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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遮蔽师》的书评</p><p>书评1</p><p>我想到要给遮蔽师写书评时,生命中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岁月这台不动声色的榨汁机榨干我身上的水分,又用层层蛛网将我紧裹,裹出一身的褶子和满脸的皱纹。指甲也变得坚硬、干涩,无法修剪,多处骨头坏死,出现裂缝,一到雨天,整个身体就像年久失修的老屋,透风漏雨,吱吱作响,让我不得不疑心有只幽灵住在里面。<br />我想把遮蔽师的书评写成一篇鬼魅之文,我想把所有的鬼魅之文汇集成一本幽灵之书。我会把这本书放在屋子里立着祖宗牌位的位置,也就是将来我的牌位摆放的位置。<br />我才不要什么牌位。我讨厌那东西。我要会说话的,比方这样的一本书,一张我的遗言cd,一盒生前录影带什么的。我喜欢仿生命的东西,要我摆一块写了几个字的死气沉沉的木板,还不如什么也不要。一块巴掌大的木板能写几个字?用几个字就想把我打发掉?做梦!我可不像他老人,对这事儿欠考虑,我要说的话多着呢。<br />反复衡量,我最后选择了文字这种表达方式。虽说它不如声音、影像生动,有现场感,但它更持久,更不容易损坏,消失。一张cd一盒录影带的寿命是多少年?一百年足够了吧?但文字可以活更久,上千年,上万年。它才是真正活的、有生命的东西。<br />我的第一篇书评将从一张靠窗的床上开始,接着,我将跟随这篇书评的指引展开其它的几十篇书评。我将深入每篇书评的内部,一如年轻时单独进入名字已经模糊的原始森林,我将在里面过接下来的日子,挥霍我口袋里所剩无几的时光。<br />什么时候把床挪到紧靠窗户的,我已经忘了,不过,我仍清楚地记得那之前最后一次爬上窗户修窗户的情景(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爬高)。据说,陪伴我几十年的恐高症也就是在那天早晨离我而去,只是,再没机会证实罢了。<br />我不直接写自己而写《遮蔽师》的书评,是因为我在准备写自己的时候恰好碰到了《遮蔽师》。我无法绕开它写自己,可又不能不写自己,于是,我决定用书评来写自己。</p><p>书评2</p><p>书评还是要从我三十一岁那年开始(我知道这有悖于一篇书评的开篇,但我说过,要我在书评和“我自己”之间选择的话我会先选我自己),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四下午,距我住处有一小时车程的芃打电话给我,说他到了,问我去哪儿见,我说去南郊的夜市吧,我把另一个朋友也叫上,我们去那里喝酒。<br />我们坐在灯光昏暗、人头攒动的夜市,要了所谓的羊肉串(其实是猪肉串)、涮牛肚(里面露骨地掺了貌似要以假乱真的加厚的豆腐皮)、烤羊排(就是烤羊骨头,除了骨头和裹在它外面的一层调料,我没发现别的东西),几瓶被老板兑水后又封好瓶盖的消失半个世纪的某品牌啤酒(它名字的谐音总给我一种"欢欢喜喜办丧事"的感觉),对了,还有一些卤的超辣的动物头颅脖子爪子什么的(我的记忆力在食物这块儿是如此发达,只要我高兴,我随时都能列出吃过的所有食物和相应的次数),我和芃两人喝酒,另一位滴酒不沾的朋友则喝一种被我们多次取笑的果汁。我们后来去别处喝茶的时候,芃说"明早去车站接个朋友",我就知道芅来了。 <br />芅之前来过一次。芃直接把她接回去,很快又送走,若不是他后来提起,没人知道他还有芅这么个女人。我们都关心他的女人是因为我们眼里俨然已经一个老男人的芃一直都是白纸一张。<br />那天晚上,芃住在我这里。回来后,他听了会儿音乐就说累了,倒床就睡。我自己则看一本乏味的传记小说到两点。<br />第二天早饭后他去车站接芅,我去单位上班。我以为他还会像上次一样直接把芅接走,没想到,十一点的时候他打来电话,邀我随他们一道回去。那时我正为离婚的事烦恼,出去透透气也好,就答应了。我赶去车站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那里。两人坐着聊着什么。看到我,芃起身去买票,芅邀我坐下。看上去,她很讨人喜欢的样子。<br />在芃的住处洗过澡,稍作休息,我们就出门去一处商量好的地方。他俩在前面走,很亲昵的样子,我在后面边听音乐边用手机记录昨晚杂乱无章的梦境。这个画面影响了我之后的很多决定。