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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
宝宝在我跟前玩,我看电视,这几天总闻见机油味,我知道这不对,可我忍不住在本子上画那只企鹅,把机油倒给它,把机油倒给它,我要我的宝宝。
你刚刚打来电话,电话线埋过了好几个城市经过好多条河。河的那一头你十七岁,我二十一岁,那时候除了爸爸身上,都没有机油的气味。
你十七岁,再大一点,就是个大孩子,再小一点,只懂得打架斗殴。我二十一岁,坐船漂过许多个城市,在绿皮火车上瞌睡,坐在理发师的椅子上,安静地跟他说让他把我的头发都剃掉。我的头发就那样都掉在地上,二十一年来头一回。你坐在教室看一只小虫子往左爬,然后往右,爬着爬着夜就很深了,自习室外是黑的海一样的麦子,你翻出了高高的围墙,点了颗烟,沿着不见尽头的小径往城镇走。
我坐在小剧场外的杂货铺门口,抱着自己的小腿。
你说,在这里呢?我笑,身上的湖蓝色裙子是最后一条妈妈缝的,你坐在我身边,剧场在高高的大台子上,里面传出电影对白,我们不看,远处小池塘里一群鸭子扑通扑通跳下水,水很凉,可是天马上会亮。
天马上会亮,你说,在这里呢?我抱住小腿听见鸭子钻进水里,破路灯闪了几下电影散场看通宵的人走出来你拉住我就跑。
你小臂很结实。
我们设想过,我做你姐姐,可是没有成功。你还是要回家吃饭,我在小剧场门口租了房,等你下课。你跟同学都说这是我姐姐,我笑,抓着手里的蓝裙子,这裙子是最后一条,妈妈缝的,我很高,你和你的同学都说我很高。
很多时候你从学校翻墙往我们家走,我给你做西红柿面条你乖馋乖馋的看我,你放音乐给我听小随身听塑料的功放细声细气外带滋滋拉拉,两头都有木头的床可能才死过人不久,这里租房子便宜的吓人,我躺在上面。
床上铺着你从家偷来的床单和我随身带着的小小的毛巾被。毛巾被上是小猫钓鱼,裹住刚出生时的我,裹住现在的你,我说这是妈妈的,你点头,没有她照片我比着自己的脸,这是妈妈,这是我,这是家,爸爸找不到(我们),这是你,等过完这个夏天,我们一起走。
我们在有尘土味的床单上。比谁的腿长,他们刚刚收过麦子,我们用手拉住床头用力往下伸,脚尖抵住床那头的木头,你小腿跟我一样细,白灯泡下面我们怕他们偷看我们用床单蒙住身体,一揸一揸的丈量,腿,身体,贴合在一起的生命线,手掌。村子里静,我们贴在一起,眼睛对眼睛,嘴巴对嘴巴,锁骨对住锁骨,乳头对乳头,我的对着你的,肚脐我比你靠上,比你的浅,比你的圆,我忍不住笑,耻骨我们的一样高,一样不宽也不窄,分开的地方,我比你早。我小时候有次因为吃不到想吃的零食,愤然离家出走,离开家我做的比你早,妈妈是特务,跟踪在我后面,看穿了一只袜子的傻家伙,独自走了好远,妈妈后来说你不该这样不要妈妈,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的腿开始分叉,直到现在已经很长很长。
镇子里静,我说,去,关掉录音机,我不喜欢音乐,听不听那些打口的带子对我来说都一样。你乖乖的蹲下去把蓝色的塑料随身听关上,门关上,白灯泡关上,月亮关不上,照进池塘,我说从我分叉的时候算起,你做我弟弟,你也出走过,上一次高考,你说要做一个在广场上洗车的人,后来你改变主意要拍电影。你贴过来,在我身上,外面全黑了,我们的家,像一个被黑夜糊住的小纸盒,门,窗户,都糊住了,椅子,床,都看不见了,你躺在我身上,眼睛对眼睛,睫毛对睫毛,瞳孔对瞳孔,那条我出走的路,我们去找它,我去那条路上领你的小手,你先进去,我说。说着,梦话着,睡着。
