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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争夺(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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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4 19:02:1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权力争夺


  那只茶杯停在茶几一角,淀绿色茶叶像触礁的沉船,钝重凝缓的徐徐下落,热气上升,划出一个长S的柔滑曲线,好比女人的一只手臂,这只手臂优雅柔软,它微微弯曲,肘部倾斜,隐没在丰满的水底。韩博温的视线从茶杯投向窗外,太阳很弱,她们站在阳台上,一个依着栏杆,一个将两只手背在臀部。听不到她们讲些什么,偶尔看见其中一个举起手来掳一掳头发。那掳头发的样子依旧没变,左手跨过肩膀,中指垫在颈部,手臂向上,头发往下,好比水流拂过礁石,不急不缓,那水流就这样不急不缓,流过红灯、钟盘,或者为一块酸掉的臭豆腐吵吵闹闹,这样算来,好像也有几十年的时间。他去拿茶杯,手指粗大的指节还没有弯曲,手臂就在中途作了一个往回撤的姿势,可它没有撤回来,在中途停住。那只茶杯同时被小心翼翼端起,端在空中,也不动了,韩博温没有立刻去接。
  “爸。”韩落炜一脸恳请的提示他:“爸爸。”他希望能顺他的心,那只手停在半空,手指洁白,身体前倾。
  “噢。”韩博温去接茶杯。韩落炜递过去,不安的等他说话。
这间上了年月的房子里,总有股烂木头味道,韩落炜对韩博温提过好几次,要他和母亲搬出去,就等韩博温一句话。韩博温不领儿子的情,韩落炜也没办法,父亲怎么说他还是得怎么做,为这一点,他和好几个女朋友分道扬镳。韩博温说,这种女人你也带回来?韩落炜只好笑。那些女人在背后骂他不是个东西。
现在他坐在韩博温斜对面。
  “这种女人。”韩博温停了停,略微斟琢:“这种女人,我看还是算了吧。”他呷了一口茶,喉结翻滚。韩落炜又听见他长吁短叹的“唉”了一下,也不知道今天是他第几次叹气了。韩博温见他没反应,用下巴对着他点了点:“啊?”他继续说道:“你听见没有。”
  “爸爸。”韩落炜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脸上诚恳无比。韩博温不理他,也没继续追究。一个父亲想要制住儿子,光靠嘴上功夫并无用处。当然,他让他念最好的学校,让他去留学,让他作公司股东,都是他一手操办。
  韩博温点了根烟,烟丝上升。他看着韩落炜的嘴巴在动,毫无心思去听。这个家里只要一个权威就够了,可现在,这个上了四十的儿子越来越有主见了。这可不像乖儿子。他再去看窗外,两个女人还在说话。那个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人真漂亮,的确很漂亮。不过他现在看不到她,她的脸背着他,她的前面是一棵洋槐,洋槐前面是一条水泥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洋槐下面还有一块水泥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砌的,很久了吧,是很久了。这么多年,他和儿子、老伴,孤孤单单,这个房间里就他们三人,他希望他能一直这么和他们生活下去,可这个乖儿子好像越来越不听话,老说着要他们搬出去,他当然知道他的那点心思,搬出去了,他还能听他的么。这个儿子,这聪明,是用错了地方的。
  室内的老挂钟嘀嗒嘀嗒的摆。
  “不管怎么样,你也得听听我的。”韩博温把攒了好一段的烟灰弹了弹,粉尘弥漫,韩落炜讨厌这股烟味,仿佛这里面沾染了内脏的腐朽味。他认为韩博温应该进坟墓,他差不多该去死了。可韩落炜也不愿意他死。他希望他在和女人作那些勾当时,他已经死了。而他的股票下跌时,他还是活着的。
  屋内的桌椅都是上了年月的,这种古褐色里有一股樟脑丸气味。
  “爸爸。”韩落炜说:“就这次。”
  “你还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吧?”
