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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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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酒坊起糟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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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7 02:30:4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一九七三年,六月。这天,我身无立锥之地,没有可去的地方。回米脂?雷米生还在县医院的外科病床上躺着,他那条断腿上的新肉芽还包不住骨头。我没办法面对米生。因为我的胆怯,一架子车的黑炭朝他身上压来的时候,我躲开了,逃离了.......
  现在,我步行。只要离开公社,离开我插队的苗家沟,走哪算哪,越远越好。我低着头,在心里默数公路两边的白杨。一辆班车超过我,在前面慢下来,司机将左臂搭在摇起玻璃的车门上,扭头看着我,摁了几声喇叭。我没理,绕过白杨,跳过水渠,依旧低着头,走在庄稼地畔上。它走了,车尾卷起的黄尘将我裹进去。我没躲,在里面使劲眨了一阵眼。又有车从身后开过来,还有歌声。全是男人。我知道是辆卡车,上面一定满满站了一车人。但我没想到,是军车,它快速从我身边驶过,却在拐弯处“嘎”一声停住了。公路边没有水渠可跳了,树也稀疏了,太阳像烙锅一般烤灸着后颈,我硬着头皮朝一车兵走过去。一车兵的眼睛,齐唰唰盯着我。终于将歌声甩在身后了,我缓了口气,接着,心跳也恢复正常了。但是……
  “告诉我,怎么回事?”是爸爸的声音。他从驾驶室跳下来,在后面问道。
  我站在路当中,没动弹。
  “转过身,说话呀,听到没有?”
  当着一车兵,我怎样开口?即便就我们父子俩,我也没法说。况且……
  “问你呢,出什么事了?”
  况且,我长这么大,你一门心思在部队,你不了解我。你也不想了解我。管好你那几车……不对,管好你那几马队兵吧。
  爸爸走过来,搬住我的肩膀,把我的身子拧过去。“为什么这么做?小子,知道不,你这叫临阵脱逃!”爸爸把我留给副主任的那张纸伸在我鼻尖上,晃着说:“给我念念这张假条!”
  不就是离开公社,离开那群农民了,这也算临阵脱逃?
  “爸,我……”
  “松包!就知道淌眼泪。你、你、你,对得起党,对得起毛主席老人家吗?”爸爸将纸条甩在我脸上。
  它没掉,粘在我嘴唇上。我身出舌头,将纸片舔进嘴里,嚼了几口,脖子一探,咽下去了:对起对不起谁我不在乎,丢下雷米生不管,那才……“我没有……”
  “没什么?别跟我顶嘴,看到没有?那是一车兵,我带了几百个兵。你以为你是谁?把眼泪擦掉,记住,永远别在军人面前跟我顶嘴!”
  “高营长,他还是个孩子嘛,”一辆吉普车从后面开过来,停在我们父子面前。我认得他,独立团的王政委。他坐在车里朝我招招手:“小昆,上来,坐到我后面去。”我反而平静了,打开后车门,一屁股坐到后排座上。王政委让爸爸也上车。爸爸不上来,原旧坐回卡车,将铁门惯得“啪”地一声响。
  这比我站在雷米生的病床前,让他戳我的脊梁骨还要疼啊,爸呀,当着这么多军人的面,你等于剥光了我身上所有的衣服,让我负罪自责的银器亮在光天化日之下……
  坐在飞驶的吉普车里,我知道,离苗家沟这个村子,越来越远了,而离我同学那条断腿,则越来越近了……
  王叔叔告诉我,爸爸很担心我。本来,到公社执行押送犯人的任务,没有爸爸他们骑兵营的事,但他不放心我,今天一大早,专程赶来看看情况。王叔叔说,没见上你的面,一看到你给小刘留下的条子,你爸就火了。“我们这些人啊,在部队里呆得时间太长了,习惯了,总爱用军纪看待问题。小昆,没事,呵呵,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我呢。”王叔叔从前面探过身子,伸出手,在我头顶上拍了几下。
  在独立团最高首长的指挥车里,我了解到了“改英事件”的真相。
