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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那天,他穿着军装;离婚那天,他还穿着军装!结婚离婚,他都穿着同一样的衣服,似乎从没有换过,这一切都晃在我眼前,就象刚刚才发生的一样,就象一秒钟前他还站在我面前,我们才认识一样,你说我怎么能不想,怎么能不想!”云儿啜泣地擤了擤鼻涕,眼圈红红的,面颊上挂着没来得及擦试的泪花,满嘴酒气,歇斯底里地嚷道。
亭主的家,只剩下我和虻,就连亭主和木头这对甜蜜鸳鸯也不知去了哪里。虻将那盒纸巾递给她。云儿穿着红色拖鞋,坐在沙发上,沙发扶手上摆放着印有青岛啤酒字样与商标的玻璃杯子,白色啤酒泡沫悄然沉淀,成为杯底处的淡黄液体。下午二点四十醒来后,云儿就一直坐在这里,茫然地听着旁边的麻将声,自斟自饮。
如果不是木头的那句话,兴许云儿会一直饮下去,直到重新酣醉,再次倒下。不过,在我看来,木头那句话不过是句有一搭无一搭的问候,只是一种礼节,不想忽视客人。云儿迷迷糊糊说了句‘喝’,沉默了片刻,忽然落下泪水,忽然哽咽起来。刹那,木头呆站在那里,束手无措,真的成了木头了。
那些人,亭主、依兰、陌和石头,他们不再继续搓麻将,纷纷避开。没有谁再愿意听云儿的倾述。她渲泻的次数实在太多了,每次我们相遇,她都会哭泣一番;而且,一旦谁做出愿意倾听的姿态,云儿立刻视他为亲密朋友,会在夜半时分不期打过来电话,打着酒呃将她的情绪歇斯底里地传递过来。她擤过鼻涕,忽然弯下腰,顺手从沙发旁边的箱子里掏出瓶啤酒,熟练地开启,熟练地倾倒,就象倾倒她糟糕的情绪一般。
“唉,其实谁都一样,谁都有……”虻双手绞在一起,试图劝解她。
“不,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知道谁都有不幸的遭遇,”云儿却急忙打断她,啜泣着嚷道:“可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谁也体会不到我的心情;虽然他过去也不常回家,一个月也就回家一次两次,甚至有时一个月两个月都回不来一次,但他那时毕竟是我丈夫,毕竟我们是夫妻;可现在呢,他成了别人的丈夫,而且这个别人正是我的弟媳儿,我们每天都会在医院里见面,每天都见数不清次数的面,早晨见,中午见,到了晚上还会见面;虽然因为怀孕她现在请了假,但她早晚还会回来,还会和她朝夕相处,你说,这让我怎么能接受——这要是别人,我还可以装作不知道,还能够忍受,可你知道那是我弟媳儿呀,我们又在同一个医院,每天都会见面!”说着,她甩下头发,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就在她抬起手臂的刹那,我看到她手腕上隐约蜿蜒着一道两厘米长的伤疤。
女人的情感总是脆弱的,虻听着云儿的倾述,也落下了泪。可我没有感觉,却相反想到了另一句话:一部历史,从一枝笔一本书开始解构;一个女人,从一瓶香水一个手机开始沦落。我承认,此刻我想到这句话,未免有些滑稽,甚至可以说亵渎了云儿的感情;但我还是身不由已地想到了这句话,似乎云儿并不是一位悲剧性的现实,不是一位被丈夫抛弃的怨妇,而是一位堕落风尘与迷恋物欲的女子。
“你说,这能让我受得了吗,能让我受得了吗?”云儿终于放下那个空杯子,歇斯底里地重复着,垃圾篓里堆积的擤鼻涕纸越来越多,逐渐漾出了垃圾篓;偶尔几团擤鼻涕纸以垃圾篓为中心,散落在地上。
“唉,这就是女人的命……”虻无奈道。
“不,我不相信这是女人的命;”云儿激动地打断虻的话,泪眼婆娑着:“为什么你们都是幸福的,偏偏就我不幸,就我的丈夫离开了我?!——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能告诉我吗?!”
