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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还未老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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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8 00:43:0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红孩儿)
   
    那天在烧烤摊,我问鸡电,“如果让你把整个高中回想一遍,然后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你会说出谁呢?”他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其实他压根没想,谁会在夏天的夜晚借着酒劲回想往事呢?这无异于拿半截酒瓶子扎自己。鸡电没那么傻。
    “你呢?”鸡电看着我。我说,“反正不可能是你。”他便假装哀伤地喝酒,眼睛看着远处。我也不打扰他,自斟自酌,吃着刚上来的羊肉串。
    过了一会儿,我问他,“是小煜吗?”他像是费了很大劲,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回去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路上走,鸡电打来电话。先是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之后开始重复我问他的那个问题。我说,你他妈的想到了吗?他说,想到了,想到了。电话里传来嚎啕的哭声。他不停地重复着那个简单的名字。我贴着电话,振聋发聩。
    夏天的气味四平八稳地涌来,我一步也迈不动,蹲在原地,听鸡电在电话里喊那个名字。


    高二那年夏天,天气特别炎热。其实说起来,每年夏天都很炎热。只是我们说起某个夏天的时候,嫌它炎热就像男孩嫌女友太瘦一样,怨言中充满怜惜与欢喜。从而区别于许多个同样炎热又难以忘怀的夏天。
    “我去吧。”鸡电模糊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我说行啊,同时搁下笔,把做了一半的题放在一边,侧过头看着鸡电毫无表情的脸。可是鸡电又埋首于试题中了。我拍拍他膀子说,“哥们就是瞧不起你那沮丧不堪的熊样,下完课哥哥给你去拿报名表。你那口才不去主持是主持界一大损失。赶紧振作起来,灭了他们。”鸡电微微颔首,彷佛又沉浸到自己的题海中去了。
    给鸡电报完名回来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了橙子。夏天的夜晚,橙子一袭白衣,黄色的顶灯和教室里透出的白光交错映在她脸上,肤色透明地让我忍不住想咬上一口。打完招呼,我从池塘边绕回教室,一个人多回味了一会儿刚才恬美的画面。
    橙子是鸡电的妹妹。鸡电以其优质的外形和良好的人品不知从哪认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要是我的话,就直接把这妹妹提拔上来当夫人了。妹妹这称呼本来就很可疑,你看贾宝玉就直言不讳地称自己的情人为林妹妹。台湾某些小说中,妹妹也是男主人公在青春期遐想最多的对象之一。可是鸡电却说,她是我妹妹,我怎么能喜欢妹妹。我说,你喜欢也不行,你喜欢一回我就揍你一回。
    我踱进教室的时候,铃声适时响起。从鸡电的姿势和表情来看,整个课间他坐在座位上一动都没动过。我理了理桌上的书,从口袋里抽出一封信给他。“你妹妹给你的。”我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语气里听起来像是有些嫉妒。鸡电目光冲着桌上的习题,拿起信封,信被认真折叠过。我看了会英语作业,又拿起和信一并递给鸡电的报名表看了起来。
    鸡电看完,我问他,“怎么说?”鸡电把信往我桌上一放,“恩,你自己看吧。”顺手又抽回报名表。特长一栏,我替他填了名族舞。
