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的故事

火星

无耻的发一篇旧文

一

      文行至此，克里斯的外貌仍旧模糊难辨，我看不清他的脸，甚至连他是否真有眼耳口鼻也无从确认，但这无关紧要，对于小说读者，人物长相可任意想象，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自己。
      小说需要有一个背景，于是我开始建造一条大街。我右手向上一抬，地面立刻崩开数道裂纹，几栋楼房从中破土而出拔地而起，被掀起的碎石犹如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在空中不停打转，然后干净利落的坠向地面，沿着两侧铺成了两条平行的小石子道，中间则被我撕开一道裂缝。狭长的裂缝从街头延伸至街尾，左右两侧被这条裂缝所阻隔，我跳进去，将一面推离另一面，又摘下一朵软绵绵的白云，我拧了拧，河床即刻被涌出的清水所注满。在阳光的照耀下，飞溅的水花变成了一架彩虹桥，我将它小心取下，安放于两岸。接下来是沿河的植被。我从兜里掏出一把槐树种子，每隔几米埋下一颗，像拆除定时炸弹一般蹲在一旁拨弄左腕的手表，小心的给种子调整时间。地表先是蠕动了一下，冒出一根嫩芽，接着像爆米花突然膨胀，快速挣扎着生长起来，直到阳光被树叶切成无数小碎片时才有缓势，透过茂密的树叶，那些阳光照在翠绿的草皮上，发出了湿润而温暖的味道。当一只不知名小鸟落在槐树枝头时，它们终于停止了生长。
      克里斯快步走在这条街上，手里一边比划一边对A君说：“我一分钱也不捐，我一分钱也不捐，绝对不捐”。
      “对，绝对不捐，一分钱也不捐”A君在一旁附和。
面对A君，克里斯突然感到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不甘。他想强调自己的立场，一种脉络清晰而又与众不同的立场。然而越是如此，那些让他在先前还亢奋不已的语句越是遁入深渊。      

                                                                                                                         二
      在电视机前，克里斯感受着全中国整整14亿人对他的爱。地震后，起初是电视台24小时重复不断播放录像——满眼尽是残垣断壁和哭喊的人群的录像。后来在镜头前会突然泣不成声的普通市民出现在了屏幕上，边上被感染的志愿者抢过话筒，激动的着对镜头嘶喊“中国加油，汶川加油”。此时整个城市仿佛突然化为一座庞大而笨拙的机器人，以幸存者的哀嚎为燃料，一摇一摆的吐出堆积如山的物资和数以吨计的鲜血，源源不断的运向去往灾区的路上。就这样，克里斯被卷入在这一场前所未来的民族性祭祀中，既是祭司也是祭品。克里斯觉得愤怒、荒谬，却又无能为力，铺天盖地的爱让他快要窒息。
      这些天里，克里斯反反复复的做着这样一个梦：他出现在一座高楼林立却空无一人的城市，一座灰色而棱角分明的城市。犹如雪天，天空中飘下了一片美丽的花瓣，后来是两片，三片，四片，他伸出手，他如此陶醉。可等他回过神来，看到的是漫天的飞花排山倒海的朝城市涌来，花瓣越积越多，漫过了房顶，他努力的想要挣脱，却被带进了洪流中。
                              

