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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城的烟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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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28 16:07:4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灰云逐渐增多了起来，使得稀薄的天空宛若塞满棉絮的棉被那般厚实。云间的缝隙被挤没了，反光由此增强，将大地映照得有些发亮。太阳依旧行踪不定，常常露了一下脸就不见了踪影，俨然一个不敢在大庭广众露面的羞涩姑娘，只躲在灰云后面叫人无法猜测它的心思，朦胧又神秘却害人想念。夏天眼看快过去了，这意味着N城的人最慵懒悠闲的日子要结束了。他们须在秋天就把冬天所需的食物准备好，倘若错过冬天就无法过了。老L正面临着这个问题，大半年过去了，仍然没有找到N城的出口，他现在是继续寻找还是停下来？
老L注意到西边那四根依然挺拔的烟囱，早晨的时候，他还见到它们的影子印在他对面的墙上，现在却消失了。老L时常用这个来判断一天的时间，倘若烟囱的影子与围墙呈垂直的形状，那便是正午；倘若偏向左边，那就到了下午；偏向右边就是上午，具体细微的分辨就得看影子偏向左右两边的倾斜程度才能确定。老L无聊的时候就琢磨那墙上的影子，可惜太阳一旦隐去以后，这个方法便不灵了。
老L以为他与烟囱最贴近的时候就只在这个时候了。虽然七根大烟囱就坐落在城区当中，他可从来没去过，这看似很荒谬，但在老L的记忆中的确如此。其实烟囱之于N城人的作用大多限于路标，而人们之所以关注路标只是因为它能给人们指引方向，与路标本身则毫无关系。老L没去过烟囱是很自然的，就像人们使用长度测量工具的目的是为了了解事物的尺寸大小而不是为了掌握测量工具一样。老L对N城向来都怀有一种奇妙的体验：既新鲜又好奇，既陌生又熟悉。他仿佛是一个熟悉的外来者，信步在N城的道路上常能在熟悉的地方发现意外的惊喜。也许正因为这般原因，老L总能对N城抱有一种新奇和兴奋，增加他探究的乐趣。
天空灰蒙蒙的，烟囱就如从N城伸出的数把利器暗暗指向天空。老L看准了西边四根烟囱的位置，沿着马路就向烟囱走去。四根灰不溜秋的烟囱从正面看过去很像是四根排列在一起的长短不一的手指头，或许还有拇指也未可知，但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拇指要有的话也会被围墙挡了去。它们位列老L的正前方，就像向老L做出了一个粗暴地阻止他前进的手势——这或许不过是烟囱的无心之举，老L却以为是无礼而粗暴了。穿过四根烟囱之间的缝隙，老L看到烟囱后面的黑云，它就像是从烟囱里冒出来的黑烟，一团团的聚在上空迟迟不能散去。走过一段路程，老L就转到了烟囱的南侧，他向北望去只看到一根烟囱。就好像这根烟囱是由四根烟囱合成一般，它的体型一下变得粗大，笔挺地举向苍穹，十分眩目。老L觉得自己似乎离烟囱也近了一些。
一个路人从前面迎头走来，老L看到他时，他全身裹在了灰色的风衣底下，双手抱臂低着头走路，仿佛担心风会将他身上的衣服吹跑了似的。风从他身旁刮过，吹乱了他的额前的头发，他看起来身子颇为单薄。逐渐地那人便走近了，离着老L不过数米远，他的脑袋缩进了风衣的帽子里，老L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觉得彼此的距离要超过他们实际的间距。那人头也没有抬就匆匆地从他身旁擦过了。
“劳驾！”老L向那人叫到，“喂！”
“哦，叫我吗？”那人回转身来问道。老L这才看清对方的脸，他的脸大而扁平，五官细小得直如粘在一张馅饼上的几颗芝麻，摇摇欲坠得风一吹就要脱掉了似的，如果离得远的话，他脸上的这几颗芝麻恐怕就难以看清了。
“是的，请问去烟囱那是走这条路吗？”
“哦？你要到烟囱那？”
“是的。”
“呵呵，真是不可思议！”
“不是从这走吗？”
“哦，照这么走的话恐怕是要走远了。”
“是吗？那怎么走才对？”

“沿着墙根走！”那人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说道。
“可是……”老L顺着那人的手势看去，感到十分茫然，想再问清楚一些，回头却见他已经远去了。
那人犹如来时一般低着头迎风而行，远去的背影化作潺动的黑点，就像是块漂浮的木块，在水面上高低起伏地流动着，渐渐消失在老L来时的道口。老L不由担心他那弱小的身躯会被浪卷了去，连带着他的影子。
老L继续往前赶路，他按照那人的忠告，靠在右边的墙下，几乎是贴着墙根攀行——攀行是因为他逐渐走在了上行的坡路上了。只不过这样走法，老L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烟囱了，尤其是他无法判断与烟囱距离的远近，不知如何接近目标。再走一程，老L才看到四根烟囱出现在对面的墙后。他以为是回到烟囱的东边了，当他看清四根烟囱的高低排序，才明白是到了烟囱的西面。这四根烟囱仍是向他伸出一只手掌阻挡他前进的姿势，似乎就是在嘲笑老L，无时不在提醒他行为的愚蠢。老L加快了步伐，与他同行的唯有风。
