么不喜欢被人强迫？因为我热爱自由吗？因为我可以把自己想像成为电影《勇敢的心》里的梅尔吉布森那样在被行刑时高喊“福里的门”吗？还是因为我的基因构造使我不想被别人强迫？你们愿意被人强迫吗？ ??退一步说吧，即使我对做爱没有意见，即——我虽然不赞成有了老婆就做爱但如果做了我不恶心或我不在没到达高潮时就早泄，我和老婆也不能只是做爱，我们做点什么好呢？我曾经想像我和老婆一起在我的房间里看书，灯光明亮，两张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的书，她坐左边我坐右边，我们像两个高中男女同学那样埋头在书桌前，这两个高中生呆在一间宽敞的教室里，星期天，唯有他们两个，他们不说一句话，头顶上那闪烁的灯管似乎把他们所要说的都说完了似的，或者灯管是那条著名的蛇，它引诱这两个学生说话，但它失败了。此外我还想了好些诸如互相握手默默无言、只盯着对方眼睛看的那样的时刻，但是，它们无一例外的会产生这么一个问题：一旦我们做完了这些事，我们将陷进比现在我感受到的更深的虚无中。 ??不过无论怎么说，我想有个老婆是事实。貌美如花这样的形容很奇怪，因为如果一个女人的脸长得像一朵玫瑰或一朵月季或一朵牡丹，这将是十分恐怖的事情。所以，就连在我十分迫切需要老婆这件事情上，也会有很多问题让我迷惑，我发现我在生活里简直就是个傻瓜，这个傻瓜总是纠缠住那些细枝末节不放，于是最终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傻瓜。我坐在书桌前，净想这些事。我可以不想这些事吗？可以。那么，我听鸟叫。我意识到窗外有鸟叫。它们的叫声在杂乱无章之中有一个规律之类的东西：一只鸟首先叫了一声，隔了一秒钟，另一只鸟又突然叫了起来，接着，很多的鸟叫，相隔的时间逐渐递减并在某一时刻达到几乎同时。这不免给人一种假象：第一只鸟是只母鸟，其后的都是公鸟；或者，第一只是鸟首领，后面是鸟喽罗；又或者，仅仅是一只鸟在叫，它在表演鸟的“口技”。但是，鸟有“口”吗？“喙”是鸟的口的专业用语吗？ ??房间里有光线从窗户落进来。它们照着书桌的一角，形成一个钝角三角形，那个钝角是多少度呢？我本来对这个角度并不在乎，但是，当我希望不去想它而想别的事的时候，那个想知道的这个角度的具体度数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使得我逼迫自己听鸟叫来分散这个强烈的想法。但最终，我还是拿起一本书，走到那块三角形的光旁边，拿书的直角去量，大致算了算它的角度，有110左右吧。我突然又想到我看见的这个三角形的光，它是不是“光”呢？我只是看见这个三角形区域比别的更亮罢了，看到它像涂了一层金粉一样罢了，我没有看见光，那么，光能不能看见呢？如果看不见，它存不存在呢？我这么想的时候，总有个人像上帝的头或一个天使那样浮在空中，对这个“我”嗤之以鼻，我几乎可以听见它说，装他吗的什么沉思者、科学家、哲学家？如果我说我在这种质问中感到自己简直一无是处，那大概很矫情吧。可是，我真的有那么种感觉，很可怕。 ??就在我决定不再矫情拿书来看的时候，一个同事敲我的门。声音很响，我一听就知道具体是哪个人敲的。也就是，我可以通过敲门声判断外面的人是谁，就像通过笔迹或声音判断人一样。但是我想到，万一哪天这个人不这么敲门了，会是什么一种情况呢？我去开门，果然是他。他来问我借水果刀，顺便带了两只平果来。我让他进来。他看见我书桌上摊开一本书，问我，看书？我接过他的苹果，走过去把书合起来，连边角都没折。随便看看，我说，没什么事情干。于是他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削苹果，我则不削，直接吃，我说，还削什么削，你有洁癖啊？他说，还是应该削的，讲点卫生好。我咬了一口苹果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什么？他问。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把那口苹果吞进去之后又说了一遍。