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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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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驱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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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消息

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09-4-25 03:56:3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房间的结构一目了然，两个柜子，黄柜子放还没写好回信的信件，蓝柜子放已经写好回信但还没让鸽子带走的信件，我的私人空间是一张床和一个卫生间，我还拥有一个书报架，每天他们都会送来新的报纸，让我了解外部的世界。

每天，新的信件会从门缝里塞进来，我要仔细阅读，然后按照信的内容写回信，写好的回信由鸽子带走，带回寄信人的邮筒。我的工作伙伴是一只白鸽子，羽毛上还有点灰色的虎纹，它的瞳仁是松绿色的，最深处还有一汪血红的晕。

鸽子除了是我的工作伙伴，还是我的监工。

我知道，从事我这项工作的远不止我一个人，我曾经从窗户向外眺望，我看见这座大院子里到处是一间间窄小的阁楼，像我居住的这间一样，有斜顶，开了一扇小窗，这么多阁楼都是这个小镇的信件回复站。

为什么要建这样的回信站？具体的情况我想不清楚，我只知道这是一份能得到温饱的工作，鸽子白天把我写好的回信带去邮筒，晚上它们被一阵钟声召集起来，据说是去一个大厅开会，汇报每个信使的工作表现，我，就是信使中的一个，所以，我说鸽子其实也是监工。

这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

亲爱的婷：
我想来南方找你，我已经凑齐了旅费，我会做火车来到你身边，听说你们那里能看到海，还有一种像船一样大的鲸鱼，我多么想和你一起看鲸鱼在碧蓝的大海里遨游啊！婷，你会同意吗？
祝你开心！

                                                                           爱你的阿邦

我就开始在书报架翻厚厚的报纸，查找南方近期的消息，我看到有一则新闻说南方的大海出现了大面积海藻污染，海的表面已经变成了褐红色；我还看见南方最近都在捕捞鲸鱼，那些鲸鱼被切割成很薄的片片装进保鲜膜冷冻，然后运往国外；同时，南方一些失业的人正在四处滋事，挑衅当地政府，有的甚至开始沦为盗贼，治安混乱。于是，根据这些信息，我就回信：

亲爱的邦：
最近南方变了很多，大海已经干枯了，变得像我们小镇那个填垃圾的大坑；鲸鱼被严重捕捞食用，很多惴惴不安的鲸鱼就趁着夜色逃上了岸，还有一些失业的人，他们沦为盗贼，和那些鲸鱼勾结在一起，到处流动作案，整个南方现在都惶惶不安，封锁了消息和铁路，总之，你千万别来。
祝你健康！
                                                                                                                                                                                       爱你的婷

这封信被放进信封了，估算一下来回的行程，应该在三日后让鸽子送回给郑邦。于是，我就把信放进蓝柜子的三月十号寄出的一档。我写完信，就开始想象着南方，从报纸上看到，南方有大海和沙滩，还有棕榈树和椰子，女人们穿着用稻草编织的裙子跳舞，那里的空气和暖和，不像小镇，总是有寒冷的冬季，那里还有建在公路上的花园，有白色的房子，还有一种叫把米和水煮成很糊的叫“粥”的食物，据说在里面放进银耳、莲子和冰糖，就美味非凡。

什么是银耳、莲子和冰糖？
我想，南方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没到此时，我都会像窗外眺望，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小镇以外的世界，但是，我只能看见这座大院子，种植着很高的苍绿的柏树，还有，就是像蜂巢一样鳞次栉比的小阁楼。

我的一日三餐，都有人通过门下面的小洞送进来，每天都是两菜（包心菜和红萝卜）一汤（南瓜汤），一碗小米饭，我很想吃那种叫“粥”的食物，但是我连它的外形都想象不出来，更不用说味道。

我有时候觉得，我们这个世界是被鸽子掌管的，因为我见到过那些给我送信和送饭的人，都长着尖尖的嘴，额头上是白色的羽毛一样的头发，手掌很大，就像翅膀。我就在回信的间隙，坐着看白鸽，它此刻就悠闲地睡在它的笼子里，对，它有一只用丝绒铺在木板和干草上做底的笼子，它在送信的间隙就在笼子里打盹，我觉得，它们每个晚上的聚会，才决定了这个世界应该怎么样发展。

在一个鸽子被钟声召唤去集会的夜晚，我通过窗户看见了对面窗户上有一个人影，我看得出，那是个少女，她的身姿像柳树一样柔韧，她在窗前换衣服，还打开窗坐在窗台上看书，我们这里没有灯，我想，她是借着月光在看，我向她挥手，我想告诉她我看见了她的胸脯，那里有两个馒头，还点着红点，我也想问她，有没有去过南方。但是，她似乎看不见和听不见我，我就拿出纸，在月光下给她写信。我写：