      
                                                                                                                         三
      地震没有改变克里斯的习惯，他依旧上网。在地震后的几天里，克里斯在网上看到几则有关地震的负面新闻，大致内容是说有部分难民哄抢救灾物品，奸商哄抬市价，一部分人说风凉话。起初克里斯和众人相同，感到的是一阵愤怒，他不理解这群人的人格为何如此低劣，连基本的怜悯也没有。他并不觉得自己位于道德之顶峰，而谴责、辱骂仅仅是出于本性的理所当然。但后来，就在他满怀恶意的敲入一段攻击当事人的汉字之后，即快成为众人中的一员之时，他惊愕于自己的发现。他发现原本冷自私漠的城市加入到这场十字军讨伐战里，在这场神圣的，关于人性的审判、人性的复兴里，大家突然都披着耀眼的人性光辉，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克里斯觉得荒谬绝伦。被告席里坐着低头认罪的始作俑者，而原告席里则挤满了善良的人们，他们争先恐后表明自己的立场，要求将犯事者绳之以法。在这场战役里，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阵营，释放积蓄已久的欲望。当然克里斯并不知晓是否所有人皆如他一般是出于善意，正因如此，他认为并不是所有人都出于善意。
      这是阳光明媚的五月，我坐在一间靠河的饮品屋外的白色椅子上——那是一张塑料的白色椅子，就在我建造的那条街上。“这场灾难对任何人都是必须的，除了难民”，克里斯坐在对面这么说。“每个人都在利用这件事，即便不算上各种集团公司政党。冷酷的世界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人性的天堂，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时一位身材姣好，带金丝眼镜的女服务生走了过来，克里斯的声音在空中戛然而止。我点了柠檬水，女服务生随即记下，又询问克里斯，克里斯张口就说：“随便”。我笑了笑，说“两杯柠檬水”。
      “然后呢”？服务生转身离开后，我接着说。
      “然后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
      “对，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没有任何表示，于是克里斯接着说，“这是一个冷酷的世界，残忍到难以想象，甚至不需要想象，回头看看我们的历史便可知一二，就算现在有道德作为项圈，但人类终究也是茹毛饮血的野兽。”。克里斯停了停，然后继续说：“你知道的，我不是在宣扬性恶论，我只是想说道德不过是人类的外衣，下午茶的小甜品，任它如何的崇高，终究也只是人类的让自己的存在变得合理的想象。变得冷漠或许不是他们的责任，但如果没有这次地震，他们又该去哪正大光明的发泄自己的欲望，我不想说这种发泄是错误的，只是大家都在心里深处隐隐的期盼着灾难，一直期盼”。     
      “或许我没有资格这么说，如果这个世界是残忍的，那么你远比其他人残忍，”我说。
      “我知道”。

                                                                                                                        四
      克里斯有一条胆小的廉价杂种狗，他养了两年，非常喜欢，狗有自己的饭碗，但每次吃饭克里斯总忍不住从自己的碗里匀出两夹。有一天带狗遛弯，克里斯不乏愉悦的哼哼着一首唱不出歌词的小调。这时两个小孩的跑了过来，突然对着狗大喊大叫，想吓唬吓唬狗。胆小的狗被吓得直打哆嗦，尾巴夹在了两腿之间，克里斯厉声叫他们住嘴，两个小孩却嬉皮笑脸的跑开了。
      克里斯之所以向别人宣称他不会捐一分钱给灾区，据他自己解释是因为他不希望让别人感觉他是如何如何的崇高，如果这个世界被一大群人漆成了白色，便该由他泼点黑漆上去。或许在他人而言，克里斯不过是利益熏心之人，也或是那两个吓唬狗的小破孩。但克里斯既非一毛不拔，也非顽童之举，对他来说，这是一场严肃的抗议。就像萨宾娜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所说的那样“我的敌人不是共产主义，而是媚俗”。同样，克里斯的敌人不是道德，也是媚俗。
      事实上，无论你如何宣扬正义宣扬道德，这都不会是构成媚俗的因素，因为媚俗真正的含义是一种独裁式的集体主义。在极端的集体主义下任何异类都是不允许存活的，你不能宣称自己与众不同，这是对众人的蔑视；你不能表现自己特立独行，这是对众人的背叛。