  地面上的水磨地板经历了长久的磨损之后,呈现出一些媲美比喻的线条。
  “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吧。”
  韩落炜点点头。这个宽敞的客厅内,就连整齐摆放家俱也透着一股倔老头的威严,这威严很可笑,是伪正经。韩落炜想起早上一个老头和他打招呼,他一本正经的盯了好久,很严肃的说句对不起,我不认识你。直到现在,他还能记得老头奇怪而难以下台的表情。他在这样的玩笑里乐此不疲。再比如,昨天晚上他和女孩去酒吧,并对酒吧老板说,他是个穷光蛋,可他刚和女孩订了婚,问能不能送他们一瓶威士忌。当时他如此诚恳,竟然蒙混过关,然后他们又拿这瓶威士忌去惊吓一个拄着拐杖的瞎子。他穿着皮鞋去踢球,赖在计程车上说忘了带钱,又藏在灌木丛里用石头扔正在钓鱼的中年人。
  这竟然成了一种乐趣。
  “你应该听得懂我在说什么。”韩博温将那只烧了一半的烟,拧灭在烟灰缸里,烟灰缸里满满都是烟灰。这个太阳微弱的下午,时光像烟丝一样上升,在一个高处淡成无形。只有烟味,浓重的烟味弥漫如水。
窗外,韩博温能看到两个女人的侧面,年轻的一个把脸转过来,看见他在看她,愉快热烈的向他眨眼睛。他希望儿子没有看见她的这个表情。“这种女人,我看没有必要带回来。”韩博温毫无把握的说:“烟灰缸在这里。”他指着面前的烟灰缸。韩落炜点点头,把身体往窗户的方向侧了侧,有点疲惫。
外面,有二胡的声音。
  染红的光线落下来,一直落下来,落入巨大的洋槐,然后,它们被留情的筛成一条条光束,这些笔直的光束在水泥洗衣板上投出一个个明亮的点。有点风,树影在动,光点在动,不远处,前面的水泥路上,打着地面的瞎子领着一个孩子,瞎子的手紧紧扣住孩子的手,孩子有时会挣扎几下,仍旧无法挣脱束缚,他似乎有点气馁,岔岔然。瞎子背着二胡,孩子的手里捧着一把雨伞,他们在洋槐的侧面,一个被墙面挡住光线的地方坐下。孩子去掰瞎子手,使了一会儿劲,气恼的在瞎子手臂上拍打了几下。瞎子无动于衷。孩子只好用另一只手从瞎子的袋子里拿水罐,倒了些,湿了湿脸。瞎子单手调弦,空气细微裂开。洋槐的树盖在动,落下来的树叶摩擦地面,丝丝的响。洋槐的后面有座老房子,蜒满爬山虎,墙面上铺着红石头、绿石头,光线还在落下来,落到墙面,落进半开的阳台。阳台上有两个女人,一个女人上了年纪,皮肤褶皱,另一个很年轻,身体像花枝一样乱颤,她笑得合不拢嘴。年纪大的那个,将臃肿的身体靠在栏杆上,继续把话说下去:“男人,也就这么个东西。”
  她像年轻女人那样不屑的笑。停在电线杆上的鸟儿唧唧喳喳,它们整齐的连成一排,相互默契。
  “阿姨,你和叔叔结婚几年了?”