“可这不是你的错呀……”我无力地插话道,脑子里回忆起云儿在她的微博里抒写的一句话:世界上有太多的悲哀,曾经多么骄傲的要一起幸福一辈子,到头来却剩下自己。我们,一直都是在输给时间。
“不是我的错,我知道不是我的错,可我就是觉得这是我的错,你们这些人也认为是我的错;”云儿猛地挺直身子,抹了把眼泪,不由分说地嚷了起来:“不论你怎么说,事实就摆在我面前,你们谁能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离婚那天,我是笑着去的,可回到家里,倒在床上,我就哭了,浑身就跟散了架似地,一点儿力气都没了;那个时候,我手里握着切水果的刀,死的心都有;可我实在太怕死了,刀划在手腕上,看到血流出来我就怕了;你知道那时我想什么吗,”顿了顿,云儿继续泣不成声地哭诉道:“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一个人死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谁会知道?!没有人再会走进那个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那里是家。可那哪里是家呀,家应该是两个人的,我却一个人,几乎一直都是一个人;就算没离婚,也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夜里我都开着灯,因为我怕黑;就连三伏天我都不敢开窗,因为家里只有我自己……”说着,云儿又抓过那卷卫生纸,撕下一段,擤起鼻涕。
在一旁一起抹眼泪的虻抚了抚云儿的脊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隔着窗,我依稀看到亭主站在那簇丁香丛后面;木头一定也在,只是被墙遮挡住。至于其他人还在不在,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依兰也许不在,因为我听到汽车马达发动声。接着,我看到石头隔窗向里面瞟了眼;他的目光抵触到我的目光,微微一笑,又闪到墙后面去了。我回过头,刹那间又回忆起木头和云儿搭话的情形;正是那句话,引发出云儿肆意渲泻的。
“有量呀……“当时木头右胳膊搭在亭主的肩头上,无意回下头,看到正将杯子举到唇边的云儿,顺口说道。
“喝!”云儿重重放下杯子,低垂着头,颤抖着手,将那半瓶啤酒往杯子里倾倒;只是因为她的手一直在抖,所以不少酒洒在杯子外面,而且还没倒满,白色泡沫就迅速涌上来,占据了大半个杯子。
“姐姐,少喝点吧,一会儿醉了还得送你回家……”哗哗的麻将声中,木头又说了句;他这句话引来亭主狠狠瞪来的眼神。于是,木头立刻住嘴了,不安地瞥向亭主。
痛,说一次就复习一次;我想这一点云儿也清楚,只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坐在云儿身边,我忽然想到某天在杂志上看到的故事,故事里说,有一只小猴子, 肚肚被树枝划伤了,流了很多血。 它见到一个猴子朋友就扒开伤口说, 你看我的伤口 ,好痛。每个看见它伤口的猴子都安慰它, 同情它, 告诉它不同的治疗方法它就继续给朋友们看伤口。 继续听取意见,后来它感染死掉了。 某种程度,云儿就是那只小猴子,每次酒醉,她都会扒开自己的伤口给别人看,每次都会重新伤到自己;而且她渐渐自闭起来,渐渐有了酒瘾,每天深夜喝醉了都会骚扰一位朋友,以至于她的朋友们看到她的电话号码都会拒接。
“知道吗,我现在都不敢逛街;”某次,电话里,她向我哭诉道:“因为每次一走出家门,我就感觉到他们望过来的目光;我清楚那目光后面是什么,”她的嗓音抬高,歇斯底里地嚷了起来:“那就是嘲笑,嘲笑我连自己的丈夫都留不住,嘲笑自己的弟媳儿抢走了丈夫!”