我拿起这封写在白纸上的信,字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娇小,好看。我把用来形容橙子的词拿来形容她的字了。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哥。如果没被人拒绝过,你的人生肯定是有问题的。难过一下,但不要太难过。太难过伤身体,也不够男人。我知道你早就不是男孩啦。:-P赶紧振作起来去泡更多女孩吧。哥,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女孩吧?7班的小煜,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可好看啦,关键是聪明,不恶俗。我是来通知你的,不是来和你商量的。另外,我会告诉小煜,你已经暗恋她很久了,‘这一次,决定要告诉她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这是空手套白狼前的小练习,谁让我是个邪恶的女孩呢。和我比起来,小煜不但漂亮,而且成绩也好。去他妈的好学生不谈恋爱。也去你妈的闷闷不乐。我觉得,你这是在装深沉,时间长了会得另一种病,人们称之为装逼。讨厌,讨厌,讨厌。不跟你说了,换一个词作结束。哥,哥,哥,我是橙子。
    看完以后我有些找不着北。橙子那三声哥似乎是叫在了我心坎上。最后我以纵览全局的姿态看了一眼那些蓝色小字,把信还给鸡电。鸡电对民族舞这一特长并不反感,任凭那三个歪瓜裂枣的字横亘在那里。我问鸡电,“怎样?”他显然正在为对付那张表格而烦恼。我说,“小煜……听名字就是校花级人物。”“这你都听得出?”鸡电笑了笑“还能怎样,小姑娘为哄我开心跟我闹着玩呗。”鸡电的最后一个字说得很生硬。我说,“不错啊,这么令人振奋的事怎么就没人跟我闹着玩呢?”鸡电在表上涂了涂,“那叫橙子介绍给你吧。”“得了吧,哥哥不吃这套,伟大的无产阶级战士只准有一个心上人。”鸡电会心地点点头,“橙子吗?”“不不不,美丽的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
    第二天下午,我正看着课上未看完的一本小说。右肩被人拍了一下,我转过身,橙子正背着双手站在门口。我挨着后门坐,鸡电挨着挨着门的我。“吓我一跳,我正聚精会神研究我国历史人物为明年高考作准备呢。”我站起来,改仰视为俯视。橙子笑嘻嘻地,“去你的,你能看什么好小说呀。”“这可是你说的,得罪人可不怪我啊。”我拿起桌上的《青铜时代》,作势要打。橙子也不躲,撇着小嘴说,“不许打,喜欢人就直说,男生跟女生打打闹闹,我最看不得这种暧昧,伤风败俗。”我心里着实惊喜,把书放下,一本正经地问,“你找我有事吗?我现在忙,不一定有时间。”橙子看了看表,当然,那手腕上什么也没有,“我找我哥,鸡电呢?”她往里探了探,鸡电的位子上空着。我把手插裤兜里,靠边墙站着,头扭向门口,“他去阶梯教室了,主持人选拔,要我陪你去找他吗?”橙子想了一会儿,侧身让进了一个人,我便与她贴得很近。“算了,你把这给他吧。”她递给我一封信。我说,“妹妹,什么时候给我也写一封呀,或者把小煜介绍给我也行。”“去你的”,橙子往外看了一眼,随即把信从我手上抽回去。凝思一想,又塞回我手里。“还是你给他吧,鸡电来了。”
    鸡电刚一走近,橙子就蹦到他身前要拉他走,鸡电看着我面露尴尬,“橙子,你要干嘛呀?我这只在胡同里被人拉过。”“怎么能呢?跟姐姐走就是了,姐姐带你去看美女。”橙子朝我吐了吐舌头。我则一直靠墙站着,幸灾乐祸地看着鸡电,或者说,看着这两个有趣的人儿。我说,“鸡电,你就跟这位美女走吧,听哥哥的,美人计要不了命。” “呦,你们干嘛呀?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的”,鸡电看着我,脸上像是长了朵花,“把了我妹妹可没跟我说呀。那我可太乐意了,橙子,以后我就叫你姐姐了,叫嫂子也行啊。”橙子佯嗔道,“鸡电,你找打是不是?我下手可不轻啊。”“鸡电,你那选拔怎么样了?”我红着脸,旨在转移话题。“这个……评委水平没我高,要不,哥哥带你一起晋级?”“你就别恶心我了,我不是那料。橙子,赶紧带你哥相亲去,一会儿上课了。”我手插在口袋里,向橙子扬了扬头。倒是鸡电不好意思了,把手塞进裤兜里,说:“也不是我虚伪,你让一女孩领着我去找另一个女的,这不像话。”我往教室里看了看钟,我说,“正巧,我也想看看美女。橙子,缺一节课没事吧?”橙子正拿着鸡电的演讲稿看,“我迟早会被你们带坏的!美女是叫我这种俗人的,你们得叫小煜!”