  “四十几年了,具体几年来着。”她顿了顿继续说:“真奇怪,竟然一点也记不得了。待会儿去看看结婚证件。”
五月的傍晚,空空荡荡,渐渐变淡的影子越来越长。洋槐的树盖很大,盖住了这座老房子的大半个侧面,两个女人隐在垂下来的树叶子之间。那个坐在墙面下的孩子抬起头来,对着这边东张西望。他去推瞎子的手,推得手腕通红,噘着一张蜜蜂都爱光顾的嘴,不情愿的在那只粗大的手臂上打,打得啪啪作响。瞎子对他的挣扎,表现得置若罔闻。他继续调试他的二胡,空气偶尔被尖音微微撕开,浑热的空气像胶水一样,立马从四周填补过来。这个五月的傍晚,潮热的空气牢不可破,任何试图冷静的念头,都好比抽刀断水。
孩子的腿蹬着,趣味索然。
  “肖肖。”那个年纪大的女人说:“说说你和落炜。”
  她不好意思的笑,话语像被顶起的水壶盖一样噗噗不停,她时断时续,说第一次见面,说第一次约会,说他耳垂下的胎记,说一些讨好她的话。她有张惹人怜爱的脸,个子很高,几乎高出韩落炜半个脑袋。她像个羞涩女孩一样脸色潮红,说到紧要关头突然停下,站在那里,对着伯母使劲吐舌头,惊讶的捂住嘴巴。
  “你和落炜去了旅店?”上了年纪的女人颇有兴致的挥手,要她继续说下去,仿佛在午夜听了半个艳情故事,一时好奇心大涨,像一个老处女一样迫不及待:“接下去呢。肖肖。接下去怎样?”她敲得栏杆啪啪啪的响:“你快说呀。”
  那个坐在墙面下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嘴里多了一块棒棒糖,安静了些,嘴巴还噘着,他把棒棒糖来来回回的舔了几遍,又去看瞎子,有些赌气的将棒棒糖递过去,递到离瞎子的嘴巴很近的地方。瞎子无动于衷。孩子就把棒棒糖在瞎子的嘴唇上轻轻的点,瞎子的脸像松弛的泥土一样坍下来,他笑,笑得得意洋洋,那只手又捏紧一些,孩子有点懊恼,那只手却没离开,瞎子就舔一下,又舔一下,舔得嘴巴啧啧啧赞叹。孩子在中途把手缩回来,在瞎子手臂上敲,意思是,放开我。瞎子不理他,孩子就把棒棒糖塞进自己嘴里,意思是,那就不给你了。瞎子的舌头舔了舔下嘴唇,只是得意洋洋的笑。
  一堵参差不齐的矮篱笆后面,一条流狼狗的背脊浮起来、落下去,接着就不见了,过了一阵,它在矮篱笆的终点,露出半个脑袋,对着一只电线杆张开后腿。一扇二楼的窗户突然打开,先出来一个女人的脸,接着丢下来一个啤酒瓶,啤酒瓶的爆炸声像水花一样四溅,声音在这个平静的傍晚炸出层层波浪,它们推出去,再推出去一点,淹没半开的窗户、一双拉在屋外的拖鞋或者偷偷摸摸的拾遗者。那只流浪狗呜咽了几声,飞快跑出去,脑袋后望,路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湿渌渌的痕迹。瞎子手中的二胡声断裂了一下,细微得不易察觉。孩子还在舔棒棒糖,手上汗涔涔印出一块红印记。地上碎玻璃的折光,四射出去,一些人看见它们,一些人路过它们,另一些人无动于衷的眯了眯眼。
  “自然而然喽。”陈肖肖对着老女人努嘴唇,然后傻傻的笑,像孩子一样摇摆着婷婷玉立的身体。她的裙子像荷叶一样蓬松铺开,她把它们按下去,仿佛她就浮在空中,如同氢气球一样悬浮在那儿。
“我就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女人去摁陈肖肖的额头,不太诚恳的唉声叹气:“完全跟我家的老头一个德性。”陈肖肖的前额迎着她的指头凑上去,用力让她点。她似乎很不好意思,身体前倾,脸往她的肩上偏了偏。女人把肩膀往上耸,架住她一半重量,抱住她,轻轻在她身上拍,安慰道:“老头子会同意的,别担心。”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只是笑,也不知道具体想帮她什么,只是觉得心里美滋滋的。风是懂人事的,吹得两个女人头发散开来,陈肖肖夸她的头发好看,她还是笑,一直咯咯的笑。
