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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第五个病人 于 2010-9-7 14:48 编辑
黑夜终将到来
眼睛里所见的是一条公路,干燥的柏油路面,雨水早已蒸发。余光里公路两边的白杨树木枝干上的叶子已经发黄,走不了几步就能遇到一两棵虫蛀坏了的,树尖上光秃秃只有中间的枝干上挂着些似乎很成熟的黄色叶子。这是个有雾的早晨,想再往远处看可是视线被蒙蒙的雾气所阻隔无法如愿。我肯定是朝后面看了几眼,不然怎么能够生出一种这样的感觉:我被一个无形的半球形物罩住,或许这球形物是我的一束束视线努力撑开的,假如我闭上眼睛,肯定它会消失,潮湿的雾气肯定会在我身体周围流动。我走到哪里,这半球形的笼罩感觉就跟到哪里,就像在塑料大棚里,让我很怀疑它的外面是哪里,是深渊还是黑暗?虽然我清楚,它的前面还是公路,但这样的怀疑在内心里不断膨胀,也许真是深渊呢,冲过去“嗖”一声就掉下去了。带着这样的难以抑制的冲动,我跑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多么希望下一秒就能够掉下去,但是这会移动的塑料大棚并不比我的速度慢,与其说它是紧随其后倒不如说它是遥遥领先。
我喘着粗气弓下身体,感到全身发热。额头顶端与头发相连的部位有汗渗出来,并且细密地流动,带着热和湿。双手搭在膝盖上,重心是前倾的所以手臂里像有根弹簧被压向腕部,直到腕部无法承受才微微直起身子。向公路旁边挪动步子......小松鼠鼓着腮帮子,一声什么震动使他转过头眼神明亮而惊恐,非常地警觉。背部五道黑嵌在灰毛里,弧线形身躯,两只后脚折叠蹲坐在地面上,前脚悬在空中爪子举在颈部。眼睛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蓬松的尾巴黑灰相间,有节奏地跃动。用手抚摸着小松鼠,毛茸茸的触感,一遍遍扶顺小松鼠头部的毛发。走路的时候放在裤口袋里,热乎乎的,他蜷曲着身子在睡觉。有时候也会从外衣下面顺着后背向上爬,背部痒痒的,手伸进去抓出来放到肩头,向上抖动肩膀,小松鼠挪动着爪子保持平衡以免掉下去,我转过头来看他。起床来迷迷糊糊去看小松鼠,从炕上下来到沙发边,拿起小松鼠的窝——那个装过酒的盒子,摇晃了几下,平时我都是这样做的,不对,盒子怎么这样轻,拿在手上宛若无物......
面前是公路边的水渠,许多各种形状的小石头嵌在泥土里,水渠不深只半米,稀疏长着些兵草,干枯的尖端和墨绿的其余部分组成一片一片的锋利叶子,狭长,坚硬的质感。兵草的间隙有些枯枝碎叶,由于雨水的浸泡呈现出黑色和暗棕色。视线集中落到树叶埋住了一半的一个雪糕袋子上,雪糕袋子颜色呈明黄,有被人撕开的一条不规则裂口,袋上面画着一个棕黄色外壳的雪糕,还有墨色的商标。读完了上面的字,视线抬高......小松鼠还在那块地里吗?还以为已经养乖了。谁知道他还是会跑。鼻子里有潮湿的腐叶味道,空气吸进去有点冰凉,一直上升,到达鼻子孔道顶部两眼中间,然后消失,再感觉不出了......小松鼠蹲坐着,面前是一些我采摘的水分很足的豌豆角儿,他速度很快地用两只前爪抓住其中一条儿塞进小小的嘴里,不一会儿从嘴里吐出来一个个嫩绿的豌豆空壳儿。清扫小松鼠的窝的时候,那一团棉花有股淡淡的尿骚味,潮湿,上面粘着一粒粒黑色的比麦粒还小的粪粒。在田野里,常能看见别的松鼠在崖边掠过去,有一次一只松鼠在地里跑过,我飞奔出去追赶,鞋子趟进虚土里,视线紧紧跟随,松鼠伞状的尾巴翘地老高美丽极了。距离越来越近了,我要追上了,突然土地到了尽头,松鼠跃下了山崖,消失不见。我快速扑到崖边跪在地里双手支住身体向下眺望,松鼠贴着崖壁快速地向下滑翔。如果我也扑下去,大脑的瞬间空白气流的快速摩擦,倒立的身体眼睛越来越近的地面......身后摩托车的轰响声由远而近,从村子里来的。村子街道两边的房屋灰色,陈旧,低矮。有狗的叫声和小孩子的哭声似乎要冲破雾气,直上苍穹。遇到去耕田的人牵着毛驴,毛驴脖子上的铃铛有节奏的响,突然毛驴甩动脖子,铃声的节奏被打乱,显得紊乱无章。走出村头,两边便是树木了,雾气依旧浓重,像是走在塑料大棚里,有种温暖的错觉。天仍然未亮,暗沉沉的,空气中扑面而来的水分凉飕飕,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耳朵里回响,似乎连日来的绵绵阴雨仍在下着。脚步声以固定单调的频率传入耳朵,由于是软底球鞋所以显得拖沓好似力不从心的样子。旧鞋底子太薄,脚拍击在柏油路面上久了感觉微微麻木和酸痛。
