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loydbird 于 2010-3-19 18:41 编辑
第三章 工作
1
第二天早晨6点多的时候开始,手机的短消息铃声就响个没完。一连收了小北十来条消息。每条都是一个招工信息。
我从帐篷里钻出来,把手机上的消息抄在笔记本上。在几个相对有把握的消息上画了圈,把沛子从帐篷里拖出来,让他看了笔记本。
太阳升得好慢,好不容易熬到9点时它应该在的位置上,我开始迫不及待地打电话。
“喂,您好。Béguin旅馆吗?”
“是的。”
“请问您要找旅馆服务员是吗?”
“是的。”
“我对您提供的工作非常的有兴趣。”
“您会说英语或者德语吗?您有经验吗?”
“我会说英语。经验有的。我曾经在滑雪度假区的旅馆干过,是3星酒店。”
“那么今天上午11点您方便吗,把您的简历带过来,找Béguin先生。”
“没问题,先生。”
“那么,一会见,先生。”
“一会见,先生。”
根据我的经验判断,这事基本就算成功了一半了。心里顿时轻松起来。我催促着沛子赶紧打电话,自己出了露营区买了一盒烟。
Béguin旅馆是位于阿格德角的一家二星旅馆,离我住的露营区大概10分钟车程。在这样的季节里,由于地处位置极佳,海景壮阔,房间奇货可居,已经涨到了180欧元一晚。
11点钟的时候,我见到了Béguin先生,一个消瘦的中年,给人操劳过度没睡醒的感觉。旅馆一共三层楼:一层是厨房、酒吧、娱乐室、不大的大堂和办公室,二层、三层各有15个房间。 此外,大堂后有一条修在栈桥上的回廊,连接到“飘在”海面上的餐厅,餐厅有着巨大的落地玻璃,三面临海,风景一流。
Béguin先生又简单询问了一些关于我身份和工作经验的问题,我都一一如实回答了。前任的一位服务员因为突发事件辞了职,旅馆真的很缺人,加之他对我的印象也还不错,当即就决定聘用我:上午8点半至13点作为旅馆服务员打扫房间以及迎接客人,下午休息,晚上兼职在厨房帮厨。按工作时间计算工资,今晚就开始上班!
然后他又把我介绍给旅馆的其他工作人员:魁梧庞大的大厨(沛子根本跟他不是一个级别),年轻的,来自比利时的二厨Alex,旅馆服务员Esphania(匈牙利移民,说得一口漂亮的法语,同样庞大的她,也是大厨的妻子),另一位同样名叫Alex的服务员,有着会融化人的开朗精致的笑容。最后是Pauline,Béguin先生的女儿——她常会在旅馆帮忙。
“Pin是吗?留下来吃中饭。”大厨一边用力和我握手,一边说。
我的天呐!我终于告别凉水面包的日子,实现每日两顿热饭的理想了!
饭时,二厨Alex神秘兮兮地对我说:“Pin,你是我知道名字的第二个中国人。”
“真荣幸,那么第一个是谁?你有中国朋友?”
“Maozhedong!”
当时我差点忍不住把一口热汤喷到他的脸上,呛到气管里,剧烈的咳嗽。
2
当我打着饱嗝,满足的驱车回到营区时,沛子一脸颓丧地坐在帐篷前的沙滩椅上。
我一看他这副样子,估计他求职不利,连忙收敛起自己多多少少有点得意忘形的样子。
“成了吧?”他问我。
“成了。”
“我看你去了那么久,我就知道。恭喜恭喜。”
“你呢?”
“我他妈被放了鸽子,约好了去面试,到了那边又说不要人了。真他妈操蛋!”
