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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两年后,我再次来到银厂沟。我上午8点钟左右坐动车抵达成都,在大约9:00从临近火车站的五块石汽车客运站坐的车,那天天高云淡,微风拂面,大巴车从外环路口开上成彭高速后一路是平原地区赏心悦目的风景。
我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如阳光温暖地落在车内,静寂无声,只剩下车子像风一样前行。车里人没有坐满,不过在后来下了高速路的中途陆续有人上下;我是在后面一些的位置,一个女孩子挨着我坐在右边座位上,就是说——我这次出来的并不是一个人,我不该只顾自己的,现在才注意到你被忽视了,真是很抱歉,不管这是不是我的本意,甚至如果你觉得受到了伤害,你不用理我,你看着我这样没什么意思,离开就是了,这很正常的,我都习惯了。有时我就想,如果没有照顾你的感受,我还会照顾自己的感受吗。
一直到车子过了彭州,继续朝前开,经过一个路边小镇,然后又是一个小镇,前面开始出现山峦叠翠的影子,但路左边多是峭立的岩石,右面河道河床乱石嶙峋,是龙门山断裂带的地质地貌了。我们那辆车上是有两对从重庆来的年轻情侣,——直到我们一起在龙门山镇上下车,然后坐一辆长安面包车进山,我们才知道的,你那个时候更不会在意我,你的视线和兴趣完全被即将随着我们展开的想象中的地质奇观抓住了,我看得出来。我们一起结伴而行,和司机说着话,在这样的旅游旺季的尾巴出行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和过程,但是我们并不知道事情的本质,有些事情和看到的总是相反,结果也是如此。其实,我也不喜欢人多,司机开着车,眼望前方说道,今天拉你们几个——是两对吗?我没有说错:应该是的吧;我不想再等了,后面还有人来,但是就这样才好呢,前几天真把我累坏了,况且我还还开着客栈的,不过主要是我老婆和家里人打理了。他并不是在抱怨,相反却是一种惬意,就像在享受我们的旅游;我转过头,正好碰上了你的目光,你很快地避开了,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使我惴惴不安,我预感到有什么东西就要在这次旅程中失去了,而获得的,只是为了让我失去更多。这是没错的,早就定了,只不过我们两个都不知道罢了,其他所有人也都不知道。
这样两个人…对你的生意没影响的吗?要不再等会儿吧?我看着司机,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在这个时候来,司机回答道,也不会有多少人了,运气好的话,在路上还能装几个山里住的,装不上也没有什么,——还能有更多的奢求吗?运气对我够好的了,从废墟里活下来就是最好的运气,不过你们不是第一次来吧?不管怎么说,你知道跟原来不能比的了,但多看看吧,一路多看看,你…我转过头,在车前玻璃下看到了一个小孩的脸,我紧紧地盯着它。那是我的孩子,司机目光从后视镜里朝下转向我的视线方向,他今年应该是13岁了,如果…
车子停下来,是一个上坡后三间松木屋顶栈房包围的不大的石坝,左边的那间前面,小男孩跑过来拉开车门;半路上来的两个当地人在刚才前面一点儿的地方就下车了,我让开身子,看着他们从车子最后一排的位置出来,背着背包一前一后地朝路边的一条小路拐进去。那个时候,我再一次在背后感受到了你的目光,但是我不敢确定,我必须得这样。
中午饭是那种简单可口的家常菜,有老板家山里特制的腊肉和野生蕨菜,还不到11点半,司机兼饭店老板在一旁看着我们说,一边从这上去,第一个景点是大龙潭了;走那边的话,最先看到的是…爸爸!爸爸——男孩突然在身后叫道,我带他们去吧,我好久都没去过了,在这儿真闷呢!而且那几天我都忙坏了,现在又没有我的什么事儿!