走着走着就走进了阳光里。一路上能察觉出天光越来越充盈,但现在如此强烈的光线透过公路右边约十几米宽的白杨林斜斜地照射在路面上,使树木的影子一根根躺倒在我的前后,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一下子这些阳光全跑出来了,也许是前一秒,也许在半个小时之前,谁又能知道呢?光线带着一种更易捕捉的金黄色照耀在身体上,令人有被披上一件衣服的感觉,温暖,略显多余。头不由自主又转向巨大的光源那里,透过树林,太阳在丘陵高低不平的地平线上面不高,红彤彤的,圆圈周围有形的光束在脑袋晃动之际同时改变方向和长短。周围有砖红色的云絮,像幕布似的遮住东边有太阳的那一块,并且破旧不堪,处处露出长条形状或者不规则状的灰蓝。视线下方,顺着山地走势的沟壑里腾出白色的水雾,棉花糖般的质地,随着几不可查的风缓慢移动。光太强烈,转过头来,眯起眼睛,眼睛里暗红的底色上面圆的耀白色的太阳遗留下来的映像。睁开眼来,视线里的虚空中开始飘起一团团虚幻的红色绿色边缘模糊的光团(片),慢慢上升,有的也下降。有意识地连续眨了几次眼睛,它们不减反增,仍然浮起飘下,忍不住用手抓一下,也不躲,只是抓到手中的不过空气罢了。对它们失去探究的心情之后,头低下来,因为不知不觉来到一处上坡路,步速慢了下来。嗓子眼里痒痒的,就好像几十只毛虫在爬,似乎是有痰,用力收缩腹腔,让空气猛烈地撞出嗓子眼,但没有咳出来什么,顺着习惯还是吐出了唾沫。抬起头来,望前面的公路,上坡路一直延伸,直到很远视线才被挡回来,路面在那里形成至高的一条线,嗯,到那里了吸支烟。
面前是公路边的水渠,许多各种形状的小石头嵌在泥土里,水渠不深只半米,稀疏长着些兵草,兵草的间隙有些枯枝碎叶,由于雨水的浸泡呈现出黑色和暗棕色。透过淡青色的扭曲摇摆的烟雾,看到水渠里注进去了多半的阴影(黑暗),水渠靠近我这边的斜斜的泥壁上约三分之二处一条明显隔开了阴影与光线的直线。我全身都浸在光线里,但是有种热力由内向外发散的错觉。水渠里的兵草、枯枝碎叶,看久了好像浸泡于阴影之水。呼出一口烟,随着呼出的还有让人疲惫懒散的某种物质。为了更加快地呼出这种物质,立马举起右手上剩了三分之一少一点的烟猛吸,但是过滤嘴这时候却似乎苦涩不堪了,嘴唇与之接触的部位干燥渐失水分,舌头上一层油腻和苦涩的东西,嗓子眼里有一块干布吞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收缩腹腔让空气猛烈地撞出嗓子,吐出几口唾沫,唾沫有点浑浊。鼻子皱缩到一起,抬头斜过来看前面的公路......那里阳光充沛,陡峭的起伏的土地灰白色。现在是向阳的坡面上,曾经蒙受过雨水恩惠的土地经受着太阳焦灼并且热烈的目光,无所遮拦。但是虫子们都躲在地里的一株株野草下面,一起鸣唱,虽然不高亢但是持续、立体、低沉,好像有许多个和尚无意义地诵读经书。坐在地里,麦秆编织的草帽扣在头上,松鼠伏在我身体制造的一点阴影中,他脖子上面系着的毛线绳搭在我腿上,我并没有用手抓住绳子。什么时候把绳子也去掉了吧,他肯定是不跑了。旁边有个大坑,约一米半深平常房屋大小,坑里面长满繁茂的草丛,全身带刺的美丽野花上面颜色黑黄并且毛绒绒的狗头蜂在采蜜。还有飞过来的一两只白蝴蝶停在上面,过一会儿又慢慢地划出弯曲如同稚童涂抹的痕迹消失在淡蓝的天空下面。坑里面也许有蛇......守在小松鼠钻进去的那个坑壁上方的也许以前是黄畜儿的洞上面。洞有杯口大,黑暗充斥其中,视线裹足不前,也许很深......脚趾头紧紧抓着地面,由脚尖一直到膝盖处有一股股热流不断循环。脚后跟紧紧贴着的似乎是火烫的铁,由于时间太久好像拔不出来了。如果这样一直蹲下去也不是不可以,惰性驱使我仍就蹲着,同时把烟头弹出去,烟头划了个弧线落到水渠对面一棵树下面的苔藓上,还冒着清瘦成一缕缕的烟。湿滑的苔藓贴着地皮,有一点棕色又有一点黄绿。也许是一直这样蹲着想动一下也许是双脚到膝盖处渐失感觉害怕仅仅大半截残躯浮在低低空中导致晕眩(难道已经晕眩?),我索性先伸出右脚然后坐到还潮湿的公路旁水渠边的泥土地面上,再舒服地慢腾腾地伸出左脚搭在水渠坡度平缓的泥壁上。视线迅疾地迎着光线扫射出去直达碧蓝天空,像触电一般躲开,眼睑里储满了猩红色光影。眼睛恢复正常之后才注意到地面与斜坡的棱上有一处来来回回爬满忙碌的蚂蚁,在笔杆切面大小的洞里进进出出。洞周围围着圈虚土,雨淋过又晒了个半干之后呈颗粒状,很像婴儿喝的感冒冲剂。蚂蚁在约一米多的四方形范围里活动,各个都很焦急地赶路。它们在视线的关照下胡乱地窜来窜去,遇着小石头便伸伸触角绕道而行,所以路径弯曲多角。在过了不长时间之后它们行走的路径固定起来,愈来愈清晰,就像有只笔在脑海里画出一张蚂蚁行进路线图,循环往复封闭了起来,每只蚂蚁在不同的点上没有悬念的环行。屁股贴着地面的部位与小石头互相咬合,潮湿地气蒸腾着,有一点痒又有一点木,挪动了一下使贴着地面部分的一些空出来让其他的代替。原本是白色现在是灰色的球鞋已经暴露在光线下,急忙有意识地寻找那条隔开光线与阴影的直线,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到了更低处。