    我们过去的时候,小煜正伏在桌上看书。让我来解释这个说法的逻辑。到了楼梯口,鸡电仍旧觉得不好意思,我嘲笑了他一会,但也可以理解为破釜沉舟鼓舞士气。橙子叫住一个男生,那男生红着脸跑到后排,我就知道那个戴黑框眼镜正低头做题的女孩就是小煜了。小煜扎一头长发,穿得极为讲究,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以我的理解,要是小煜穿得再讲究一点就是非主流了。不过现在正好,看着并不讨厌,以我穷人家的视角,可能不知道有钱人家的女孩大都这么打扮。后来跟小煜接触了,发现小煜的确是大家闺秀范儿,安静,内敛,又没有小姐脾气。
    橙子和小煜说了几句,就拉着小煜出来了。我冲小煜打了个招呼。橙子说,“不用理他。”就挽着小煜向鸡电走去。我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小煜做工精细又好看的长袜,以及白到让我吃惊、像精灵似的耳朵和脖颈。让我忍不住想冲上去咬一口,然后一辈子做一只吸血鬼。——我老是有这种想法,但是我真正想咬的其实只有橙子一人,在小煜面前,只能说这是一种不吝辞色的说法。橙子转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她又看了一眼,她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谦逊,我觉得她看到了我泛红的耳根。
    橙子指了指我,像看罪犯似的看着我说:“坏流氓,卡特。”然后又指了指鸡电,“好流氓,我哥。”小煜看了看我,又看着一脸严肃的鸡电说,“你好。”让我想起了天线宝宝里的拉拉。橙子说,“从没逃过课的美女好学生,下节是自修课,就把这处女行献给我吧。”没等小煜回答,又拉了一下傻站着的鸡电。他们仨便排成一排在铃声的催促下向前走去。我呢,跟在后面,像是一个陪领导视察工作的下属。同时,又是个双手插兜、深藏不露的马仔。
    事实上,我从没见过鸡电在一个女孩面前这么焦躁不安、愚钝木讷。就我认识的鸡电,在女孩面前,不管是陌生的还是漂亮的,总是一幅风度翩翩、侃侃而谈的熟练工种姿态。但是现在,却完全看不出鸡电的这种优势。只有我和橙子,为避免冷场,熟练又默契地一路插科打诨着。
    我们先去了趟小超市买点喝的。纯粹为了好玩。橙子说,她和小煜先进去,小煜为鸡电买,她就屈尊给我买一次。都买杯装的,瓶装的喝着不像样。橙子又转过头对我说,“卡特,你要是买了我不喜欢的,你就死定了。”过了一会儿,她们拎着两只纸袋出来了。我问鸡电,“你给小煜买什么呢?”鸡电摸着兜里的零钱,最后抽出一张十元,“不知道,我只喝百事。”他把钱递给收银员,“两杯。”我说,“你给小煜买绿茶吧,我觉得。”鸡电看了看我,又看着收银员,“一杯橙汁,一杯百事。”我为鸡电的执拗感到愉悦,说不上来是好是坏,但我总觉得这是一个人必不可少的东西。我把橙汁递给橙子,我说,“小丫头,咱俩就甭换了吧,难道你喝苹果汁我还要叫你橙子吗?”橙子说,“去你的,我给你买了大杯的,你要是不喝光你就死定了。”我接过橙汁,面对这种异军突起的大杯,颇有些为难。“哥,你给小煜买了什么?”“哦,百事……抱歉,百事”,他看了看小煜,“打完球后喝惯了。”“恩,我也挺喜欢百事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改喝绿茶了。”小煜接过可乐,把绿茶递给鸡电。绿茶的杯身上,男孩牵着女孩的手,女孩闭着眼,裙摆摇曳,身后是一片浅绿色的茶园。我看着杯子,有些出神。
    我们向操场走去,起先相互之间还说些话。到后来,就谁也不说了。我们在静默中走,像是时常在一起走一样。可以谁都不说话,可以这样走一辈子一样。操场上有零星的几个人在打球。要是平时,我和鸡电肯定会走上前,掰着手指,用异乎寻常的声调喊,“嘿,一起。”于是加入逃课打球的行列。但是现在,我们谁也没有理会那些不停蹦跳的小球。我们只是走,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踱步。难得有风吹来,两个女孩的衣裙揉曳起来,我的嘴里全是橙汁的香甜。
    从那以后,鸡电和小煜就开始了正式地交往。并且让我对交往这个词了产生平淡、安稳的好感。小煜也开始偶尔跑下来,给鸡电买一杯绿茶,试图让他习惯这种清静的味道。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晚自习下课,我和鸡电做了会儿题、看了会儿书,走在清冷的校园准备回寝室睡觉。走到二楼的时候,被五六个人围住了。