想想吧,一个已经一身赘肉的老男人(芃)少年似地拉着一个貌似二十岁的有夫之妇(芅)的手左摇右晃(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后面有一步没一步地跟着个被婚姻折磨得焦头烂额的倒霉鬼……在这个与真实严重错位的画面中,我们都显得年轻、无忧无虑,时光的放映机在这个瞬间不可思议地回退了十年……</p><p>书评3</p><p>在艰难的日子里,我跑遍大小书店,报刊亭,旧书摊,图书批发市场,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我需要拯救。我渴望被拯救。虽然不知道它就是后来的《遮蔽师》,但我对某本书的直觉是那样强烈,对它的需求是那样迫切。我渴望这样一本书,渴望被这样的一只大手把我从无望的生活中揪出来,抛进无迹可寻的无忧之境。这,也就是我会牺牲掉所剩无几的“写自己”的时间,搭上《遮蔽师》书评的原因。<br />与其牵强地称它为书评,还不如说是读后感、我和这本书的感情自述。在它之前,我爱过很多人,也和其中的几个女人结果婚离过婚,现在我上了年纪,想想之前的女人们和她们眼里闪过的信誓旦旦,我早该料到今天这样悲惨的下场。还好,我碰到了《遮蔽师》。我觉得用它来打发以后的日子再好不过。通过它,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另一段人生,它与现在的我互为镜像,又有所不同。我久久地凝视着它,一如少女凝视镜中的自己。我在其中看到内心的每一面,人生经历过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时刻,头脑中闪现过的每一个念头,同一件事回忆过的所有次数,我穿过的每件衣服每双鞋子,流过的每一滴泪,梦遗时的每一次抽搐……<br />这本书就是我经历过的人生,我现在全部的记忆所及,我的快乐痛苦,希望和无助,一切的一切,都被一张张书页完好地收藏着,保存着,我想象不出除了生命,还有什么东西比它更神奇。<br />不是简单地一句“爱不释手”就能说明白我对它的感情,不是的。有一阵子,我确实是随身带着它,晚上睡觉也将它放在枕边,有时,干脆就请进被窝,整夜贴着胸口。后来的一件事把我吓坏了,或者说,把我弄糊涂了。那天晚上,后半夜开始下雨,我觉得凉,又懒得再加条毛毯,就随手把枕边的《遮蔽师》请进了被窝。以我一贯的经验,原以为可以就此获取些所需的热量,谁知将它像往常一样贴紧胸口时,我久未勃起的下体勃起了。我当时就觉得蹊跷,却找不到原因。很快,我又再次睡着。窗户上微微有些青色亮光的时候,被子里的动静把我吵醒了。被子里有东西。那东西正一点点、“沙沙沙”地蚕食着我的下体。那里又疼又痒,抹了辣椒一样烧得要命。我一把把薄被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紧贴胸口的已经滑到脚跟的《遮蔽师》。书里显然有东西在提醒我不要靠书太近。那一刻,我感觉大半的生命已经弃我而去了。</p><p>书评4</p><p>“……这么大的罪都犯了……”芅轻描淡写地说。<br />初夏花园一角的茶楼,我们围着一壶新生的龙井,抹抹鼻子,揉揉眼屎,或者,下意识地看看没有动静的手机,就那么坐着。和我们不同,她有信仰。她说她已经受洗了,她们家都信教。芃问她是不是什么血都不吃,她说是。芃咬咬自己的手指,又问她:要是手破了用嘴吸一吸行不行?她抱歉地表示:书上没说。<br />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不过,正合我意(在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我就发疯似地喜欢上了这种鬼天气)。芅觉得有点儿闷,芃伸手开了窗,一阵雨水混合了泥土青草的味道飘了进来。已经在下雨了。<br />“不开窗户还不知道。”芃说。<br />芅从很远的地方来看芃,我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以及他们各自对以后的打算,我只想着自己霉斑密布的生活。本来还想跟她讨论一下离婚的事,谁知她说没有小孩,也就算了。<br />废弃的花园本来就没几个人来,喝茶的就更少。年久失修的茶楼在越下越大的雨里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不是风大,就是哪儿漏了雨”,我想。<br />“喊了这么久还没人来?”芃问我。<br />“下班走了?”