我小时候被锁在防盗门里你呢?我说我妈妈,被子里。她颧骨很高。我小的时候她常常拿硬纸板哄我。她画出一个美女的脸型,眉毛鼻子嘴巴都很美,头发也是古装的那种插着凤钗啊很多首饰,她把画剪好用皮筋套在我脸上,给我披上她的大裙子把我打扮成古代的小姐,她在旁边笑。她给我画很多很多的首饰,后来我学会了自己画,我画很多很多的手镯耳环项链,很多的香脂,香粉,很多的玩具。你说你小时候满山跑,可跑不出去,山外边还是山。你说你小时候跟虫子玩。你说你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上学好像从记事起就是在教室里。班上有个小孩他和他姐姐一起上课同学们都笑话他们他姐姐比他大两岁却上同一个年级,他们笑他,你觉得那样真好,姐姐每天牵着他的手,帮他抄作业,直到有天那个小孩把姐姐丢在路上。我笑我说你也会把我丢在路上你说你不会,这时刮进来一阵大风刮的白蚊帐不停抖要下雨了天马上就要亮了。
我光着小腿站那只小凳上看,看屋后的池塘,鸭子在这时下水,白翅膀在水上一闪就潜进去,我吱吱笑,蹦下来跳回蚊帐趴在你身上,要下雨了你脚面好凉我的也是,我们贴着。
学校广播播我名字的时候你还在傻笑,我去学校看你对校工骄傲的说我是你姐姐,锁骨里汪着水,下雨了。
他们为什么笑我问你,你说他们也想要个姐姐,我轻拍你的头,你刚说我是你姐他们都信了,我爸就来了,我爸凶神恶煞的从火车站赶过来,整个学校响彻我的名字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抓着我的蓝裙子,他手里提着包,包里有我的毛巾被梳子小碗和你家的床单。学生们看我们,我有种被理发师剃到头皮的感觉麻麻的雨水都渗下来,他伸出手想拉我头发可是不会有头发,不会有头发被拉到我也不会摔倒,可这次是在你面前,我像是随时都会摔倒,我笑着跟爸爸说这是弟弟,可没有弟弟,你跟同学站在一起,那些头发,全进了理发师的纸盒子,在我遇见你的前一天。我光秃秃的头不停地渗水刚才的笑都跟着往年爸爸在学校拉扯我的经历中流进了学校的阴沟,这是你的学校,我已毕业很多年,爸爸仍记得让学校广播我。你没敢冲出去,眼里全是焦急。我跟他走了,这次我没有摔倒也没有受伤,我二十一岁,他连推搡我都没有,可是那些经历像水,浇在我身上都流进我们共同看见的这个阴沟,我残留在头皮的发茬像淋湿了的麻雀,那么丑,我在他眼光里就是这样,你看,你有个这样的姐姐,我冲你笑,我走了。
去北京吧去北京吧,我坐上绿皮火车后不住地说。北京有很多大学。爸爸不发一言。我有你的电话号码,圆珠笔的字迹还很清楚,我一到家就给你打,你高考,报志愿,填上北京,我们去那里。那一年,我妈妈跳河死了,我穿着她缝的最后一条裙子到处游荡,碰见你,在剧场门口租了房子,我们决定做姐弟。我们在充满尘土味的床上失去了童贞。
你十七岁,我二十一。
三个月后。我对大学食堂的塑料桌椅很有敌意。我坐在你们吃饭旁边的一张桌子旁,这是在北京,你跟你妈妈在吃饭,我坐在旁边打量她,你妈妈不像我妈妈,你妈妈笑容太平淡,她们不像,一点都不像,我们像,我们在出走以后认识,这次是在北京,你来了。
我在一家餐馆传菜,你上课,我已经在这里传菜了。我先到了这里,饭店的电话有些油腻,我拿着它跟你说我在北京我在北京,你抖着手报了好几个志愿,终于你来了。
真正的被窝里你给我讲你的妈妈,真正暖和的,有棉垫子而不是稻草,小铁床不再是躺过很多死人的木头床,我潜进你宿舍,我们小声说话,你说你也觉得你妈妈不像,你觉得你还有一个妈妈,我说那就是我妈妈啊,你把头靠在我胸口也喊我妈妈。
我说你知道吗,有次妈妈骑自行车带我路过一个小巷口,我抵住你的睫毛用嘴唇加上一点点的声音告诉你,我说你知道吗,有次我和妈妈路过一个巷口,那是个冬天,我的手指刚刚被爸爸的钳子砸出血不久,我手上抱着妈妈的手绢,手绢上还有公园的图案,我们路过一个巷口。你眼睛比我大,我忽然有种淹水的感觉,被窝里空气很差,为了不让他们听见我们说话我们把厚厚的棉被捂在头上,打着手电。我说我们路过一个小巷口,闻见好香的云吞味儿,我们离得太近了,我掀起棉被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把我们捂得死死的,我接着说我们闻见了好香的云吞,于是停下来,天半黑不黑的,巷子里只一家点着灯,一个小孩站在路边穿着蓝裤子,戴着灰色带黑条条的飞机帽,那个小孩就是你。