“别急嘛,你才打了几个电话啊。多打几个试试。回头我让小北再多发几条消息过来。”
“嗯。你吃吗?”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面包问我。
“我……吃过了。”
也许是位置太好了,往来的游客,踏破了Béguin旅馆的餐厅门槛。尤其是当夜晚降临后,海变成灰黑色,加上恰到好处的灯光,餐厅里弥漫着一股温暖氤氲的神秘气息。在海面上,哪怕仅仅坐着,不用餐,也是一件心旷神怡的、美好的事。海浪声从远处袭来、退去,旋而又至。虽然宾客盈门,但不论是情侣,还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只是小声交谈着,不愿破坏这份海的宁静。
然而我在热火朝天的厨房,却几乎忙到心力憔悴。我没完没了的准备着沙拉什么的餐前小菜,在没有点单的时候,又立刻回到水池涮盘子。
好在工作气氛倒不沉闷。
高大英俊的服务员Alex拿着撤下来的盘子走进厨房,脸上的招牌式笑容马上消散了,他大声向大厨报着菜名,刚要走出去,看见我在看他,又立刻换上一个更甜蜜的微笑,鼓励我。
“Bon courage,Pin!”他说。(加油,品!)
Esphania扭动着她肥胖的身体,几乎是滚一样走进来,捧着一摞干净盘子,抱怨一句:“天呐!怎么会这么忙啊?”,又“滚”了出去。
二厨Alex忙里偷闲总是喜欢给收音机换台,听到合他脾胃的歌,就立马嗑了药一样的兴奋,跑到我身边问:“Pin,你知道这个乐队吗?”。如果我答对了,他就非常高兴,做出一副空手弹琴的样子,high到不行;如果我说不知道,他就极度失望地对我说,这个乐队你以后必须要听一下。
我唯一不解的是,当别人叫这两个Alex名字的时候,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搞错,该谁回答就肯定是谁回答。我仔细分析了同一个人呼叫他们时候的语音、气息、音量大小,根本就是毫无区别。
唯独当我喊“Alex!”的时候,他们俩总会一道回过头来,说:
“嗯?什么事?”
所以我只好称呼大个的服务员Alex为Alex A,称呼二厨Alex为Alex B。
这事我两个月以后还是没想明白。
收工的时候一般都已经过了午夜1点了。所有的人在工作完成后,都会去餐厅,喝一点白葡萄酒,吃一点小点心,聊聊天。
那是此后两个月里,每天我最快乐的时光。渐渐的,因为工作后的疲累,我很少会在下午休息的时候,去烈日当空的蓝色海洋里游泳;也很少在散工后,独自走在黯淡的寂寞海岸线上。所以,那短暂的时光,是一天里我和海洋最接近的时刻。
我留连在海的气息里,和别人分享笑话,或者沉默,一个人望向远方,这些都随我高兴。
在回露营区以前,我会坐在车里,路灯下,给小北打个电话。
那是小北坚持要求的。不论多晚,你都要给我打个电话,只道晚安也行,她说。
我照做了。所以有好多次,在她似醒未醒的声音里,我捕捉到她愉快的气息。
两天后,沛子在一家离露营区不远的餐馆找到了工作,每天乘公交车上下班。
我为他感到高兴。
3
一周以后,我发现Béguin先生的女儿Pauline很奇怪。
她的年纪应该不大,大概22,3的样子。总是很少说话,但是每当你和她说话的时候,她都会报以微笑,很认真地听,点头说“好的”。让人放下心来。
Pauline留着齐耳的短发,圆圆的脸,睫毛很长,像海一般蓝色的眼睛,澄澈到让人心碎。她总是简简单单穿一件紧身T恤,牛仔裤,白球鞋。有着同龄女孩所没有的静谧安详。
比她们所有人,都要更深的忧伤。
她从不参加每天午夜收工后大家的聚会。那时她会从悬空的回廊走到沙滩上,抱膝坐下,望向茫茫的夜与茫茫的海洋。
有一次在午夜后的聚会,在Béguin先生不在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指指那巨大的落地窗外,独自坐在沙滩上的Pauline。
我问Esphania,Pauline不开心吗?
Esphania把我拉到一边,看了看窗外的Pauline对我小声说:
她这里有点问题。她指指自己的脑袋。
Pauline高中毕业后就结婚了,嫁给了从小就认识,一块长大的男孩。他们住在Béguin先生在老家留下的临海的老房子里。
那男孩很普通,和Pauline一样普通。他喜欢出海,不是出海钓鱼,仅仅是出海,在周末或者假期的时候。附近的海域都已经被他跑遍了,所以他驾着船,驶向越来越远的远方。
直到有一天,那男孩再没回来。
Pauline病了,病了整整一年。等病好了,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
Béguin先生把Pauline接到了阿格德,让她在旅馆里帮忙。
有人说,还让Pauline对着大海吗,那样会更受刺激的吧。
Béguin先生说,不会的。只有对着大海,她才会好起来。
那天散工后,我没有直接回车里给小北打电话。而是走到海边。
电话通了以后,我问小北,你想不想听听海浪的声音?