702房信使：
我看见了你的胸脯，像小镇办喜事用的点了红点的馒头，我自己却没有，我竟然很渴望再看你的胸脯，不知道是否可以？还有，你很漂亮，你坐在窗台的样子，让我想起报纸上说的南方的海风，据说那是一种能带来回忆和幻想的风，终年都是潮湿和温暖的，还有花香。你去过南方吗？我等你的回信。
祝你早日回信。
                                                                     766房信使谷雨
写完以后，我才发现，我的两个柜子没有一个适合放这封信，我拿着这封信发呆，我再看窗外，她已经关窗进去了，我觉得她在月光下洁白的胸脯让我有点醉醺醺的，我就把我写好的信放在枕头下，我决定明天和鸽子说一下情，让它能不能帮我把这封信送给702房。

信使是一份稳定的工作，每个月都有绩效考评，比如，那些使用成语较多的信使有加分，而回信里有错别字的信使就要被扣分，考评的结果反映在饭菜上，优秀的信使能吃到一餐肉，成绩不好的信使甚至被罚连续三天只能喝水。

信使这份工作做久了，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似乎也没有什么神奇的，报纸上翻来覆去还是这些事，比如，海水被污染和作家抄袭小说其实是一回事情，同样的事情还有气候变暖人心变凉、抑郁症增多安全感降低、婚外情热火朝天夫妻间性生活味同嚼蜡、电影票房高涨质量下降、学术论文虚假不断而国际关系越来越真枪实弹，我觉得这些其实都是一回事情，都是鸽子们乐于看到的世界，鸽子，我们的生活竟然被鸽子控制了。

我在白天起来的时候，回了今天的三封信，然后，我和鸽子说：鸽子，你能不能把我这封信送给702房信使？鸽子咕咕叫着，叼起我的信就往外飞。我开始觉得鸽子也不是那么不讲情面的，我就继续坐下来安心地回信。其中有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木莎：
我给你写了十九封信，为什么你的回信内容都是一模一样的？是不是你已经有了其他男人？如果有了，你就告诉我真相，我也可以断了对你的思念，但是你不能这样脚踏两条船，木莎，亲爱的木莎，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要知道真相！
                                                                        急切的宋刚

我想，这之前的十九封信一定是那些不负责任的信使回的，他们这样做显然会让收信人起疑心，他们这样做的最终结果就是被扣分，被停止食物供给。我当然不能和他们同流合污，我要考虑收信人的心情，但是，当我写下“宋刚” 两个字的时候，我发现问题来了，我根本不知道木莎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根本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我翻了报纸，没有一条信息和“木莎”有关，我就这样焦急起来，这是一封我没有能力回的信，但是，如果有一封信没有被回，依然会面临扣分处分。于是，我只能回：

亲爱的刚：
我不知道你要的真相是什么？我的心很乱，我自己也理不清楚我的想法，或许，我是爱你的而羞于表达，或许，我已经不爱你了。请你给我时间，好吗？
                                                                     心烦意乱的木莎

我是在黄昏收到702房的回信的，我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写着：

谷雨你好：
因为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所以我们的胸脯不一样，其实，我们的下体也不一样，你的下体和我的下体是可以契合并带来快感的。
我没有去过南方，我听说南方最近很乱，一些失业的人和逃上岸的鲸鱼勾结起来，人们骑着鲸鱼拿着火把和砍刀流窜作案，而且，我听说南方的消息和铁路都封锁了，那里很危险。所以，你不要再想着南方，而是要安心工作。
祝工作愉快
                                                                     702房信使白露

我觉得这是一封似曾相识的信，我一时想不起来，或许因为我每天要回复太多信件的缘故，我在收到信后，再一次通过窗户看702房的信使，那个叫白露的少女，但是，她的窗户始终紧闭，我看见她的窗台有一盆吊兰，我在报纸上读到那种话的品性是：孤芳自赏、洁白幽香，这就让我对白露更加憧憬，因为我也养过吊兰，我在当信使之前，就在家里的后院养过兰花、锦葵、一串红、芦荟、芭蕉等等，我也是因为养花才和卖肥料的黛兰认识，她后来去了其他城市，我们在离别前拥抱了一下，她问我：你能闻见我身上的味道吗？我就在她的脸颊和颈项闻了闻，我说：那是兰花的味道。黛兰就笑了，她说：好女孩都有兰花的味道，谷雨，我们要保持通信。

于是，在黛兰走了以后，我就给她写信，一开始一个月十几封，后来渐渐的一个月只有几封，最后，我不写了，因为黛兰的回信始终差不多，从来不向我讲起她在那边的生活，她只是用很含糊的词语“还好”、“想念你”、“勿念”，于是，我就不再养花，我想换一种生活环境，于是，我成了一名信使。

现在，我也有点明白，以前我写给黛兰的信，几天后收到的回信，并不是出自黛兰之手，而是出自一个懒惰的信使之手，那么，黛兰现在究竟过得怎么样？她收到的，她是不是从来没收到过一封我的信？她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把她忘记了？她是不是也给我写过信，而收到的回信，也完全出自信使之手？

这让我对信使这个工作开始感到厌恶，我觉得这完全是一个断送人与人之间正常联系的工作，这份工作除了葬送爱情、模糊生活、隔绝信息之外，它还有什么价值？我决定不当信使，我要去南方，或者，我要去寻找黛兰，寻找我的有兰花香味的爱人。