    对方说,“你是鸡电?”鸡电点了点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就一拳砸在鸡电脸上,鸡电楞了一下,有些懵了。我猛地向后拉了他一把,一脚踹向那人。这个动作像是战斗打响的信号,旁人一拥而上,从后面从侧面一脚脚踢在我和鸡电身上。我记得我当时喊了一声,“鸡电!我操你妈!”紧接着我就被推倒了。我看到许多双脚急速地移动着。我看了一会儿,脑子一片空白,后来,不知是哪里来的理智,促使我从地上站起来,走进厕所,拿起搁置在洗手池旁的一块木板,我甚至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便拿起它朝着围在鸡电身边的一人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我想,当时如果搁置在水池旁的是一块铁板,我也会举重若轻不顾一切地砸下去。我又扑向一开始出拳打鸡电的那个人,把他摔倒在地,自己也失去重心狠狠地撞在了水泥地上。我像发了疯一样,用拳头拼命地砸他的脸。后来,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我的吼叫已经成了不知所云的哭喊,我还是紧紧地攥着那个人,我骑在他身上,下意识地揍他,但我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已经捏不成拳头并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旁边的人都停下来看着我,他们被我可怖的形容吸引,忘记了要上前拉我。直到最后,我听清了鸡电急切地叫声,他对我名字的紧促地呼喊成了一道音盲。我停下来,向前倒去,伏在那人身上急促喘气。
    我为自己不英雄的英雄行为感到羞愧。鸡电扶着我,像扶着一个伤员,彳亍回到寝室。鸡电在走之前,对躺在地上的那人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然后背起我半个身子,向楼上走去。
    事后知道,那人是8班的,和小煜隔壁班,叫李漾。
    第二天,橙子托他老爸从校外拎回来一斤又大又圆的蜜橙,并且和小煜一起,直接把它拎进了我们教室,放在我堆满书本的桌子上,算是来慰问我这个病人。但是她们执意说,“是来探望精神病人的。”我想起昨晚歇癔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下完课,我们来到学校小树林。自从上次逃课以后,鸡电突然变得循规蹈矩起来。比如自修课看书看累了,我叫鸡电去打会儿球,鸡电总是扭扭捏捏甚至义正言辞地拒绝。这样子,我就只能陪着他在教室里做个名正言顺的好学生了。鸡电的意思是,咱们大男人逃几节课没关系,但是现在,我有小煜,你有橙子,我们不能拖累了他们。我对鸡电小男人的想法表示受不了,我说,首先,我没橙子。我把兜翻出来给他看。同时,向后看看,那儿是一堵花白的墙壁,“现在,他们在吗?”鸡电说,“行了行了,你他妈怎么那么多废话。”
    沿着小树林走,天色开始柔和下来,树林里的空气又是那么催人上进。我说,“谁说我是臭流氓,鸡电是好流氓了?小煜,你同意吗?咱们现在就跟这天一样,是日薄西山,连课都不逃,还背英语,背毛泽东诗词,被人打了,跟没事人似的,能算流氓吗?”小煜说,“严重同意。”和鸡电握着手,相视而笑。我又看着橙子,我说,“淑女,怎么不说话呢?你看,恋爱是可以增进校纪校规的。要不,咱俩也为学校做点贡献?”橙子说,“我没说你臭,我是说你坏流氓。”我说,“有区别吗?”但是橙子没有回答,于是我也不再说话。我意识到,橙子第一次没有跟我耍贫嘴,也没有说,去你妈的。
    走了一段,橙子忽然想起什么,“哎呀,我们还没把这些橙子消灭呢。”鸡电看了看表,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们开始往回走,起先想坐在草地上消灭那些橙子,但是由于小煜和橙子穿着短裙,坐在草地上扎腿,我们又换到了一处石凳上,四个位置正好,头上是枝藤盘桓的亭子。小煜说她喜欢这里,以后可以常来坐。橙子以其优良的吃橙传统率先剥完一个。她把橙子一分为二,一半给小煜,一半给我,然后满怀歉意地说,“哥,你的就没了,不然我怕成为一个橙子引发的血案里的被害者。”她以同样歉意的目光看着小煜,小煜在他俩身上逡巡了一遍,表示不明白。鸡电说,“《天龙八部》里的马夫人知道吗?呃,当然你和她没有可比性……”小煜点点头,“有可能,你们兄妹俩都难逃厄运。”她掰下一瓣蜜橙送进鸡电嘴里,又掰下一瓣送给橙子,然后满怀歉意地对我说,“小卡,你的就没了,不然我怕成为一瓣橙子引发的血案里的被害者。”小煜向橙子做了个鬼脸,先是吐了吐舌头,然后又鼓起面颊。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孩毫不做作、发自内心的俏皮。当然,橙子除外。