说不准是有什么声响传到耳朵里还是有什么感觉之外的东西提醒了我,那个人推着自行车爬坡,慢慢地拉近距离,穿着青色的衣服,身体前倾伏在自行车上,头低着看前面的路面,两只胳膊支在车把上。原本那种懒散而自由的安静没有了,被视线里的这个人,被他的越来越大的脚步声以及自行车轮持续地摩擦地面的声音挤掉了。他会怎么想呢?他可能会想这一定是个懒散而任性、行为怪诞的小伙子。他会用略带责备和迷惑的眼神看我:这个时间里这个荒废的没有大型机车的公路上怎么出现了这么个无精打采的少年。随着脚步声的越来越大,他的喘息声我似乎也隐隐地听到了,是那种常年吸烟嗓子里沾满了黏液的人发出来的。我应该老早就发现他的,那样我就能躲到树后面去了,我转过头继续盯视前面树阴里地面上的苔藓和枯枝,不再看他。我害怕他和我的眼神相撞时相互无言并且惶惑不知所措的尴尬局面。但是这时候我感到他的目光了,脊背上,脖颈上,甚至后脑勺的头发上,我甚至一动不动,害怕那样目光会附着地更加牢固。他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可是也并不如我所希望的那样加快频率,漫漫等待后终于我感到他越过了我,那一瞬我松了一口气,但是那些目光并没有收回去,我好想转过头看看他走到哪里了,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不放。我没有那么做,如果撞上他的目光,岂不是更加地尴尬......突然耳朵里很安静,难道他没有走远一直站在我身旁?迅疾地转过头,哪里还有什么人,只有公路一直延伸到一个拐弯处断了,树林挡住了视线使它无法逾越。
.......小松鼠蜷曲成一团,温软地压迫着掌心,他的呼吸频率似乎很快,带动着肚腹部位不断收缩。眼睛紧紧地封闭,但我能够看见他的目光,悲戚而无助,聚敛在其眼睛里的光闪烁不定并且刚刚睡醒的样子。后来他才开始依赖起我,对我放下心来。他的叫声不常听到,但是偶尔的几次,似乎在呼唤着远方存在的什么东西。小松鼠吃蚂蚱的时候很活跃,一次次跃起,眼神随着蚂蚱晃动,蚂蚱被拴在绳子上,在贴地面的空中扑腾着翅膀挣扎。我故意晃动细线绳儿,让小松鼠很难吃进嘴里。小松鼠的尾巴开花了,蓬松而炫目。最后他一爪子把蚂蚱打压到地上,前爪合拢紧紧抓住送进嘴里,“咔嚓咔嚓”,声音响亮,蚂蚱是他酥脆的美味。小松鼠自己会觅食吗?应该会吧。说不定现在小松鼠正从洞口探出头来,观察着周围情形,确知并无危险后快速地爬出洞口,在坑壁上方紧紧扣住坚硬的土使自己掉不下去,然后向上爬,速度很快地来到坑上面的草丛里。这里阳光充沛,陡峭的起伏的土地灰黑色。正午的阳光下面刚刚还潮湿的土地正在渐渐失去水分,渐渐地将要凝成一层灰白的薄壳。虫鸣的声音环绕四周,坑边沿的草丛里面各种各样叫不出名目的昆虫跑来跑去。每走出一步,那层灰白的薄壳就碎裂了,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看上去像绵绵细沙般的土壤。这时候如果我叫一声,吹响口哨,说不定小松鼠就能够回过头,犹疑那么一下子,然后向我跑来。太阳光这时候似乎具有了无限的穿透力,它穿透我的头发让我的头皮灼痛,它穿透我的外套让我脊背上似乎背负一个大口袋,口袋里面的阳光密度越来越大,多么想到公路旁边的树林里乘凉吸烟发呆打盹......但是也许就在我打盹的时间里小松鼠爬出洞来四处觅食,说不定现在正在大坑里面四处游荡捉蚂蚱或者蝗虫呢,如果我刚才不坐在那里吸烟这会儿我就能碰上小松鼠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坐那么长时间呢?鞋子里面积满了汗水,迈步的时候的时候鞋子在脚上面微微滑动,踏下去的时候脚又在鞋子里向前滑一下。视线焦急地抬高,前行,在公路中间狂奔一直到那个向左的拐弯挡住了去路。视线在那些发黄的树叶、灰白色的枝干上游荡了一瞬。然后视线和意识合为一体,再次前行,越过树林向右,便是一条宽大的土路,阳光里反射着无色的白光,土路一直上升,两边是一梯梯田地,一级级和土路同时抬高。前行到约一大半路程时路左边一块田地里种着一片高梁,高粱密集形成整整一大片,叶片宽大,上面红褐色的纹线,黄绿颜色的分布很不均匀。没有风,视线并不摇晃,离开土路,顺着土路左边田地斜斜前行,已经到了坑边。坑里面的野花显得鲜艳,花上面仍是那些黄蜂、狗头蜂嗡嗡地扇动翅膀,从这一朵到那一朵。越过野花,坑壁上的那个洞口黑乎乎的。突然小松鼠像是凭空出现在洞口,正探出头来,观察着周围情形,确知并无危险后快速地爬出洞口......