“没有谁嘲笑你,你想的太多了。”我的喉咙紧了紧,眼泪几乎淌下来;但我只能这样劝解她。
“没有谁?!——”云儿激动地反驳道:“谁都在嘲笑,大家都在嘲笑,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你也在嘲笑我,只不过你没说出来,我能感觉得到!”穿越重重电波,我似乎看到她哭泣的模样。
我忐忑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且我忽然醒悟过来,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会激动,都会歇斯底里,都会大声反驳我,都会受了伤的野兽般哭泣,舔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坐在亭主家的沙发上,云儿还是那样歇斯底里,诉说着她痛苦的情感经历;她只是在诉说,走不出那阴影般地诉说,其实并不需要别人安慰,只需要别人静静地倾听。
“我承认,我野蛮,我霸道,不准他做这儿,不准他做那儿,只要他一回来,我就不准他离开我;”云儿又擤了擤鼻涕,将那团纸抛进已经满满的垃圾篓里,两手一摊,哭丧着脸诉说道:“但我真的很爱他呀,我离不开他;我已经丢掉我的尊严,求他不要离开我,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穿着他那套结婚时就穿在身上的军装走了,去和另一个女人过日子了;十年了,我已经习惯看他穿那套军装进进出出,可现在他们连孩子都快有了,前两天我弟媳儿刚到科里请假……”
啤酒瓶瓶口碰撞在玻璃杯口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云儿又倒了杯酒;因为倒的迅速太快,眨眼间白色泡沫就涌过杯口,漫了出来。还不等虻拦下,她就已经举起,一饮而尽,然后继续倒第二杯。
“别喝了。”我挪下发酸的脚,皱下眉,厌烦地讲道。因为听的次数多了,同情就被渐渐冲淡了,最终只成为一个概念,一个印象,一个词,冷冰冰地闪现在我的脑子里,从而蜕化为冷漠与无情。
立刻,虻瞪了我眼。砉地,我回忆起第一次吻虻的情形;那个黄昏,我唐突一吻后,虻也是用这种眼神瞪视向我,使我愧疚不安。
“我也不想喝,可我忍不住呀!”云儿抹了把眼泪,委屈道:“可是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你要是知道,也会和我一样;可是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呀,你又不是女人,又没离婚!——而且,我一身都是病;也正因为这病,结婚整整十年,都不敢怀孕,都不敢要孩子;可是你知道吗,我多想要个孩子;有时夜里睡不着,我就在想,要是我们有个孩子,他就不会和我离婚了,就不会找别的女人了,你不知道,我现在越想越后悔,哪怕我有个孩子也算是个字慰呀;可我偏偏身体不好,不能怀孕;所以有时想想我也不怪他,谁让我自己不争气呢;没有孩子,他也有压力,他妈妈就老说他——唉,一想到这儿,有时我甚至想到了死!”说着,云儿又止不住地啜泣起来;她忽然垂下头,脑袋埋在两膝间,肩膀一耸一耸,整个身子颤抖着,痛哭起来。
虻抹抹眼泪,抚了抚云儿的背,劝说道:“谁没有过病,谁没经历过痛?……”
“可是,有谁象我这样,经历这样的痛?”猛地,云儿抬起头,满脸泪痕道:“——有时想想,我活得真失败,真想去死;可再想想我爸我妈,他们养我这样大容易吗;所以在他们面前我总是笑,我不想让他们再为我担心;当初婚姻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和他仅仅认识了一个星期,我们就结婚了;那时我爸我妈不同意;可他们不同意又能怎么样,我还是结婚了。那时我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一辈子的幸福;可现在呢,他们说的话全都灵验了,到头来我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空屋子,我一个人呀;半夜醒来的刹那,我还以为他能回来,只是出差了;可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到现在都已经一年过去了,他一直都没回来,永远都回不来了,因为他已经不再属于我,而在搂着别的女人睡,属于别的女人——唉,真希望这不过是场梦,醒来了,他还躺在我身边;唉,我的心就那么大,只能容下他一个人的位置!”冷丁儿,云儿使劲挥下手,那只放在沙发扶手上的玻璃杯应声落地,破碎:“每次想到这里,我都觉得胸口发闷,都觉得喘不上气!”