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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r /> 空想家</p><p> 那是一个冷清的早晨,晚夏的沉寂在此时正值酣梦。草窠里静悄悄的,一如那座生了锈的铁门——被遗忘在半人多高的草丛深处;它的两侧是深红色的砖墙——吸收了太多的水气后——看起来湿乎乎的。而在它们所圈成的院落里,只有一些破铜烂铁;或者说是一大堆废弃了的工业垃圾。以一种散漫的、毫无拘束的样子被放置在空地上。</p><p> 正如所有身处僻静郊区的废品回收站一样,这儿也是由两三个小伙子经营的。简单来说,即单身汉:那些从来没有进过城或者从城市边缘地带提前退伍的男人。他们穿着随和——这在城里被叫做“邋遢”;他们缺少在社交场合用来交谈的学问,虽然他们并不缺少生活的常识;但是,如果说他们真正缺少什么的话,那么他们自己大概只会说,“是女人啊。”</p><p> 这,便是他们与那些住在城乡结合部的同行们的区别。那些带着家小的乡下人、那些专门处理生活垃圾的同行们……总是有点假模三道的;他们——在他们的身边,只有五颜六色的塑料瓶子,以及沾满泥垢的老式电器或者成捆的报纸、一只脏兮兮的运动鞋。这个时候,人们就能够看到这个城市的真正主人了:一位面带紫红的黝黑男子,他穿着一件深色的毛衣,宽大的裤子,一双绒线手套往往能使人联想到上个世纪的工人模样。接着,这个男子走到屋里,用一种人们无法揣摸的眼神打量着;他常常狡狯地快速估量着,就在他脚底下的那些“废品”的价值。倘若是在宽敞的地方,那么他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告诉我们:这东西值不了几个钱;而在局促的过道里,他就会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心理准备。</p><p> 但无论如何,这些具有相同外貌特征的男人(有时则是如男子般壮硕的妇女),总是城市无法摒弃的要角。因为对于城里人来说,他们虽然与马桶、下水管道一样低贱和肮脏,可我们就是没有办法、也没有勇气对他们说:走开,我们用不着你……于是,往日的高傲在此刻反置成了我们龌龊的把柄——并且如此的明显。这些城市里的蟑螂每天都在制造各种粪便,所以每当我们决定处理自己的废弃品时,我们就也不得不亲自拎着自己的排泄物以示他人。这怎么说也都有一点儿叫人害臊;特别是当这些排泄物居然还是一种交易品的时候。</p><p> 不过,在更远的地方,在那些已经超出城市人心灵边界的荒野中,还住着一群具有创造力的人。他们就住在那座荒凉的院落里,陪伴着他们的也不再是城里人的垃圾——而是些钢铁巨兽的后代。尽管他们只是负责照看这些怪物、尽管在他们周围已经开始生长着无名的小野花,但是,在这个被多数人口所忽略的统计地带上,仍旧有着一种背离数字空间的生命——就在那些铁板、凸形曲管和被锯开的燃烧室之间,某些陌生的狂野东西,跳跃着、拒绝被分成一个类型。</p><p> 虽然只是废旧钢铁,但它们却是人类生产的创造。与城市粪便不同,这些生了锈管子、部件曾是昔日文明的基石。因此,即使它们如今平静地躺在此处,也与垃圾填埋场的那些东西截然不同。即便有一天,它们也会被熔化,但它们还会以另一种面目回到文明秩序的队列里去。成为下一个新兴城市的垫脚石……</p><p> 这时候,小伙子们拉开了赭红色的铁门,一辆结识的小型拖车轰鸣着,屁股后面冒出一股黑烟,慢慢地驶离了这里。</p><p> 下午乐园</p><p> 经过城市中心的坡地时,人们总会感觉到有一条通往儿时记忆的小道,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的左边。但此时除了寥寥无几的些许老人,正缓缓挪步以外,一切均是死寂沉沉。或许,这些迎面闯入人们脑海的影像残片,并不仅限于这里——昔日曾经是一座监狱的郊区,它还曾在老城遗留的小门楼以及一座旧石桥的平面雕刻中,一闪而过。</p><p> 这些跳来跳去的灵光,只是多年前被留在这里的一组声音:它们从捉迷藏的宿舍拐角,到水枪巷战的掩体和弹药库;在密集的门洞儿、成排的自行车中间;成年人热切又鄙夷的眼神里、花圃昆虫妻离子散的间隙里……实际上,是在每一个午后的乐园里。这些回声裹挟着全部的欢笑和哭闹、尖利的惊叫以及书包发出的哗哗啦啦的轻微声响,它回荡在所有童年的圆脸上,并被那些灰蒙蒙的建筑所储存起来。</p><p> 是的,灰蒙蒙的童年。所有外在的颜色都是灰色的,因为只有这样,年幼的人类才能学会分别色彩。他们会记住红红的苹果、黄黄的香蕉;这会变成刻骨铭心的一种记忆,乃至成为记忆箱底里最后的一件东西。而,那些声音——曾经在城市上空回旋飘荡的声音——却伴随着城市死与生的交替而扩散至无垠。