你摸着我头发,你说你怎么那么肯定呢?我说我就是知道啊我真该那个时候就把你领回家啊!我趴在你锁骨上它们变宽了两边宽出了两寸我说嘿,你发育的真快!你捂住我的嘴压我,棉被里都是沉闷的笑还有蒸汽,眼睛对眼睛,离得太近了。
秋天完了是冬天,过街天桥上风景很好看。我戴着露出手指的手套,那些玻璃包装纸在大风里噼里啪啦乱响。这些碟多半你都看过,看完了再卖,卖了再买新的看,你上课,我待在我们住的地方附近,每一个有天桥的地方,我戴着帽子,餐厅有时也会倒闭,再找新的工作,有很多地下城一样的房间它们都沉在地下,我们住进了其中一间上面是高的吓人的楼房,我不用再穿着你的夹克冒充男孩子咣当当冲进你宿舍,或者像只小耗子溜进去。这楼房高的像是要悬在天上。入口总有凛冽的大风,我穿你的风衣很好看,我戴你的眼镜也很好看,我穿你的风衣戴你的眼镜我们爬上那高楼你把我举的高高的,我骑在你脖子上我说我不是男生我不要再做男生你要穿上连衣裙陪我进女浴室洗澡!地下室没有男女浴室,共用的倒是有一个,我们一起冲浴的时候隔壁有男人撒尿,我咯咯的笑我掐你屁股我说你快学女人叫快学快学让他听到硬!你“嗷嗷”叫,我趴在你脖子上我说你知道嘛我爸是修理工我一闻见他身上的味就想哭你没事你身上有糖味你知道嘛。
你知道嘛,很多时候我都能闻见那股机油味,像手上突然沾满了机油。除了妈妈画出的玩具我还有几样真正的玩具,一只小企鹅一个算术用的积木方块还有一把小钳子。它们待在一个用旧了的工具盒里盒里还有残留的机油,有次我拿出小企鹅发现机油抹了一手,从那以后闻见机油味就想哭。你搂着我,给我讲海边的故事,你说你最爱的故事都要发生在海边,你说要拍电影拍出这样的故事。你带我去你楼顶,我站在你脚面上把头埋进你头发,那里面有海浪的声音你说那是风,我说风就是海,风经过海,把海带来了。
你说这感觉像飞,我说那山顶呢?你说山顶外面还是山顶。我说一样啊楼顶外面还是楼顶。你不说话。我说你小时候满山跑后来呢?我说我小时候在家里翻了一本写世界末日的书。你说你要多看书。我说我不要看。更多时候我在餐馆,我看见你去图书馆。你坐在窗户底下,外面是花海。我进去找你时会把喜欢的画撕下来藏进胸衣,我吃的很少,有时候一天只喝一瓶可乐,地下室房租不是很贵,可除了我卖的那些碟,你还看很多别的。
你看很多东西写很多东西,学校外修了另一条路,路边开始出租很多的小店,爸爸找不到我,我跑出来半年了。我每个月去理两次发,我头发半长不短像个男孩子穿着你的大夹克进你学校找你。我经过那条路时小店都租出去了,有好多漂亮衣服在卖。漂亮的胸罩,内裤,发带,镜子。我身上是妈妈缝的裙子,已经不蓝,我很瘦,我穿白色的背心露出小棍样的锁骨。我自己交房租还要给你煮面,有天,我想坐绿皮火车了。
我给你留了二十张影碟,我知道你很快会看完。可是你才大二,我觉得自己老了。你写很多东西看很多东西,小店里每天都有新鲜的东西在卖,我对那些东西很有敌意。我垂着手站在过街天桥卖碟的时候你不再兴高采烈的给他们介绍说这是我姐姐,我想起那个清凉的剧场,紫黑色要亮的天空,那镇子,可能我们不该来北京我们该待在有小池塘的地方。
你大二了十九岁我已经二十三了。
爸爸再见到我的时候他也老了,修理厂倒闭了他身上的机油味淡了许多。爸爸坐在阳台的时候像一幅假画。他不说话的时候像假画,妈妈没了他自己待在客厅里。客厅有股子茉莉花茶味,他别说话。他一说话我就想跑。他找人给我介绍了个机械绘图员,他穿着白衬衫我们在肯德基见了面。他衬衫口袋里没有别钢笔可我发现蓝色的钢笔水渗出来。他笑着跟我说北京好吗北京好吗?