说到这里,云儿捧着肚子,蜷在沙发上,真的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虻的脸色变了变,忙弯下腰,为她捋着脊背。可云儿似乎没看到玻璃杯的破碎,她抬手示意下,身子歪向沙发扶手;原本放玻璃杯的位置成为她的枕头:“可就是这样,你,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丈夫出现在家门口,我还是会把他抱住,不让他走;我会原谅他的,就当他出了趟远门,尽管他搂过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睡过,或者哪怕他会有外遇;但他现在连让我原谅的机会都不给我!”说着,云儿的眸子里流离过丝丝的虚空,咯咯咬起牙。
我赶忙奔出屋子,到厨房寻到一只碗,倒进白开水,端进屋。
云儿却没接过碗,我只好注意着脚步下的玻璃杯碎片,轻轻地将它放在麻将桌上。我小心翼翼偷瞥了眼虻,她同样深沉着,似乎经历了婚姻之殇的不是云儿,而是她。我杵在她们面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要溜走,更不可能。窗外,丁香花的香气相互推掇着涌进来,和室内的铁锈味、依兰身上的酒气相抗衡着;丁香花丛后面,盘旋着一只苍蝇,嗡嗡嗡。我打了个喷嚏。四十几天里,我一直在感冒,一直在发烧。
“知道吗,我以为自己能忘记他,以为自己可以离开他,可以不爱他,重新生活;但现在我知道,自己一直都忘不掉,更离不开!”云儿又擤了擤鼻涕,动容道:“那么大一张床,我一直都只躺一边,习惯躺在一边;另一边属于他,我从来没动过,给他留着,一直都给他留着。半夜睡来,我会习惯地向另一边伸过手,可每次都摸了个空,然后再也睡不着;甚至有几次,我梦到他就躺在我身边,一直都不说话;可醒来,身边还是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那几天醒过来,我就再也睡不着,心里老在想,哪怕他一直都躺在我身边,哪怕他一直都不说话,只要陪我着就好;可就这样简单的事情,现在也只能成为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唉……”虻叹息了声,不再说话,掏出枝烟,点燃。
烟气袅袅升腾,又消散在半空。屋子里陷入相对的静,只能听到云儿的倾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酒味。一年多来,云儿一直在酗酒,喝到深夜,就会给朋友们打电话,就会重复地掀开她的伤痛。朋友们劝她不要喝了,但她嘴上答应,却一直都戒不了;而且还有越来越依赖的趋势。
“知道吗,他说要和我离婚那天,当我确定他要跟我离婚那天,我就离开家门;”稍微平静下来的云儿直了直腰,不再啜泣,可那股蹙容却已经深深烙进她的神情里:“当时我姐夫看到我,还和我打了个招呼;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是一个劲儿地走,沿街向前走;等我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另一座城市,躺在站前一家小旅店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到那里的,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住进旅店的,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如果那天我死在外面,都不会有人知道……就是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没劲儿,纯粹是在混吃等死……”云儿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又流下了泪。
立刻,我的胸口一震,目光胆怯地落到云儿不停耸动的肩头上,脑子里浮想联翩,似乎看到她神情恍惚走在街上,走在熙攘的人丛中,在那串招徕生意的吆喝声里,稀里糊涂坐上长途客车,奔赴向另一座城市。就在她的邻座,我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她。我的手指微微颤抖,某种压抑的氛围缓慢又沉重地弥漫在周围。我拘谨地触到自己衬衫下摆,忽然发觉它已经湿了,潮湿了;这股潮湿的味道在这炎热的夏季里蒸腾着,翻滚着,隐隐冲涮着我的嗅觉。
(真诚求教,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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