    我说,“小煜,那个李漾和你认识吗?”小煜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她说,“对不起。”我显然有些急,我说,“你跟我说对不起干嘛呀?跟你又没关系。那鸡电还得跟我说对不起呢,那人指名道姓说找鸡电。”我看到鸡电将手盖在小煜的手背上,紧了紧。橙子说,“小煜每个月都会收到情书呢。现在是高二下半学期,这么算的话,意味着进高中以后,有20个人给小煜写过情书,20个人里面,就有可能有一个是李漾,何况一些默默的追求者呢。”小煜说,“哪有那么多啊,可别瞎说了。”我看了看鸡电,据我和鸡电所知,橙子的说法并非夸大其辞。橙子在信中提到7班的小煜的时候,我和鸡电是听说过的。那时候,学校里有很多传言,说二中校花小煜的抽屉里从来都是情书不断,但也从没人能将其拿下。据说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追求者为了将情书和一卷围巾送给小煜,曾在夏天的深夜砸窗翻进7班教室,慌忙中被残存在窗框上的玻璃割伤了下体,那个男生当时做了一番抉择,是要爱情还是要性命。迫于无奈,他将围巾缠在伤处止血,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性生活。这个传闻听起来有些夸张,但我还是死皮赖脸地就此事采访过小煜。小煜说,我们教室的窗户从来都是好好的,被你这么一说,也应广大好事者的需求,我倒希望它破一回了呢。这样一来,就很好解释鸡电初见小煜时的窘态了。一方面,鸡电觉得自己配不上小煜。另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不想提了,这似乎是我们无形之中的约定,谁也不提,便不再提了。
    我们将橙子皮装回原来的袋子。小煜率先拿起袋子,“恩……我们去把袋子扔了,垃圾房挺远的,小卡和橙子就不用去了。”随后看了鸡电一眼。我说,“顺道吧,一起过去。”鸡电说,“顺什么道,你就发发善心让我跟小煜独处一会儿吧。你是精神病人,需要安静,也需要有个人对你治疗治疗,我和小煜帮不上忙,先走了。橙子。”橙子摇了摇手,鸡电便携着小煜走了,走之前在我肩上拍了三下,是叫我半夜三点去7班教室窗下与他会合吗?我面对橙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我站了起来,手插进兜里,我说,“我送你回教室吧。”橙子说,“有蚊子。”我们就这样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段,我笑了起来,“是打架把我打臊了,还是你一变温柔我就不知所措无以应对了?”橙子把手背在身后,向前蹦跳着,“哪有?我这是本色演出,你要我一下子变个人,换一种性格,我还真学不来。今天身体不舒服,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不想贫嘴喊去你妈的,你不能对我期望值太高,不然你就是欠骂。”我转过头,忽然很想抱抱她,但我只是挥了挥她头顶上方的一小群蚊子,不抱和不敢抱是两回事。“身体不舒服还吃那么多酸的橙子。”“咦?很甜的,我跟我爸爸说,你去帮我挑一斤最甜的橙子,不甜不要。”我说,“这算不算是一种不孝?”橙子想了一会儿,“算吧。我跟我爸爸说,爸爸,你做我男朋友吧,这样我就多了一种死的可能,被男朋友宠死的。我爸爸说,我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呀,这种艳福我消受不起,我顿顿足,牺牲牺牲,当年上山下乡尽偷老农家番薯吃了,没给国家做过贡献,现在我悔悟了,进步了,生出你这么个小丫头,留给中国广大男青年。但是我不服气,你得把他叫到我跟前来,我要跟他比试比试,他们不是有偶像李小龙吗?打不过我,有资质的,回家练三年,把我打趴下了再来跟我女儿约会,想当年我一根齐眉棍舞得呼呼生风,夜里轮到我给老农看地,人家总说,借谁个胆谁都不敢来了。但地里照样少东西,怎么回事呢?我舞棍舞饿了就顺手摸来吃了……”我很庆幸刚才没有对橙子生出歹意,不然谁借我个胆我都不敢对她怎样了。我发自内心地崇拜橙子她爸和那时候那些胆大妄为的人,也发自内心地向往那段风流的青春岁月。我眼神清澈,对橙子说,“五体投地。”橙子开心地笑着,“骗你的,我爸是个商人。”她向前跑了几步,“快,我带你去吃饭。”
    我向前走了几步,所有美好的东西在我眼里只剩下两样,橙子与暮色。走了几步,天开始黑下来。