在这个还铺着三年前的凉席的房间我无法入睡。我的小房间里还摆着妈妈没死的时候画画用的石膏像。阳台的夹竹叶桃上还有妈妈哼的小曲,她一边哼一边在那里晾衣服。大捆大捆妈妈画的画,那些玩具那些裙子那些首饰,那个我需要的世界。我跟妈妈有好多的故事我们把太阳叫狐狸把月亮叫糕。我跟你也这样叫过,刚到北京的时候,我们把过街天桥叫鳄鱼的牙管我们上面悬着的那个大厦叫岛。在地下室我一个人趴床上画半天都是我们想要的。你说都会有的都会好的,我不明白,它们不是已经在纸上了么?
我身上的蓝裙子是最后一件,妈妈缝的其他的衣服都没了。我躺在凉的不正常的凉席上剧烈的想你,可是你正在攒钱买机器,你要拍电影,我帮你设计的场景你都不喜欢,我说拍那山!那冲不出去的山!拍那山顶!那些俯冲下来的云层!拍那天的广播!爸爸把我拉出去,那个流进去很多东西的阴沟!你不。你要拍人,拍市场,拍很多大家拿钱买东西的场景,拍很多正在卖的东西。你拍很多人朝一个方向走,汇合在一处,像去上班,或者参加什么活动,你对着一包饼干拍各种效果,我说它是饼干对么你说不一定。于是我对饼干很有敌意。我画一包饼干给你,画正在出售的东西,画人们手里的钱,他们在买东西他们很开心,他们朝大桥上走大桥那边有个大商场。我解释给你听,我画我喜欢的东西送给你,你那样看我,我想起从小到大,别人也那样看妈妈。
我躺在有小时候气味的床上。我对气味很敏感我一闻就能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我想要的。到现在为止,我只闻到你一个人身上有糖味可是你攒钱买机器时,那味淡了。这个机械绘图员身上没有任何味道,他的图纸有股机油味,我猜他的味道主要是在手上因为他用手绘图,用键盘和鼠标,我怕他的手,就像怕沾满机油的企鹅。
你来了。你来到我家。你终于来了。你来接我,这次你没躲。你站在爸爸面前,爸爸手里习惯性的拿着锤子,但他还是转身给你泡了杯茶。你们谈话里有大学和北京这样的字眼。爸爸低下头。他突然允许我跟你走。我又一次非常的高兴。这次我们去了楼房有干净的清亮亮的玻璃的阳台和厨房。你大三了你突然有了驾照冰箱里也有了啤酒。北京变化很大我不再穿裙子,我在家待了半年多一天也没穿过裙子。机油变成了酒精,爸爸每天都在喝酒,我跟你在一起时天天陪你听歌看电影可是我回来了再也不听歌也很好。妈妈会听歌剧妈妈有条绘满了羽毛的裙子每次歌剧响起的时候爸爸手里都捏着锤子。我家楼下有棵大树,妈妈说,那只被爸爸扔下楼的小猫就住在树上。家里有水泥地的味,爸爸跟我也能住的很好,我们不吵,只要我不穿妈妈缝的裙子,他不看我,我把裙子藏起来可还是有天我不肯再跟绘图员约会他把裙子给撕了。
他苍老的眼神看着我们离开的时候我说弟弟,我叫你,你听到这称呼并没有回头,你大三了你买了机器你肩膀更宽了。
像个大人。
你开始拍人群,拍乐队演出拍灯光和音响,很多女孩穿着短裙子,我的短裤比她们都短。我剪着短短的头发衬衫袖子卷着给你提着机器。人越来越多,混杂的气味也越来越多。我不再打工,你来交房租你吃饭时喝啤酒打开电视看广告。你手机一直有人找,阳台对面总是有很多住户我问你楼外面还是楼么?城外面还是城?我说我头晕,这些新盖的楼让我头晕。你笑笑,笑容里有那个早晨池塘里的鸭子,那鸭子洁白的翅膀一闪就钻进水底去了,然后好多从电影院冲出来,好多好多人,你的笑像鸭子翅膀。
越来越不懂你要表达的东西。为讨你欢心画了个外星人送你。我说我和你拍飞碟,去小山坡,去小镇,去那个上高中的地方。我说那个海呢那些海边的故事呢楼顶有风我们去听吧。你漫不经心,你翻我的画本,本上有飞碟鸭子池塘,淹没高层一半的海,还有一件我在小店看上的胸罩。第二天你买了漂亮的胸罩送我。我知道你只看明白了胸罩。胸罩很漂亮这是你第一次给我买东西,之前你是我弟弟现在不是了。