鞋子里面积满了汗水,迈步的时候鞋子在脚上面微微滑动,踏下去时脚又在鞋子里面向前滑一下。当脚贴上公路地面,隔着鞋子能感觉出灼热、柔软以及微小的吸力,沥青有些软化。大概能够踏出脚印了吧。这时候影子冲进意识的明晰处,在脚前面,短小,差不多是个形状极不规则的葫芦。并不是黑色的,只是更加浓重的公路原有的色彩,但若是拿上一瓶墨水喷在公路上,肯定不是这种视觉上的感受。影子的颜色是阴影的全部和公路的色彩混合成的,但阴影却只能够用暗色调清冽的水才可比拟,透过阴影,依旧能够看出水底的公路。影子偏向左面,我动它也动,形成一种互动关系,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是不是影子动了所以我才不得不跟着动作。这样想着我半是厌恶半是恐惧地打住,抬手抹额头上头发下的汗,并非那种剧烈运动后的豆大汗珠,仅仅是渗出来的一层薄汗,像贴在皮肤上的一层湿了的纸张。全身刺痒难当,意识里面出现炉火跃动的形象,电影里身上着火嘶叫打滚的人。突然无法忍受在这样的阳光下面行走,炎热似乎无限度放大,身体里的汽油罐打翻燃爆即将撑开身体让我分崩离析......树林里的幽暗张开大嘴,我像一条小鱼欢快地跟着水流以一种进入享乐天堂的决心游了过去钻进鲸鱼的胃囊。鼻子里有潮湿的腐叶味道,空气吸进去有点凉。于是将视线落到地面,寻找这种气味的来源,有些地方有湿滑的苔藓,苔藓贴着地面,被枯枝碎叶覆盖了大部分面积。树林并不平坦,一台一台狭长形人工制造的平整土地上树木密集,于是这些树木永远就长不粗只好拔高身量争取阳光,各个都长的笔直。树木与树木之间、树叶与树叶之间的孔眼里漏下来的阳光无序地洒落在地面上,当我走过,便落到我的头上、我的脸上,有时候恰好洒落进眼睛,好像阳光在强烈的晃动着就像某人恶作剧拿镜子反射光线追随我走动中的眼睛。而事实是,我的头在晃动着向前移动,阳光其实一直在短时间内是照着固定轨迹透过罅缝流泻下来的。鞋面上有时候也会出现铜钱大小的光斑,脚面上那一点就会是瞬间灼热的触感。足弓已经松弛,整个的脚掌都踏实了地面,地面上潮湿,泥土虚软,在上另一台土地的时候踏在泥坡上有土壤松动滚落,由于土壤墒气很重不能凝结成土坷垃所以也只是稍稍滑动,未能滚落到很远。树林里的阴凉是潮湿的,有气味儿的,感觉上开阔着的,清新的。想起房子里的阴凉,它却是干燥的,人工的,富有人情味的,封闭并且固定不动的。又记起一堵墙下面的阴凉,危险的,疲惫的,有人们交谈的,可以听到故事的。在一堵墙的阴凉里向外望,就像是在光线的洪水里我们立在还没有被淹没的小山头上。从房子里的阴凉向外面遥望,什么都是被框住了的,窗框即是画框,画里面的东西看久了就动起来,原因只是有了我们视线的关照。现在我走在这个狭长似乎没有尽头的树林里,这走廊既不更加幽深亦不更加明亮,左面公路上的阳光具有整体感,无法分割。右面的田地里,沟壑里,更远的平秃的山头上,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更加具有吸引力,阴影显得动人。