坐在阴影里的孩子抿着棒棒糖,他拉开裤裆在瞎子面前撒尿,积起了一个黄灿灿的水洼,瞎子的嘴里叽哩咕噜的骂,孩子不停点头,嘴唇作了一个往上弯曲的形状,他在笑,没有声音,瞎子只好松开他的手,挪了一个新地方坐下。孩子像断裂的皮筋一样跑开去,站在离瞎子十来米远的地方对他作鬼脸。这条水泥街道,人很少,车也少,孩子沿着路中央的白色线条走来走去,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他还抿着棒棒糖,糖水在舌尖顺着喉咙往下滑,他像在笼子里关了好久的雏鸡,看到什么都是兴致勃勃。瞎子在后面喊他的名字,他不理他,越走越远,在几乎看不见瞎子的地方又停下来。他往前看看,又往后看看,走了几步之后就往回走,他瘦得皮包骨头,赤脚,裸露上身,只穿一条外库。外库的边沿磨损的厉害,裤腿的边沿龟硬的结了一圈污垢,他蹲下去搓,搓得硬结的污垢掉下来。
  一辆漆成黄色的吊车在前面拐了个弯,速度减慢,孩子抬起头来,不偏不倚,看着它驶过来,没有表情,声音是沉闷的,好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司机下车时,孩子还在喘气,腿在膝关节处断成两截。司机匆匆忙忙跑出去,跑一截回头看看,又跑一截,再回头看看,他摔了一跤,很快爬起,不久之后,消失在胡同里头。瞎子叫了半天,没有线索,他开始拉二胡,声音盖过树叶的沙沙声。调子寂静,缓慢,陈肖肖将视线从远处收回,在耳朵上揉了揉,然后从女人的肩膀上支起来。女人疑惑的在她鼻子的刮了几下,陈肖肖无动于衷,把脸侧了侧,将耳朵对着刚才视线所及的地方。年老的女人又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这一次,陈肖肖回过来对付她,用怀疑的表情说:“听见了么?”
  “什么听见了?”
  年老的女人将手掌卷成喇叭形状,按在耳廓外测,什么都没有。她“啪”的打在陈肖肖的肩膀上说:“疑神疑鬼。作饭去。”
  陈肖肖吐吐舌头,天真的拉着她,转移话题,声音像未干的胶水:“阿姨,你说,我和落炜结婚叔叔会同意么?”
  楼道里的乱头风吹得窗帘布噗噗作响,窗户正在被一只手打开,他站在窗前,背后是年轻的男人和女人。另一个上了年纪的,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端着两个盘子,热气腾腾。日光灯嗡嗡嗡的闪烁不定。五月的夜晚,像漂浮于空中的尘土,空气里的余温混沌不安,灯光在楼道的拐角处断成两截。阳台底下,木棍敲着地面,啪啪啪,有点急促,有点不耐烦。那个嘶哑的声音在楼下喊,来来回回,已经好一阵。韩落炜不动声色的从座位上站起,拿一个崭新的高脚杯,他打开侧门,也不看下面,那个杯子被举起,手臂弯曲。地上炸出一声伤人的脆响。楼底下的声音像一个灯泡被突然断路。
  韩博温对着他的背影,不屑的冷笑了一下,窗户“啪”的被关上。
  “落炜。”陈肖肖站在那里,灯光像水一样停留在半空,她站在光线下侧,安静而满面羞涩:“叫叔叔吃饭。”她把碗碟放整齐,对他使了个眼神,上了年纪的女人走向厨房,心情愉悦的叫了一声:“老头子,坐下来吧。”陈肖肖对着落炜吐吐舌头,作了一个神色暧昧的鬼脸,当然,韩博温并没有看见。
“爸爸,吃饭吧。”韩落炜去扶他,韩博温的脸色往下降,那张脸从苍白色,渐渐变成微红,他的手在半空像烧软的铁丝一样往下垂,韩博温对着那只垂下去的手冷哼了一下。韩落炜不说话,从他身边走过,顾自在陈肖肖身边坐下,他抱住她的双腿,缠意绵绵,他示意她也坐。韩博温对着他又沉了沉了脸。
晚餐布置完毕,韩博温站在窗前不动,他在玻璃的倒映里看这个年轻女人,她有副吃惊的身体,当然那张脸也的确漂亮非凡,可他就是不欢迎她。他又在玻璃里面打量韩落炜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以及那个敦矮的身体,有点岔气,不太情愿的对着玻璃里面三个人说:“你们吃吧,我累了,先睡一会儿。”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从后面跑上来,抓住他的胳膊,希望将他拉到座位上,可她拉不动他。
