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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时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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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15 18:41:0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禾岸 于 2010-4-25 13:58 编辑

    我打着呵欠走下六楼,去地下室寻找那辆年代久远的永久。拂去车身上厚厚一层灰尘,给车胎打足气,钥匙忐忑地没入锁孔转一转又转一转,车锁哑着嗓子弹开。不,我没有开车——你知道,接下来我所面临的工作是庞大而繁杂的,一切疏忽与遗漏都不应该存在——应当再慢一些,慢一些。
    楼下仍旧是J城的春天,风大土大,生活干燥。永久在车轮轴承转动时发出“吱呀”轻响,我则以双膝交替伸直时的“嘎达”声作为应和——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参与过自行车运动了。我蹬车的频率不过勉强能使永久保持平衡,为了不摔倒,我不得不在转动脖颈寻寻觅觅的同时不停地转动手中硕大微锈的车头,我们就这么沿着宽阔平直少有行人的街道慢悠悠地东拐西转着前行。与此同时,我感到困倦无比……也许这是由于眼下的春天太过温暖了吧。本来春困秋乏理所当然,只要能多睡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不成。问题就在于我无法入睡。

    前天黄昏,我像往常一样下班,开车回家。被四月里的夕阳暖得蠢蠢欲动的困倦不知何时可怖而迅速地膨胀开来,只等毛孔们一个呵欠便溢出身体、浸湿衬衫,同时逆流而上,嬉笑着攀上我沉重的眼皮。怎么了这是?我抹一把汗涔涔的脸,强迫自己睁大朦胧的双目打量周围,眼前的J城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路边的一栋栋钢筋水泥呆呆地目送我一闪而过,却又不为人知地微微侧过身,在后视镜里自作聪明地朝我眨着遍身黑**的眼睛。华灯未上,路灯仿佛两列训练有素的长颈鹿,排列得一丝不苟,在暮色里恭顺地垂下细长的脖子。汽车不多。此外便是行人、行人、行人……红灯。我一脚跺在刹车上,如此庞大笨拙的钢铁叫起来竟像只被开水烫了的耗子。没过线,交警悻悻地放慢步子,察觉自己与我对视时局促地笑了一笑;我便也咧一咧嘴角,暗自打定主意不再胡思乱想。
    绿灯行,停车上楼,不住打呵欠。我胡乱吃了点儿什么,便满心欢喜地扑倒在床。一如既往,脑袋一沾上枕头,许多事情便纷至沓来;而当他们退去的时候,也就是我得以沉沉入睡的时候。可这一次却不怎么顺利。他们似乎被一张无形的细密的网卡在了我沉重而逼仄的头颅的某个部位,正在为了寻找出口惊惧而理直气壮地四处冲撞,卡得我心悸气紧,撞得我双目突兀。我赌气合紧眼睑造出一片黑暗,却仍能感到自己已然被什么侵袭:它没有形状和颜色,正有意笨拙地弄出一路噪音——仿佛老人艰难地前行时嶙峋的骨节在皮肤下猝然碰撞、拐杖与光滑的瓷砖地面一迭相击所发出的声响。不仅满足于窸窸窣窣与静止不前,那声响正在小心翼翼而胸有成竹地浸润扩散,逐渐明晰。待到我忽地察觉到这一切而惊得睡意骤减之时,那陌生而富于节奏的声响已经心满意足地停在了与我咫尺的地方,以一种不可忽略的音量乐此不疲地响着。
    我猛然明白过来,那是时钟走动的声响。   
    J城最高的建筑是位于中心广场的钟楼。是的,非常之高——在J城,除了那些低矮阴暗的角落,能望见天空的地方就能望见其顶端的表盘。我听父母说起过关于钟楼的故事——在他们的父母还是孩子的时候,国家赠给J城人民这样一座华丽的建筑:十字平面,尖形拱门,修长的束柱,高耸的塔身,自不必说那些繁复细致的装饰浮雕与那些几乎可以取代墙体的落地花窗了。而位于其顶端的机械时钟由J城最好的钟表师精心建造而成,它硕大无朋也精巧无比,误差微乎其微,行走起来仿佛猫一般悄无声息。整座钟楼庞大得教人自惭形秽,其精巧又可同盈盈一握的建筑模型相媲美。
    听起来仿佛教堂——可面对这样一个奇迹,J城人为什么还要祈祷呢?兴奋的人们为了表示自己的感激,几乎停止了所有机械钟表的使用,加之多年前精确而安静的电子时钟的普及,绝大部分旧式钟表生产厂家随之倒闭;那种需要人按时上发条的、会按时显露误差的滴答不绝的老式时钟逐渐成为罕物,同时,也成为了一种奢侈品,一种身份的象征。那么这个不合时宜的声响究竟发自何处呢?它究竟是趁我半睡半醒时响起的呢,还是一直潜伏在某处,只不过是偶然被我发现?这已经无从得知。毫无疑问的是,它的寻在使得睡眠成为了不可能。
    我把脑袋埋进放满冷水的浴缸;我带上播放着重金属摇滚的耳机;我喝下大杯大杯的速溶咖啡……可一切努力都于事无补。我只得怀着迷惑与焦躁在僵持不下的困倦和声响里兀自躺到天明。

