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才天

纪小齐

他打来电话。说有十分重要的事儿要跟我说。并好言好语相求，恳求我去一趟他的家。先撇开电话的目的不说，他是从哪儿弄到我号码的就很让我困惑——在与他对话的始终，我一直在猜。直到挂了电话，仍猜不出来是谁出卖了我。我厌烦突如其来的电话。
如你所知我与他不熟。虽在同一个广州，同样靠写作生活，同样是某论坛的常客，却是没见过哪怕一面的。所以对于他的要求，我觉得过分。我们不熟，你有事要跟我说，理当登门。或者干脆点，在电话里就把事儿给说了不就行了，干嘛非得去你家啊？于是我一再推脱，不愿去。但他一再纠缠，一再跟我保证我的此去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保证你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是他的原话。
我说那你先说说是什么样收获。
他却神秘得不可理喻，一丝风都不愿透，只说见面详谈。
最后我经不住他的死缠烂打和苦苦哀求，只好答应了他。

按照他给的地址，我打的来到了他家楼下。
刚从的士里出来，就看见了他。他在憨憨地望着我笑。
我向他走了过去，他向我走了过来。然后握手微笑问好，尾随他上了三楼。
您请坐黑先生。喝茶还是咖啡？才进了他的客厅，他就问我。
随便。我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环视他的房子四周：房子的装修很一般，主色调是单调的浅蓝色。我发现他的空调没关、电视定在了湖南台。
那就来杯咖啡吧！他走在我面前，自豪地说。
哦……行。我回过神来。
我最近得了一台免费的磨咖啡豆的小机器，没事时就自己磨咖啡啊煮咖啡啊，自得其乐瞎搅和的，但味道却比袋装的雀巢好喝不少呢。他搓着手兴奋地把话说完，然后就半天没其他举动——估计是在期待我的赞扬——我没理解他的意图——半天没回应他，于是他显得有些尴尬，脸猛地红了起来。
哦，是吗？我开口终止了他的尴尬，并微笑着敷衍他。
您先坐会儿，我这就给您煮去。
不用麻烦了，随便喝点白开水就行了。
不麻烦！怎么会麻烦？很快就能煮好的。我这就去。
哦……那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啊黑先生？
我点点头，接着抬了抬下巴，暗示他要煮就赶紧地，别废话了。
他嘿嘿一笑，往厨房去了。
才过了一会，他就端了杯咖啡扭扭捏捏小心翼翼地出来。他煮咖啡的神速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用袋装的雀巢咖啡冲泡的。
黑先生，来，试一试，小心烫……他把咖啡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端起来，轻呡了一口，老实说，味道还可以，就是加了糖让我觉得遗憾，我不爱喝加糖的咖啡。
味道怎样啊？他伸长脖子睁大眼睛问我。
我不喝加糖的咖啡。
是吗？没想到您也喜欢喝不加糖的，我以为像我一样爱喝黑咖啡的人不多了呢——哎哟，早知道就不给您加糖了，要不我再去给您煮一杯？
不不不，可以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哦那行，我们说正事。其实这次约您过来，是有一个素材要给您。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有点得意地微笑。
就这事儿啊？那你在电话里说了不就行了，非得约我来。
电话里说不清楚啊。这个素材的事情都发生我这间屋子里，我想让你亲历一下嘛；还有，最重要的，是我想让您品尝一下我煮的咖啡。他的解释很合理又很操蛋，让我差点背过气去。
我说那你也是写东西的，有素材你自己写就是啦。
哎，我自己写不来啦。您知道我是玩先锋和实验的，而我这个素材，压根就没法先锋，也实验不来。而且我觉得这个素材很适合您的路子，让您来写肯定很精彩所以……
行吧，那你说来听听吧。我终于发现他是个啰嗦的家伙，生怕他再继续啰嗦下去，于是决然打断了他的话。
哦好的。对了黑先生，为了让素材尽量地丰满，好让你的写作更加地生动，我可以比较细致地对某些细节进行描述吗？我看见他把手伸进了裤袋里，裤袋里就发出啦啦啦的声响。
我说可以。
他就对我咧嘴一笑，从裤袋里掏出几张折在一起的白纸，并翻开来，然后看了一眼我，就低头扎在稿纸里念了起来：有一天早上，我先睁开左眼皱着眉头眨了眨适应一下闪亮的白天，才，徐徐睁开右眼，不很情愿地醒了过来。尔后我发现，自己平躺在床上，湖水蓝被子的一角有点不符其实不够尽职地，只盖了我的膝盖至肚子的那部分肢体，露出了我肚子以上和膝盖往下的一切肢体……尽量说重点好吗？我发现他不是一般的啰嗦。
对不起黑先生，我啰嗦了，这并不重要我知道——您别烦躁，接下来肯定会有你感兴趣的事情：话说那一天是十二月五日，被那天上午八九点钟所拥有的天气有点冰有点干。皮肤接触到的空气，硬凉硬凉的，嗯……很不爽。就在那当口，我突然不想起床了，所以就闭上眼睛打算再赖会儿床。但是我刚闭上眼睛不久，就感觉到平躺着的姿势很不合我的胃口：有点别扭有点难受却又找不到别扭的地方及怎么就难受了——黑先生，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我想翻身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赖床，就翻身，却翻不过身。我使劲，再翻！再使劲也翻不过身！怎么回事？我顿时很惊讶，就勾着脖子去看身子——黑先生，我很庆幸，我没变甲虫，我还是我。于是我就环视周遭，四处也涛声依旧：托着我的，还是我那张2.5米×2.5米的大床；床尾正对着的，还是我靠墙放着的电脑桌以及，桌上未合上的我的，笔记本电脑；站在电脑桌前，面对电脑，向右转，扣脚，按我的步幅，齐步走八步，仍是连接我的房间与客厅的那扇没上漆的原杉木门……
