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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难得的机会[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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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6:10:0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想写乡村小说;想把小说当故事写。可能跟这里的文风不太对头,不过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放此文了。

此文可以算是旧作了,现在看来,自己对农村的不(够)熟悉是小说的第一大毛病。

[ 本帖最后由 tolsbo1 于 2008-11-17 13:5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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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6:10:47 |只看该作者

一、北京来的信

  乡村贫乏少变,一旦有变则猝不及防。突然之间新闻传遍了山坡村,说八组大塘西边一位和气的老先生,膝下一个不起眼的女儿,几年前出门打工,如今发达了,当了北京某某公司的经理。老先生欣喜若狂,吹嘘女儿如何精明强干,公司如何欣欣向荣;左邻右舍羡慕,恭维,打听传布每个带传奇色彩的细节。可是一切转眼又过去了。经理事业有成是她的福气,村里照旧种田过日子。人人都觉得,和所有交了好运(比如说考上大学)的少数人一样,经理彻底跨出了穷山沟,除了留点传闻做谈资,就和自己再没有关系了。

  村里的日子果然又归于平静。不过,两个月后突然又传出新闻,说经理千里迢迢寄了一封信,似乎要和五组一位叫石柱的庄稼汉交接某种要紧业务。可以想象,伴随着这类突发事件,总有种种当时想当然事后荒诞无稽的猜疑。石柱收到信的那天,信封都没拆,就有自作多情的胡编这信的来历,说经理发达了,生活优裕,只是尚未成亲;她忘不了石柱这位青梅竹马的玩伴;来信字面上讲打工的坎坷和对家乡以及少年时代的怀念,其实是委婉地邀他进北京共同创造一个温暖的小家。简言之,这是一个痴心女人吐露心扉的情书!谰言如此无耻,又如此漏洞百出,至今回想都叫人恼火。事实上,这场变故没半点那些吃饱喝足了的市井闲人所热衷的浪漫。石柱是有家的人。他和媳妇翠兰,一位胖乎乎人见人爱的年轻主妇,在五组东边坡底有幢宽敞的三间大瓦房。这房子远看也错不了,因为屋后撑着一节粗大无比、乡里罕见的桑树木头。多么神奇的木头,仅仅一根,房子虽然山墙裂了一道缝看上去仍然挺结实。有人也许争辩说,这个家在本村都不算奢华,何况多少男人在感情上吃里爬外,再温馨的家也拴不住。对于这种恶意诽谤又能说什么呢?凭石柱的人品性格,我保证他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这种癖好。他的激情都花在了别的更直接,更攸关生计,总之和浪漫不沾边的追求上了。和所有方面大耳,满脸红光,个子不高,十分壮实的农村后生一样,石柱既能放开手脚干活,又能大把花钱。当年大逮黄鳝、捉泥鳅,背几只篓子风里来雨里去,破衣烂衫两腿黑泥在各处沟渠塘堰捣鼓,村里人还莫名其妙。直到同组的大椿(经理的信正是这位关心邻里事务的正经人匆匆打村子另一头递来的)照样子也弄到了钱,才纷纷仿效,不但把藏在水稻田松软的肥泥当中的黄鳝泥鳅都揪了出来,而且把渠道底、大塘根,甚至恨不得把干巴巴的,连个蚯蚓都见不到的菜园子、花生田、棉花田都翻个稀烂——没有黄鳝泥鳅则尽力逮几只青蛙。要不是众人齐伸手使黄鳝泥鳅转眼绝了种,石柱只怕靠它们赚钱养老都没问题。大椿一直说石柱没长心眼。要是他大椿先摸通了这个门道,就拿钳子夹住嘴,鬼都不告诉一个。不管怎样,石柱堂屋里那台款式古朴,屏幕超大的电视便是当年买的。小两口没孩子,花钱又泼辣爽快,结果一抬手拿去改善了精神生活。

  那么石柱和经理究竟什么交情,劳她郑重其事寄信呢?正是石柱自己也不懂。信是在一个热得没处躲,最适合下田割稻子的大晴天递到石柱手里的。他从隔壁家的厕所出来,拾起镰刀往田里赶,正逢大椿在他家门口探头探脑。大椿挂着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他独有的,表示有热闹好看),告诉石柱经理来信了的时候,他一头雾水,还以为大椿寻开心,或者信封上写错了人。拆开一看——

  尊敬的朋友:

  时光飞逝,夏去秋来。不经意之间,当年村里最早出门打工的我,已经在北京度过了五个夏天了。此刻提起笔,多少感慨和对故乡的怀念涌上心头!您在家乡还好吗?村里的情况怎么样?请接受一份来自远方游子的问候。祝您金秋愉快,身体健康,全家和睦,事业兴旺……

  石柱仍然稀里糊涂。虽然语气亲切(流言这点上猜对了),经理却和石柱谈不上交情(流言这点上纯属胡说)。唯一的来往得追溯到上小学时,经理跟一个男生打架,石柱以班长的身份训了他们俩一顿。她干吗单单给他写信呢?石柱皱着眉翻页。大椿凑在一旁,像观赏某种面相奇特的鸵鸟,盯着这份文书。他的兴奋和好奇更甚于石柱这位收信人。究竟大椿凭着自己的才智和敏感洞悉了经理的用意,还是他只是听人瞎说,以为经理真的对石柱有什么浪漫情思,我们不得而知。这封信长达十三页,包含了许多细节,也用了一些术语,两人足足读了一个钟头。它的语气热情而不失身份,词句注重逻辑,逐层铺开。而且它不肆意夸张,某些地方甚至是明显的自谦,因此格外恳切。我们的文豪和外交使节,若能从这封信里学点语言艺术,那么哀叹国学衰微,中国人无缘诺贝尔奖的青年,或者愤慨国运衰微,任凭日本美国甚至卢森堡比利时欺凌的中年人,都能减少一半。可惜篇幅所限,没法全文刊载!但它归纳起来可分为四部分。开篇问候完毕,经理代表手下的三百名员工再次问好。这是一家开展服装、化工等多种经营的企业,在北京好几个区设有办事机构。经理上任后采取市场居先、品质为本的方针,效益于是更上一层楼 ——这是第一部分,介绍公司概况。第二部分回顾了家乡的生活。家乡的回忆尽管甜蜜,同时又使她悲哀;乡亲们老实本分,可是大家的思路还不够灵活。死守着贫瘠的几块田,春耕秋收,寒来暑往,面朝着黄土背朝着天,家里的经济却并不如意。

  ……近来经济活动了,虽然可以打工,可您知道那是多么危险的事吗?煤窑、建筑工地,哪一处不出事故?台商办的服装厂,那是怎样的剥削和压榨!又有多少单纯的打工妹去陌生人家里当保姆,被逼得走投无路,终于沦为小姐?如果您是作父母的,您愿意把孩子送到那样的地方去吗?如果您是作儿女的,您愿意抛开父母,去那样的地方冒险吗?……

  想到这些,她对乡亲们油然而生了深深的同情。第三部分……但是石柱正读着第三部分,大椿一拍大腿:

  “哎呀,石柱哥,恭喜了!”