  早在年前,或者去年夏天,下乡整风的县武装部那个干事,就被赵家沟赵改英那女子给“徼械”了。“战斗”很彻底,在改英交给独立团参谋的那份“战利品”清单上,甚至详细到上下衣、黄棉短裤、皮带、鞋袜。我没正面看过改英。“就跟稻黍糠一样,是张饼子脸,简直没看法。”王叔叔这个比喻虽说不太入耳,但很准确,我的眼前立马浮现出一大片红高粱。我心想,看起来这位政委叔叔大概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吧。之所以公社几个革委会主任,称其为“事件”,是因为受害人改英的肚子大了。肚子一大,武装部干事就害怕了,怕把这张稻黍糠饼子脸娶回家过一辈子,主要嫌改英是农村户口,以后肯定是他的一份累赘。但赵改英却不怕,非但不怕,还常常跑到公社,大肆在人前朝起撅肚皮,狠不能见人就撩起衣襟,让人摸自己一把,然后,等着人家问一声,你肚里那是谁的?干事吃不消了,终于在那天临黑前下手了。据录口供的独立团某参谋讲,干事坐在椅子上一脸坦然,不像一般犯人那样结结巴巴,他思路清晰,细节详尽。据他交待,说那后晌天气出奇的好,风和日丽,彩霞满天,他约她来到大河畔。在柳树下,改英又一次解开了自己的裤腰带。干事说,起先,自己还趴在她肚皮上听了好一阵里面的动静。干事说他真听到了,出气、打哈欠,还听到了那娃娃说话、唱歌的声音。后来,他们抱在一起,又做了一次丢人事。做得很舒展,干事说,反正最后一次了,就痛痛快快地热闹了一个多钟头,“你们不能光看脸,这对她不公平。说实话,据我观察,改英的身材呀,你们可不知道,比我在部队时师文工团的女子们还要好。真的,你们真不知道。”做完丢人事,趁改英闭着眼,摸着自己肚皮陶醉得一塌糊涂,干事就下手了。他跪在沙地上,扶起改英,抱住她的头,美美亲了一口,然后就把她的头朝柳树杆上狠狠撞去。撞了好几下,改英就不动弹了。干事从沙子里挖出事先埋进去的一条麻袋,把改英装进去,又在里面填了几块大石头,用牛毛绳系好口,系紧,看看四周没人,扛起来,走到河边,丢进水里。据干事交待,那是个河湾,水很深,以前他在里面用手榴弹炸过鱼,三十几斤重的大鲤鱼,漂起来好几条。丢进去后,干事说,他还在河畔站了一分来钟才离开。“谁晓得回去后,在炕上躺了不到半个钟头,有几个人一脚踹开窑门,就把我架出去了。”原来,麻袋的口子没系好,主要是干事太慌张了,改英被凉水一激,活过来了,她挣出麻袋,就跑去找她弟了。
  “这个事件的性质很恶劣,影响非常坏,我们准备把县武装部那个干事押送到兰州军区,交给军事法庭处理。”王叔叔说。
  “那赵改英呢?她怎办?”
  “怎办?一个农民,你能把她怎办?我们给地方革委会,具体说就是公社那几个主任,给他们留下意见了,民兵肯定是当不成了,原来干啥她还干啥。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种庄稼更受罪?修梯田打坝,挖地掏大粪,都是很好的劳动改造嘛。”
  “哦、哦…..是呀。”
  王叔叔并没意识到他这话有什么不妥,头靠到背椅上,闭目养起了神。
  正前方,越过那片像女人肚皮一样的漫坡,切着左手的石崖往前开,拐一个S弯,就到爸爸的骑兵营营地了。营地周围,足有二百来亩的一片水稻田。奶奶说,这里是西北的小江南,我和奶奶逢年过节吃的大米,就产在这里。我并不十分想见爸爸妈妈。四岁那年,也就是一九五九年,我爸就把我丢给奶奶管,他却带着妈妈,还有比我小一岁的大弟,来到军营,让妈妈当了随军家属。我约莫,那时爸爸的官不会很大,最多是个班长,了不起是排副。后来,又生了二弟,再后来又生了一个妹妹。妹妹才七岁,下半年上二年级。我不想到骑兵营探爸和妈的亲是有原因的。我认为,在部队,各方面条件,比如学校啦,老师啦,伙食啦这些,都要比我们米脂县强,可他们全家人都在军营,偏偏把我丢在小县城不管。当然,住宿方面除外,部队营房再大再宽敞,也比不过老家那几孔窑洞,只要一翻身趴在炕上,我就能闻到全家所有人的味道,包括当银匠的爷爷。
  一九六五年,我十周岁,夏天,爸爸把比我小一岁的大弟送回米脂县,让我俩一起过暑假。这个弟弟比我学习好,我比他高一年级,可我的假期作业,百分之八十他都能做对。我和大弟玩遍了角角落落,玩腻了,觉得米脂县城所有的街道,和街道上所有的人,都不新鲜了,我就怂恿大弟,说乡下四舅家好玩,山鸡野兔金丝雀,香瓜甜杏马牙枣,什么动植物都有,咱去那里吧。奶奶经不住缠,就领着我们兄弟俩,在公路边足足等了一前晌,才挡住一辆顺风车。临上车前,奶奶把大弟的手由她手里交给我,叫我捏紧,嘱咐我千万在四舅家照顾好弟弟。好在只有四十来里路,在卡车大箱里站了不到半个小时,又走了五里山路,就到乡下了。一到四舅家,我俩把奶奶给我们背到肩上的书包摘下来,朝院子里的枣树杈上一挂,上山玩去了。