还是别那么详细了，挑重要的说就行了，好不好？我强迫自己微笑着对他说，事实上我快疯掉了。
好吧，我又啰嗦了，我不描述了黑先生——您知道我是要说，那天，在我如假包换的房间里，我醒了过来，然后我想翻身，却诡异地翻不了。于是我快速考虑是否主观原因，原来不是的。那就是客观原因了，然而也不是的。当时我真是快崩溃了黑先生，您想想看啊，什么也不是的，就翻不了身。换您估计也得崩溃……
你真的很啰嗦……我的脸色渐渐不好起来。
好好好，我再不啰嗦，我继续往下讲。那件怪事儿致使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来——那天晚上我的行程是这样的：八点钟时我准时跟何妨约会——何妨您应该不认识，她是我媳妇啦。我们俩先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电影名叫《爱得起》。然后去了“广州粥王”吃海鲜粥——我记得那粥里有虾有蟹还有扇贝。吃完粥，我牵着何妨的手在她宿舍附近的路灯下傻傻地压了大半个小时的马路才把她送回宿舍。尔后我回家，哼着《老婆老婆我爱你》激情澎湃地洗了个澡。然后文思泉涌地写了个四五千短篇——短篇叫《天黑才入梦》，内容是有关于梦的。直到午夜快三点了才上床去约了周公。然后，一觉天光。然后一起床，我就翻不了身了……
我的时间不是很多纪先生。我黑着脸说。
好好好，我发誓再也不啰嗦了黑先生——那会儿我觉得必须检查一下身体的其他部位：我晃晃手，能动；脚，也能动；头，摇一摇；清清喉咙喊了一声，靠，搞什么搞……嗯，身体的零件都没问题。嗯……那么太好了，我应该是病了！是病了就好不是吗黑先生？病了能医啊！怕就怕不是病，而是……那一刻我想，我得赶紧求救！于是我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来——嘿嘿，我的N76 呀，我的恩人哪——我缓缓掀开机盖——咦？怎么黑屏地——是的黑先生，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我的n76不合时宜地没电了。我那时简直绝望了——我两手往外一摊，握在右手的手机顺势就溜了出去，然后跳了两跳，无辜地斜躺在我床边的地面上，哀怨地继续黑着屏——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我听到了闹钟的响声，我“砰”地一声坐起来！他奶奶的，原来是做梦啊——
纪小齐你他妈逗我玩是吧？我猛地站了起来，想要发火。
但他站起来按住我，笑着说，别别别，我怎么敢逗您呢黑先生，事情还没完呢——当时我大呼了一口气，然后去了浴室洗漱；洗完漱草草啃了个面包当了个早餐；就继续在笔记本上写我的新长篇。写了一千字不到，门铃响了，我开门去。看见是一个送货的服务生。他说，先生您好，您购买的磨咖啡豆机给您送过来了。我一愣，心想我没买过什么磨咖啡豆机啊？我说，你是不是送错了？他说，应该不会的，您是东东田园c栋502 房的纪小齐先生么？我说，没错是我。他说，那就对了，请您签收。我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和小小的贪念有点忐忑地签了字——你看黑先生，您现在喝的咖啡就是它磨出来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但奇怪的事情是，那天我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后，就有人错送来一台磨咖啡豆机，而且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人来领回去……
愿你写作愉快。我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啊？你要走啦？再多坐一回嘛，我们来探讨一下该怎么组织这个素材……
你自己慢慢组织吧王八蛋。我拉开他的房门，走了出去。黑先生，黑先生……我送送您吧……
以上是我站在黑才天的角度写的有关黑才天来见我之后我和他的一些交流。
事情当然是真实的。那天黑才天走后，我仍在疑惑，我那个时候怎么会做这么一个奇怪的梦呢？怎么做完梦第二天就有人错送了一台磨咖啡豆机呢？分开来看，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放在一起也没什么稀奇。可我怎么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呢？而且，黑才天怎么会愈发地不耐烦甚至最后还骂我王八蛋呢？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嘛？
哎，不管了。赶长篇去吧，出版社都三令五申了——打开电脑，点击“开始”，移到“我最近的文档”——咦？《天黑才入梦》？我梦见的那篇小说？什么时候写的？
点击。
“黑才天一点也不孤单。白天的时候，他的女朋友会用磨咖啡豆机给他磨咖啡、用酒精咖啡炉给他煮咖啡；晚上他可以做梦，在梦里，他可以想象，他可以翻身，他并没有瘫。”
这是《天黑才入梦》的引子。
妈的，我怎么不记得我写过这些字了？我有点惊讶，我没再往下看，我飞也似地跑到阳台往下张望——黑才天还没有完全离开，他有点孤零的身影在渐渐缩小，他紧一步慢一步地往前走着，他在渐渐走离我的视线。
我突然恍惚觉得，黑才天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写小说的黑才天，而是突然出现在我生活中的，诡异的，黑才天。