  “是个巧事!经理有意思,陡然写来一大篇,文绉绉的……”

  “公司的工作!这是什么概念?种田打工不能比呀!”

  “公司的工作?”

  大椿指着一处关键段落,激动地解释说,如果他没看花眼的话,经理同情乡亲们的遭遇,为了给大家一个机会,她和公司的其他高层领导经过慎重的磋商,决心在本村招工若干人。

  ……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您如果是作父母的,为了您儿女的前途和命运想想;您如果是作儿女的,为了您父母晚年的幸福安乐想想,也为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想想……

  石柱总算明白了来信的主旨。的确出乎意料。可是,没等他做出反应,大椿又指向另一处关键段落,说不但安排工作,而且配备价值可观的行头!

  ……公司决定招工您,也作了不少牺牲。我们不计较您的文化程度、职业水平,更不计较家庭出身,只要您先交五千元钱,表示诚心想加入我公司,我们就安排您就业。月薪至少两千,另有优厚的福利供您享受。要知道,这五千元不过是为了您刚开始工作的便利,相当于公司暂时替您保管,再根据实际需要替您支配。比如说,第一天报到,公司会发给您一套高档西服和一个最新款的手机,都是开展工作所必需的……

  “什么,先交五千块!”

  “可五千块也不是白交的,要发一套西服和一个手机呢!”

  “嗨,经理可真会开玩笑!我哪儿比得上大椿哥你呀!五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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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6:11:41 |只看该作者

 二、偏偏砸着猪了

  这钱石柱怎么拿得出?机会再难得看来也搭不上。得承认,石柱头脑活动,种田养猪打鱼摸虾样样行。可是种田……前年老鼠偏爱他的谷仓,去年二化螟偏爱他的稻田,反正都没种出过五千块。而且他的持家风格也不能算完美无缺(他的挚友大椿,比方说,就没有在这方面恭维过他)。借出去的米总是满满的一升;人家还米了,满的平的他哪儿记得?甚至连借米这回事都忘了,摸着后脑勺一脸茫然。荒年乞丐来村里讨饭,一回生二回熟,都直奔他们家门口。

  那么养猪呢?石柱翠兰都是养猪能手!别人喂猪用水浮莲,慷慨的人添点米糠;他家大把加碎米,原先宽裕的年头整米也加过。猪要是病了,他们急得什么似的,孩子病了一样。猪也卖力:一听食物哗啦响就猛然睁开眼睛,翻身扑向食槽,即使不饿也要撑得像皮球;之后伸个懒腰,倒在食槽边就睡着了。

  总之,如果两头肥猪没有遭遇一场意外的话,仅此一项,石柱五千难说,一两千应该手到擒来。可意外偏偏发生了,而且凑巧在经理来信的两天前。那天后半夜,村里人睡熟了,突然一声闷响,吵醒了石柱家的左邻右舍。其中一个抖抖索索坐起来,凝神细听,却没有第二响。出门上稻场看时,隔壁的媳妇正向隔壁的隔壁(也就是紧邻石柱家的一户)打听:原来石柱的猪屋轰的一声倒了。

  “哎呀,那他家的猪……”

  “没错!我刚好听见了两声尖叫。”

  第二天一大早,石柱眯着眼睛出门上厕所。厕所不翼而飞,只剩一堆有整有零的土坷垃。(村里的厕所和猪屋相连,为的是积肥。)隔壁一位精瘦的大爷正搓草绳子准备捆稻草,看他绕着土坷垃转了一圈,又弯下腰左瞧右瞧,就说:

  “瞧什么?你都不知道?夜里轰的一声,我们醒了,他们住得远的也醒了,你怎么睡得这样死!”

  石柱这才恍然醒来。跌足之余,他跑到各家扑通敲门,片刻约了几个人合力搬开土坷垃。可怜的两大头肥猪!虽然并排睡着,嘴还靠着食槽,但不过是装样子,其实已断气了。石柱低着头看地上,妻子翠兰扭过头看旁边,两人都后悔不迭。怎么从没想过加固一下这个土砖砌的猪屋呢?亏他石柱昨天还细心了一回,在破栅栏门上钉了两块木板,以防一些皮包骨头、胆大包天的猫狗窜进猪屋争食。人们安慰说,这实在是一时的飞灾。谁料到猪屋竟然就这么轰的一声倒了呢?虽说今年雨水勤,土夯的砖经不起雨淋日晒,但它们个子大,一直看着挺结实的。土砖的房子住人也住过——村南边的孙老头没儿女,一个人住了十多年土砖房,前些时才害病死了——砸着他也罢了,偏偏砸着猪了!

  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猪既然死了,还是张罗卖肉要紧。这是上好的猪!肤色仍然很鲜亮,肉质细嫩不必说。可惜它们死得不是时候:又不逢什么大节日,也没出一件婚丧嫁娶、新居落成、生儿子、考大学之类的大事。除了这些特殊情况,村里谁有闲心闲钱吃肉?纵有几户阔绰的,偶尔也上街买肉,但这些人一来屈指可数,二来都只买一丁点。真能吃肉的是十二组的一户,有家里人在台湾,时常回大陆投资。他家九口人,个个能吃肉。虽然更嗜好牛肉、羊肉、狗肉、兔子肉、猫肉、蛇肉,还有麻雀肉,可吃起猪肉也不含糊。不幸的是他们举家上武当山旅游去了。因此街上的张屠户也一连几天没杀过猪,清晨只拿冻过的猪头摆门面。正值初秋,燥热非凡,石柱为卖猪肉急得眼冒金星。但没办法。张屠户赤着上身仰着头两手插腰站在肉案前,也不等石柱解释清楚,就出了个最低的价;更可气的是这家伙竟然瘟着脸昧着良心诬蔑石柱的猪为死猪、瘟猪!石柱一气之下把猪又拖了回来,自己动手砍了,转送村里每家三五斤肉。(有两家好歹给了几块钱。)石柱和大椿在堂屋读信的时候,翠兰其实正在厨房切剩下的肉呢。谁能想象这样一幅奇异的画面?外人进了厨房,会以为自己发了懵:一个年轻的农家媳妇,置身在一间虽简陋却如此丰足(简直是奢侈)的厨房——锅里煮着肉,碗里腌着肉,梁上挂着肉——她却没有半点笑意,有气无力地在案板上剁几下,又放下刀直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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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6:12:56 |只看该作者
未完待续

我一直觉得开头不够好,似乎不是文字的问题. 欢迎大家的批评建议.