这时候，我抬起头，就看见钉在墙上的一张纸。

信使规章
1. 不得放弃回信，违者停餐；
2. 不得让收信人觉得回信是虚假的，违者停餐；
3. 不得虐待信鸽，情节严重者依法严办；
4. 一旦签约，回信站剥夺信使一切人身自由；
                     回信站管理委员会
                        1984年X月X日

我现在明白了，我是没有不当信使的自由的，我颓然坐在地上，听见外面当当当的钟声，我知道鸽子的集会完了，它们将去一个统一睡觉。我也躺在床上，这时候我想起了白露的回信，我突然意识到，这封信根本就不可能是白露回的，它依然出自某个房间的某个信使之手。为了确定起见，我去查了今天的报纸，果然，报纸上有失业者和鲸鱼勾结流窜作案的新闻，可笑的是，这完全是我在一封回信中的杜撰，于是，我知道了我们的回信不单单给了寄信人，也通过某种渠道给了报社，他们把这些虚假消息作为新闻发了出来，而给我回信的那个信使，正是摘抄了这些新闻。

这样想着，我真的对外面的世界不再有热望，仿佛，外面的世界，也只不过是信使之间的通信构建起来的一个虚假的世界，我就这样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我收到了三封信，一封是个巨大的信封，我拆开来，里面是二十一封信纸，依然是那个叫宋刚的人寄来的，我看了前面十九封，就是他说的完全一样的回信，而第二十封，是我的回信，跟前面的十九封差不多，只是把前面的“期待你再来信的木莎”改成了“心烦意乱的木莎”，第二十一封，是宋刚再次写的信，很简短：

木莎：
我们分手吧，如果你回到小镇，我们还是朋友。
                                                宋刚

我就回信：

宋刚：
友谊长存，祝你万事如意。
                                                木莎

我知道，宋刚和木莎之间的爱情算是这么完了。我收到的第二封信是这样的：

哥：
我工作都好，听说母亲去世了？是不是真的？如果她真的去世了，我要回小镇来参加葬礼。
                                                妹

我在报纸上当然找不到她的母亲是否去世，于是，我只能回：

妹：
母亲那边我也多日没有消息，但是小镇变化很大，你可以回来看看。
                                                哥

我想，不管她的母亲是否已经去世，让她回一趟小镇总是最保险的，况且，我也通过信件知道，我们小镇开发了一个游乐场，还有一个温泉会所，就是拆了一座有温泉的宋代庙宇新建的，这番新景象，应该让回家的妹妹感到惊喜和自豪。
第三封信很长，其中的一节是这样的：

董秘书长：
……
我这里还有一个关于动物的故事，据说鸽子的眼睛能记住它们看见过的世界的景象，你只要把它的眼珠挖出，就着南瓜汤喝下，它们看见过的世界你也一样能清楚看见。
……
                                             县文化局张博

这封信让我留下今天午餐的南瓜汤，我用一只信封当碗，把南瓜汤倒进信封里，然后，我就坐着等白鸽子飞回来。

虽然，我知道弄瞎鸽子的眼睛我会被判处很重的刑罚，但是，我毕竟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觉得现在做的事情用奶奶的话说就是“作孽”，我的奶奶很早就去世了，那时姑姑给远在北方边疆挖矿的父亲写了一封长信，但是爸爸依然没回来，姑姑觉得父亲不回来尚且可以理解，毕竟从北方边疆到我们小镇要经过六天六夜的漫长旅途，但是，她觉得父亲至少该回一封信，表达对奶奶的追思和眷恋，但是等了一个月，父亲依然音讯杳无。

姑姑和很多人谈起这件事，他们也觉得不会信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人在生活中，难免会遇到挫折和困境，但是对于那些饱含情感的信件，人们应该要及时回复，因为人们认为挫折和困境可以通过沟通解决，况且，回信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这种要求“有信必回”的情绪最终上传到小镇的管理委员会，领导们劝慰群众，保证提高人民的素质教育，让他们知道回信是一个人情感和良知的起码体现，并且，要让人们知道沟通的重要性——人群就是依赖沟通才感受到温暖和安定的。

那一年，好像是1984年，我看着回信站的规定，也是1984年起草，我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关联，总之，我现在已经不关心这些事了，我坐在窗台上，看见对面702的窗户开了，但是已经不是少女白露（或者她根本就不叫“白露”），而是一个剃平头的青年人，穿着黄衬衫，一脸雀斑，他倚着窗抽了根烟，还冲我挥挥手，我也向他挥挥手。

暮色渐渐四合，我握紧手里装着南瓜汤的信封，风吹来吹去，我闻见风里带着苦涩清香的松树的味道，风里还有潮湿的水气，我知道，今晚会有一场大雨，我的白鸽也马上就要飞回来了，它的瞳仁是松绿色的，最深处还有一汪血红的晕，我想，真实的南方和世界应该就藏在那里。

2009-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