影子仍是偏向左面(角度更小),更加短小,几乎就在我的脚底下。分不清谁先动谁后动的互动关系让我突然间想把这个影子踏在我的脚底下。而不只是从我脚上延伸出去铺到坚硬的土路上。土路上的影子似乎具有立体感,凹凸不平的表面,并且影子好像融化成为糟糕的流体因而形状更加多棱多角像个畸形怪物。我不能忍受影子永远在前面,如果我能一脚踏上影子的头,那将多么激动人心!每次我都抬离一只脚,小心翼翼接近影子,然后迅速踏下去,视线从旁边的田地里猛扯回来,来见证又一次失败。后来索性不再小心翼翼直接朝着影子的头踏下去,影子的那只与我踏下去的脚相连的腿缩短回去,踏到地面时影子那只脚仍旧连接在我的脚上面,甩是没有办法甩掉的。就跟包围我的满世界的白光和炎热一样。上坡路的坡度约有四五十度,两面的田地高出坡路各有半堵墙高,两边直壁下面都只剩下一点点阴影,直壁上面有时候走过的一段生着茂盛的兵草,也许是将近下午起风了,也许是这地方高出其他地方本来就有风,兵草随风荡动。风从下面钻进了裤管,钻进了脊背,钻进有汗的头发里。一种比水更加温柔的压迫,每一个分子都和你的身体接触,却并不使身体感到沉重,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大嘴等待风把你身上多余的水分带走。顺着风走路,就好像是它推着你前进,脊背上冰凉的舒适,风的触角扫过来扫过去。有一点痒又有一点舒服,就跟茅草垂下来的长须拂过脸颊,蓬松的灰白色尾巴扫过脊背,锋利爪子钻进背里很疼,小松鼠钻进了衣服下面顺着脊背向上爬,手伸进去抓出来放到肩头,向上抖动肩膀,小松鼠挪动着爪子保持平衡以免掉下去,我一直侧着头看他的动作,脸上一直溢满笑容。那么多次都是怀着喜悦看松鼠蜷曲成一团,侧卧在沙发上或者炕上,他的瞌睡可真多呀,用手指把缩到胸腹部位紧紧贴住他自己的尾巴拨到旁边,毛绒绒的温暖的接触。如果小松鼠睡在那个洞穴里的土上面,小松鼠会感到不舒服吗?土肯定没有我的手臂那么温暖和柔软,洞穴里白天黑夜还都是黑暗,看不到东西,睡觉的话倒是很容易睡着。洞里面的阴凉浓稠得即使用小松鼠的目光也化不开,无人打扰,自由自在,肆意妄为……假如不是这样,我的小松鼠为什么要钻进去?小松鼠就俯卧在我旁边,天气是如此的热以致于头发里储满了阳光,沉重地使人倦怠,烤榨出满头细密的汗水。阳光又渗进脑壳里,使思绪像煮沸了很长时间的水一样无暇意识到外部的世界,小松鼠跑出一米多的距离时才惊醒,跑动的时候压根意识不到是怎样从地里起来的就好像本来-就在追赶小松鼠一样。可是小松鼠还是跑出了视线,钻进了坑壁的洞里面,把满世界的白光、干燥的土壤、满坑的草丛野花虫鸣蝶舞、无限放大的炎热和沮丧狠狠地甩在我脸上......静寂的空间里时日久长,阳光披洒在大坑里,草叶上面的绿色和带刺野花的粉红浅黄似乎在消解,变得淡淡的。背着阳光的坑壁投下一匹阴影,狭长地铺在草丛上面,那部分草叶的颜色趋于墨绿。坑壁上方的洞口黑乎乎的,目光穿透一整片白光投射于其上。分不清是耳朵里持续的闷响还是太阳光照射在土地上的声音,一种沙哑的好似遥远又好似身体内的声音,连绵不断,跟时不时隐藏在草丛里的虫子发出的尖锐并且让人觉得是一种什么信号的鸣叫一起,喧闹着。起初的坚信现在已经在心里面慢慢退潮,我可能会再也见不到我的小松鼠了,他不会再从洞里面出来了。视线里洞口仍旧黑乎乎,视线无法可想,只有顺着坑壁洞口向上划出一条直线,到达坑顶,坑顶的草叶被阳光分隔开来或者说阳光填充了草叶间的空隙,直线正顶端的草叶被半块馒头压向地面。我望着馒头,远远地,但却看见(想象到)馒头被阳光榨去了水分干裂成了一块石头一样的东西。嗓子干涩,那一层肉膜似乎感觉到被撕扯掉了一大片,只好蠕动,口舌生津,咽下去使口水流到每处,以解痛楚。到底喊了小松鼠有多长时间呀,胸部靠着草丛,草叶钻进脖子里,脖子处一点点上刺刺的痛感,鼻子里钻满青草具有颗粒感的干燥辛辣味道,身体向下趴着向坑壁上的洞口望,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于是一声声唤叫,声音大地让自己都感到吃惊......