    去上班是不可能了,在就业艰难的今日,带着如此的疲倦、迟钝与晕眩去工作跟辞职没什么区别。我给上司打电话请了一上午病假。看病是件很费时间的事,你知道的,医院里总是那么热闹。
    “请问,能给我开点儿安眠药么?”“怎么了?”精神科的医生扶扶眼镜,问。“我一直听见机械时钟走动的声音,从昨晚开始……有那种声音在没人能睡着……”我一抬头,才发觉那医生正狐疑地盯着我。“也许、也许是我神经过敏。”我急忙补充。
    “可你的神经系统工作得很好,”医生检查完对我说,“也许你该去看看耳科。”“可是……”“我不能给你开药。除非你有处方证明,你真的有病。”
    “小伙子,你多想啦呵呵。根本就没有什么听力过敏的事。你一切正常。”耳科大夫笑眯眯地对我说。我有些发懵,半晌才张开嘴:“可是,我的的确确听见了时钟走动的声音……”那滴答滴答的声音仍旧戏谑地给我的一字一顿打着拍子。“可我什么也没听见。”他笑眯眯地耸耸肩,“也许你的症状是幻听。如果当真如此,那么——孩子,你该去挂精神科的。”
       我劝说自己别再发神经,赶紧回家遵从医嘱好生睡一觉去,可没能成功。那本不应存在的声音尚未罢休,无疑我无法入睡。我并不了解医生口中那些专业名词,我只知道那个声音还在响!它得被制止一定得被制止。这个隐秘的想望仿佛操纵我四肢的拉线——这回我没挂号就冲进了精神科。
    您得给我开药。哦,不,他气极败坏地解释,安眠药是处方药。我没有处方,可是我需要治疗,我得睡啊。安眠药治不了你的幻听。呵,好极了——那么就给我开治疗幻听的药。不,你没病。听我说,我们给你检查过啦。你一切正常。可是那个声音还在……我……我要求接受治疗……
    保安!
    两个高大的家伙应声而至,架着我穿过拥挤的走廊,向后面走去,去哪儿?精神病房么?我不禁欣喜地笑了起来。

    我被粗鲁地一把搡出保卫科的大门,还没站稳,门就在我身后迫不及待地用力摔上了。你可以想象我该是何其沮丧:困倦与声响都还凶猛依旧。我下意识地在无边无际的消毒水气味中走走停停。该是下午了吧,身着白衣的医生与患者或急或缓地走过,在满院子明亮的阳光里眯起眼睛低头不语。几点了呢?打着呵欠,我下意识地望向空空荡荡的手腕——手表已经在昨天晚上被砸碎了。
    然而当时我并未想起这些事情,我在想早上自己战战兢兢地向上司请假半天的情景。我起抬头,那座华丽而忠实的钟楼就静静地待在那里。已经两点多了。

    上司半秃的油光光的头顶在我眼前岿然不动。自他开始训斥我起,我只看见他的嘴在一开一合,偶尔有一两星唾液从他的两片嘴唇间迸出来,却什么也没有听到。我一直在倾听那个声音,它的源头似乎就在对面的座钟里面。我看不到表盘,上司肥胖的躯体把它挡了个严严实实,可这没能阻止我知晓时间——滴答滴答,只要我把默默计得的数字除以六十,我就可以知道我已经忍受了多久。可没过多久我就一再漏数,或许我已经开始习惯这声音了。
    习惯么?
    突然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咧嘴一笑,径直从兀自絮絮不休的上司身边走过,走到那台古老而昂贵的座钟旁边,抬脚踹了上去。正如我估计,它并不很重,可我的趾骨还是在一声沉闷的巨响后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
    那声音疼痛般迟疑了一瞬。趁着这短暂而难得的安静,我转过身去,瞄准那个矮胖的家伙写满了惊愕的双眼中间,一拳打上他的鼻梁。