拐过一个路口，老L进入了一个三岔口。面对通往不同方向的三条道路，老L不免犯难了。他见路口的中央竖起了一个路标，上头有一个倒着的“≈”符号，像是袅袅升起的炊烟，又像是向前流动的河流，看得老L相当困惑。这是说他快到烟囱的地方了吗？还是说前方有河流呢？路标对道路的指示没有任何倾向性的暗示，老L以为猜测符号的含义没有意义，他觉得在这应当是能看到烟囱的。果然，当他走到道路的中央，抬头看到烟囱就在他右边的围墙后面，就如在向他招手示意：我在这里。老L微微一笑，拐进了右边的道路。
道路两旁的树叶都沾满了尘埃，像是很长时间没有清洗过了，而且从其污浊的外表来看，这些树仿佛并非活物，而不过是一些无生命的道路设施，就如路标一般，混同于周围的环境。转过几过弯道，烟囱又转到了对面的墙后，从烟囱的位置判断，老L以为他们相距不过百米之远，他几乎可以看到烟囱上面的每一块砖来。不过这只是直线的距离，实际还要走多远，却要另说了。在老L只看到一根烟囱的时候，他以为是回到了烟囱的南侧，或者绕到烟囱的北侧了，可他回头向后看时，远远地就又看到了另一根烟囱。老L的眼睛忽然有些迷离，这多出的一根烟囱是哪冒出来的？过了一会儿，老L才幡然醒悟，他应该是走到其中两根烟囱的中间了。
转眼烟囱就不见了，一阵热风袭来，吹在老L的脸上直往他的鼻孔猛冲，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热风里似乎还夹杂着一股鱼腥的味儿。老L的身体越来越热了，他觉得空气像是一点就能着，烟火之气四处弥漫，干燥而灼人，他的鼻子又干又结，都快要冒烟了。老L以前曾听人说过，烟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热源，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烟囱上的砖块都热得烫手，它周围的温度自然比别的地方要高。老L不由伸手探了探身旁的围墙，围墙仍冰凉如初，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他的眼睛在空中寻找那不知躲藏在何处的烟囱，心想他要如何才能走到那里呢？
天空像是飘浮着点点黑色的灰屑，它们无序地乱舞着，看不出从什么地方飘来的，老L盯着灰屑看了半天。是烟囱在烧吗？可是N城的烟囱不都是在冬天燃烧的吗？据说烟囱里烧的不是煤，更不烧普通的柴火，烧的是什么，老L就不知道了。他揉搓了手中的灰屑，它们瞬间化作了黑色粉末，将他的手指涂得漆黑。
烟囱重新出现了。就像在泳池游泳，每次浮出水面再看到烟囱时，老L都觉得离烟囱近了一些。这次老L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烟囱上的纹路来。就如N城里老树的树皮一样，烟囱表皮也显出岁月的印记。那些砖块十分粗糙，一些地方还出现了裂纹，斑驳的痕迹清晰可见，砖的颜色比围墙的要黑许多。虽然如此，当老L抬头仰望烟囱的时候，他发现烟囱比平常在远处看到的更加魁梧和令人震撼，他激动地恨不能伸出双臂拥抱着它。顺着烟囱笔直的身躯看往天空，老L看到有一只飞鸟停在了烟囱的顶端，就如烟囱顶上的天然雕塑。
太阳逐渐移到了西边，烟囱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道路和围墙上，像是几条绞在一起的巨蟒。老L记不清走了多少个来回，或者绕着烟囱走了多少圈了。出现在他眼前的烟囱

不断地从四根到一根或者两根中交替变幻着；方位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虽说没有规律，他却觉得像是绕着烟囱走了无数个“8”字。烟囱离他似近还远，总是若即若离，有时候老L以为垂手可得了，可过了一个路口，又与它遥遥相对。老L怀疑这道路根本不通往烟囱，他甚至对存有通往烟囱的道路都失去了信心，它们就像变压器里绕着铁心的线圈，貌似离烟囱很近，但却有着一层绝缘的外衣与烟囱保持着距离。老L却像一头盲目的蠢驴，紧盯着挂在头前的胡萝卜穷追不舍。
老L步履蹒跚地沿着围墙继续行进，他已经不再关注烟囱的方位和距离，只希望能摆脱没完没了的缠绕，走出道路的尽头。但是这或许比追逐烟囱更加无望，N城的道路似比迷宫，抽离行进的方向和意义，道路便会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甚至老L会完全陷入N城道路的困局当中，不能自拔……
倏地北风乍起，吹在老L的脸上，他感到神志略微清醒了一些，两边似乎没有了围墙的依靠，因而他很是惶恐。正当其错愕不安时，老L一脚踩空险些掉将下来，他向四周张望着，发些自己竟然走出城外了，此时太阳已然西下，只留下一点残余的光芒，红透了西边的森林。“你越是想接近它，越是适得其反，不经意地最后反而远离了它。”老L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