  “你想干嘛,你到底想干嘛。”这个身体臃肿的女人指着韩博温的鼻子说:“韩博温,你今天到底想干嘛。”她跌坐在椅子上,眼圈儿顿时变得通红。韩落炜叫了声:“妈。”他说:“妈妈。”他去摇她的身体,示意她不要哭。然后,又转过来对着韩博温叫了声:“爸爸。”声音很轻,韩博温的身体依旧没动。于是,韩落炜不厌其烦的又叫了一句:“爸爸,吃饭吧。”他的声音提高几分,拖得很长,韩博温只好摇摇脑袋,那个身体侧了侧,将半变脸转过来,有些犹豫,韩落炜紧接着又叫了声:“爸爸。”韩博温将身体完全转过去,向餐桌这边走近。韩落炜对着身边的女人说:“妈。”他说:“我们吃饭。”女人拍掉他摇晃她的手,给韩博温让出一个位子,自己再一次坐下去:“肖肖,坐。”
  陈肖肖顺着她的意思坐下来,面无表情。大家围坐在桌子旁,身体臃肿的女人开了酒,讨好的给韩博温斟了点,立刻,这张脸上又变得笑意盈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声音很大,手在空中摆,示意他们喝酒吃饭,她看着她闷闷不乐:“吃饭啦,吃饭啦。”她将陈肖肖的杯子拿过来,倒了个底,递回给她:“肖肖,吃饭拉。落炜,你要不要。”她说着便将酒瓶放下,顾自吃起菜来。韩落炜只好说声:“我自己来。”他去观察父亲的脸色,毫无线索,他说:“爸爸,你明天去不去公司。”韩博温不理他,瞥见肖肖低着脑袋瞧他,似乎有点心虚,立刻避开,有些余气未消的将酒喝个朝底天。
  “老头子,吃菜。”老女人在桌底下踢他的脚,示意他收敛脾气。韩博温瞟她一眼,不软不硬,顾自又喝了点酒。除了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三个人都无话可说,陈肖肖偶尔去看韩博温,有些楚楚可怜的,也有些微微不悦的。韩博温被看得心里烦恼,喝了一阵站起来往寝室走:“我累了,睡了。”
  “老头子。”女人在后面叫她。他不理,还是往前走,女人把筷子扔在地上,筷子撞击地面辟辟嗒嗒的响。韩博温在中途回过头来,那扇卧室的门被拧开,老旧的门轴扭动,金属内芯磨损的声音,他气馁的踏了进去。
  三个人坐在那里,桌上的菜划出一道道热气,那双筷子横在桌子底下,一半留在阴影内,一半停在光线表面。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笑,嘴里说着,肖肖,吃菜吃菜。她一边说,一边将筷子拣起,心情似乎又变得阳光灿烂。屋外搂底下的声音又响起来,不过,这次要远些,稀薄些,那根木棒敲打地面,啪啪啪,比刚才更急促。叫喊声也变得嘶哑而厮声力竭,他叫着某人的名字,韩落炜去辨别名字的形状,努力了一阵不得所以,他将面前的酒杯端起,呷了一点。陈肖肖乖巧将酒杯斟满。这个房间里,只有这个上了年纪女人在说话,不停说下去,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她心满意足的看着他们两个,劝他们动筷子:“今天不吃掉,明天就不能吃了。”她示意他们多吃点。
  “妈妈,你也劝劝爸爸。”韩落炜给她倒了点酒。陈肖肖将视线移到这个女人的脸上,等着她说话。“你也知道你爸爸的脾气。”她顿了顿,突然笑了一下:“放心吧,我这就去跟他说。”
  “吃点东西吧,肖肖。”她继续说:“放心吧。我跟她去说。”陈肖肖不说话,她看着这个体态臃肿的女人站起来,在落炜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朝卧室走去。她在外面敲门,咚咚作响,门,支嘎,被打开。