    “又是这个家伙!”精神科医生怒气冲冲地向我吼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门心思想进疯人院,我只知道他根本就没问题。这一切都是他策划好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采用如此狡猾的手段的人绝不可能是疯子!你骗不过我的,”他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来,露出几根鼻毛的黑**的鼻孔朝向我停留了片刻,随即转向紧紧拽着我的同事们,“你们应当把他送去警局而不是疯人院——何况我们这儿床位早就满了。”
    当然他们没有照做。还有什么比公司的名誉更重要呢?我仅仅被解雇了,在他们宽容地扣掉了我应得的那部分薪水之后。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我开始寻找。这是个让人振奋的发现:我察觉自踢翻那只座钟后,那声音的确有所减弱。寻找声音的源头并破坏它们是个可行的办法,或许也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减缓速度,扭转车头,我把永久横在父子二人前面。男孩不过六七岁,愕然望望我又望向父亲,拉着父亲的手向后扯了扯。男人微微发福,西装革履,右腕上带着一块老式机械表,在尴尬的缄默里兀自嚓嚓走动。男孩的神情略带惊惧,我想是我的黑眼圈和突兀把他吓着了。有些抱歉,我还是转向男人:“您的手表。给我可以么?”男人表情温和地点点头,摘下手表递过来。男孩学着男人的样子,也慌忙摘下自己腕上的电子表递给我。电子表这种安静的机械并非我所要的,可是男孩认真郑重的神情使我无法拒绝。
    我道了谢,接过两块表,弯下腰,把两块表并排摆在地上,然后一脚踩得表壳裂开。正如我所设想,时钟走动的声音又减弱了一分。怀着找到希望的狂喜,我一连几脚跺在那两块手表的残骸上。父子俩已慢慢走开,风把男人模糊而温和的语声送到了我的耳边:“……对于这种人,我们应当宽容。”——宽容?我恼怒地回头望去,阳光里那男孩正仰起小脸望着他的父亲,满眼崇敬。
    不知为何,这一幕使我忽地失去了寻找下去的力量。这么下去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呢?我下意识地顺着那对父子的视线悲哀抬起头。那座华丽而忠实的钟楼就静静地待在那里,它还在无声地走动……
    不,不是无声。

    我无法进入机械室,根本就没有什么机械室。那个被人们叫做机械室的房间里堆满了杂物、昏暗与灰尘。所有人都以为有一千名工匠和一万个齿轮,有无与伦比的精巧和无价的馈赠与感激。没人知道这只华丽的巨大怪物仅仅是靠一块小小的电池驱动,而电池就巧妙地隐藏在表壳的一道花纹里——这座时钟的主体仅仅是它的表面。不会有人相信这一切……管它是什么!我所要做的只是摧毁那个声音的源头……
    我狂乱地卸下永久的大梁,左手擎住栏杆,倾下大半个身子,伸出右臂朝着时钟的玻璃表壳没头没脑地一阵乱打。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传来一声底气不足的脆响,紧接着是一连串小心翼翼的毕毕剥剥;不,还不够。我双手拎起大梁,高举过头顶,奋力下击。一声破碎的爆响。
    我早该想到的——在如此坚固的外壳里面藏匿着的就该是如此怯懦的东西。一阵风吹来它们——三根雕花镂空的指针以及十二个饰以哥特花纹的数字——就先后剥离了表盘,落叶一般瑟缩起来,打着转儿缓缓飘落了下去,留下一个惨白的大理石表盘和空空荡荡的露台:露台上的人早走光了;而我,我一头翻出栏杆掉了下去。
顾不得感受一下自由落体的快感,我把所有的感受力全部集中在了听觉上面。时钟走动所发出的梦魇般的声音借着惯性又迟疑了几秒,很快便淹没在了尖锐的风声中。
    我终于找回了宁静。这一刻我表现得意料之外的冷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我只是想到理应好好睡上一觉。我打了个呵欠,轻轻地笑了起来。

       J城中心的高空传来一声破碎的爆响。
    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扔下课本,书脊与课桌相撞发出一片短促而杂乱的响亮的声音。他们争先恐后地溢出教室,跟随手里还捏着半截粉笔的老师奔进走廊,抬头望向时钟。城管与小贩停止了追与被追——一个顾不及扶正自己刚才在争执中被碰歪的白色大檐帽,只好任它自己抬头时滑落在地;另一个在猝然收住步子的同时倒是还记得握紧自己手里的秤杆——抬头望向时钟。在巷尾相拥的一对情侣放开对方,抬头望向时钟。瘫坐在熙熙攘攘十字路口的张太太戛然停止了恸哭,眼泪和鼻涕兀自沿着她脸上的皱纹缓缓而动,她不再多想面颊上深一道浅一道的廉价粉底,抬头望向时钟。被她勒在怀里的张先生停止了死亡,右手仍旧紧握心口,张开紧合的眼睑,稍稍收拢扩散开来的瞳孔,抬头望向时钟。围观的人们抬起头来望向时钟,表情一无变化——他们本来就面无表情。
所有人都在仰望,眼神空洞,鼻息沉重。他们的呼吸合成一股强劲的气流,朝着时钟的方向席卷而去。

    我隐约感觉自己正迅速地慢下来。凝神向上望去,我与那些在空中飘荡着的指针数字间的距离果然已经不再变化了,而钟楼墙壁上的装饰与浮雕正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姿态摇摆着缓缓上浮。身下托起我的气流仿佛一张再好不过的眠床。还是有些不对劲……哦,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忘掉这该死的一切,现在除我所渴求的睡眠外一切都无足轻重。我在宁静中阖起双目,感觉到这个四月黄昏的热力与难得的湿润;我正在流汗。
    我没有睡着。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念头恍然大悟般攫住了我;我在缓缓降临的暮色中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可是困倦哪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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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五月的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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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15 18:41:2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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