[ 本帖最后由 tolsbo1 于 2008-11-8 06:1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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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6:21:20 |只看该作者
恩,请在十二小时内将全文发完。
新杂志,新希望,时空流。
http://read.douban.com/ebook/52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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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9:43:55 |只看该作者

三、极肥的田

  说到猪屋,就不能不提到树生一家人。树生家的猪屋怎么能和石柱家的相比?说那是猪屋简直是对它的侮辱——那可以舒服地住进一个人——真的,曾经有人对树生说过,等到老了做不动了,儿子也不养他了,就可以住进这猪屋里来。远近哪找树生这样的细致人?连猪屋都红砖红瓦;别人正屋漏雨由它去,他却有心,隔段时间上猪屋顶上检查一番,换掉破瓦。再看他种的田吧:耙地的时候有块土坷垃太大,他恨不得用手把它掰碎了;插秧的时候行距列距不大不小,万一有一列不齐他就后悔不已;发了稻飞虱白叶枯的时候他对症打药;收获的时候谷子不论多少必定摆得井井有条……

  这样潜心种田的如今少见了。村里热衷打工的把田扔给长辈和媳妇。隔壁的儿子不种田也不打工,三五天混进县城泡录像厅。大路边甚至有块极肥的田,长满那么茂盛的野蒿子,远远地像丰收的玉米。天知道这家干的什么营生,树生反正不看重;他的哲学是,世上没有一种职业比种田更稳当。

  “管它哪朝哪代谁掌权,都要吃饭,对不对?不吃就饿死了!”

  然而,这个看似死在地头上,不知变通的人,小生意、村办厂、打工,他跟别人一样都干过。这些三五年换个花样的机会,他每次都斟酌了,尽管它们不一定适合他。十四年前一场大旱,坡底的水稻减产坡顶的绝收,树生进城贩过瓦罐——那年小生意红火。这个细致人稳稳当当挑一挑子瓦罐,整整齐齐摆个地摊,并不在话下;可是吆喝的时候,旁边小贩早将那两篮子半青苹果破烂梨吹上天了,他费大劲也只凑得出寥寥几个词。一堆破瓦罐,既要说得动听,又要按他的习惯说实在话,难!也不是完全没有顾客——偶尔也来一位眼花耳聋的老太太,里外摸摸这个砂锅,上下敲敲那个罐子。人家已经掏出钱了,不过随口问问:“你的罐子真是好的?能煮汤炖骨头?”他却支支吾吾地说:“当然都是……好罐子。您拿铁丝把它简单地箍上几圈,就更保险了。”多亏妻子文华赶来接替,那挑子瓦罐才没有永远堆在他家后园的竹林里。

  不管怎样,瓦罐生意由于某种原因不久就暗淡了;跟树生截然相反的精明小贩也赚不到钱。乡镇企业红火起来。各地都搞村办厂。本村的小砖厂倒闭之前,树生切坯烧窑拖砖,和种田一样细致。但厂子仿佛一夜之间同别处的竹席厂、塑料厂、粮食加工厂等等一起垮了。其中有什么深刻原因,乡里人未必参得透,但显然没法挽回。又逢家里的情况起了变化,儿子小明上学了。学费、书费、本子费、住宿费、搭火费、服装费、考试卷子费、桌椅板凳费等等都要钱。此外另贴零用钱、生活费。粮食价格凑巧一跌,好家伙!没见谁穷得像他那么快的。小明才上初一,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

  遇上这种情况,农村的习惯是送孩子学点手艺,或者出门打工。打工潮已经兴起;已经有十三四岁的女孩进服装厂,过年穿着新衣服回来讲流水线的奇闻。但树生家选了另一条路。这孩子不但不打工,反而农忙都不让帮家务了。他的时间必须全泼在功课上,以指望三年初中、三年高中过后,成绩仍能名列前茅,考个中专大学。

  这么决定以后,树生很快随亲戚同乡上了东北,搞建筑。虽然目前对打工不热衷,他其实算本村最早出门的一批。后来觉得千里迢迢,难以兼顾家里的田,又找了个邻县的采石场。抡大锤、放炮工资并不低,但也有再细致的人也难预料的事。开卡车的司机(一个夸夸其谈的人)一次顺着陡坡直冲,把后座的石料连同趴在石料上的树生等三人都甩了出去,结果两死两伤。树生走运,只摔断了两条腿,多亏一个高明的医生用土方半年不到治好了。能栽秧耕田,也不害风湿,连下雨飘雪都不隐隐作痛。唯有右腿膝盖当初摔得更粉碎,所以鼓出些。此后帮工他也不敢上高处。万一不走运,不但摔断胳膊腿,小明的学业也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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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9:44:31 |只看该作者

四、众口纷纭

  石柱收到那封不同寻常的信之后过了一天,树生刚从街上拉了一板车花生饼回家摘下草帽喘了口气喝了口茶,大椿就递来了一封信。树生家顿时热闹了,因为大椿身后还跟了整整七个忙里偷闲的邻居。此时日头正当顶,屋里人人冒热汗。树生的妻子文华忙着挪凳子倒凉茶开电扇。文华可不是一般的乡村媳妇……只见树生一拆信封——

  时光飞逝,夏去秋来。不经意之间,当年村里最早出门打工的我……是同样的信!和石柱一样,树生也被称为“尊敬的朋友”。众人于是七嘴八舌。

  各组都有人收到信了。

  街上炸开了锅了,茶馆、麻将铺生意格外好!

  听说内容差不多,只有开头的称呼不一样。

  “尊敬的朋友”、“亲爱的同乡”、“敬爱的表姨父”、“老同学”——称呼五花八门!

  同一个村的,有的有信,有的没信,也不知是什么门道。

  什么门道?谁是亲戚,谁交情深,谁看着顺眼经理就给谁写一封呗……

  当然,几位高邻嘴里说东道西,心里只想探同一件事:树生得了信究竟去不去北京。这工作也不知是个什么类型的,要先交五千块钱!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树生只怕也要找亲戚借一点。要是有去无回呢?五千块!有人即使不开口,像那个坐在门槛上、晒得像黑鱼的老头(别人一问他今年捡破烂赚了多少钱他就嘻嘻哈哈伸手挠后背),心思也一样。

  石柱也坐在众人当中。昨天他觉得没法凑齐钱,这事办不成,所以把自己的信顺手一扔。以他的性子转身就忘了。说也奇怪,他一向晚上睡得稳稳当当的,昨晚却翻来翻去,还做了个梦。仿佛天刚亮,翠兰在灶屋煮早饭。她四下摸了一通,埋怨说:“怎么搞的,连个引火的东西都没有!石柱,你不管上哪儿捡些干树杈、干稻草吧。”石柱进林子抓了两把小树枝,一回头,灶屋的烟囱却已经冒烟了。翠兰坐在灶前,眉开眼笑,手里晃悠着几张写满字的纸,说引火的东西找到了,干得很,一点就着,还剩几张下次用。石柱脑子里一轰:“你在干什么?你在烧什么!别烧了,快,那可是一封信呀……”他悚然惊醒,起床摸索了半天,然后一拍脑袋,冲进灶屋,从案板上抓起那封信,如获至宝跑回卧房,把它收在衣柜里。(翠兰揉着眼睛莫名其妙。)今天早晨石柱挑草头时神思恍惚,一脚差点栽进田沟;此刻他又直着眼睛不知想什么呢。

  “哎,”树生叠好信原样放回信封,叹道,“穿西服带手机再好,可我哪是做买卖的料啊!”