                                                                                                                          五
      此刻，克里斯快步走在贝克街的石子路上——是的，这条街有了名字。在与A君交谈后，克里斯陷入了两种不甘中，第一种不甘源自A君对他的附和，这种附和不仅仅是简单的代表了赞同，更是一种对克里斯定义，如同在说“对对对，就是这样的，你和我都明白，因为你和我是在一起的，我们都是一样的”。克里斯对此产生了一种稍带罪恶感的厌恶，罪恶感来自对朋友的背叛，而对于厌恶感，克里斯起初以为这种感觉是对朋友不加辨认就盲目赞同的轻视，后来他发觉这更多的应该是身为反集体主义战士的自己被曲解，被误解成了另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第二种不甘来自萨宾娜，当克里斯遭到曲解后，他立刻想到了萨宾娜，萨宾娜这个名字不仅是作为一个女人的存在，更是一种符号，一个标志，她象征着对抗媚俗的阵营，而克里斯就在其中。克里斯呼唤着萨宾娜，他用这种方式拒绝朋友的示好，这相隔数十年的呼唤让他激动不已。然而就在此时，不甘产生了。克里斯想到在这十年里到底有多少人曾呼唤过萨宾娜，总之自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这十年里，萨宾娜每日每夜不得安宁，刚一睡着就被吵醒，萨宾娜一定深深的诅咒着这十年间的每一个人，包括克里斯。实质上，克里斯的不甘不只是来自萨宾娜的厌恶，还有这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曾和自己持相同思想的人，无论他们是怎样的人，仅凭他们的存在便让克里斯感到不甘，他们令他恶心。

                                                                                                                          六
      在克里斯感受到第一种不甘时，他误以为是自身遭到误解产生的，而当第二种不甘出现时，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的憎恶与媚俗、集体主义、伪善以及道德种种无关，他不过是在逃避自身，寻求独一无二的自己，不可理解，不可被定义的自己。
      在很久之前，克里斯逃离了A君，来到萨宾娜面前，而现在克里斯又准备离开萨宾娜，去到一个无人知晓，当然就无人理解，无人可定义的世界。如果A君代表了从前的克里斯，那么萨宾娜则代表了现在的克里斯，他逃离了从前，又开始逃避现在，迎接他的只能是未来，当有一天，未来降临时，他又将动身启程，就像西西弗斯的巨石，永远到不了山顶。
       以前克里斯总是认为他与那两个吓唬狗的小孩截然不同，虽然遭人厌恶，但却是严肃的人文活动，他的行为就像是社会的酸碱中和剂。而现在他迷惘了，他怀疑自己或许与那小孩毫无二致，是找乐子，或只是想引人注意。
      “我什么也不会捐，我什么也不捐……”，克里斯在心里默念，他想将字字句句都刻在心里，让自己不那么荒谬，可越是如此，那些让他在先前还亢奋不已的语句越是遁入深渊；他回想曾经体验过的愤怒，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渐渐稀薄、透明，如同看着自己神形惧散、灰飞烟灭。

                                                                                                                         七
      克里斯曾不止一次的说过讨厌我，因为我永远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关于梦的内容是克里斯亲口告诉我的，他企图以主动的方式蒙混过关，因为这个梦还有另一个版本。城市仍然是那个城市，高楼林立、菱角分明，但却并非空无一人。在他所熟悉的环境里，他看到了许多熟悉面孔，其中也包括A君。在花海将他们吞没时，克里斯看到他们在微笑。梦到这时并未结束。包围克里斯的花瓣不知何时换成了蟑螂，无数蟑螂的吞没了克里斯，它们紧贴着他皮肤，想要钻进他的身体，他感觉到喉咙出现了有一只。当即将结束时，克里斯出现在了蟑螂海的上空，变成蟑螂的A君对他说“你和我们不同，你是特别的”。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这是我的世界。在我的世界里，我永远比你知道得更多。

X

有些空泛，整体看起来薄弱了点。

威廉爱德华

小说需要有一个背景，于是我开始建造一条大街。我右手向上一抬，地面立刻崩开数道裂纹，几栋楼房从中破土而出拔地而起，被掀起的碎石犹如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在空中不停打转，然后干净利落的坠向地面，沿着两侧铺成了两条平行的小石子道，中间则被我撕开一道裂缝。就我个人而言我不喜欢这样的安排。“我开始造一条大街，”“我右手向上一抬，几栋楼房从中破土而出拔地而起”之类的句子是在削弱一个小说良好的阅读感受，这会让我有阅读的反感，最好不用。当然这是我个人的喜好。
总体读下来，乏善可陈，言之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