  到四舅家第三天,夜里,我被四舅叫醒了。他让我赶紧起来,上医院去。“脖子一股劲朝后抽,还吐了一炕,吓死人了。”四舅说。四舅背着弟弟,我跟在他身后,朝五里路远的公社医院赶去。值班医生是个女的,是不是才从大队的赤脚医生岗位上提到公社医院,当时我并不清楚,我只记得,女医生的年龄不大,胖脸胖手,一双墩墩脚。女医生量了量弟弟的体温,又看看舌头,说没事,感冒了。“你俩肯定上山下凹玩疯了吧?”她问我。我诚实地点点头。“这哥俩每次来我家都这样,呵呵,”四舅一听医生说没事,就放心了,笑呵呵地问她:“你哥在城里还好吧?”“好着呢,听说地区领导又要提拔他,让他当供销社的头头。”“那就好,那就好。”女医生说县上给公社拨了一批新药,到注射室给弟弟打一针就好了。
  弟弟是走着进去的。他进去时看着我笑了笑,摸了一把自己的屁股蛋子,还朝我做了个鬼脸。我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弟弟比我耐疼,不怕打针。而我怕,十分怕,每次打针都要哭半天,等奶奶做好一大碗白面片,端到眼前,我才抹去眼泪止住哭声。
  弟弟不到十分钟时间就出来了。
  他的头耷拉在我的肩膀上,我疯了一样背着弟弟朝公路边跑去。可黑天半夜,那里有车路过啊。怀里抱着软绵绵的弟弟,背靠在一棵树身上,我一声也没哭。我想,赶紧,赶紧,赶紧来辆车把弟弟带回去,县城所有的医生我都认得,他们一定有办法把弟弟给弄醒。
  那女人一针就把弟弟打得不会出气了。
  一九六五年夏,西北,我们米脂那一带流行脑膜炎。在农村,医生误诊的事故时有发生。
  这是我尽可能避而不见父母的真正原因。我认为大弟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
  第二年,我妈就生了妹妹。她比我小十一岁。比大弟小整整十岁。
  而大弟……年龄永远九周岁……
  当时,爷爷还在世,他说,一个天干地支都没纪完,这碑文如何撰写?暂且埋到祖坟里,等我入土以后,再带他轮回。所以,我家没给大弟立墓碑。他的的坟堆离爷爷奶奶不远,十来米,枕在俩位隔辈老人的脚边,矮矮的,小小的,永也长不高。
  
  七岁的妹妹告诉我,说她们学校明天年级汇演,音乐老师让她表演,都排练半个多月了。我问二弟,平时咱妹过节时穿什么衣服。二弟打开一只弹药箱,从里面掏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布料,抖开,全是妹妹的衣裳。二弟站在炕沿边,一句话也不说,就像有人撕破了他的小人书。我笑了。一年四季,只要我看到他,永远是一身改小了的黄军装。“大哥,我们音乐老师的头发有卷卷。”妹妹拉着我的衣襟,看着二弟的脸说。二弟头上有一共有五个旋子,当脑门心三个,额头前一左一右均匀分布了两个,所以……“人家是天生的嘛。”二弟嘿嘿地笑着说。他显得很不好意思,使劲拽了几把头发,想把那一堆横七竖八的卷卷给弄顺捋直。“有办法了,”我摸了摸妹妹的头顶说:“我有办法了,明早上学前再说。”“好,大哥,明天你一定要到学校来,看我跳舞蹈。”“一定,我一定去。”
  我没去。第二天一大早,在军马场,我遇到了王九菊,她是政委的女儿,回独立团探父母来了。九菊在她妈老家那个县插队,我俩同岁。她也会骑马,而且专拣没调教好的生马骑。骑在马背上,我约莫,妹妹的表演一定很精彩。那天上午,我没怎么和王九菊单独相处,因为她身边老跟着几个兵蛋子。我爸怕出事,就派了几个头年入伍的新兵保护她。后来,生马终于被我抢到手了,她只好骑在那匹老马背上,被我远远甩在后面。可是,她那匹马是母的,而我的胯下,却是儿马。所以,到最后,凭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勒不住缰绳,一个劲围着九菊打转转。九菊跟拣到一只金马驹一样,笑得喘不过气。中午,我俩在军官食堂吃了一顿好的。假装自己饭量不大,我才吃了……下午,我们没骑马。九菊让我跟她走。我没探问去哪儿,在她前面走得很快。我在心里盘算着。团比营是大了那么一级,有甚了不起的,哼,今儿就让你尝尝我这双腿的厉害,不比四条腿的马慢,看你如何撵上我!