  他居然不想去!大椿赶紧劝:“树生哥也太能担心了,经理的公司什么料的人不招?四组的长德,六十老几眼都花了,也是‘尊敬的朋友’。像树生哥这样体格好人品正的,估计是当会计,说不准还能做管理呢。”

  “管理归管理,”文华说,“五千块钱不是玩的。往年稻谷不值钱的时候,整整两年辛辛苦苦未定有这个收入。这封信里不会有什么名堂吧?”

  一听名堂两个字,几个人沸腾了。

  如今骗子们名堂多了,专盯老实的乡巴佬!

  有的玩抽烟——一抽就晕。有的玩喝酒——一喝就迷。

  还有的更邪门,说两句废话,或者轻轻哈一口气,你就像抽了烟喝了酒一样。

  随你钱藏在哪儿——裤腰里、鞋底下、破麻袋里——都自动掏出来数清楚给他。

  他们又个个擅长写信。

  可不?去年,也没经过什么考试,我们儿子就乐癫癫往家里跑,两手捧着什么大专的录取通知……

  身上没带钱,跑回家翻箱倒柜也要搜出钱来呢……

  “这信要是真的,”树生说,“五千块钱一个不少;将来赚了钱,真能供孩子读出个名堂,都是承她的情,我也懂个知恩图报。这信要是假的,搞我的鬼,对不起,无心结交这样的贵人。我把钱捏紧了躲着她……”

  “树生哥这就见外了。”大椿说,“要是从没谋面的人,呼剌剌来一封信,牛皮吹破了天我也不信。可经理是什么人?什么交情?亲不亲,家乡人。当年小学毕业,甚至穿开裆裤的时候……”

  那么点的孩子,大老远从我菜园子里偷香瓜,打死也料不到日后出息的是她。

  不但去了北京工作,还当了经理!

  难得她有心,想着家乡人。

  十七组的成明不是发了吗?堂堂的地区二把手,不过是在清水河修了座破石头桥,还正对他老家门口。

  瞎扯,成明哪当过地区的二把手——是县人行的行长!几年前才判的刑,据说贪污了大笔的款子……

  谁有这样的本事?一抬手解决了几十户人家的生计!

  众人边说边喝凉水。多么奇妙的东西!在燥热的午后喝两口,他们的嗓音就如此清脆悦耳!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椿说,“我有这个机会肯定去捧场!石柱你呢?”

  “就是,我也去!”石柱说,“不过……”

  “我还是喜欢打开窗子说亮话。”树生说,“等割了稻子我去一趟,当面问问经理他爹——到底是什么工作,几时开始,包不包吃住——一条条弄清楚了再拿主意。经理也马虎,信里都没提。”

  “我怎么没想到呢?”石柱一拍桌子,“经理她老爹不就在八组吗?”

  文华说:“经理她爹?凭良心不算坏人,可他是个老狐狸呀!这信万一是假的,他们父女俩一鼻孔出气,你能问出什么来?”

  是啊,一个邻居说,他老人家搓麻将比谁都精呀。

  对呀,另一个邻居说,真是个麻烦事呢。

  “既然经理的亲戚也收到信了,”文华说,“不如先找个贴她近的问问,看读了信怎么打算。要是她真心,待咱们跟待她亲戚们一样……”

  众人将树生家的凉开水统统喝光,很快聊得口干舌燥,就满意地散了各自回家……只有大椿若有所思。五千块钱不难。五千块钱拿得出来。可是信呢?没有信!没有信偏偏巴望这个机会,刚才差点喊出来:“我怎么盼不到这封信呢?”……其实就算明天来了信我也未必会去冒险……大椿回到自己家两层瓦盖的小楼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树荫下滚得灰头土脸的小女儿,还有稻场旁边的几大堆红砖。早年村里兴平房,他做了平房;后来平房过了时,他照着做了楼房;近来兴新样式的大铝合金窗的两层楼房,他预备忙月过后开工。

  不过要交代大椿哪来的钱可不容易。别人学木匠他也学木匠,别人学砌匠他也学砌匠,别人打工他也打工,石柱捉黄鳝泥鳅他也捉黄鳝泥鳅。究竟哪一项发了家呢?远近不乏像他那样多方找门路又吝啬异常的人,但大多穷得丁当响,哪指望修好几次房子呀。到底要归功于他对子女的悉心培养:家里三个女儿,大的十五岁了,已经进深圳打工一年;二女儿小学毕业,正面壁闺中苦学裁剪;三女儿更是前程似锦,才五岁半就闻名乡里,外号“搓衣板”。村里人看见她,有的说:“天哪,多么标致的一个姑娘!”有的问:“把你的搓衣板给我们看看?”一年前她听了,总是骄傲地一提脏兮兮的汗衫,露出两排齐齐的肋骨;现在这位标致的姑娘则做个鬼脸,扭头就跑。总之,三个女儿两个自食其力,不但交清了计划生育的罚款,而且能给家里增加收入。谁说生女不如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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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9:45:42 |只看该作者

五、亲不亲,家乡人

  石柱、树生还没定夺,别的组的消息,诸如东家得了信放鞭炮、西家吵架闹翻天、南家没钱去不了等等,通过大椿等人的口,已经在本组流传不绝。去吧去吧,有人劝,经理的亲戚本家都捧场。还是小心为妙,有人说,亲戚有份外人未定有。季节如火烧,讨论又如此热烈,谁能不心潮澎湃!

  至于经理的亲戚本家,石柱和树生还拜访过一位。树生乘便打听了他最近常操心的招工的详情。某天中午两人去街上办完一件事回来路过二组,石柱不知为什么注意到了一位端坐在自家门口的中年农妇。她身穿一件印着几个英语字的破烂T恤,手捧一只硕大的筛子筛得有声有色。好足的干劲!石柱心想,莫非这就是明润的老婆,也就是大椿所说的,那个筛起豆子像大学生跳现代舞的?好像是经理的什么亲戚……可不是!不过到底是什么亲戚——她幺姑婆、她堂弟的三舅妈,还是她表姐的小姨子——我也搞不清,别说石柱了。

  两人上前歇歇脚,与明润的老婆聊了几句庄稼收成、豆腐生意之类 ——明润家开着一间童叟无欺的小豆腐房。开始好好的。“明润这醉鬼!一大早进了城,家里的事全压我头上!”“辛苦是辛苦,可您的豆腐销得快!”“见鬼的豆腐!我巴不得一把掀了摊子。上北京做苦力也比这强啊!”然后树生问了句不该问的:“恍惚听人说您家也收到信了,是不是真的?”

