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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周兴 于 2011-7-28 17:03 编辑
她坐在广场的石凳上,凝视着夜色笼罩着街道以及街道上疾驰的汽车。她的手里拿着妇幼保健院的化验单发着呆,过了一会儿,她许是疲倦了,把头低垂到两臂之间,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此刻,这张潦草的化验单让她的生活彻底陷入了恐惧和不安之中。
沿街的路灯像一条条被悬在空中的银白色的鱼,不断漂浮着的灰尘如海水一般正包围着它们。广场中央,几个花童正抱着一大束失去了水分的粉红色玫瑰追赶着一对牵着手的情侣,甜腻地喊着:“先生,买枝玫瑰给这位女士吧。新鲜的玫瑰只要五元一枝。”在一个大眼睛花童的紧追不舍下,那位穿白色T恤衫的年轻人掏出了钱包,递给了花童五元钱,把玫瑰塞在了女友的手中,便匆匆拉着女孩走向广场的东侧。那里音乐喷泉正喷射出清凉的带着夏日情调的水柱(仿佛可以让人浮想联翩起高大的椰子树,温柔而潮湿的海风,以及远远望去像一件蓝色外衣的大海),水池周边站着出来散步的大人小孩,他们庸常而平淡的叫嚷声穿过白色的水柱飘移到她的耳边。她看到拿着玫瑰的女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那个时候她也有过这样的幸福。以前她和马跃经常出没于广场一带,每个周末的晚上他们不是在万达影城看电影就是在北京路上逛街。他们的美好生活与这个城市的中心广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最后他们也是在广场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说分手的,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她不知道,她以为自己算认清楚了这个男生,像扔手榴弹一样把他扔得远远的就行,可是马跃就是马跃,他把她给耍了。
大街上夜色深沉,她手中捏着的化验单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打湿,她不想回学校,室友在等她的结果(她本不应该把和马跃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讲给她们听,可她禁不住问)。她把头微微抬起,注意到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不远处的地下通道里传来凄凉的二胡声,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她对这个曲子太熟悉了,在她很小的时候,在中学教书的爸爸就经常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拉这首曲子给妈妈听。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离婚,一家人和和睦睦。她想起这些,眼泪就不禁掉落下来,滴在了白色的帆布鞋上,油墨般慢慢在鞋面扩散开去。她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好几个小时,想站起身来走动走动,却发现脚全麻了,仿佛有千万根细小的针在腿上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站了起来,缓慢地朝亮着灯光的地下通道走去。此刻,饥饿恶狼一般在她的体内奔跑,她却无动于衷,她宁愿自己被恶狼咬死,就什么都不要去面对了。
她是在一个月前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微微的变化,每个月该来的月经突然停止了,有时候还会感到反胃想吐。她不相信自己真有了,她的月经本来就不准,也许是备考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使得月经推迟了。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因为她和马跃之间每次都采取安全措施,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直到昨天,她又在卫生间里大吐了一次,人仿佛虚脱了,她在室友的追问下,才把和马跃的事情告诉了她们,她边讲的时候边流眼泪,待到熄了灯,她还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哭。她恨极了那个叫马跃的人。
她终于走进了地下通道,那个拉二胡的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戴着墨镜,面前摆放着一个铝皮碗,里面零星地散落着一些硬币和纸币。她脸色苍白,由于这突如其来的结果,让她内心充满了大海一样无边无际的悲伤,她祈求上帝能够给她一点指示,告诉她应该怎么办。是二胡声引领着她的耳朵,脚步和身体,她仿佛觉得这个拉二胡的老人就是隐藏在人世间的上帝,他会给她指点迷津。她慢慢地走到老人的跟前,然后掏出钱包里的一百元,弯下腰放在了老人的铝皮碗里。那个白发老人惊愕了,把手中的二胡搁在旁边的旧毯子上,伸手拿起碗中的那张百元大钞递给她,并沙哑地说道:“姑娘,你给的太多了。你还是拿回去吧。”老人微微颤抖的手在半空中仿佛一根正要搭上空中的天梯。“我觉得您拉的很好,这是我给您的,您就拿下吧。”她就像刚刚经历过台风后的疲倦的渔人,提不起一丝精神,声音则如受损的船只停泊在港湾等待修理。“姑娘,你还是收回去吧,真太多了。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老人再次把微微颤抖的手伸向她,并试探性地问道。“没,没,没有什么心事,我刚路过这里,觉得好听,就停下来了。我爸爸以前也喜欢拉这曲子。”她把钱给推了回去,触到了老人干枯的手,这让她想起了死去的爷爷。老人把钱收回了自己夹在裤腰带的白色布袋子里,那是一个不大的布袋子,里面有三层,唯一的这一百元放在了最里层。
老人又拉起了二胡,还是那首悲凉的《二泉映月》。她捋了捋刚在广场上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身走向地下通道的另一头,她不知道能去哪里,苍白的面孔在二胡声里不安和悲伤着,她像是一只在荒野里孤独无助的动物。“姑娘,你要好起来啊。什么难关都能过去的。”老人在她的背后喊道。“什么难关都能过去的。”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老人说的话,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流了下来,这一次是掉在了手臂上,似乎正顺着手臂上细小的毛孔渗到皮肤里。“艾莉丝,快进屋吃饭。”她仿佛听到妈妈在喊她,那声音模模糊糊,象是从地下通道的墙壁上传来的。可妈妈早就改嫁了,去了一个遥远的省份,妈妈说过永远不再回来。她最后一次见妈妈是在荒凉的火车站,那时大雾笼罩了整个站台的天空,妈妈坐在火车上,她拉着妈妈的手一直哭,她知道这一别或许永远也不能相见了。不一会儿,火车在雾里鸣起了悠长而哀婉的汽笛声,缓缓地开动起来。她追着火车跑,妈妈在火车上悲伤地喊着她的名字。
“艾莉丝!艾莉丝!艾莉丝!”