你长大了。我还像妈妈画画哄我那样哄你。可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懂了。
我走的时候你拿了一堆药给我,我二十四岁了。你面试后去了医院带着我。医生说多注意休息。你把我送还给爸爸手里你们相互点点头。你真的变成那个误闯进我们家的弟弟了吧?究竟是哪一伙的?站在家里的地板上我总是疑惑,你就像是出生在这里,你跟爸爸更熟,看上去,而我和妈妈,我和妈妈这个词现在不能跟你们提,你们不听,你们那样看我。爸爸变得很老,天天不拿工具肌肉很快就没了。他看我的眼神更阴沉,他接过那些药,你们之间有了共同的东西,大学,北京,她妈妈,画。这些词语像另一种流进阴沟的雨水,我又一次感到头发短的那么可耻,妈妈待在水底她看不到,要是她活着她会画一些药给我吃,她会心平气和,她眉头一直舒展着。
我想过找一个更小一些的,有棉花糖味道的弟弟。可弟弟只能有一个,就像妈妈。我画一个给自己,画一个你,你说过我是你的米雪我是你的新桥。妈妈没有画过爸爸,她不爱他。我只画一个你,妈妈给我戴上纸板做的面具的时候我认定那就是我花团锦簇的人生,妈妈给我画漂亮衣服的时候我在旁边满足地直跳。现在,我画出一个你却不觉得满足,这是为什么,大概我没有妈妈那么幸福,是她教我画画但教她的人是谁呢?
是河水。
是天空。
所以说妈妈幸福。
嫁给了另一个机械绘图员以后我有了一个棉花糖一样的小孩。绘图员不是那一个但图纸都是一样的味道。孩子很好有天空的味,空阔的,能飞的天空。你还在北京,拍的广告片有干燥的饼干碎屑味。宝宝是个小男孩喜欢飞机火箭轮船。我用废弃的图纸订成一个大本子刷干净塑料整理箱,他跟他的爸爸都喜欢看很多很多很多的广告。他不喜欢我画画给他,你来看过我们,买给他一艘军舰,他爱不释手,但晚上我做梦梦见军舰上沾满了机油。
我找过你。抱着有天空气味的宝宝。你很忙。你缠绕着手指说我该吃药。
宝宝越长越大,天空的气味常弥漫着机油,我讨厌电视新闻,我讨厌绘图员一边喝酒一边看新闻,宝宝背对着我玩耍,绘图员和爸爸买很多玩具给他,我拿给宝宝的每一件玩具都仔细擦拭无数遍我怕那机油,我越来越强烈的闻见机油气味,气味发自爸爸,他修过的车,马路,他的手,那带着机油的钳子曾砸向妈妈的头。妈妈头破了,血里是机油的味道,气味发自绘图员,他成宿成宿的画图纸他们要在这里建一个大的工厂,每天都有大量的工程车开进去,大家都说这是个很好的工程,小城生活将来会很好,宝宝会很好。钻井吱吱叫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土里朝外冒着黄土,天是黄色的。
天是黄色。绘图员的图纸机散发着浓烈的机油味。机油淹没小时候那只企鹅。爸爸老了,他捏着钳子的那只手不会老,钳子砸向妈妈,那只手,它永远停止在妈妈死亡那一刻,它永远强壮有力让我无法原谅。妈妈沉进河里,她不哭,她待在画纸里,她有自己的幸福。我曾经做过你姐姐,现在我们像亲人,但是另一种。你偶尔会给我打电话,爸爸会接听,他点头,你们说“医院,药物,她妈妈”,像那个学校的广播,下的雨,雨水浇在我冰凉的头皮上,像淋呆了的麻雀。
[ 本帖最后由 堕迦 于 2009-6-19 23:33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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