    这样的日子就像小煜的绿茶一样,绿色、清醒,也像橙子的橙汁一样酸甜,关键是新鲜,永远都像刚榨出来的一样。晚自修下课,我和鸡电总是再做会题、看会书,然后关上灯和门窗,慢慢地踱回寝室。一路上没几个人,也没什么麻烦,就跟文革时去北京的路一样,畅通无阻。鸡电和小煜像是一对真正意义上的恋人,相互惦记,又相敬如宾。不贪图片刻相聚,只在周末放假的时候,抽出一下午,陪对方去书店去碟店买那些成长必须的物品。从这点上说,我和鸡电的看法是一致的,我们瞧不起那些形影不离倒在对方身上走路的恋人。他们就是在短暂的下课期间,也抑制不住外泄的荷尔蒙,要翻山越岭跑去看对方一眼,以确定这份爱情的存在。
    同时,我和橙子的关系也变得暧昧起来。在这份暧昧变质或变态前,我想与橙子以朋友的关系多存在一刻。也就是俗语说的,想多给自己和橙子一些时间。我觉得这是尊重橙子,也是在学着尊重自己。也许这种想法里包含着过多的理性和自尊,但若盲目地爱,过急地答应,毋宁不爱,毋宁不答应。
    临近期末的一天——我讨厌这个开头,这意味着这一天将有事情要发生,但不管我怎么换这个开头,这一天似乎都他妈的要来。我和鸡电正举世无双地双双坐在椅子上做题。和往常的课间一样,教室里的人享受着这十分钟的解放,后门进出的人不断,后来我索性把门关上了。让他们知道从小“走后门”不好。前门有人喊,“鸡电,有美女找。”这再正常不过了,小煜就甭提了,他们会直接喊,“鸡电,我们的校花。”这句话来源于,校花小煜是你们的,也是他们的,但终究是我们的。另一方面,很多美女都被骗进了学生会,学生会来找鸡电商量主持事宜,美女就被委派过来了,他们不大派男的过来,一旦这样,事情谈得总是不很开心。鸡电套上笔套,默然地走出去。一道题后,鸡电回来了,手上似乎拿着一封信。我做着题,下意识地问,“小煜?”鸡电摇了摇头,我没有看见,手上的笔飞快地动着。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鸡电小声的默念。我翻了一页课本,看着上面一长串函数公式,手指轻轻地划着。“念什么呢?”还是默念,但声音重了点,确切地说,是用力了点。我抄完一串公式,觉得鸡电还在念,便转过头看了看他。鸡电的双手青筋爆出,捏着脑袋,像是使尽全身力气在念:“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晚上,和橙子说好在学二食堂等。我过去的时候,橙子已经在了,买了我最喜欢吃的水煮鱼和辣子鸡。我们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我能看到远处的操场。夏天的傍晚,操场上总是有很多人,而偌大的食堂里,则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人。就餐的人,也更多地选择去离教学楼较近的学三、学四食堂,或者兼做一些所谓西餐的学一食堂。我看着橙子颀长、白皙的胳膊,她将一杯橙汁端到我面前,另一只手轻举在额前,将一侧的长发理到耳后。随后握起自己身前的那杯橙汁喝了一口。我把勺子递给她,“身体不好,少吃点鱼和辣的。”橙子侧着头,如水的头发倾斜下来,“够体贴人的。”“跟你学的。”我拨弄着鸡块,最后捏了捏纸杯,“曾经追求过的人,和现在喜欢的人,你会选择哪个?”橙子夹起一片黄瓜,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然后轻嚼起来,“不懂”,她迎上我的目光,“追求过的人和喜欢的人,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吗?”我看到橙子眼睛里的倔强,目光变得柔和下来,“不是”,随后很自然地低下头,挑了一片生菜,和着饭一起送进嘴里。橙子用勺子小口地吃着饭,有时候看看窗外。我将一片鱼张罗进嘴里的时候,橙子突然问我,“鸡电的事”?她又补充了一句,“还是你的事?”鱼片含在嘴里,呛鼻的辣油滑入喉咙,我的眼睛里有了泪花,赶紧拿起橙汁喝了起来。橙子递给我一张纸,我擦着嘴。“不至于吧,把你问成这样”,她又递给我一张,“擦擦眼睛吧,泪眼婆娑的让人以为我欺负你了。”我控制不住地咳嗽,一把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我感觉我黏湿的手握在了青玉上。
    事情很简单,鸡电以前追过的那个女孩给鸡电写了一封信。