火车加速起来,像一头巨大的野兽朝前方奔跑着,妈妈的喊声再也听不见了,她瘫坐在站台的水泥地上,白色的大雾如大网一般连她也给笼罩起来了。
她走上了地面,已是深夜,广场上庸常而平淡的叫嚷声连同欢腾的水柱一同消失了,只有几家还未打烊的餐馆和饮料店零星地坐着几个疲惫的人。她拖着虚弱的身子穿过马路朝对面的饮料店走去,沿着街道是些高大的法国泡桐和枝叶繁盛的香樟树,蓝色的出租车是午夜的鱼群,从她的身边穿过。她好不容易进了那家常去的名叫SWEET NIGHT的饮料店,窗台上摆放着几盆常青的藤蔓植物,几根长长的竹竿搭在墙壁上,藤蔓便顺着竹竿爬上了屋顶。她在右边第二个桌子旁坐下,橘黄色的壁灯柔和地洒在她的身上,让她疲惫的心稍稍有了些放松。她的前面一张桌子坐着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正安静地画画,画的是蔚蓝色的大海,几只白色的海鸥正在大海上盘旋,一条棕色的帆船停靠在岸边,大海的中央是一片浅白色的岛屿,朦朦胧胧,如同梦境一般。她又想起了那个千刀杀的马跃,他也给她画过很多风景画,有花鸟虫鱼,偏偏没有画过蓝色的大海。
她完全被年轻人的画给吸引住了,一下子坠入其中,当服务员给她端来她需要的摩卡咖啡时,她才回过神来。高个子年轻人也注意到了这个一脸疲倦的女生,便对她投来了一个海水般轻柔的微笑。“你的大海真梦幻,像朦胧诗。”她主动开了口。“谢谢你,你看起来很疲倦,定是碰到了什么难处吧。”高个子年轻人开始关心起她。“没,没有,只是心烦。”她轻轻抿了一口咖啡说道,白色的裙子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像一只停在花间休憩的蝴蝶。“你叫什么名字。”他把架在左脚上的右脚拿下,身子朝她的方向移了移。她微微的嘴唇动了下,轻声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叫艾莉丝。”
“爱丽丝?《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爱丽丝?”年轻人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好奇。
“不,艾草的艾,莉是草字头下面一个锋利的利,柳丝的丝。”她边说边用手指在桌子上比划。
“真有趣的名字。哦,我要走了,这幅画送给你吧。艾莉丝,祝你开心。”年轻人收拾好画板和颜料后便起身,挪动了身下的椅子,然后把用袋子装好的画递给她。
“谢谢你。”她在不知道怎么感谢别人的时候,常常只用这三个字。她认为,这样的表达方式最直接,最简洁,却最真诚。
高个子年轻人快步地走出了饮料店,她目送他的身影一直往前走了几十米,直到他最终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她打开年轻人的画,重新欣赏起来,她象是化作了一条银白色的鱼,一头扎进了蓝色的大海里。她在海水下看到了金色的星星和棕色的帆船,海螺随着海风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是服务员把她叫醒。她付了钱,提着挎包走出饮料店,朝着广场的中央走去,她呆坐在水池边,仿佛成了这个广场的孤儿。她又想起了今天医生跟她说过的话,她的肚中有对双胞胎,而且还都是男孩,今年是虎年,如果生下来,就是两只可爱的小老虎了。可她还只有二十岁,只是个学生,她的爸爸知道这个事情肯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让她退学早早地嫁人。她不能让爸爸知道。“必须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想到这,她自己都吓一跳,她怎么会这么残忍,对两个还未出生的孩子随随便便就判决了死刑。她捶打着自己的头部,眼泪重又掉落下来,廉价珍珠一般摔在了水泥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风从远处越过高高低低的护栏,穿过香樟树和法国泡桐,扫过她白色的裙子,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仿佛听到有两个孩子的声音在微凉的风中愤怒地喊她的名字。
“艾莉丝!艾莉丝!艾莉丝!”
她搂紧了自己的双臂,把头埋得更深,恨不得能够埋到地底。“必须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和“艾莉丝!艾莉丝!艾莉丝!”两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打起架来,你一拳我一脚,鲜血慢慢地流了出来,流向了一片蔚蓝色的大海。她能够感觉到大海在愤怒地摇晃,接着大风卷起海浪把鲜红的血液带入了海的深处,一切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一个穿着制服的巡逻员站在她跟前喊道。
“没什么。”她重又站起来,缓慢地朝北京路走去,把一脸茫然的巡逻员甩在了身后。夜色更加浓了,像刚刚调好的墨汁。她走到了北京路的公交站台,站台上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旁边的法国泡桐突然掉下了两片巴掌大小的叶子,落在她的脚下。她把它们拾起投进了右侧的垃圾箱里。
一刻钟后,最后一辆18路公交车终于从拐角处缓慢驶了过来,她上车刷了卡坐在半开着的窗户边,把包里的化验单抽出撕碎扔出了窗外。那个“艾莉丝!艾莉丝!艾莉丝!”的声音也随着撕碎的化验单彻底消失在黑漆漆的夜色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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