这一路加上小男孩有7、8个人,你走在前面,大家都离得不远,但似乎又是不经意间刻意拉开的,除了那对从成都来的年轻的夫妇,女的听他们自己说是有三四个月的身孕了。天是淡青色的,就像一片透明的纱布和阳光一起被扔在这峡谷之上,峡谷两边是著名的古栈道,我们穿过几座横亘在峡谷溪流上的摇摇晃晃的木吊桥,溪水在我们左边或右边淙淙而下,继续它数以万年的和峡谷的厮守,和那些挡住或改变水流去路的巨石,那些在水面上或水面下的光滑的卵石和充斥的不规整的飘石。
你是很喜欢她的吧?小男孩走到我身边凑过来,你老偷偷看她呢,我怎么看着有点儿…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要再说什么,这时你回过头来,尽管你离我有点儿远,但是你一回头的瞬间我就捕捉到你的动作了,其实我一直是这样的,我周身神经一直绷紧的;我迎着你的目光盯着你,你的脸在我头上方光线的缝隙中,仿佛离了一个地质形成的距离,这提供了一个洞口,然而那时我和你一样不可能得以窥见。
你在那里站着不走了,或许是无路可走,那不是我们想要的样子,但它就应该是这样的,我们早该知道,并且坦然面对,甚至是我们唯一需要的,这正好。我站在你身后,我只能看见你的背影,这使你成为整个背景的一部分,让我难以分辨。四周寂静无声,仿佛时间从那里走出来,我们从那里走出来,我们正是从那里走出来的。自然在你面前张开它用死亡的迅速、冷酷撕裂大地和群山的口,张开得如此彻底清醒,就像怕你看不见,它所吞噬的东西。我们像是被它吐回来的,你在挣扎,你一直都在挣扎,不是朝我这边,而是朝那张口。
前面栈道尽头是一个陡峭的数百米长的石阶,小男孩抬头看着上面,我先上去啊,好在上面用手拉你们的,他口气轻松地说道,有一段比现在看到的更难走呢,更陡…边说边瞟了一眼孕妇,那位即将做爸爸的在一旁犹豫了,要不我们回去吧,那上面…没有什么特别好看的吧,即使…也不是…他嗫嚅地说,看着他妻子的脸色,后者眼里还是一路过来的欢快,甚至兴奋,对丈夫的退缩感到不满了。我觉察到你的目光,但我刚回过头,你就把眼睛避开了;没有关系的,小男孩马上大声说道,有我在呢,你们不用担心,我知道哪里该不该去,就像是知道我的手脚一样,它们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的,我知道它们的脾气,——快走吧,还有很多地方要玩儿呢。他兴致勃勃地自顾在我前头一步迈过去,仿佛一只兔子,或者一个我不熟悉的小动物——也是那种野生的、属于这山里的,就那样引诱我们追逐前行。
你想要继续前进,但注定不能抵达那个地方;这无关坚持,你一直是这样做的,你得这样做;你不能后退,不止是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我是你的一个障碍。阳光从撕开的纱布口露出一点来,逐渐洒满这里,我从你肩膀上看过去,崩塌裸露的山石反射着阳光,有些耀眼,微风从耳边吹过,我闻到了一种带着腥味的安静的悸动。
来吧,我拉你们上来,小男孩在上面说到,来吧,要我拉的吗?他重复了一遍,当然,我知道你是不需要的,但是我想她需要…他继续嘟哝道,一边拉着人上去,一边看着我不理他,向上跨了两步石梯要从他身边过去,不情愿地朝旁边靠了靠,突然脸上又笑开了。来帮我一把呀,他抬高了声音,既然你们两个都先上来了,你没有看见还有人是需要帮助的吗?他看着我,身子微微朝下倾,保持着轻盈的平衡,继续把右手伸向了你,侧身对我努了努嘴,示意我不能袖手旁观。我朝你转过头去,碰到了你也抬头看我,我的目光越过你落在后面的人身上,他脸几乎被挡住了,但是我觉得他无处不在,这使你显得虚幻,我无法看清你的距离,但我还是把左手朝你伸出去。
你没有拒绝,我握住你的手,温暖而冰凉,对的,就是这个时候应该有的温度,它并不复杂,反应正常。我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那里有另一双眼睛,正如你一样。我拉你的手从我侧身带起你的身子,你并没看我,你一直低着头,或者把头转向一边,我只能闻到你头发拂过淡淡的气息的触须,它在现在这个地势高处温暖明亮的微风中轻轻颤动,传遍我的周身。