  居然有人怀疑明润家没收到信!勤劳的妇人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脸愤然。两个直爽的人还直管乱问:“能不能把您的信给咱们瞧瞧?”“是啊,咱们也收到信了 ——看一眼!”明润的老婆也不答话,只把筛子摇得山响。石柱急得跺脚,树生曲意央求也无济于事。何况明润的老婆有个怪癖,一摸筛子就得把面前的豆子——哪怕堆成了山——都筛完了才罢手。“没看见我两手都没空着吗?”

  “以为您有什么难处呢!”石柱说,“您只管拿信来,这点豆子我给您解决了!”说着,他挽起袖子一把抱过筛子呼呼啦啦筛个不停,吓得明润的老婆赶忙说:“慢着慢着,您也给我剩几颗黄豆在筛子里!”

  不过此后她脸色倒缓和了。甚至还请石柱和树生进了堂屋,自己去卧房鼓捣一通,搬出一只漂亮的小木箱子。石柱树生四只眼睛望着箱子;明润的老婆却把两手在鼻子前轮番闻了又闻。“不行,”她说,“总有一股豆渣味!习惯了连闻都闻不出来。”只见她冲出门在井里咣当咣当汲水哗啦哗啦洗手,回来拿毛巾擦过手才开锁打开木箱。多么神奇的木箱——里面藏着一块细绒布!绒布盖着一层细棉布。棉布裹着一本旧的小学语文课本。课本里夹着一个信封。信封里存着什么?(她阴着脸赶走了一只吃了豹子胆竟敢靠近课本和信封的绿头苍蝇,又拿毛巾擦了一下手。)信封里存着两张照片和一封信。

  树生好歹征得了明润老婆的同意,捧起信逐行逐行读。(受她感染也只得先洗了手。)除了称呼,内容一样。五千块钱……月薪两千……西服手机……自己那封信要在身上多好啊,树生想,可以一字一句对照清楚……等一等!这句以前没见过:“希望大叔您保重身体,节制饮酒,多留心豆腐豆芽生意。”结尾也变了,除了 “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还有更添热情的“生意兴隆,富贵安康!”

  照片呢?两张意气风发的照片,石柱看得入了迷。一张是经理和明润夫妇的合影——经理像一只小麻袋,夹在明润老婆的腋下;另一张经理身穿红色羽绒服站在 “八达岭”的招牌下,背景里两个戴安全帽的汉子握着灰铲提着泥桶有说有笑,仿佛刚刚将万里长城的每一块砖检查完毕,而且发现它们都完好无损。这地方打工不赖,石柱心想,每天免费游览名胜古迹。树生心想:经理跟明润一家关系不赖,还费心寄回了照片。他问: “经理常跟明润叔联系?”

  明润的老婆说个不停。可不是,来信的时候明润喜得一跳老高。叫他去村口小卖部打瓶酱油,结果饭熟了也没见人影,漆黑了才由两个人架着送回来,还醉醺醺地喊:“到底我明润也有今天!”不但当时屋里酒气熏天,而且改天买豆腐的还抱怨,说近来的货怎么看着闻着都像酒糟!天地良心……过了两天他给经理挂了长途电话。谁不知道,我们小本生意,亲戚都不兴赊欠,哪来闲钱打电话?可这是什么电话呀!宁愿不给陈家大湾明润那烟鬼舅舅拜年,也得给经理打这个电话呀!一听明润的声音经理高兴地问长问短,叫早做安排,准备行李冬衣……工资是这样的:试用期一视同仁,是多少多少钱;正式工按试用期的表现、技术熟练程度,从多少到多少不等,最低不能低于这个数——公司都有章程……五千块钱不能少,不然村里人说经理偏心。看看,哪找这样的孩子,凡事想得周全。这不,今天天没亮明润就进城找表哥借钱去了。这醉鬼现在还没回来!

  真是风风火火的一家人。石柱也跟着兴头起来,眼睛放光脸上淌汗瞎问:“冬天北京天寒地冻,不知咱们南方人能不能适应?他们又只吃馒头包子。”树生原想问问明润是不是打定了主意,幸好没问,不然大剌剌一句话出口,指不定她又恼火了。他请教了一两个细节,心下释然。今年风调雨顺,还赶上经理招工,是个好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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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9:46:20 |只看该作者

六、我还不如死了好

  此刻登上明润家前面的土坡,或者随便哪个高土坡,你就能目睹一幕振奋人心的丰收景象。灼热的阳光下,漫山遍野都是什么?明晃晃,气腾腾,让人睁不开眼睛涕泗横流。稻子像黄金,泥塘的剩水像白银!热风吹过呜呜响!看一眼尚未收割的稻田,看一眼沉沉的稻子,谁能不激动?有人会痛哭失声,有人会手舞足蹈!再看看这边割了一半的田,还有那边收割将尽的田吧。农民们割得多利索呀!镰刀一送一掏一拖,不经意之间造就了数不尽的金色的稻茬。稻穗扑扑倒了,稻穗转眼捆好了!多诱人的草头,捆得又漂亮,个头又实在!不是说蚂蚁能背比自身重许多倍的一粒米吗?一粒米哪能跟两捆草头相提并论,农民们比蚂蚁强多了!看他们挑起草头跑得多快!农民们甚至比牛都强。有人精选出最大最沉的草头,牛背上拴两捆,自己肩上挑两捆,然后吹声口哨举行人牛挑草头赛跑。西班牙的斗牛士羞愧无颜!他们挑起草头走了,田里剩下多少神秘的稻茬和黑泥!

  进村也是一幅难以置信的画面。神牛拖拉机轰隆隆开过,或者石磙窸窸窣窣滚过,稻场上草渣翻飞。那边赶着牛碾稻子的不是常发吗?一个不寻常的人!四十出头,看起来却有五十多。高个子,精瘦,可是因为弓着腰,看起来还不如石柱高。脸上横着的竖着的都是皱纹。只见他手持皮鞭跟在牛的一侧慢慢转圈。要快也快不了,他患有慢性支气管哮喘,动作大了就上气不接下气。(他大儿子二十来岁,按这位棒小伙自己的说法,“对农业活动不特别熟悉”,于是栽秧收谷全归经验丰富的常发。)常发的皮鞭当年他父亲赶过骡子,也算祖传的了。别误会,皮鞭虽老却比他精神多了!鞭柄的铜匝磨得透亮,鞭身一旦飞舞活像条黑龙。可是这不可多得的威武的皮鞭从没抽到什么人身上。常发什么都怕:警察、乡长、狗、猫、父亲、老婆、拖拉机、火车。这些人、物一来,他点头哈腰,脸上干笑着让路还来不及;就算别人喜欢挨鞭子,他哪儿敢抽呢?世上也有他不怕的,比方说这头又老又温顺的牛。但牛他不舍得打,牛太老了也经不起打。有时牛拖着石磙,走着走着停下不动了,常发只得发脾气:

  “死货,怎么不走!你也敢欺负我?”

