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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这个即将来临的冬天一无所知,也许会和往年的冬天一样,买些许过冬的白菜,看着它们一天天干枯萎缩下去,白绿色的菜帮逐渐泛黄,甚至某一部分的水分被阳光剥蚀殆尽,脆弱到用手指一捏就会破碎成不可修复的粉末。在阳光充足的日子出去,和附近的熟人发表一通内心压抑了很久的感慨。他的声音仍然很洪亮,路过的行人会被这声音吸引过去,即使身体已经走过了很远,某部分注意力仍然残留在身后。
某个周日,我和妈妈去看望他,我和他面对面坐在床上,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这个人离我很远,似乎我们并不认识,可是那个瞬间过后我的意识又回到了常理之中。我们随便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他问了一些我在学校的事情,我和他说食堂的菜很贵。阳台上有他种的花,我望着那几盆花,我想在这个阳光洒满那些生机勃勃的植物的时刻我的心里会得到一些安慰,我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黯淡的表情,至少他身边的景物是亮的。他趴在床上让我给他捏腿,他在家的时候穿着病号服一样的衣服,那衣服已经被洗得褪色了,他的身材比较高大,躺着的时候占据了大部分床的空间,我用手帮他挪动双腿,沉重而僵硬,仿佛注入了每时每刻都在缓慢凝固下去的石浆。他说,有多大劲使多大劲。我没有手下留情,顺着筋肉用指尖使劲捏他的小腿,两只手如同老鹰攫取猎物一样深入骨肉的缝隙,他的表情痛苦,然而我知道这种疼痛正是他想要的。他说我的手有力气,比之前任何给他捏过腿的人都有劲。这时他的妻子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捆烧纸,走路有点跛,左侧大腿的关节处有去年冬天植入的金属转轴。和很多那个时代的男人一样,他对她说话的语气中总带着不满的训斥,女人也同样唯唯诺诺,他说我都说了不让你一会去你怎么听不明白非要去,她不敢和他正面冲突,摆弄着手中的纸和他说先把名字写上吧,正好“我”也在这,边说边往我这边看着。他便不再与她争吵,让我到柜子里拿一只笔,我打开柜门,里面有友谊雪花糕和樟脑丸的味道,有一支我小学时经常见到的那种样式的圆珠笔,我拿起笔按了两下,弹簧已经不灵活了。他让我往那几张阴钞上写字,我拿过那捆纸,打开系在上面的编织绳,里面夹着四张一亿元的冥币,那纸很薄,相当于五毛钱一本的算数本纸张的厚度,印刷很粗糙,他让我在纸的背面写上,父亲大人,XXX,母亲大人,X氏,四张纸分别写上他和他妻子父母的名字,每人一亿元,写完之后把一摞烧纸分成四份。他坐起来,在床边不停的咳嗽,嗓子哑掉了,他问妻子要水和药,说话的声音仿佛被切割成无数的小份,我按他说的把烧纸整理好。这个时候天暗下去了,我看见他的身体塌陷在屋子里的一小块阴影中,像一只失去动力缓慢停止的皮球,躲在阴影中停驻不动了,我试图靠近他,为了看清楚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可是我和他之间阻隔着一道无形的障碍,如果无法理解,我将不能穿透它。花白眉毛下面的一双眼睛,眼皮往下搭着,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有些话他虽然不说,连自己都想隐瞒,但是他还是不得不去思考它,尽管没有结果,在被病痛折磨的漫长的深夜里,不停的想着那个疑惑着自己的问题,每一次都觉得快要得到了结果,在想象中产生出一种极为相似的体验,可是那种理解太短暂了并且不够纯粹,空间的一点震动都会让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来到阳台上,向对面的楼望过去,冷风从两座楼之间吹过,天空还留着最后一片白,冬天就要来了,不会太晚,也不会太早。我和妈妈准备离开,他年迈的妻子拿着那些烧纸和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要和我们一起下去,他安静的躺回了床上,呼吸平静了下来,我把灯绳系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床头,这间屋子又将进入一个无限重复另人烦躁的时间中去,我推开门走出这间屋子,外面楼道中弥散着潮湿的气味,垃圾在潮湿的空气中慢慢发酵,这年冬天刚刚来临的某一天我将从遥远的学校赶回来,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到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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