在稻田上走了大概有500多米,觉得身后没动静了,我才回过头。哪有人影呢?我观望了半天,才发现,300米左右的地方有团黑影。九菊的头发被地面风吹起来,在嫩绿的水稻苗上面飘荡。我足足站了有三分钟时间。不过,到底还是走了回头路。我总不能跟个女娃娃斗气吧。“知道你一定会拐回来。”九菊伸出手,让我拉她起来。跟在她身后,我一言不发朝那片柳林走去。她要洗澡,请我当哨兵,说完就下到水池里了。我一听就生气了。原来,在她心里,我只是个不懂人事的憨小子呀。“呵呵,疯女子,你晓得什么呢,我见得多了,你有甚好看的。”可我没能忍住,还是朝那边看了。她穿了身泳衣,天蓝色的。不一样,女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样。的确。高傲,自信,我从九菊永远在人前挺起的胸脯上,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她也爱穿军装,男式的。但,遮不住,越是宽大,吹进里面的风就会越多。
  回去后,妹妹一跳趴在我背上,问我为啥不去学校看演出。妹妹说:“音乐老师问我,前面的留海是谁给弄的。”我知道,自己成功了。
  我的办法很简单。起先,我把捅火条放进火里烧,准备拿它当工具。但又一想,这不行,通红的铁丝,烧不焦才怪。想了想,就把一根竹筷子伸到离火一尺来高的上面烤,觉得差不多了,就用指头试了试。温度够了,正好。我用筷子卷住妹妹的留海,停了一会儿,然后松开,就好了。妹妹不放心,掂起脚尖,在半截柜上取下镜子,照了老半天,才背起书包到学校去了。
  前些年回老家,妹妹怀里抱着她的儿子,还给我提这事呢。我没告诉她,那个办法,我在另一个女孩子的头发上也用过。不过,那是此后十几年的事了。
  妈妈似乎有所觉察。她问过我几次。但,话头一提起,就被我打断,干脆、坚决地告诉她,甚事也没,和同学相处非常好,在公社也没受人欺侮。“他们哪儿敢呀,妈。”我回答。
  想象中,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个唯唯诺诺,说话办事没底气的人,瘦若细竹,衣杉短小,陌生而怯懦地,只会让他们听到一两声嗯呀噢的大小子。但,他们想过没有,这一半声声“嗯”或“噢”里面,聚积了我多大的心思?我对谁说,谁又想听?爸爸?不可能,一门心思扑在部队里,扑在三百几十号人身上,甚至会扑在马背上,而对我……;妈妈我就更不能指望了,弟弟妹妹就够她受了,何况,她也是有工作的人,家里和小卖部,一大摊子事等着做,能像今天这样问问我,那怕一两句,我就对她很满足了。
  “要不,”妈妈在脸盆里洗弟弟的衣服,刚一用劲,弟弟的裤子后面就搓破两个洞。她对我说:“要不……”
  要不怎样?我在心里问道:妈呀,要不,替我问问爸爸,看我是块种地的材料吗?
  妈妈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投了两遍清水,把弟弟的裤子晾到院里的铁丝上。
  这点上,我又体会到王九菊与我的差别了。万千宠爱在一身,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但我并不羡慕她,总觉得她身上多了些什么,同时又少了些什么。于是,我就坐在团司令部后面的土崖顶上,拿九菊和别人比:叶小虞、郭如芬、柳苜叶。很奇怪,比得最多的,不是小虞,也不是苜叶。我想不来,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是水蛇腰。在九菊身上,联想最多的,竟然是六十二岁的阎如花。这个苗家沟,苗老地主的小妾。她的骨头?她白净的皮肤?手背上隐约显现的,蓝色的毛细血管?不知道,我说不清。不对,不仅仅因为九菊才会想到阎如花,回想起来,这段时间里,一遇到事,一遇到人,我一定就会想到苗家沟,青砖瓦院,就会想到水蛇腰阎如花。
  太阳就要下山了,我坐在一块黄土塄坎上,望着西北上空的长天,心脏在脚底下这片小盆地上面悬浮着,那条通往县城,反方向又通往公社,通往鄂尔多斯沙漠的灰白色路面,远处,再远处,这条路的两边,凡是有人的地方,我知道,该哭的,他们不会羞怯,该笑的,他们不会吝啬,我还知道,天黑下去后,头顶上会亮起点点繁星,你也一定能认得出,那低垂的,最明亮的一颗,是谁的祝福……
  有东西在我的脸上动。轻轻地。一只小手。
  “我长大以后,也会这样,不出声就能淌眼泪吗?”