  他不怀好意的笑,眼睛和鼻槽在阴影之内,顶光向下压,一直将影子压成窄平。陈肖肖不屑的瞥他一眼。当然,他并没看到。韩落炜重新去开窗,风比方才微微大些,有些热,有些温吞,他将窗帘布打成一个结,心满意足的看着楼道里一个倒扣破碎的花盆。花盆上蹲着一只猫,看不具体,只有大致轮廓,这个轮廓一动不动,韩落炜就在窗户木头框上敲,敲得小心翼翼,那个轮廓动了一下,动作迅速。不过,它依旧蹲在那里,韩落炜就又敲一下,同时跺了跺脚,猫受了惊吓似的跑开去,他看着它跳上栏杆,在走廊尽头跳上另一幢房子的楼道。他还是笑,这个笑渐渐放大,声音被消去,笑容像吸水的纸巾一样快速扩张,后面的陈肖肖被他的跺脚吓了一跳,不悦的骂他一句:发神经。他转过去,笑容还在脸上,语气阴沉的回敬她,说什么呢。陈肖肖避开那张脸,低下去吃菜,没做理会。
  “你爸真有意思。”
  “是不是还对他恋恋不忘。”他的语气玩世不恭,街道上的乱头风掀开了他的衣领,露出了胸口一片白花花的肉。
  “发神经。”
  他不理她,似乎想着什么事,那只洁白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手指之间已多了一支烟,火星闪了几下,悬浮于房间半空的樟脑味儿渐渐败退。一只摆放不平的皮鞋从阳台上掉下去,可能掉到了楼下,也可能掉到了下面的窗台,或者,掉入了下面那条小水沟。那条小水沟大多情况下是干的,除非是母亲洗衣服的时候,那时候,洁白成堆的泡沫随着黑灰色的水流徐徐往低处淌,淌到前面的荫井口,荫井口没有盖子,前几年被偷了就一直没按,好象还掉下去过一个人。那个人现在站在窗前,面色沉着,韩落炜摸着手臂上一条十几厘米的疤痕,当时,他在井下被露在水泥墙壁外的钢丝划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却一点也没觉得疼痛,他只觉得挺痛快,一些蠕动的灰色小虫子在他的手臂上、脸上爬,他则毫无动静的坐在污水之中,他在下面呆了一个小时,楞楞的看韩博温从上面扔下来的的绳索,以及两个老鬼在上面手忙脚乱、哭天喊地,他最终冷笑着骂了一句:两个傻子。
  韩落炜记不得,当时是怎样掉下去的,可能是自己跳下去的,也可能是不小心,就像现在这只鞋子不明事理的落下去一样。当时,他在那里和父亲大吵大闹,头脑发热,等他清醒过来,已经在下面了。韩博温在医院里破天荒第一次向他道歉,表示那一巴掌的无心无意,韩落炜倒至始至终没有接受。这件事让韩博温难以释怀。至于事情的起因,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韩落炜带了一个女人回来睡觉,韩博温二话没说,就给了他一巴掌,当时,母亲在水泥板上搓洗衣服,泡沫成堆成堆的累起来,韩落炜对当时最深的印象是,韩博温怒气匆匆的拉着女人从房子里走出来,那个时候,拧开的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直冲而下,洁白色的泡沫从水沟的这一端不急不缓的顺流而下,并在途中逐渐减少、稀释。
  那个女人就是陈肖肖。
  他又笑起来,不易察觉的,他的表情隐在阴影之中,然后,将那支烧了一半的烟从窗口丢了出去,这个没有被熄灭的亮点被风刮出一个折角,毫无踪迹的落进了深处。陈肖肖没滋没味的吃了一阵,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两人的眼神碰了碰,她顺水推舟的说了句:“吃点东西吧。”她看瞧他毫无动静,站起来,拉着他的衣服下摆,将他拉到桌边。他拍掉那只漂亮纤细的手,毫无表情的落座,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你今天很反常么。”陈肖肖给他重新满了一杯。
  “有什么不一样。”他将酒杯举起来,举到嘴边,正要下肚,突然脱口而出,好象突然咬到了一个空心核桃。
  “就是觉得不一样。”
  “不一样?”他把酒一口气喝完,将杯子伸到她面前,她犹豫不决的斟了半杯,看他没动,心不在焉的又倒了一半,酒很快从杯口溢出来,她的视线对着他的眼睛,见他一脸冷漠,恍惚间突然哎呀了一下,发现已经弄湿了他的袖子,她去拿餐纸,拿过来给他擦干净,他甩掉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将杯子端起。