坑壁下面的阴影覆盖在高低不平的草丛上面。那部分没有野花,只有茂盛密集的兵草,由叶尖组成的点肯定不在一个平面上,因此显得野性十足难以归类。坑壁最低部位没有生长任何东西,顺着坑壁走势有一层绵绵的特殊土壤,可能是碱性的,放驴的时候驴子总贪婪地舔食这东西,流下脏的涎液......坑壁也不在一个平面上,凸起的部分被雨水浸泡仍然未干显出灰黑色,凹下去的地方凝成块状显得坚硬。坑壁上稀疏长着兵草,斜斜地伸出来,长一些的无法保持叶片直挺垂下来。伸出来的草叶并没有披上光线,仍在阴影里,潮湿阴凉的气息扑来,阴影突然在心底立体起来,变成一种有质量的东西,总是沉坠在低处。扯回目光,落到光线能够照到的地方,冒出头的是茎上长刺的野花,约有一米高低,在中心周围散布在各处,更低的才是草丛,密集程度足以阻挡视线,于是根本就知道不了坑里的地面呈怎样的凹凸形状。焦点聚集到一朵粉白的野花上面,有一只狗头蜂绕来绕去好久才落到上面。另一朵上面也是有一只狗头蜂,黑黄色毛绒绒的躯体,摸上一把该是很恐怖的体验,毛是刺刺的,有热度的,被咬时手指那一点上的锐痛,好像已经体验了一般手指里流过一束凉意直达脑海深处。这一只已然停在花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的。像是才有太阳光的照耀一般,猛察觉到微微的热,投射出去的视线碰上遥遥冲到这里的光线,太阳难以看清楚,只是感觉一团耀白的明亮,比起初升时候小了很多。太阳周边的天空颜色泛白,但是不管怎么地仔细也找不到哪儿是碧蓝与淡蓝的边界,只能够接受这样无来由的差异。坐着的地方在山梁上的凹处,视线低下来遥望山梁顶端,顶端是公路旁边的防护林,林木都伸进斜斜天空,太阳在树林上方伫立不动,靠近树林坡度平缓一直低到此处的田地上,有一条宽广的阴影(距离我仍旧很远)向两边延展,光明与阴影分野的那条线跟着起伏不平的田地弯曲并且高高低低。公路的那边,山梁的那边,应该处处是阳光,无法躲藏。我从地里站起来,视线长高,望出去,远处平缓的山梁中上(下)部位,沟边沿上,处处是村落,栽种的树木包裹着村庄。通过视线的对比,感知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仍旧是较高处,心里无端地感觉到某种开阔,这里的空气无端地清冽起来。走动中脚步发不出声音,被虚浮的土壤吞没,脚步踏过的地方并不像是脚印,因为泥土墒气重稍稍挤压便发生很大的变形。地里面很多地方都长满谷油子、苦苣,苦苣的肥大叶片被踏进土地里。有时候兴趣上来便用鞋尖向上踢走泥土,连带着叶片一起飞起来。小松鼠的视线看过来,眼睛漆黑,像是无意识又像是有万千企求,出现在高于飞起叶片的虚空里并在我视线笼罩的范围之内。那种目光,好似未曾间断,我多么希望它是有万千企求或是有无数凄楚诉说于我倾听。我虽然不懂得具体内容可总觉得我能够理解和回应。渐渐地,小松鼠的视线并不像是出现于我视线笼罩的虚空我觉得,在我的后脑勺里,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地域,小松鼠的视线是在那里的边远之地投射过来,此时此刻,我才得以感知到它的存在……不知何时有鸦娃儿飞过来,翅膀扇动空气的声响,一声声鸣唱像投落到心湖的石子,悦耳清脆。于是视线追随它们飞行的轨迹,蓝天之下,一群黑色的飞行者,自头顶向前远去,投落到田地里的影子淡淡的暗,快速移动,掠过意识。
天空不像正中午时那样咄咄逼人了。开始变得像是记忆中常有的模样了:棉花团一样的云朵,蔚蓝,静止,距离更近。虽然头只隔着一层外衣枕在埂子下面的地上能感觉得出坚硬的不舒服来,但是躯体其他部分浸泡于埂子下面的阴影里并且被松软的土壤隔着衣服贴上了皮肤,的确是无比舒畅。更何况视线接触到了柔软的云朵,是多么的留恋不舍。躺下来时的天空更加平面,云朵一只只行走于其上。在视线圈定的蓝天里,不多几只云。一只厚重而巨大,边缘显露出层层凸起,底部正中向四面扩散渐淡的灰,无法窥视其顶部,视线不能穿透上去呀,会不会驮着一座城堡,一座花园......或者会不会也有人在云朵上面探出头向下长久观望,漂亮的小姑娘抑或鹤发童颜的老者......也有云像仙女的纱衣优雅地散落在天空中。一只马儿被魔法定住了,一点点努力地向上扬起尾巴,四只长短不一的马腿缩向身体里,马头渐渐低垂,直到贴在脖子上分不清脖子和马头,脖子也努力贴到身体上,直到脖子完全贴进躯体像不曾长出过一样看不出来的时候,猛发觉,马尾巴已经变成了一颗头颅(虽然有点扁)。再瞧那只厚重而巨大的,不知何时内部已经分裂开了,露出许许多多的点状和长条形状的蓝,像本来标示沙漠的地图变成有湖有河流的丘陵地带。同时,厚度亦已不再显露神秘,薄得一阵风定能使其化为乌有。又有几只厚重的云朵从天空北面游入视线的属地,它们的移动委实很难察觉,但是它们的确是新出现的几只。云老是从北面飘来,夏日里山峰耸立的云突然坍塌覆盖住蓝色天空,轰隆隆,轰隆隆,硕大雨点激起的尘土的燥烈味道,气喘吁吁地在回家的熟悉小径上面奔行......视线变得疲惫不堪,一个个聚集在一只只云朵之上的点一一收回,天空重新成为一个整体(平面),云朵一只只重新静止不动,并且渐渐放大模糊.......所能感觉到的好似融化着的冰,却软乎乎因而温度适宜,既粘稠滞重但又轻盈无处着落,本能地欢快地飞奔,趋向于无.......