  我握住妹妹的手,放在肩头上。
  “烦,”我说:“烦死人了。”
  “我没惹你呀,大哥。”
  “不说你。”
  “噢。三哥让我通知你,二营一连晚上放电影。”妹妹用小手捏住我的耳朵。
  “假模假式的人太多了,听起来好像不是假话……”
  “我们音乐老师就从来不骗人。”
  “可也不太爱说真话,我还是觉得很假。你们音乐老师……以前,我像你这么大,上小学那会儿,或者比你大点儿,倒是遇上几个好老师。有个赵老师,家住在北门外,班家沟村的,离学校起码有五里路,可我们一到校,就见她站在操场上,像个接生老婆婆一样,笑咪咪地挨个给我们点头。不知为啥,有她这一面笑,我们班同学一整天都会安安生生听课。噢,赵老师如今有七十岁了吧。还有个体育老师,他喊口令总把一二三的三,念成撒,像这样,一二一、一二一,一二撒~~四,我们一听就忍不住笑出声了,他也跟着笑,可我们脚下的步子就是不乱……”
  “我肚子里直叫唤。唉,大哥,可能是饿了。”
  “有一回,在教室后面老高的墙上掏鸟窝,雷米生在下面,肩膀上架着我。掏着掏着,就觉得小腿肚子生疼,低头一看,是米生掐我,他冲我直咧嘴。我掉过头,看见校长背着手,站在远处,朝我俩这边看。这下完蛋了,我心想,明早上操时,我俩保准被他点名,叫到高台子上训半天,最后,肯定还会把这事告诉家长。可我们连着等了三天都没动静,校长像是看出来了,把我叫到他办公室,送给我一个道林纸作业本,笑着对我说,长大吧,长大以后,你飞到天上我才高兴呢……”
  “我也常常会飞,黑夜里。但是,早起一醒来,就忘记了怎样飞了,害得妈妈每次都打我好几下屁股,嫌我不好好穿衣服。她哪里晓得,我是在胳肢窝底下找翅膀呢。”
  “唉,你呀,真是的……咱俩差不多,真是天生的一对老兄老妹,都爱做梦。米汤罐,你……”
  “大哥,不许你叫我小时候的外号。”
  “噢,不叫了,不叫了。还有一件事我非说不可,米汤罐,你记得雷米生不?就是去年回去,给你送了两颗西红柿那小子……对对,黑得像块碳,就是他!你晓得那两颗西红柿是哪里来的?谅你也猜不到,是他偷城关三队菜园子的!他小子还以为我不知道呢。这小子呀……有一次,我和他到大河畔林子里套雀儿……就无定河嘛,你忘了?去年夏天,我带你去过……对,对,米汤罐,就是我躲起来,丢下你不管,把你吓得哭天嚎地那地方……听我说,米汤罐,那次,我和米生一人提了一只鸟笼,一人挑了一棵大树往上爬,比看谁先能把笼子挂到最高处。结果,我倒是比米生爬得快,也比他爬得高。可是……嘿嘿,米汤罐,别笑我啊……我下不来了,实在下不来了,看也不敢往底下看一眼。我就在上面大声唱歌,一连唱了好几首。米生看出来了,他小子老能看出我的问题。他没说甚,没耻笑我,我听见他朝手上吐了口口水,爬上来准备救我。谁晓得,眼看就要爬到我脚下了,我猜想最多两胳膊远,那根树枝‘咔嚓’一声,让他给踩折了。我立马就忘记害怕了,几下出溜下去,在沙地上摇了他好半天……我甚至想,把他拉到大河边,用浑泥水激他几下?结果,终于被我晃醒了。你猜他会怎样?没有,没有找我算帐,他小子一醒来就冲我咧嘴笑……唉…..米汤罐,肚子饿了?”
  “又叫我外号。大哥,不知为啥,这会儿不太饿了。”
  “再也不叫你米汤罐了。真是个憨人,米汤罐,不骗你,肯定是个大憨汉。”
  “大哥,我才不憨呢。”
  “真的,天底下最最最大的一个憨汉,这世上你再也找不来第二个他这样的人了,米汤罐,不骗你!”