  他把鞭子挥向空中,鞭身弯成一个漂亮的问号,自击出清脆的一响,牛就继续慢慢向前走。

  赶上农忙,虽然常发从医院回来没多久,却已经能下地干活了——真是奇迹般的一天!更重要的是他即将收到一封信。仿佛预示这一天不同寻常似的,早上常发上街就出了件稀奇事:当时乡长路过,常发赶着牛过分专注,不仅没看见还恰好悠悠一挥皮鞭,乡长竟然低头给他让了路!太阳偏西时常发牵牛去大塘喝水回来,在稻草堆边系好牛,走进自家宽敞的五间大瓦房——才一会儿工夫那封信已经躺在堂屋的神龛上了。得补充一句,他这大瓦房实在稀奇:靠南边的部分往东歪,靠北边的部分往西歪。要不是他从后园砍了好几棵结实的面树、木子树、刺槐树,还有几样没名字的树,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牢牢撑住,再往木头上吊些大水泥砖,这屋真可谓岌岌可危。他也想过办法,曾经趁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偷了石柱家撑墙的桑树木头,指望石柱过两天忘了他好拿出去撑自己的墙。结果石柱似乎没有发现。唯一不妥的是,少了这根木头,石柱的墙仿佛马上要倒了似的,常发每次路过都害怕。因此他又趁黑把木头还回去了,照原样撑好。

  此刻,还没看清信封,常发已经吓糊涂了。等发现寄信人不是派出所,不是村委会,也不是南城教育站、粮棉油种子公司、计划生育工作组、减轻农民负担办公室,甚至也不是城乡取缔私造烟花爆竹指挥部,反正也不是其他几个名声赫赫、虽然细想想并不习惯寄信更倾向突然派人上门的机构,他才扪胸松了口气。这时石柱树生等收到信的热闹劲有所回落;鸿雁不知为什么姗姗来迟,常发没料到是它。刚读完信他也没兴趣。“进北京工作……身体是可以的,万一不行也可以将就,再说肯定是轻松的活。可是钱呢?钱!……钱是个问题。钱在哪?五千块钱……”怎么想也白搭,总之拿不出钱。要细说缘故……唉,要细说缘故还不如说说常发进医院这件新鲜事呢。他的哮喘病十多年了,从没住过院;情况再糟糕——像今年那样,春耕的时候暴雨,收菜籽的时候暴晒,粮管所又调来了两位雷厉风行的干部——不过是咬咬牙去趟街上的诊所。旁人进了诊所,或许不等医生问话就大声抱怨,“我头疼,腰疼,肚子也疼!哎呦哎呦真疼啊!”这位熟客则赔上笑脸,反复解释,他能走路,心不慌,也没发高烧,总之身体一直挺好。

  “只是染了点小感冒……稍微有点……喘气。您看,要不要开两颗药——捡那个便宜又奏效的——开两颗试试?”

  喘着气说这番话的同时,他忧心忡忡地观察医生,试图从他的脸色推断这回得开多少药,药价是否又涨了。看医生不声不响,只顾摇头,他越来越害怕,而他本来也是以怕医生著名的,虽然老医生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

  “开药不顶事?怎么能……不顶事呢?药一直都见效的……”常发的目光里闪现了少有的坚决,“开药不行就打针吧!您要不打两针青霉素看看再说?”

  医生抿了口茶,沉思片刻,叹了口气。

  青霉素不行,常发心里一咯噔,不至于吧,难道要打吊瓶?这得花多少钱呀!

  医生又叹了一声说:“你的情况比较严重,还是住院为好。”

  只一句,常发如同五雷轰顶,两眼一黑;许久才醒过了神,发出惊叹:

  “住院!住院可不行啊!医院那是一般的人随随便便……可以去的吗?那是……医院。求求您,医生,还是打两针青霉素吧——要不打两针氯霉素……红霉素。打两针保证好了……”

  好说歹说,无奈医生不肯通融。为难哪,到了住院这步田地!但也许没那么严重,也许诊断出了偏差——毕竟医生年事已高。为了纠正这次误诊,常发决定等几天,等自我感觉好了点再来诊所央求。孰料又突发了一场不幸的变故。他蹩进大门,像往常一样径直躲到墙角;因为怕医生,腿还在抖着。刚伸直脖子喘了两口气,就不无惊讶地发现了墙上一副黑纱缭绕的镜框,其中面露微笑、手捋山羊胡子的,竟然正是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原来他两天前恰好无疾而终了。

  可惜了数十年精湛的医术!当然,常发知道,小山沟另有几位土郎中。据说真有专长,敌得过市医院的大夫。有的治痢疾,有的治胃炎,有的治酒糟鼻和白癜风,还有的甚至治糖尿病、白血病、恶性肿瘤。而且都取材本地草药,收费低廉。遗憾的是谁也不知怎么治哮喘。刚过世的老医生也曾坦言,哮喘是他最不拿手的病之一。也有人拍过胸脯声称会治,可这些江湖大侠,常发想一想便苦笑着摇头。记得上次碰上老医生出远门,他也同这回一样一筹莫展。情急之下他轻信了邻村的某位兽医。一针下去,不但哮喘加重了一倍,而且并发了腹泻和皮肤溃疡。没办法。在山坡村,宁可摔断腿,得癌症,得艾滋病,得心肌梗死,千万别得哮喘;哮喘是个绝症。

  “怎么能这样……医院……医生……还是让我死了吧!装进棺材就一了百了了!”

  回到家,常发哭丧着脸,左一句医院右一句棺材,自言自语了一整天。

  孰料他嘴里要死要活,偏偏惊动了一个真正不怕死的人。那就是他父亲。哪找这样可敬的老头?快七十了,像常发一样瘦,却睡得着胃口好嗓门大。他老人家每天闲着;别的老头的种种嗜好——抽烟、讨饭、喝茶、打牌、耕地、捡破烂、跟儿媳妇吵架——他一样也没有;从早到晚或者躺着或者坐着,给饭就吃,不给也不抗议。他的口头禅也响亮:

  “我还不如死了好!”

  由此可以推断,老头不怕死,简直是巴不得早点死。据常发的老婆说,老人家过了六十大寿以后,天天发牢骚,隔三差五敦促家里给他预备棺材板。近几年干脆把棺材也做成了,寿衣也裁好了。这是结实的松木棺材!板子厚,油漆光亮,真是人见人爱。寿衣是化纤料子、棉絮里子,虽不贵重却又暖和又耐穿。得了这些,老头不再多话,每天的工作只是早晚把棺材寿衣检查一遍。村里甚至有人说看见老头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自己穿上寿衣躺进棺材,脸上的幸福难以言传。所以老头也不算完全没有嗜好。只是他看上去比常发还健康,谁知什么时候夙愿能够实现!

