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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姨妈

ansi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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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1 03:26:4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2003年的春节，我在家过春节。我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电话，问：王一马老人是住在这里吗？
问的很有礼貌，这人我认识，她说的这人是我爷爷。他住在这里。
有什么事吗？
王一马老人生活能自理吗？
能啊，挺能的。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社区下岗职工服务队，为喜迎春节、欢度佳节，服务队面向社区老人提供护理卫生服务，每小时收费二十元。
不用了，他能自理。
王一马老人是，九十二岁了吗？
是啊。
陌生女人还有点怀疑，又跟我确认：真的能自理？
真能。

我的爷爷我知道，两年前，王一马老人在自己做的马扎上自己缠了布，为了挡风。缠完了布他把接口缝上，最后一个针脚还打了个死结。咬断。
他每天中午到楼下平台看光景，风雨有阻。
在这里他有个朋友，是楼下卖豆腐的女的的公公，七十八岁。我爸每次喝了酒，就和我叔臧否人物，谁是正处，谁才是个科。和这标准类似，我爷爷判断一人是好人坏人的标准也很清楚：那老头，哼，才七十八岁。
他有个大哥，八十二岁上没了。他亲家两口子，都没活过八十，哼。
以前住我叔家的时候，他在我叔家门口也有个朋友，那人才七十。那时候他们关系挺好的，那七十每次都围着我爷爷转，一面大叫：您长寿啊。
但是我爷爷从心里看不起他，他才七十。一搬来我家我爷爷就把那人忘记了。信也不回。
我爸已经五十二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蜘蛛纸牌他没什么工作可做了。对于升正处他已经放弃。王一马老人比他出息大。如果活到一百岁，市政府每月给奖励一百块。
还有八年。

他特别看不上我爸。他爱跟我说话。他一米八，我爸一米五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米八。王一马老人每天中午大喝一声，嘿！
表示他吃完饭了。
我就紧拔两口饭，跑到他马扎前面，坐着，听他说话。我爸刷完碗，走回客厅看电视路过他门口的时候，他一定要大喊一声：没出息呀。
我爸装没听见。
他每次跟我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我今年九十二了。
去年他就说：我今年九十一了。
前年说：我今年九十啦。

2006年春节，我回家过春节。王一马老人九十五了，还有五年。
他还坐在那个马扎上，他自己又在后面缝了一个垫子。他一见我就笑，说：我今年九十五了。
大年初一我去很多人家拜年。
大年初二饺子没煮熟我爷爷吃得闹肚子。
大年初三中午，王一马老人大喝一声：嘿。
我跑到他前面坐着，他打了嗝，打了好几个，嘿嘿直乐。正在我爸路过的时候，王一马老人大声跟我说：我今年九十六了。
爷你不能耍赖啊。
过年了，过年就九十六了。已经过了三天年了。我九十六了。
我只能对着他的胸口发呆。王一马老人连cos和sin都会算的，他居然以为自己九十六了。这件事情非常打击人。我该怎么办。
我爸偷偷贴着门站着，偷偷看我，心烦气躁想帮我。我爷明察秋毫何等样人，马上大喝一声：没出息呀。
我爸就跑了。
剩我自己坐着，他还不饶，要我给市政府打电话。马上打。
你问问政府，你说过年了又长一岁，叫他们准备准备。
我就抽了两根烟，上了个厕所，翻电话打了几个拜年的长途，回来跟他说市政府的电话我打了。
他们准备了吗。
他们准备着呢。

2007年春节，形势比较紧迫。我爷九十八了，这俩俩地蹦，下次就到一百了。
我和我爸商量对策。市政府奖励的一百应该长啥样？
要是我们造了假，会不会被我爷看穿。
我主动打了市政府的电话，主动出了一趟远门。
酒花县的张宋氏，一百零二岁，市政府已经奖励了她两千四百块钱。
我到达酒花县的那个中午，长途车站撒满了纸钱。张宋氏刚刚死，她家里人把那两千四百块钱全部买了纸钱和酒。
我一打听张宋氏他们就拉着我哭，我坐下来喝酒他们就让我多喝酒，我一开口说话他们就哭。
我只好回家。

我爷根本不搭理我，就算中午饭吃饱了也不嘿我。他好象对他唾手可得的事业成果不再有兴趣。
王一马老人正在没日没夜地缝制一张三角形的垫子，准备塞在他以为漏风的门底下。
没日没夜，桌子上堆满了图纸。
我爸苦着脸跟我嘀咕：哪里有什么风嘛。
饭也不正经吃，大半夜开着CCTV戏曲台开到最大声。
把我爸吵得睡不着。
我爸推门，王一马老人躺在床上，我爸叫他爸，他呼呼地打呼噜。我爸抬手关电视机，王一马老人大喝一声：没出息呀。给我留着电视。
我爸就跑了。
过了一个礼拜，图纸上就积满了灰，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风会有那么大灰。
王一马老人不需要我的时间里，我和我爸赶制市政府的一百块钱。我爸手笨，我一年不在家，我们得一起制作十二张。
那得有花纹吧，我觉得。蝙蝠百合仙鹤和巨额寿星，这些都该有的吧。
特别的辛苦。我爸的床上也堆满图纸。
王一马老人又闹肚子了。

大概二十年前，我爸当科长之前，据我爸说我爷经常打他，劈头盖脸地打。后来我爸工作认真、群众关系良好当上了科长，抬头挺胸做人了，我爷就不再打他了。
一百块钱画到第十一张的那天，是一个下午，我爷在厕所里蹲了俩小时，看来是真拉了。
王一马老人一出厕所，抽手就把我爸脑袋拍歪了，一面大骂：叫他们准备你叫他们准备了没有。
我爸当时就哭了，他很委屈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
我说：爷，我叫他们准备着呢。
王一马老人反手又抽在我爸头上：准备了我能拉两个小时！你到底叫他们准备了没有。
我说：爷，他们才五十多岁，他们准备着呢。
我爷就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