    “他想干嘛呀?”橙子挣脱了我的手,“你告诉我这事干嘛呀?”我吸了口气,看着远处球场上奔跑的小人。最后,我拿出裤袋里的烟,抽出一根,递到嘴上。橙子向后看了看,“卡特你干嘛呀?你想被处分吗?”但我没管她,拿出打火机点着了烟。“橙子,你追求过一个人吗?”她平静地看着我,眼睛总是亮闪闪的,“你说吧。”“追求一个人的时候,整个世界,包括你,都像是她的。你在街上走,你懒得抬眼睛看那些从你身边走过的女孩。你觉得自己像一个充满力量的小宇宙,什么事都阻挡不了你。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她的一句对不起了。”我长时间地吸了一口,烟头明亮地闪着。“你知道吗?在还没认识你之前,鸡电就已经追那女孩了。有一段时间,他每天都会抽空写一篇日记,然后集成册子,叫人带给那女孩。我也替他跑过腿,那女孩,怎么说呢?很文静,像你一样,喜欢淡色的衣服,干净,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喜欢这事就是这样,喜欢就是喜欢了,还能有什么理由呢?可是有一天,在被拒绝了以后,那女孩忽然写信问你,你还喜欢我吗?你……呵,这真他妈是世界上最混蛋的事儿了。那女孩因为羞涩,可能是矜持,她拒绝过你,但你太把她当回事了。你以为她否定了你,否定了你的世界,你还在街上走,可是你的小宇宙早就破碎了。她成了大街上所有女孩中最远的一个。你失去了走过去的勇气,她永远在那儿最远的地方,远到可以让你看见,就在你以为永远都到达不了的时候,她走过来……”“去你妈的永远”,橙子摇着头,“别说了,我不懂。”指间有些发烫,我低头看了一下,将燃尽的烟嘴扔去。“我只知道,鸡电,他妈的鸡电,他现在有女朋友。你见过他女朋友吗?要不要我什么时候给你引见一下小煜?”橙子以嘲讽的眼神看着我,我说不清楚那算不算嘲讽,因为她皱着眉,像是要哭出来了。“我知道。”“去你妈的知道,你在为鸡电辩护。”我凝视着桌上狼藉的饭菜,“橙子,我只是想客观一点。”“别叫我橙子,你不是要客观吗?没人靠叫对方名字来索求客观,你知道什么叫客观吗?客观在这里就是他妈的负责,该死的负责!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如果你喜欢过一个人你就不会在这里跟我说什么追一个女孩的废话。我从来不觉得追一个人可以与喜欢一个人划上等号。如果你觉得鸡电有选择的必要,那么我们可以在选择这个口上分手,你选择走哪条路,然后我走另一条路。”橙子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我想叫她不要咬,我心疼,但我只是低下头不再去看她。我想了很久,听到橙子的眼泪一滴一滴滴在餐盘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如果有人用锤子敲击你的心脏,大概也会发出这种声音吧?我想了很久,天色开始暗下来,可是我真的还在想这个问题。纸巾就放在橙子的手边,我看着上面的图案,一个小男孩骑着摩托车,一只蜜蜂在他前面飞。我想不明白,也就没法把纸巾拿过来,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像刚才橙子递给我那样递到橙子面前,哄她说,“好啦,你一哭就不好看了,不好看我就不喜欢你了。快点把眼泪擦掉,让我重新喜欢你吧。”然后我就站起来,绕到她身侧,蹲下来帮她擦掉眼泪,把伤心的橙子抱在胸前,继续哄她,或者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这样抱着她,抱着她。我想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橙子会自己拿起纸巾,抹掉眼泪,然后撒娇着跟我说,“原来你真的是坏流氓,我哭了也不来安慰我,一直看着我哭。”但我只是点着头,甚至还笑了笑,我说,“鸡电该有自己的选择。”
    我坐在凳子上,什么都听不见,我记得我说了一句话,但是眼睛却盯着桌上的纸巾。我知道我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地咬合在一起。我看到桌子对面的白衣服缓缓升起,然后看到一截裸露在外面的好看的大腿。桌子微微抖了一下。那双好看的腿向外走了出去,视线里,成了一双又细又长的小腿,随后是脚腕,最后,是一双点缀着桃红色花朵的白色板鞋。我仍盯着看,觉得那些画面会升格倒放一次。这样,我的视线又落在那件白衣服胸前突起的地方上。我想着想着,眼泪不自觉地掉下来。于是我把纸巾拿过来,从里面抽出一张纸,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放回去,把纸巾放回到对面的桌上。我想了一会儿,眼泪便一滴一滴滴在餐盘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我觉得,如果有人用锤子敲击我的心脏,大概也会发出这种声音吧。
    我看到菜盆里乘着的水煮鱼和辣子鸡,看了一会儿,要了两个蔬菜,再叫师傅给我加了点饭。端着餐盘找位置的时候,看到鸡电追过的那个女孩。对面是李漾。想起鸡电说,李漾是因为看不惯我见异思迁和小煜在一起才来找我的。李漾才是真正爱着那女孩的人。笑了笑,端着餐盘向角落走去。