故此,在虚无缥缈的空间里,它们变得无足轻重了。直至被凝结的水珠重新带回到地面。</p><p> 但随着城市无止境的翻新,这些过去的美好往昔便纷纷沉没了,一下子被土地所吞噬掉。它们跟着久远的地标建筑逐渐下沉到考古学标明的文化沉积层里,然后开始混合,就像添加了催化剂似的,最终以一个叫后人吃惊的陶瓷碎片而闻名于世。这被打碎了的器皿,很可能只是祖先小的时候因淘气所致:母亲愤怒地大喊、父亲皱着眉头一脸铁青……但在今天,文物专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它——这被搁在玻璃橱窗里的夜壶残体。幸运的东西。</p><p> 古代遗迹如今多半变成了地下的胶泥,它们在吸取了经年累月的雨雪和人们的便溺后,往往呈现着乌黑的颜色。而城市的土地,又往往是由那些与土地有血缘关系的人去开发的。这便多少带有一定的宿命色彩了;或者也可以把当代高耸的楼宇想象为城市里的庄稼——同样在泥土中生根、同样由奴隶们去种植。世事总这样不停地在循环。这个过程虽然缔造了新的生命,但却无法抹去那从远古走来的苍茫脸色。</p><p> 倘若人们愿意,他们完全可以在他们脚下挖掘出另一个城市来。一个套着一个;城市的递归函数将时间凝固在原始的伦理学内,一成不变的欲念、远大的人生理想、表现复杂的审美情趣……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尽头。于是,人们继续向下挖掘,直到发现祖先们的寒冷洞穴。</p><p> 人们望着深邃的地穴,不知所措。真的是不知所措吗?可地洞还冒着大家都熟悉的气味儿啊;甚至应该说那黑洞洞的窟窿还散发着一阵阵湿热。于是有人向下张望:那里,一团漆黑。可似乎在洞底又有点微亮,你甚至能看到几声爽朗的大笑从下面缓缓飘了上来。</p><p> 小斑点</p><p> 电梯一个个把人送回了地表。并且排成行列。但在电梯的两头,稍微扩展一点儿,人们又都聚集在一起了。虽然通道往往都很宽绰,而且人员实际上并不多。但是,所有人依旧拥挤在一小块儿的平面里。每个人的距离不超过四十厘米。</p><p> 可就在不远处,停靠在站台旁的地铁里,人的密度却相当的小。十一节车厢分外明亮,从外面看,甚至会以为那是空车。但在开门的瞬间,无数人流便即刻一泻而出。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然而地下站台总施加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在黄线后面,人群仍然不均匀地分布着。</p><p> 仔细想想看,这一景象通常只局限在市区、尤其是繁华地带。而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黑压压的步行街仅是一个粗糙的轮廓,只要稍微观察一下就会发现,所谓的“黑压压”是与地面的空白相比较来说的。即,在蠕动着的人群的脚步以外,始终都有一个或者更多的空白区域。至于它令人毫不在意的原因,恐怕正如黑色的眼珠比眼白小得多一样——只有在眼角充血的时候,我们才会在镜子里惊愕地发现;就像突然看见了路面上的呕吐物似的。</p><p> 人们习惯聚集在一起,这对于孤单的一个人也完全适用。除非是下雨,否则人们决不会溜到墙角,一个跟着一个。此外,就算是在比较狭窄的地方,这个规律也不会被打破。</p><p> 站在市中心的高楼上,或者顺着外部电梯徐徐上升时,人头攒动的速率就会变慢。这种高度越高,底下就越趋于静止。他们汇聚在一片空白的任意位置上,但仍能制造出凄凉的感觉。仿佛他们只是一座城市画面中的一个个小小的色块儿而已。</p><p>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是这幅城市画卷所不可或缺的点缀。</p><p> </p><p> </p><p><br />……从旧式火车和轮船的厕所里,可以看到窥视世界的窗口。它往往是一个朝下的小洞,人们的屎尿从那里掉了下去,直接落到地面或者海里。当有人盯视它的时候,却只能看见一成不变的影像:匀速运动着的铁轨、枕木;距离遥远的海水。它们都非常的安静。这是在现代城市里所看不到的。即使马桶也有一个通往世界的小洞,可它所连接的却是人们无法理解的隐秘隧道。无人知晓自己粪便的最终结局;而且也没有人愿意去考虑一下:在现代都市的空间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呢?<br /></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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