有一丝风儿擦过耳朵,人们听不到内容的耳语,突然贴过来的怪异表情,小孩子声音尖锐的互相呼应,小松鼠跑远了我怎么也追不上,昏黄里面目模糊地几人(熟识但叫不出名字)在谈论些什么我好像还知道些什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一块天空掉下来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翻过身体来,土壤的气息,意识到自己的呼吸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 z空气里充塞着灰,这灰不具有实体感导致视线能够穿透出去。这灰是冷的,吸到鼻子里,干燥的凉意。它吞噬了颜色,使土地、树木包裹着的村庄、草丛以及其他的东西包括我自己一律披上肃穆的黑衣。视线感到毫无乐趣,只能够盯视空中,余光里尽是静止。这时候,灰暗不再是一大片了,虚空中布满万千微小的点,发出微弱的亮来,却毫无暖意反倒令人感到冰冷,并且其光亮的程度还不足以让人能够察觉出从点上散射出来的光束(线)。这些点非常密集,若是拿一把镊子想从中夹取一颗出来,肯定是难以办到。远处公路旁的树林里传出风与树叶的私语,时断时续,模糊不清,提醒我并非只踩到过这一条黄昏的尾巴,时间(记忆)的厚重猛然坠落在胸腔里,就像那些阴影总沉坠低处......不知道是受到外界还是体内的某种牵引,视线向后移到埂子的上面,可能是我们总在怀疑——总在怀疑我们的背后存在着危险或者与面前的状况有所不同吧。然而这一次似乎也将毫无例外地让我放心(失望)。不甘心似地,我搜寻着,视线在空中划着不规则的弧形,隔了一台坡度平缓的土地,视点落到再往上的一块地里立着的一个什么东西上面。一段黑色的圆柱体,由于隔着一大片灰暗,视线已经不能够精确地反映,所以我无法知道其长短,亦不能够判断其是否是一个规则的东西(圆柱体)。它的边缘模糊与周围的虚空互相融合。在必将坠入黑夜让人感到不安的时刻,我多么希望那是一个人,一个或许我认识的我们村里的某一位。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一点合理性都没有,他也许是在自家地里干活导致回家的时候有些迟了,也许是最后一点活没有干要趁今天一次性干完免得明天再来......怎么会一动不动?难道是一棵树,不可能呀,树不可能没有枝叶的。难道,是人们所说的魂灵,难怪那么虚幻,真的是吗?身体背部一直到头顶有点僵硬,脑袋里的血液似乎在高速流动,那一种嗡嗡的声音,持续着。那个魂灵(真是?)仍是不动,我仍是紧紧盯着。意识却时时逃逸出身体,钻入那些恐怖的场景中,长发飘飘的古典女鬼,镜头急速地转向后面,逼仄阴暗的空间里空荡荡......阴阳先生夜晚里动用五个鬼抬轿,在山崖上空掠过,却被村庄里传出来的狗吠把鬼吓跑了,阴阳先生摔死了直到第三天人们才发现......有一瞬视线突然搜寻不到那段黑影,刚才还是黑影的地方已经被黑灰的虚空占据。像是魔术般突然消失,这使我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突然掠过一阵针刺感,可就在这个时候,那黑影又从地里出现了,这回我看清楚了,肯定是个人,因为我看见黑影的上半身从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角度摆上去直到与地面垂直,而下半身膝盖以下因为我在埂子下面但他却在与我隔了一块地的那片地里是靠近中央的所以看不见。
黑影的行走速度缓慢,这使我有些焦躁但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我不想他知道他的后面还悄悄地跟着一个害怕黑暗但又不想与一个大活物交谈的少年。视线前方的羊肠小道、黑色的虚空、突然升起来的土包都摇摇晃晃,但那个人的背影与我的视线之间却始终扯着一条看不见的线。有时候我会把视线扯开搜寻来路看有没有什么异动,然后又迅速连接上我与背影之间的线。那个人行走时听不到脚步声,所以我只能微微听出我的鞋面拨开草叶的悉碎响声。由于路面崎岖和夜色浓重,脚时常无法度量该伸出多少而使身体突然受到来自路面的反作用力,严重时小腿、肚子、胸口和脸部都会剧烈颤动并引起微疼。下坡路已经到了尽头,钻入一条巨大沟壑里,几乎没有路了,不得不跳跃着,猫着腰向前行进,还不时地用双手攀爬。还须得防着可能出现的雨水冲开的黑窟窿。有一瞬,竟感觉到脖子酸痛,身体疲倦并且松垮垮的,一点不像走路的状态。但只如电光火石般急掠而过,然后视线和意识再度融合为一体集中到那个人的背影上。