  “哎,棺材也比医院强啊!”常发还在魂不守舍地唠叨,老头正好走出他存放棺材与寿衣的小房间,满意地要去休息;常发的话让他大发雷霆:

  “王八蛋龟孙子!也不拿镜子照照,你像不像个人样!整天有气无力游手好闲嘴里还不三不四的!当我不敢教训你吗?”

  听听,老人家声音多响,身体多棒!每训一句常发就哆嗦两下,弓着身子踮着脚尖后退一小步。他的脚后跟碰到了……一扇门——这可犯了大忌——还不如碰上了铁锹、锄头或者耙齿呢。

  “你给我站着!进房想干什么?还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真敢占我的棺材!再走一步试试!拿鞭子来,看我不抽死你!……”

  此后老头检查棺材寿衣更加频繁而仔细了。常发则住进了医院。至于他何时进了哪家医院,碰到了众多什么模样的可怕的医生、护士,也不必细说了。在医院住了一天半他就偷偷溜回来了。别人问住院滋味如何,他说:“还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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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9:47:02 |只看该作者

七、钱是个问题

  常发收到经理的信不久,村里传言,说树生已经下定了决心。有人下决心也不稀奇,树生本来还有顾虑,为什么突然决定了呢?左邻右舍都说,这事树生看得比谁都重,多方打听,算稳了切实可行,才摩拳擦掌。这种平淡的解释,好事的人总不太满意。另一种说法是,他儿子小明学习成绩越来越好,学校的纨绔子弟个个嫉妒,他们又塞零钱又塞糖雇了一帮三至五岁的市井顽童,见天跟在小明身后唱和:

  小明学习好!好!

  小明是个乡巴佬!好!

  小明家没钱

  只能考黄泥军校!好!

  可怜小明哭哭啼啼的。树生知道了火冒三丈,说咱家的孩子再穷也要上个正经大学,不上什么狗屁军校!可四五年的大学,年年大把大把交钱,树生怎么供得起?所以为图将来,应召进经理的公司。(当然这只是传闻。小明的学校不寻常,附近连五岁小孩都戴厚眼镜伏案读书,从不调皮捣蛋,不至于跟在身后挖苦小明。)

  虽说进经理的公司将来发财,眼下却得先交五千块钱入伙,怎么办?没钱没关系,可以借。树生拜访亲戚乡邻的时候,你看那既郑重又为难的表情,就知道他是为借债而来。他跟平常一样直来直去:“某某大哥,今天想跟您借点钱。假如大哥愿意借,我保证还本付息,哪怕砸锅卖铁;远近也知道,树生最厌烦送往迎来讨人情,也没干过赖帐不还的勾当。假如大哥有难处,或者不想借,您只管明说,我另找门路,绝不死皮赖脸。”按说树生是实在人,说还钱肯定不赖帐,可不知怎么每次都空手而归。后来文华费心为他列了一张借贷须知:其一,如果想得一千块,开口要说缺两千。其二,稻谷收成、打工收入等等不必交待得太详尽。其三……其四……其五……其十,得跟文华一起去。种种门道,树生背熟了尽力照办,才有了转机……也有不照章办事的时候。比方说,某天他想找大椿碰碰运气,文华则喟然叹道:“别指望了。”树生左劝右劝无效,只得违反了最要紧的第十条。

  先不管树生运气如何。那天他动身拜访了大椿一处;当天晚上常发躺着不动,脑子里已经访遍了十几户人家。

  村里又有谁呢?村里还是要试一试。远亲不如近邻嘛。常贵——不中,开春就发过话,要做房子。常鸣——家里两个孩子上学。旺镜——也不中,小儿子闹着要娶媳妇闹了三年了。旺喜——要做房子。石柱树生不用说。春生——穷!多亏了他,不然全组数我最穷呢。明新——全乡都知道,一毛不拔。明楚——不拔一毛。荣德……唉,荣德十年前借了我三百块钱至今没还呢。

  他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好呢?村里相熟的没有一处可借的。难道真没法去了吗?难道石柱树生都去,只有我不去不成?树生已经明说了,石柱还没有明说,可看他兴头的样子……万一石柱不去呢?(常发来了兴头。)石柱他钱不够,这是肯定的——他家房子什么样谁看不见。所以他不会去。没有钱还去什么?没有钱就不要去了。他不去,我正好向他借点钱,他又是个肯借钱的人……不对不对,这是怎么回事?弄得人稀里糊涂的。石柱要是有钱借给我,他自己不就去了吗?石柱……树生……大椿……唉,怎么这么难呢,还是别空想了……

  常发边摇扇子边自言自语,不久就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堂屋的竹床里,而是走在乡间的土路上。多么奇妙而祥和的秋夜:多么响亮的虫鸣,多么千姿百态的荷叶,多少黑黢黢的树林和蚊子!近处的稻场上孩子们在疯跑,远方的山坡之间一两点灯光荡悠悠(这种美景画家诗人最喜欢)。前面怎么是大椿家?那不是大椿的小女儿搓衣板吗?正蹲在菜园子外面哭呢。常发过去弯腰安慰了她一阵。望了望大椿的两层小楼,他犹豫了半天,叹了好几口气,还是不敢登门造访。

  “哟,今天什么风,吹来了一位稀客!”

  常发刚要转身回去,大椿却迎了出来,将他请进堂屋,笑盈盈端过一张椅子。常发满腹狐疑:怪了!这是什么?一张椅子!怎么可能?大椿那个像受刑台的高脚凳子呢?每次别人想借债他都预先猜准了,猜准了就请坐受刑台,无一例外!难道受刑台收起来了?让人偷走了?坏了拿去修了?与此同时大椿心想:真够巧的!难道三个人会在同一天上门借钱?我借还是不借?他凝神思索……这可不是激烈的思想斗争:想象着即将拒绝常发的情景,他一整天的烦恼和羞愧一扫而空。

  大椿这天有什么烦恼?原来常发之前石柱树生已经来过了。石柱上门大椿倒不发愁。石柱不藏话,搔搔后脑勺便和盘托出了家底:确实没钱。即使把预备修房子的一千凑进来,还差四千哪找呢?猪屋不早不迟又倒了……大椿心里一乐:原以为他为修房子至少攒了三四千呢,没想到才一千——这小子跟以前一样散漫。

  大椿好口才!十分钟后他说服了石柱,他大椿没钱。简直比石柱还穷!他又说将来石柱发达了,在北京落了户,村里可有了靠山;指不定哪年发灾荒他大椿还能去逃难呢……偏偏树生来了,打断了一段肺腑之言。

  树生直言要借两千。不过看他皱着眉嘴角一弯——他一说违心的话就这样——大椿心里下了结论:这家伙想借一千块,而且是有备而来!