小北说好啊好啊。
我就把手机面向大海,举了很久很久。
我回到营区的时候,发现沛子还没睡,坐在帐篷边的沙滩椅上。而往常,他都是比我早睡的。
我说怎么了沛子,今天这么好兴致,赏月呢?来,干脆吟首诗给哥听听。
哪有那心情。我跟你说个事。
我说什么事,你说吧。
现在餐馆那活我不干了。
啊?为啥?
那老板不干净,都一星期了,还没跟我签合同,想把我当黑工使。
你已经辞了?
辞了。
那这一个星期的工资呢?
他说明天给我。他要是不给我我跟他没完。我上劳工局告他去。
嗯……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再找找吧。
嗯,我让小北再找点信息给你吧……
那晚,隔壁沛子的帐篷里,很久都没有鼾声传来。
4
好几天过去了,沛子还没找到新工作。
那天我中午下班经过露营区附近的篮球场,看见沛子在那打篮球。他梳了一根小辫子,赤裸着上身,在球场上凶猛无比。其他几个打球的还有两个白人,三个黑人。
我也跟黑人打过球。
说实话,老黑的身体素质真不是盖的。一米八几的个,精瘦精瘦的老黑,楞是能在你头上扣篮。以前在国内大学里打了四年球,能扣篮的有几个?到了法国,打球的老黑里,三个里有俩能扣篮的。打了几次以后,被郁闷的不行,从此我不再跟法国人打球了,顶多也就在中国人圈子里玩玩。
我把车停在一边,就过去看沛子打球。
沛子和两个白人一伙,另外三个老黑一伙。沛子接球就往篮下强打,也不传球,背身一下一下的用屁股往里顶,动作凶猛。防他的那个黑人,体重不大,挺瘦的,被沛子几乎都要顶飞起来。
差不多到篮下了,沛子一个转身,手一扬,一个插板球,进了。
剩下那两个白人,跟看热闹似的鼓掌。说好球!
沛子抬头看见我,朝我笑了一下,说:打不打?
我苦笑着摇摇头。
晚上我特地带了宵夜回去,叫了两声沛子,我说吃宵夜啦。他都没反应。
我觉得反常,就拿着宵夜钻进了沛子的帐篷。
我说沛子,吃宵夜啊。还热着呢。
沛子说我不吃了,困。
我说你个死胖子,我特地给你拿回来的,真他妈不给面子。说着我就要钻出帐篷。
品子!沛子突然说,明天我回去了。
沛子决定坐火车回普瓦捷去。
我尽管舍不得,也不好劝他什么,毕竟每天在露营区闲着花钱,也不是个事儿。
这趟南部,运气真他妈糟透了。沛子说。
谁让你老套着这件Hello-kitty,吊儿郎当的,面试的时候老板估计都怕你是打劫的。
呵呵……沛子就在那傻笑。
傻的一塌糊涂,傻的让我心里难受得不行。
沛子走了。帐篷拆走的地方,还留着一块方方的痕迹。
慢慢的就到了度假的高峰,我每天忙的不可开交,回到了帐篷倒头就睡。
再也没有谁嚷着想要吃宵夜了;再也没有山响的鼾声半夜从隔壁传来了。
Nicolas和Maxime还是经常招呼我过去喝茴香酒,少了一个人,我分到的烤鸡也比过去多些了。
他们俩还在一个地方打工,我就纳了闷了,这种运气怎么我和沛子就没有呢?
有一天我给小北打电话。
小北接起电话的时候显得很兴奋,她说品子我告诉你个事。
我说啥事啊?
我也找到了一份工作,在Futur Scope(未来公园)。
干嘛的啊?
呵呵,旅馆服务员呗。你说的对,真的不该老是闷在家里。
我说哈,咱俩还成了同行了啊。
那是!
那你以后要早起了吧?
嗯。不过你还是要每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一星期让我听一次大海的声音。
我说好。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