  “噢。我给奶奶了一颗,奶奶说没熟透,涩。”
  “啊?”
  “西红柿。”
  “你打他一拳吧,他也恼,转身就忘了,照样对你嘻嘻哈哈。你骂他几句吧,他也会还嘴,可一节课还没上完,他在前排拧过脸……他隔了我三排,老师老让他坐在第二排,无论几年级……他就冲你做鬼脸,要不,就在算术本上撕张纸,揉个团,趁老师趴在黑板上布置作业,照你脑门狠狠砸一家伙。唉,你简直拿他没办法。但是……但是,如果哪天他一整天都不理你了,那你就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问题了,如果再加一天,他还不理你,那……那准是件特别大,特别不对头,特别让他伤心的事。那准是你的问题,你的错……米汤罐,你听明白了没有?”
  “大哥,”妹妹用手背揩了揩我的脸,指着崖下说:“那个人叫你。”
  王九菊在下面向我招手。我拖着妹妹的手走下去。九菊噘着嘴埋怨我,说她叫了我半天,嗓子都喊干了,“你的眼怎了?”她问我。
  “进去一块大石头。”妹妹替我回答。
  “哈哈,女女,你长得真心疼,”九菊摸伸出手,想摸妹妹的头。妹妹看起来不太愿意,朝我身后缩了缩。
  九菊没有把手收回去,顺势拉住我的右臂:“来,让我替你吹出去,”她往前靠了一步,掂起脚尖:“哪只眼?”
  “大哥,我实在饿得撑不住了。”妹妹的身子朝后坠,我也顺势退了两步。
  好在这阵天麻麻黑了,九菊看不清楚。
  看电影时,弟弟在我面表现出了男子汉应有的气度。他哄妹妹说银幕背后好看,所有人的鼻子脸都长反了,而且都是些左偏子,全拿右眼瞄敌人。就剩我俩了。我,王九菊。在一群兵的身后,我俩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她的腿很长,我觉得,只要脚尖绷直,她的大拇指准能挑到那窝爬地草。我坐得很端,因为我右边的脸一阵阵地痒。我知道那是啥。我能闻出来。她在水池里出来后,混身上下,就是这种味道,尤其头发。中午,在水田里朝回走的时候,在前面,在田埂上,她一连串做了好几个动作。舒展、飘逸、挺拔。我看出来了,她是个行家,练过好几种舞蹈,不比那时候的姐姐差。我又往端坐了坐。不端不行。不端的话,除过头,怕是她那细长的脖子也会落在我肩头上。
  我敢肯定,那群兵的心都没安在银幕上,全体都有,包括中间那一排当官的。我注意到,头顶的光线一暗下来,几乎全场人的脖子都朝后拧。
  第二天中午,实在是稀罕,爸爸能在家里吃顿午饭。从爸爸踏进我妈这个家的门槛第一步起,我就意识到,高营长有命令要颁布。
  果然,看了妈妈一眼,爸爸说:“高昆,回公社去。”
  非执行不可吗?我没说话,低头往嘴里扒米饭。
  “回米脂也行。”爸爸用筷子头点了下碗沿。
  口气倒是软了些:这两个地方,由你挑。
  “咋了,”妈妈端着饭碗,大声说:“儿子陪我多住几天都不行?”
  “你不懂,”爸爸把饭碗放到桌子上,抹了把嘴说:“你真不懂……”
  “我不懂?”妈妈把碗一撂,溅了爸爸一脸菜汤:“我儿子犯啥王法了?我问你,为啥一股劲催赶他。啊?说呀!”