竟隐隐地听到有热闹的人声,间或有鼓声锣声,好似就在耳朵旁边又好似离的老远,因为声音虽然大却模糊混沌。凭着昏昧的感知,我们一前一后正在这沟壑里走向某个未知而遥远的目的地,热闹的声音就是那里传出来的。路面正在一波三折地攀升,两边高崖上面就是天空,暗蓝而深邃,繁星满布。从浅薄的常识里我知道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这时候好像才刚刚接受已是夜晚了似的,黑夜(记忆)的厚重显影般出现于意识的明晰处......小松鼠这时候应该睡着了吧,呼吸的频率肯定很快,肚腹部位不断地收缩。急切地反复尝试记起抚摸小松鼠时毛绒绒的感觉、尾巴扫过脸庞时的刺痒同时心底迸发出的喜悦、小松鼠主动跑向我时的激动兴奋和某种微妙的自豪......突然一种被笼罩在目光下的不良预感,如遭电击的身体迅疾顿住,似乎听到自己心脏加快跳动的咚咚响声,我恢复了的视线快速寻找那个人的身影,幸好他还在向前移动。刚暗自庆幸了好几秒,却察觉到夜风阵阵拍打在皮肤上,使其皱起一个个鸡皮疙瘩。树叶沙沙地响,刚才隐去的人声和锣鼓声音量更加汹涌。心底升起一阵诧异,于是视线从路面抽离向着声音所在投去:土筑起的院墙上开了一道山门,山门在挂于门顶格子上的路灯(普通灯泡)照耀下显出褐红色,两扇挂有那种老式的铁门环的门向里面开着。从门里看去隐约有人影移动。门外右边五六米处有三四个人聚在一棵杨树下面,像是在谈论什么。从院墙越上去的视线碰到古色古香的有着高高翘起的檐角的屋顶,顺着屋脊有一排彩灯亮着射出微小的光束,但线条柔和并且混合在一起不那么清晰,它们无力撑开更大的空间,屋顶其他地方仍是浮动着流体一样的黑。越过屋顶,黑暗里斜斜而上的山坡。而我所站的地方是一大片平整的田地。突然,这一片地方与记忆里的那与村庄极为遥远的管辖着我们村庄的庙宇重合在了一起。怎么会?怎么会来到这里?刚刚行走留在脑海里的印象告诉我大概走了不是很长的时间,而且,走的方向也好像不是朝着庙宇的。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呢?难道是条捷径吗,那我从小到大怎么没有听说过呢。
我怀疑,在地里的那个人事实上是知道他的背后跟着我这样一个人的,他是为了诱使我跟到这里来而故意不说的。但如果他刚好在那个地里干活,知道庙里有事情,顺着捷径直接来庙里的呢?哎,那个人在哪呢,视线再度望向正殿的正面,在院子里,正殿是在高于其他地方的一个大平台上的,要接近须得走几级水泥石阶。正殿的红漆门建在屋檐向里约三分之一处,致使门前有一大块平台,放着一个香案,越过香案上的烛火和檀香的烟雾,隐约看见屋内正中的神的塑身,神情呆滞衣着繁复艳红的一个妇人,无光泽的眼睛里三分笑意。若有视线射出来,居高临下的感觉吧,那些香案前作揖的人,同时还有跪着磕头的人。这个时候人比较多,互相摩擦,导致有的人跪在狭小的地方,头也磕不到地上了,只好弓着背。若有视线射出来,定是心满意足的,不止三分笑意。我也在正殿墙壁上的灯泡昏黄的光线下认不出那些人是谁,但就是觉得熟悉之极,这么些动作姿态。那个人肯定是甭想找出来了,因为我压根就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脸。我站在偏殿屋檐下的黑暗里,偌大的院子里虽然人多,但就是嗅到一丝冷清。从正殿斜斜投过来的光线穿行于人群之间,把人们的上半身乃至脸上涂上银白却模糊的质感,身后是或者躺在别人身上的影子,或者被践踏于他人脚下的残影。人们的语言汇成的溪流蜿蜒地爬行于意识的边缘地带,既好似随意又好似藏着秘密一样混淆难明。一丝风儿携带着冷清的气息扑到脸上,我突然领悟到,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是人们语气里的某种舒缓里暗藏着的疲倦信号与我体内潜伏的疲倦引起了共鸣。这样的领悟使我突然觉得好累,想找个可以坐的地方坐坐,抽支烟也好。
庙倌的破屋子里炕上坐满了人,地上也顺着墙角坐满了人。竟然全都认识,同村的。没有人注意到我在门口向里望了一眼,好像我是个幽灵。我只好蹲坐在窗户下面的幽暗里。猩红的烟头映照在眼睛里,没有拿烟的手划过黑暗,带着延迟的五条痕迹。身体感觉到一丝寒意,但大脑沉沉,靠到墙上,视野里繁星杂芜而遥远,更加遥远的是深邃的暗蓝夜空。小松鼠的视线看过来,眼神漆黑哀怨,像是有万千企求。窗户里传出来一个苍老、颇具自我欣赏趣味的声音:“三娘娘灵验的很呀,八八年全县大旱,咱们村里转宾桌要向三娘娘求雨,县长书记说那么个泥娃娃,怎么可能?嘿……可后半年咱乡里经常下雨,那时候就常听人说县长书记知道后很惊奇,不住的感叹:没想到那山上的泥娃娃还真灵......咱们三娘娘据说活着的时候喜欢松鼠的很呀,上个月明强家里小孩不乖(身体不适),明强就给神佛爷许愿说抓几十只松鼠,到了今晚献祭给三娘娘她老人家......”
1.兵草——方言,按照读音胡乱编的字。应该是青草之一种。
2.黄畜儿——方言,按照读音胡乱编的字。一种野外的老鼠,尾巴极短。
3.鸦娃儿——方言。北方的红嘴鸦,叫声悦耳,比乌鸦可爱多了。
4谷油子——方言,按照读音胡乱编的字。一种类似于谷子的野草,就跟野豌豆和豌豆一样。
5埂子——方言。土地是做成梯田的,所以田埂是斜斜的角度大于80(大多数)的坡面,上面长满了兵草和其他野草。
6.关于字母z——漫画里常常用来表示睡眠,我用在上面的作用也是这个。
7.宾桌——方言。按照读音胡乱编的字。其实就是一小板凳,不过特殊就特殊在上面附着着神灵。两个人抬着,干什么都带头。有时候还打人。
朱芳琼《你怪不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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