我没听见他喊。<br />“要加点水。”他说。<br />“我去吧。我出去看看。”芅说着,要起身,芃把她按住了。<br />芃盯着我说:“有点儿怪啊,刚才还听见外面有人走动。”<br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芅显然和我一样,还是要亲自到门口喊人。芃拉住她,不让她起来。我看看窗户,天已经黑透,雨比刚才小了很多。<br />“你们能听到吗?”芃竖起耳朵听着什么。<br />芅听了会儿,摇摇头。除了楼体一直发出的吱吱声,确实没有别的声音。<br />但芃的表情显然在说他听到了什么。<br />“我们走吧,找地方喝酒去。”芅提议。<br />我看着有些神经兮兮的芃,一把拉起他,说:“走,喝酒去。”<br />我们很顺利地出了茶楼和花园,什么也没碰到。芃一路上都在声明他感觉到的茶楼的异样。我和芅都不以为然,以为他神经。直到半夜喝完酒,付钱给老板的时候,我们才同时想起茶楼的钱没付。</p><p>书评5</p><p>鉴于这些年我一直生活在阴间的事实,我决定给《遮蔽师》的书评取个名字。也就是,将它们装订成书时的书名(我才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名字印上去,我的名字毫无意义,对书没有丝毫帮助)。经过一段日子的寻找,我决定称它为《人那边》。<br />事实上,人那边的东西,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了。<br />我一个人,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地呆在这片同样没有开始没有结束的黑暗,依靠大脑中残存的一点记忆度日。(就那么一点儿有限的、屈指可数的记忆,说实在的,它们已经快被我折腾没了。)我坐在一个不存在的平面,靠着另一个同样不存在的竖立的平面,寻思着挥霍完仅有的这点记忆后的日子。(记忆每重复一次就被磨损一次,用不了多久,它们都会变成磨花的眼镜片一类的东西,到时只能扔掉。)<br />对于阳光、空气和雨水的渴望,使得我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尝试用自己无所不能的头脑将它们虚拟。结果都不理想。我年轻时翻过其画册的一位画家自杀时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我又失败了,我总是搞不好。”)每每这时都会在我耳畔回荡。我担心自己会和他一样。我沮丧极了。阳光、空气和水,这三种我曾在人那边最熟悉的东西都无法虚拟出来,是不是就表明已经被我的记忆抹掉了?我陷入深深的、无法比拟的平静。我知道,这种平静换了在人那边,只有死亡迫近时才有。<br />我像恐惧人那边的第一次死亡一样恐惧着这里即将到来的第二次死亡。不断地死亡只会将我抛得更远,将我心头的那点光亮抛得更远。我想着前不久过完的人生,未写完的“自己”和《遮蔽师》的书评,感觉身体不舒服得厉害。体内的所有器官在瞬间变得反目成仇,相互残杀,不分出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我又想起在短暂的生命里经历过的几次剧烈的地壳运动,几次被扼住喉咙的梦魇,几次失去知觉的醉酒,我的脑子更乱了。<br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曾那样饶有兴致地写过“我自己”和《遮蔽师》的书评,在行将就木的日子里,我曾对着一张张白纸无比舒展地喃喃自语,细数生命的种种,和《遮蔽师》中所有人物不约而同为我缓缓升起的手势。</p><p>书评6</p><p>听尸体唱歌的人都是将死之人。除了一副行将就木之躯,一颗萎败的心,他们别无所有。我见过单独的一具具尸体,见过他们生前活蹦乱跳的样子,现在把他们有序地一排又一排地一直排到无限,放另外一些(会唱歌的)尸体唱过的歌给他们听,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哦,那些通过火葬场的大烟囱冒出的浓烟化为白粉的人呐,那些经由白粉的空气中的挥撒(一如授粉季节的花粉)将世界满布的人呐,那些飘荡在——空气中、混迹于浮尘中、游荡于江河湖泊、暗涌的地下水中——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人呐,那些通过各种方式隐秘进入我们体内伴我们日日夜夜奔波睡眠的人呐,我们是该放些歌给他们听。