  “不是,是……”爸爸低下头,不往下说。
  妹妹哭了,站起来,趴在我肩上,鼻涕落了我一衣襟。
  弟弟拉了妹妹一把,把她拽到小凳子上,往她小碗里夹了一片肉。我能猜到弟弟动那几下嘴唇是什么意思:消灭法西斯。
  “我走,”抱着妹妹站起来,我对爸爸说:“马上就走。但是,你必须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团长找我谈话了,说你昨天晚上看电影……”
  “当兵的能看,家属能看,就连周围的老百姓你们也请到了,为啥我儿子就不能看?这是谁规定的?团长?政委?还是军分区司令员?哪儿有这种革命道理。我找他们去!”妈妈也站起来。
  “你儿子搞小资产阶级情调,就差……”
  就差耍流氓了?说呀,爸,接着往下说。我紧闭双唇,靠在墙角那摞弹药箱上,心里没有一点儿要争辩的意思。
  爸爸把筷子往灶台上一砸:“下午就走,回米脂去,我这就去派车。”说完,拣起溅落在地上的一根筷子,起立,甩胳膊,出门,去营部了。
  弟弟背了一书包大米,低头踢起路面上的碎石子。我拖着妹妹,朝汽车连走去。
  路过团部时,我看见九菊站在司令部门前的大石条台阶上。她的胳膊,被王政委,就是她爸,死死拽住不让往出走。
  我明白了一大半。级别。团比营大一级。
  我听妈妈提起过,说爸爸可能要提干,副团,就最近。还说王政委也要调走,到军分区任职。
  “这是怕我影响你升官啊,”我鼻子里哼了声:“爸呀,小瞧我了,你以为我能看上王九菊?”我再也没朝王政委的司令部看一眼。
  接过弟弟肩上的大米,我把妹妹的手交到弟弟手心里,让他捏紧,转身朝汽车连的大门走去。
  “大哥,”妹妹挣开弟弟的手,跑过来,拉着我的衣襟,让我蹲下。她趴在我肩上,双手罩住我右耳朵:“给你说个事。昨天夜里,我听见爸爸低声对妈妈说,说你身上有一个,不对不对,有一些东西让他很不放心。大哥,你身上出什么毛病了?”
  我把脸扭到大门墩这边。
  大哥身上没毛病,大哥心上长了个……不,长了两个瘤子。我站起来,对妹妹说:“大哥结实的很,找三哥去,里面摁喇叭催我了。”
  出来时,弟弟和妹妹像哨兵一样立在那里。我站在卡车大箱上,在心里对弟弟说:自由属于人民。我想,他一定能够听到。
  卡车就要拐弯了。我回头。他俩还在,一高一矮……

  2008.12.17日晨

[ 本帖最后由 酒童 于 2008-12-17 03: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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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基本工作是:上笼屉、铺麴、点火、取浆、入缸,最后起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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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Rank: 4

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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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7 08:59:19 |只看该作者
好啊,现实主义只有脱离虚假的集体意识,才是真正活生生的现实主义,不过,对意义的钻探要是能够再深入一些就好了,这好像是现实主义的一个死结,就是它对意义的挖掘相对比较浅显,我想这大概是进入二十世纪后大部分优秀作家舍弃现实主义的原因.
新杂志,新希望,时空流。
http://read.douban.com/ebook/52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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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7 10:09:20 |只看该作者
又出新作了,问好酒叔!我今天要坐长途回家,刚好复制到电子书里路上看完了再说说。路上有事儿干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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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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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7 11:02:50 |只看该作者
读出了秋天的味道。
笔力老道,但气息清新。真看不出是一个老哥哥写的。
只是有些地方过渡得不太自然,有些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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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冷场小王子无限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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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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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7 11:53:53 |只看该作者
很干燥,而且土,缺少更有特点的突出物。对小孩子的刻画和对那个年代的氛围的刻画都显得因为描写次数过多而显示出一股“熟练的词穷”。
http://blog.sina.com.cn/rockdaxing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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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7 15:01:23 |只看该作者
让妈妈当了随军家属。我约莫,那时爸爸的官不会很大,最多是个班长,了不起是排副。

带随军家属好像至少得是副营级别。

这个小说味道比较淡,淡有淡的好。我觉得亢蒙说得准确,但那些不能算是缺点,只能说是“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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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颗续命的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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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7 15:26:39 |只看该作者
酒童先生你也在部队呆过么?
我把你遗在从前的地久天长拾来,日夜打磨,化作尾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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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酒坊起糟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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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7 22:46:49 |只看该作者
  “好啊,现实主义只有脱离虚假的集体意识,才是真正活生生的现实主义,不过,对意义的钻探要是能够再深入一些就好了,这好像是现实主义的一个死结,就是它对意义的挖掘相对比较浅显,我想这大概是进入二十世纪后大部分优秀作家舍弃现实主义的原因.”
  ——回马耳,你这样一说,我立时明白了你的前几篇小说,明白了那几篇里对寓言、小说哲学的探索,明白了里面的批判性。
  我也明白上面你的看法,并同意这个认识。至于现实主义“死结”,也不是没办法打开,索尔仁尼琴就能做到。我们做不到,我做不到,因为要打开它,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作家的文学能量、作家的战斗能量,二者缺一不可为也 。及有可能,在某个战场上,我或者你,决不会胆怯,堵枪眼炸雕堡我们可能也敢。但面对极大的物质和肉体上的享受,它们就明晃晃摆在前,于邪恶的争斗,我反而可能会失去该有的勇气。那样,我就会选择另一种办法做为自己的理念:“人文”。任何人都有权对我这样说:你呀,仅仅是举了个文学的幌子,用以逃避罢了。这点,人家南美人就用另一种办法做到了。但,南美还有那个胡安,除过他的魔幻,老人家还是个扎扎实实的写实派

  ——雕像你回家过年吗?