  “反正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给那老东西点颜色瞧瞧。”他打了个酒嗝,酒精扑鼻。窗外,木棒敲打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那个衰老的声音依旧执意坚决,陈肖肖神经质的指指窗外。韩落炜回过去看窗户一眼,除了黑夜还是黑夜,远处,一闪一闪的灯,一会儿淹没,一会儿又探出来,他不知道她要他看什么,不耐烦的说了句,什么?陈肖肖若有所思努努嘴,不太肯定的回答他,好象是个老头。韩落炜再回过去,看见被拉成两部分的窗帘布扑拉扑拉的打着墙壁,墙壁上打着一个挂钩,前几年总会挂册挂历,这几年不知为什么一直闲置着,时间越来越不确定,越来越狭窄,它们通通被挤压在那窄窄方方的挂历里面。陈肖肖看他毫无反应,加一句,好象听不到了。她将手掌作成一个喇叭状,放在耳边:可能是个要饭的。韩落炜不置可否的皱了皱眉。陈肖肖继续解释道,可能在找什么东西吧。
  “一个要饭的能有什么东西好找的。”他岔岔的,略带嘲讽的说。
  屋子深处门轴转动的声音,然后,静了好一会儿,接着拖鞋拖拖拉拉的摩擦地面,步子有些慢,到了拐角处,韩博温高大微驼的身影从光线的另一面浮现出来,他加快步伐,走到客厅角落的木头背椅边,然后略微迟疑,转过来,眼睛对住韩落炜,视线停留了几秒,也可能发了一阵呆,这眼神使韩落炜浑身不自在,于是,他讨巧的说一句,爸爸,吃点饭吧。韩博温不理他,踱了几步,发觉这地面上好象哪里都不是落脚的地方,他最终有些忐忑的走到陈肖肖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再回过去打开了门,顾自走了出去。陈肖肖看看韩落炜,举棋不定,看到韩落炜无所谓的点点头,也跟着出了门。
  狭长的走廊上,迎风摇摆的衣服在墙上投出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影。楼下,几个醉酒回家的青年,正骂骂咧咧,一个在前面跑,另外几个在后面追,不过,陈肖肖似乎听到黑夜深处一丝呕吐的声音。
  “好象谁吐了?”陈肖肖说,她其实是想打破沉默,但的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总觉得在他面前,像一把多余的钥匙。
  “哎,好象是。”他不知什么时候点了一支烟,吸了几口,可能是冷的,也可能是被烟呛的,他猛的咳嗽了一阵,于是,只好自我解嘲般的说了句:“年纪大了。”。陈肖肖有些于心不忍的提醒他别忘了医生叮嘱。他说什么叮嘱。肖肖说几年前,有些小病小患的,不是经常是她陪他去医院么,医生说少抽烟,肺不好。他长长哦了一下,似乎想起来了,又似乎没有,他将烧了四分之三的烟丢出去,很快又点了一支。他满不在乎吐了口烟:“还有这回事。”他顿了顿:“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
  “不是要忘就能忘的了的。”她有些丧气。
  “所以你又回来了?”他把烟拧成两段说:“你不是和我保证过你不会回来了。”他声音很轻,看不出任何破绽,好比在说,今天车子抛了锚或者饭店的菜难以入口。陈肖肖听得眼圈儿有点红:“这次我不是来捣乱的。”
“你是说,你们是认真的。”他笑起来,不易察觉。
陈肖肖不说话。韩博温也不愿深究,两个人默默站了会儿,也不知哪儿隐隐约约的传来二胡的声音,于是陈肖肖就随口说一句:“今天好几回了。”她用余光去瞄他,看不出什么变化,窗户里露出来的光微微照亮他左侧的脸,这张脸还是几年前的那张脸,人也还是几年前的那个人,好象什么都没变,什么都没发生,也像几年前一样,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不过,令陈肖肖气馁的是,这里头到底是已经有些不同了。至于具体什么不同,陈肖肖也不知道,可能更多是不愿意知道,他有时觉得自己挺可怜。