    曾经追求过的人,和现在喜欢的人,要怎么选择?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所以鸡电的选择是不作选择。这样,他就可以不必为选择一个人,而对不起另一个人了。这不是圆满的做法,却蕴含着佛家舍弃的智慧。在回寝室的路上,我忽然混帐地为鸡电构筑起他混蛋做法的理由来。小煜说,“鸡电,我可以不在乎以前那个女孩,真的。”鸡电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他不能看到女孩的眼泪,那意味着,他将流淌在女孩的眼泪中,身前身后不是岸。也许橙子的一巴掌真的把他打醒了,他带着那个鲜红的印记三天三夜,开始明白,不想对不起人,就不要面对任何人。他可能像我一样愚蠢地想过,躲起来流几回眼泪,应该就能好了。
    回到寝室,我关上门,没开灯,一个人坐在床边,眼睛里先是一片漆黑,过了一会,能看见点光亮,又是一点光亮,最后,是一整片汹涌而来的白光。
    学期结束的时候,我在教室里整着书本。鸡电因为姥爷去世,考完试的上午,就被他父亲接回去了。我把抽屉里凌乱的书本一本一本抽出来,码在桌面上。拿出《青铜时代》的时候,发现里面夹了一封信,拿出来,摊开在鸡电空着的桌子上。那些蓝色圆珠笔写就的,娇小、好看的字让我一下子回到了那个下午。
    哥,我要带你去见小煜,小煜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对她,不许对她发脾气,不许对她不耐烦,不许有事瞒着她,不许对她说不喜欢。还有,你要向我保证,不许想以前那个女孩,不许再给她写信,不许碰到她不打招呼。不许在小煜面前提起你和她的烂芝麻往事。同意吗?沉默就是同意了。如果你对小煜不好,你就死定了。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卡特也会不理你的。你会变成一个人人唾弃的大坏蛋。卡特现在已经是大坏蛋了,你可不能变得像他一样。我见到一次,就要打你一次,不许还手!听说你去参选主持人了,还是学校里的,呃,你怎么变得那么恶俗,会去参选文艺晚饭的主持人呢?不过看你被那女孩拒绝的可怜样儿,就原谅你一回。你那口才不去主持是主持界的一大损失。卡特也会看到这封信吧?啊,卡特大笨蛋!哭丧着脸的骑士,看完这封信后一定会哇哇大哭泪流满面。对了,如果有人问你,毕业以后让你把整个高中回想一遍,然后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你会说出谁呢?我希望你见到小煜以后,会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我会暗中派人视察你的。祝,一帆风顺,卡特大笨蛋一帆风顺。橙子。
    橙子。
    橙子……



    手上青春还剩多少
    思念还有多少煎熬
    偶尔清洁用过的梳子
    留下了时光的线条
    你的世界但愿都好
    当我想起你的微笑
    无意重读那年的情书
    时光悠悠青春渐老
    回不去的那段相知相许美好
    都在发黄的信纸上闪耀
    那是青春诗句记号
    莫怪读了心还会跳
    你是否也还记得那一段美好
    也许写给你的信早扔掉
    这样才好 曾少你的
    你已在别处都得到
                           ——《那年的情书》

[ 本帖最后由 低人谷小说 于 2009-7-14 16: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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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0 18:57:31 |只看该作者
挺好的青春小说,只是最好应该超越青春小说的束缚。
新杂志,新希望,时空流。
http://read.douban.com/ebook/52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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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2 10:37:44 |只看该作者
恩恩恩,谢谢马耳版主的鼓励,我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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