  “读出了秋天的味道。

  笔力老道,但气息清新。真看不出是一个老哥哥写的。
  只是有些地方过渡得不太自然,有些跳。”
  ——lostboy,是跳,是不自然,你这个感觉异常准,这个问题我贴的时候就情楚,因为......以后再说啦......不过,现在也可以说说,这是目前写得长篇里截出来的

  所以,亢蒙和男男的批评也很准确

  纪小齐,你直接喊我酒童,万不能称“先生”,自知弗达。我是在部队呆过(仅仅是呆过,没当过),父亲倒是当过兵,不过,我出生时他早就到地方了。但连、营、团还有大点的机关,我都接触过,也和他们一起呆过。
  其实呆不呆过没关系,你只要写人,写人怎样过日子,别理采那些大而无当的花拳绣腿,别写那些“高干子弟”怎样打群架,我想,你就是写总司令部也没一点问题,他们也是人妻人夫。是不是?

  有一个看法我必须说说。对小说的探索,古典的,传统的,西洋的,还是现代、魔幻、现实、浪漫,这都是必须要学习研究的。但,潜心怎样用方块字写出与它们的不同,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努力的方向。
   像shep那样 ,“请用母语写作!”



















[ 本帖最后由 酒童 于 2008-12-18 00:58 编辑 ]
我的基本工作是:上笼屉、铺麴、点火、取浆、入缸,最后起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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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7 23:18:06 |只看该作者
“请用母语写作!”
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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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酒坊起糟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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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7 23:58:54 |只看该作者
  好吧,好吧,干脆讨论讨论下面这段:
  天空湛蓝澄净。在小街上,我快乐的脚步轻盈而实在。我兴奋的不得了,笑脸面对走过十字街头的任何一个人,以致我的高中同学认为我和苗家沟的回乡女青年好上了。叶小虞,那天傍晚擦黑前,她在东街口堵住我,死活不放我过去,非叫陪她去看纪录片不可。我拉着她袖口拐了个弯,朝北街那道坡走去。敲开两扇薄如箱板的大门,我的男同学瘦若黍秸,却像一面黑亮的旗帜,双目炯炯站在老槐树下。小虞见我不给她面子,赌气返回十字街。我和米生跟在后头,弄不清她的想法。小虞快步走到西街,又叫了个女同学。我和米生相视一笑。我们四个并肩朝南街走去,占去小街的一半。小虞穿了一双浅腰运动鞋,步步莲花。老人们侧身让过,停下,缓慢回头,在夕阳中眯起双眼。光线昏黄,老人什么也没看见。小虞的辫子长及膝盖。她把它搭在胸前。
  年轻的女军人搀扶着毛主席,老人额头明亮,手里夹了根香烟,坐在宽大的沙发里,一小口就能抽掉大半支,吐出来的浓烟,是怀仁堂又一句石破天惊的史记。我记不清他老人家那是第几次接见什么人了。就为这几部连在一起放的片子,害得我花了二毛钱。五分一张票。在售票窗口,小虞用她那带飞刀的眼珠子,剜了我好几下。非得由我掏腰包不可了。看电影是其一,我知道,所有的同学都不是好劳力,不出一个星期,三三俩俩,都会从插队的农村返回县城。我们站在道沿上检阅女生,灯光球场聚集,练摔跤,打篮球,土坝里游泳,随后用颗粒状化肥按比例配上炒干的锯末炸鱼。个别人离群索居,坐在图书馆的长条椅子上,翻动人民画报精美的页面。农民、土地、青苗和粮食,被我们遗忘在脑后。太阳当头照。
  我们根本就是一群乱哄哄的雏雁,在一九七三年初夏小城的天空中扑腾。但,鼓动的风,依旧是雄心勃勃的青春......
  我想达到在样的目的:叙述上的年龄角度忽略之(不是老年人在写,不是中年人在写,不是年轻人在写)、概括而准确、信息量大,能指。
我觉得基本做到了。
我的基本工作是:上笼屉、铺麴、点火、取浆、入缸,最后起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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