  “哎,是好几次了。”韩博温不太情愿的说。他发觉,她还是做他的秘书惬意,两个人总有默契感,而后来,也许自己太固执。只是,这样的固执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毕竟一个如此年轻,而另一个显然已半截入土。他认为他做的一切毫无差错,可这样的毫无差错却让两个人痛苦。他认为,她应该有自己的前程。可现在她却站在自己面前。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个姑娘一定还在为往事耿耿于怀,至于要让他相信她会爱上屋里头那个蠢儿子,他觉得这多少有点困难,虽然他也很爱这个蠢儿子。
  “是他先找你的吧。”韩博温这次回过头来认真的看她一眼,这个姑娘还是那么漂亮。不过大多数时间里,只能说他太老了,对于她,就像他平时拿一颗山核桃一样无可奈何。陈肖肖发觉嘴里的唾液堆起来,吞下去,又堆起来,只好又吞下去,反复几次之后,嘴里分外苦。她舔了舔下嘴唇,有点腥。
  “他也就那点伎俩。”韩博温又说下去:“翅膀硬了,想飞了。”
  陈肖肖不啃声。
  他又说:“你们第一次回来时,我心里就不痛快。”他突然不说了,看着她,等着她说话,等了半天没反应,只好自己再接下去:“我看你心里还是在计较。不然,我也不认为你会和他一起来对付我。”
  “那你当初就不该拒绝我。”陈肖肖轻轻的说,轻得有些听不清楚。韩博温不温不火的回了一句:“你跟着我就是糟蹋自己。”
  “那你觉得,我现在是在爱惜自己。”陈肖肖突然转过来回敬道:“对吧?”
  门边有个声音乘机插进来:“爸爸,你们进来说吧,外面冷。”
  韩博温纹丝不动。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头发垂下来,垂倒胸际,整张脸隐没在浓密的发丝之间,他猜想她是不是在哭,或者满腹羞耻。他慢慢将外套脱下,手臂微微颤抖,神情踌躇不定,不过,他还是给她披在了身上,然后,他极为随意的问了一句:“你不后悔么?”她抬起那张瘦削的脸,紧咬下嘴唇,修长的睫毛折光微闪,她使劲的点点头,将脑袋再次埋下去。韩博温在她的脑袋低下去的同时,抵住了她的下巴,他将她的脸抬起,向门口瞄了一眼,估计到这个动作处于安全的范围之内,接着,用小拇指轻轻在她的眼眶上刮了一圈说:“好了,别哭了,我们也给我这个蠢儿子演场戏吧。”
  她懵懂站立,满腹疑惑,过了许久,突然幸福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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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5 20:34:51 |只看该作者
气氛的营造很精彩。不足之处是个别错别字没改过来多处的比喻用得很糟以及叙述不利索读起来拖泥带水的。还有致命一点是语言没特色,结实是结实的,但就是石头的结实,随处可见的样子。
我把你遗在从前的地久天长拾来,日夜打磨,化作尾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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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30 14:02:50 |只看该作者
呃。。。。好象改得还是不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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