呵呵。他笑。我问他，你知道我这句话哪听来的？大学的时候在饭堂里，一个打饭的阿姨对一个女同学说的，那个女同学好像很漂亮，要不我也记不得那么久。他嘿嘿笑。手里的苹果皮逐渐成为一根长条，也就是，他削苹果和我妈妈一样，是个高手，从下刀那一刻起，从不间断，最后，整个苹果被削完之后，一条长长的苹果皮就产生了。而我没有这样的技巧，我在拥有这些技巧的人面前只能拿嘴直接去咬苹果，我感到羞愧吗？好像有那么一点吧，但当然不会比在一个高我半个头的姑娘面前讲话更羞愧。后来我们还聊了会儿天，我们谈论同事以及单位的一些事情，用牢骚的形式表达我们的不满或鄙视。他终于吃他的苹果了。他嚼苹果的时候发出像老鼠在黑暗里咬这个苹果的声响，我一边和他说话，一边觉得他长得有点像老鼠，然后，我又觉得自己是另一只老鼠，我们在地洞里谈论别的老鼠和老鼠界发生的事情。我们吱吱叫。我们去偷油。我们被药药死。我们散发臭味。 ??所幸的是，我的宿舍里从来没出现过老鼠，起码我从来没发现过。而我旁边的同事房间，隔一个月左右，就会打死一只。因为是晚上打死的，他把它丢门外的走廊上，早上我开门出去，看见尸体躺在那，我就像闻见了老鼠臭味一样抽了抽鼻子，实际上，那老鼠并没有发臭，而且，走廊上从来也没有发臭的老鼠，我们是讲文明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那些死老鼠，我总是觉得闻见了那些无边臭气。 ??吃完苹果，同事在我卫生间里洗手，我坐在房间里，听他开水龙头，放手到冲下的水流里，拿出手，关水龙头——他走出来，他甩手了吗？他进来，我立即就去看他的手，但是光线不够亮，我看不见他手上是否有水滴。我真想问他，你甩手了吗？你为什么不甩手或者你为什么甩手？但我什么也没问。他径直走向门口，说，走了，不打扰你看书了。他就真的走了。 ??他走后，我在房间里，还在想着他是否甩手的问题。开始，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个犹豫不决的将军，接着，我坐到椅子上，下巴放到书桌上，盯着眼前的一排书的书脊。可是我视如无物，因为我在想着甩手的问题。之后我干的事情有，开电视，看了一会儿，电视女明星在这个频道是个侠女，在另一个频道是都市女人，我换了一遍频道，其中有个小孩子的节目，一个小胖孩有两个下巴，他父母却很瘦，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把电视关了。我把桌上放着的一些垃圾丢进阳台上的垃圾框，因为阳台上的一盆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我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发了一会儿呆。就在我要着手干一件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的时候，我却突然又想到了甩手的事情。我只能这么办：打开房门，走出去，敲那个同事的房门。他开门，我站在门口那，问他，刚才，你洗手完后，甩手了吗？一问完，我就后悔了。在他有点奇怪地看着我的时候，我走进他房间，说，呵呵，开玩笑；你晚上听见有响声吗？他问，什么响声，我眼睛往天花板上一看，说，楼上的。他说，没有响声啊？！我说，没听见？你少装了。不过，后面，这个响声问题也不了了之，他没追问下去，我也懒得说。 ??看了一看，见他桌上果然放着苹果，用只红色塑料袋装着，袋口开了一半，露出一部分。我还看见那根学校发的用来防贼的铁棍依然放在墙角那，我的那根已经满是灰尘和蟑螂或其他昆虫的爬痕，不知道他的有没有，但我并不走上前仔细看，而是走出了房门。我像平时要说的一样，找了个借口：备课去了，我说。 ??而实际上，我当然不是备课。可是我到了房里，即便不备课，也不知道干什么。干什么好呢，一走进房间，这个熟悉的问题就会冒出来。就像这个房间里满是这样的问题，我一进来，它就窜到我面前活蹦乱跳似的，有时候你甚至会想，这样的问题是不是蟑螂生出来，是不是从书里挤出来，是不是墙角的铁棍或房间里的尘土和气味冒出来的？ ??想不懂自己要干嘛，我就歪在椅子上，又长时间地保持同一姿势，什么也不想，只是盯着某个地方看。这样呆了不知道多久，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可是，响了两声，又不响了。我并不拿起看谁打来的，而是等着它再次响起，可是它不再响了。我不免有些遗憾。一个人打错了电话，我想是。这个人是哪里人、干嘛的、他老婆是漂亮还是丑陋诸如此类的问题让我可以不再发呆，也让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架前，看那些形形色色的书脊，我喜欢看书脊，那么，我喜欢看书脊胜于喜欢书里的内容吗？就像我喜欢一个女人的脚踝或膝盖甚于她的胸部一样？我感谢自己的这个想法，它让我去抽那本有关达利的书。这书是我从旧书店里买来的，我讨厌那个书店的老板，我还讨厌我每次去那儿一个破录音机里永远放的是同一首歌曲，我不仅讨厌这首歌，我还讨厌它老是放这一首，从来没有换过。可是我不知道我是因为讨厌这首歌了才讨厌它一遍遍的放，还是因为它一遍遍地放了我才讨厌它。我就是在这首讨厌的歌里在一堆旧书里淘到这本达利的，我一直都看不懂达利的画。我曾看过布勒东的一篇关于超现实主义的文章，说实在的，看了之后我对这个主义有点反感，我知道达利被划到了这个主义之下，可我还是买了这本书。 ??现在，我从书架上拿下这本书，又几乎听到那首歌了。这本书的封面是达利的自画像，很瘦，如果他正视前方，那我们看到的应该是他的侧面，但他把头往我们这里转，所以我们看得见他的脸，他下巴稀疏的胡须，他的眼睛很无神，像刚睡觉起来。封面卷了边了，右下角表面的彩色的装祯被磨掉了，又像是有人把透明胶贴上去，再撕下来，露出白色的纸纤维。书脊处也被磨得露出同样的东西。而整本书的中间部分，大概100来页，右下角都带有斑黄的污渍，像小孩子的尿滴在上面。 ??我把书抽出来，端详了几秒钟封面的达利，得出一个结论，他真的是个瘦子。然后，翻了翻，后面，有他的生平，按年份排列。某一年，他在纽约。我又往回翻，看了看他和妻子相识的过程，就合上书，又看了几秒钟封面，再次确定他是个瘦子，便把书放回书架去了。把书插回去的过程中，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下一回再看这本书，封面的达利变成了一个大胖子，那该多好啊。 ??下午，我去上课，走过今天早上碰见那只野猫的地方，有一种还想再次见到那只猫的隐秘渴望，但也许并不是什么渴望，或者是其他想法吧，我也不知道。上课的时候，坐在角落的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生突然站起来，什么也没说，就从后门出去了。我本来想就这种现象说几句的，但懒得说，还继续讲我的课，我把网络协议比成是一种战争时候两国签的那种协议，我说，只有有了这个协议，计算机才可以相互访问，网络上的资源才可以共享，就是说，两台网络上的计算机，即使接上了网线，如果它们都没装这个协议，或只有其中一台装了，也不能相互访问，因为协议是两者或两者以上的形成的共同认识，只有大家都遵守这个共同认识，才有秩序，计算机的网络世界才可以——下面的学生大多都在忙自己的事，角落的几个睡觉，女生则照镜子，镜子用书挡住，只有几个抬眼看我，也不知道听得懂我说什么了没有——运行。 ??课上完我走出教室，教室之外一滩阳光。我举起手中的书，装模作样地挡住额头的侧部，一个同事从另外一间教室出来，我们互相点了点头。学生在周围来回穿梭，像蚂蚁似的，我穿过这些蚂蚁，沿原路返回宿舍。在路上，我居然碰见了那个逃课的女生，她居然大大声跟我说，老师好！似乎真的有个感叹号在这声音里边似的，我漠然地点头。她走过去，大概两秒钟后，我才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回到宿舍，在透着窗口照进房间、渐渐暗下来的光线中，我歪在椅子上，像个死人一样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