<br />“有些尸体会唱歌。”芃拿着长长一排名单给我看,“并且,他们唱得相当动听。”<br />我可不想听什么尸体之歌。<br />“歌声是种抚慰。”他陶醉地说,“我从来没听过这么悦耳的曲子,和嗓音。”<br />“你在听吗?”我看着他,希望他把眼睛睁开跟我说话。但他没有。<br />“听尸体唱歌的人都是将死之人。”我说。<br />我一开始的不合作并不说明我当天没有加入芃的行列。芃越来越舒展的表情和身体把我吸引了,我抵挡不住那种诱惑。我轻轻走近他。他整个人像是浮在空气中似地,着地的脚没有承受一点力,自然下垂的两臂泡在水里被水的浮力托举了一样,同时,(我相信)他的阴茎一定是很惬意地耷拉着,更令我着迷的是,他的耳廓处,仿佛有两阵小风在那里轻柔地打着旋儿,像是对他低语着什么,传递着什么……不一会儿,我感觉自己也放松了,脚底踏空却不落下,胸腔不起伏也可以呼吸,闭着眼睛也可以看见……<br />我是不是就是这样死的?芃的出现是瞬间的幻象还是我后来记忆的自主添加?我是被那些由尸体的肺腑、胸腔而出的歌声带走的吗?我不清楚。我的回忆模棱两可,我的表述含糊不清,关于我的死因一片朦胧。</p><p>书评7</p><p>还记得那个因为饥饿变得香汗淋漓娇喘吁吁的女子吗?在你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城市的日子里。<br />我多么不情愿用她来结束《遮蔽师》的书评啊,可最近几天,我明显地感觉到时间不多了,我得尽快结束《遮蔽师》的书评和“我自己”。虽然,它们在我的笔下并未完全展开,我还没有真正进入针对它们的写作状态,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我这样的处境,换了谁都会想得开。一件筹备多年的事刚刚开始就不得不打住、收手,它不可能再给一个死神缠身的老人带来任何感觉。我要做的,只是用为数不多的几十个小时象征性地来个结尾,给自己画一个貌似完整的句点。多出来的时间,我会准备些别的事,洗洗澡剪剪指甲什么的(永别就此一次,总要像那么回事儿)。<br />还是回到一开始我们提到的那个女人吧。对她来说,绝食是唯一的方法,也是全新的尝试,是对多年来的痛苦的清算和答复,也是给自己的一个新的开始。对她来说,自杀的原因再简单不过,她不快乐。与其不快乐地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她问我自杀的N种方法以及最惬意的一种,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br />“这样吧,”她说,“你想好了告诉我。不过,在你想好之前,我会自己先应付一下。”<br />没想到她说的“应付”是不吃东西。<br />“只能这样,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她苦笑着说。<br />“为什么要我决定你的……死法?”<br />“没有啊,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建议。”她说。<br />我跟她提起昨晚做的梦,我已经很久没做梦了。梦里,父亲买了辆车。不会开车的他一夜之间成了一个车迷,人也年轻了很多,或者说,他又回到了年轻时代,我们都身处他的年轻时代。几个邻居在车旁跟父亲聊着这款我没听说过的牌子是四个汉字的车时,父亲提议我们坐上去,他载我们兜风。<br />“路况很差,但他总能应付。”我说。<br />她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压着小腹,我知道,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她尽可能地少说话,减少体力的损耗。<br />后来的几天,我还接到过她的电话。电话那头,除了微弱到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的呼吸,什么也没有。<br />绝食的人不再言语,书写的人也该放下纸和笔,是时候了,跟使用多年的身体和身体使用多年的世界道再见,期待下次相见。<br /></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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