纪小齐
09042611:30二稿

[ 本帖最后由 纪小齐 于 2009-5-7 16:54 编辑 ]

孙浩然

如果说文中黑才天的纸条部分有些小意思的话，整个文章那种常见的侦探杂志气息还是让我不得不认为，为调侃而调侃一定会不可避免的陷入孤绝与无趣境地。

陈鱼

说实话，有点故弄玄虚的感觉
而且，骗了读者最后还没糖吃（当然，如果楼主的意图就是——打破有付出就有收获的常规思维的话——但，也不够有趣啊）哈哈

还有 问楼上 哪里有黑才天的纸条啊？

纪小齐

关于你说的通篇侦探杂志的气息这个问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点也不想让它这样。我不读侦探，哪怕一篇，也未读完过。我想说的是，这篇小说的定义是巧合和怪异。那么小说的气息，我只能做到，设计巧合、渲染怪异。这样，不才和文本的主题吻合吗？

陈鱼

巧合和怪异 在楼主的小说里还是通过大段的对话出来的 这 或许不是一个好路子
因为 对话 首先就给人不可信的可能性
所以 能否考虑用事件带出 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件 里面却出了问题
而且 “设计巧合、渲染怪异”——这在小说里很明显 但 真正怪异的 应该把“设计”和“渲染”藏得很深
问好楼主，共勉

纪小齐

问好楼上的朋友。
我只是一味地想要用比较好玩的方式来讲述一件普通的事情，使其看起来有点玄乎，但本质是不变的，它仍然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我想要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与读完之后，有完全不同的感觉。
那么，你所说的我骗了读者，是不是可以使我有点得意地认为，我的目的达到了呢？

陈鱼

但，能否骗得再有趣点呢？让读者读完说“哈，这个狡黠的家伙”，而，不是“无聊”
就像新星一的短篇

纪小齐

当然是可以的，楼上的朋友。但对于这样怪的小说的驾驭，目前我只有这样的水平。我的小说之前一直是以生活为中心来进行写作的，我未曾写过这样怪的小说，所以难免有点涩有点青，甚至写的过程我的状态都是恍恍惚惚的——我可不是在为自己找借口解释——能出来这样的东西，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挑不足和丑，我都还是觉得挺不容易的。

黄浩

难下定性的东西才有意思。何苦解释。

纪小齐

并没有解释黄浩。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十分不愿意去解释有关我的小说的一切的。写是我的事，读，则是你的事了。你爱怎么读，就怎么读。你读出金子或是读出狗屎来，都与我无关的，是不是呢？上面的话，只是表达一下想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