  大椿也不发愁。他条析缕陈:若是刚开春,别说两千,三四千也是有的。那时树生哥肯赏脸登门,他大椿当场就拿出来了,哪用树生哥多说!可是谁料得到?可惜!那钱早已买了建新屋的砖,就堆在稻场那边呢……哎,也可惜他大椿命不好……(树生再三央求。)确实没有现钱……退一步说,即使有现钱……不好办,太不好办了。(大椿说话越来越抑扬顿挫;树生心灰了一半,也没注意听。)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怎么担当得起!难办哪难办!……更何况咱们三个人什么交情?……不是不想借,真的没钱!有钱我肯定借!

  他正慷慨陈词,不料出了点岔子。女儿搓衣板不知什么时候摸进了堂屋,听到这儿她也慷慨陈词:

  “爸爸有钱,在铁盒子里呢!”

  众人愣了愣。石柱树生哈哈笑。大椿忙解释说小东西真调皮,放毛票零钱的盒子不管藏哪儿她都能摸出来。在石柱树生的笑声中,他又红着脸跑进屋搬出一个铁盒,把零钱、账本、注销了的存折都翻出来凑到他们眼皮底下,以证明确实一贫如洗。两人很快告辞了。虽然获了全胜,大椿倒一直心里憋气耳根如火烧。可巧搓衣板晚饭时撒了几粒饭,他一巴掌打得她哭声震天,连媳妇都张着口莫名其妙。常发见到搓衣板的时候,她依旧脸庞青紫两眼泪汪汪呢。

  且说大椿安排常发落了座,心想:可惜,一转身的工夫,受刑台也不知摆哪儿了。也罢,今天不必一棒子夯死,索性委婉到底,连他还欠我的钱也不必提。不过倒要看看他这次的“借”字是怎么说出口的。

  可不是!常发去年借了大椿几百块钱,至今还欠着三百。这三百顷刻将常发屁股下的椅子变成了受刑台。他满怀猜疑与恐惧分析大椿的脸色——这分明是讨债之前胸有成竹的笑容!唉,完了!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常发脑子里被迫排练起了应对之词:“三百块钱卖了稻谷一定还。真的,这次保证一笔还清……”

  “常发叔气色真好,”大椿寒暄说,“是因为田里的收成吧!真不赖!”

  “收成勉强,勉强。”

  “只叫勉强?规规矩矩八千斤粮食,哪家不眼红?按现在的价能卖这个数!”大椿打了个手势。

  他要讨回这三百块钱了!常发心里一紧,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大椿则心想:这家伙怎么嘴上贴着胶带似的,明摆着想借钱却一声不吭?于是大椿调转话题,聊起了各组踊跃去经理的公司应召的盛况。

  “嘿嘿,”常发说,“哪指望……这样的好事?”

  “您不想去?”大椿神秘地一笑,减慢了语速,“什么事这么犯难?难道您舍不得那五千块钱?”

  完了,他肯定要说三百块的事!常发喘气加速了:

  “难处太多了!别的不说,我一把烂骨头……感冒还好,喘几天气……发几天烧自动就好了;要有个别的头疼脑热,比如说乙肝、肾炎……脑溢血,出门在外怎么办呀!”

  “这算什么难处呀。现代的医学是什么概念?您塞给医生几张大钱,他让您百病全消;扔给护士几张小钱,她打起针来像按摩。”

  常发脑门上的汗越冒越密:“在村里混混,死了至少有个……现成的坟场。大城市人生地不熟,怎么活呀……”

  这家伙怎么光顾罗嗦,不但不提借钱,反倒怕谁吃了他似的!大椿觉得奇怪,简直有点恼火,虽然脸上不显出来。

  “您真不想去?”他朝常发眨了眨眼,“哄谁呢?假如拿得出五千块钱,我还巴不得去呢。”

  常发呵呵一笑:“别人没有五千我信,你大椿要没有那真是——”

  大椿盯着他说:“这么好的机会,别说五千,就是一万也值得啊!”

  “但是……”

  “卖谷卖猪砸锅卖铁哪怕扒了房子也要凑哇!”

  “但是……”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大椿的目光咄咄逼人。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念头在常发脑子里一闪——难道他希望我伸手借钱?不可能!

  “大椿,”常发终于鼓起了勇气,“不知能不能——只是问一句——能不能……借我一点钱。(大椿欣慰地笑了。)你知道,四千五千……那是不通人情的,可是一两千……或者七八百,我凑一凑……很快凑齐了。你就帮了我大忙了。今年谷卖个好价钱,又能拿工资,我第一个还清了你的……”

  “我哪有七八百块钱呢?连三四百也难哪。”

  “大椿你真是……喜欢开玩笑。”常发喘了两口气,“不是说大话,你要是拿不出四百块钱我可以一口气……憋死。”

  “常发叔见笑了——什么都瞒不过您。说实在的,四百是有的。四百是容易得的。四百块现钱……”

  常发的心乱跳。怪事!以前一块儿扯半个钟头家常,他变着法也要提一提我欠的那三百;这次不但不提,反倒承认他有四百现钱!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样的话,能不能……先借这四百。卖了谷我一定还。”

  听到这儿,大椿若有所思。他正从几种拒绝的借口当中挑选呢。到底哪个最委婉?他微笑着说:“常发叔,我说一句话您别恼。”

  常发愣了一下,跌入谷底:“你说,你说。”

  “我省一省也能挪出四百现钱。”

  “那是,那是。”

  “可我——”大椿痛苦地停顿了两秒钟,“可我不能借给您!”

  常发结结巴巴:“是啊,我还欠你三百块钱呢……等卖了谷——”

  “哎,您想到哪儿去了?那三百慢慢还就是了。谁不知道您常发叔的为人?还钱确实慢了点,但是不赖帐。”

  “那么这四百块钱你有别的用途?”

  “没有,四百块是现钱!——看在我们交情的分上,您别跟外人说,不然都像苍蝇一样盯过来了——四百块闲放着呢!闲放着的钱偏偏借不出去!”

  “这是为什么?”

  “常发叔,您不知道,石柱和树生吃饭前来过,也要借钱。”

  常发擦着额头上的汗说:“你借给了他们多少?”

  大椿笑而不言。

  “一分钱没借?”

  “常发叔您这么说我的脸搁哪啊!我也是没办法。唉!四百块借给谁好呢?单借给石柱怕对不住树生。单借给树生怕对不住石柱。两个人一人借两百本来最好,可他们嫌少不乐意。如今您来了,只好三位每人一百三十三块三。别说您嫌少,石柱树生不高兴,我也不好意思。再说……”

  常发根本没听见大椿的话。他只觉得头重脚轻连迈步都难。回到家时,他老婆在训二儿子,因为他碰翻了什么东西。每训一句常发就耳朵嗡地一响眼冒两颗金星。偶尔借一次钱,竟能使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刹那间变得如此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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