你走到前面去了,我留下来最后帮那位年轻的孕妇,她的丈夫在后面紧张地用手够着朝上推她,他其实没有必要担心,没有问题的,但他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小男孩站在旁边,赞许地看着我,仿佛一个居高临下的欣慰的长者,这让他显得有点可笑,但我心怀愉悦,心甘情愿,在他放心似地转身跑去追上你之前,我觉得自己都应该原谅他目前为止表现出的某种自作主张的习惯。
你想往回走,你走下来,我让开你的路,但你只是想走到另外一个角度去,就像那里连接着这山所发生的生命和毁灭的所有原貌,能给你全新的指示,你固执而茫然,只为到达你一心想去的地方。太阳又进了云层,纱布厚重起来,有什么声音在身后响了一下,你转过头去,什么也没有,你朝我脸上看了一眼,你就那样停了一会儿,回过身,继续朝前跨了一步。
你到了前面的一个休息处,是在横在山腰的一条碎石铺就的路上朝里凹进去最平坦开阔的一段,有一个小卖铺,门前几条木凳已经有先到的另外4、5个人坐在那里聊天或欣赏着从这儿往山下看的风景,路的一头向山里峡谷延伸变窄,那里不知道有多深,似乎没有人再往里去;另一头是我们下山的路,朝前走一点儿,大概几百米远,看得见路中间一些马和马夫兼向导的身影,他们在那儿,等像我们这样的游客照顾生意。
你骑的一匹白马,不管那位中年马夫的忠告,骑着先跑到前面去了,没有别人能够像你一样,没有这个胆子,更不说还有孕妇,不过她真是一个可爱的孕妇,应该为她祝福。
你扯缰绳把马的速度减慢下来,我也到了你身后,在马路你的对面,和你错开两个马的身子。他们一时都没有跟上来。一个拐角把人影挡了。就像分隔成了两个世界。一片静谧。嗒—嗒—的马蹄声。默不作声。阳光从树的枝叶间落下来。马路上光影斑驳。一只松鼠从你左边像风一样串过去。没有错。是一只小松鼠。它停在一棵树干中间的地方。朝着马路和你对视。眼珠不动长尾巴挺翘。
后面响起来得得马蹄声,我回过头,是小男孩一个人赶上来了。你们可跑得真快,我就知道…嘿!这是一种红腹松鼠呢,他策马到了你身后,眼睛顺着你的视线看到了小动物,突然提高声音叫道,那精灵被出其不意地吓了一跳,嗖的一下跃到了另一棵树上,还是远远朝我们张望。他们又叫它“吊老鼠”,可我不喜欢这名字,怎么能是老鼠呢?男孩继续说道,在马背上挺直身子,神情颇为自得;这东西也不常见呢!你们——知道吗?书上有一个寓言…是这么说的,——小精灵大事情,说它在下午1点到3点之间出现的时候,一定有什么新的事情发生的。现在几点了?1点47分?这就对了,那,我没说错吧!他笑吟吟地看了看你,又看看我。你在马背上侧身看了我一眼,我迎着你的目光盯着你,你眼睛里是什么样的神情!那是在心里定了什么的,我是看到的,就像看的我自己,我那时确信这一点。
等他们跟上来。孕妇也骑着一匹马,那个身材清瘦的18、9岁的年轻马夫一直牵着缰绳步行在旁边跟着她,他的顾客兴奋好奇,像一个孩子,这让他既高兴又紧张,可不能出什么差错。你落在后面去了,你有意的,重新加入他们,不得不如此,不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恰恰相反。你不只是你。我不只是我。你们并排一起,我不能回头,我想我不能,虽然我心里并没有任何的不安,我清楚自己为什么来的。我不确定的是你,你心里定的是什么呢?你…你在想什么,我知道,可是…耳边的一个声音,犹豫的,断续的,但是想继续下去。我没有转身,但感到那盯着我的目光。也来自你身边的。是的,我们都知道,是为分手或者能够继续一起来的。
你看着前面,这不会给你更多真实的幻像,就是这样,时间是这个时候唯一可以感知的东西,也是唯一需要的。我知道你内心的痛苦,你一直想要忘记,重新开始,你一直对我说的,给我时间吧,要时间的。我给你的,是你不给我。现在你站在时间的源头,你达到目的了吧,时间都在你身边的吧,你随便伸手就抓住了,就像丢掉一样。刮起了一阵风,你触电一样抬起头来,灰白的天空成了深灰。
你身边在马背上像孩子一样兴奋快乐的孕妇,几乎与马的嘶鸣同时突然惊叫起来,那畜生狂了一样,前腿扬起猛往前冲,年轻的马夫一下子惊呆了,手被缰绳带着——他的手幸好没有被挣脱开,一直抓住的,但在他显然并不算长的与马为伴以马为生的生涯中,很少——也可能从未遇到过这种突发的情况,或者更要命的,是孕妇吓着他了——往前朗朗跄跄地跟着跑,但是步子迈不开,或者在朝后使力,想制服发狂的奔马,又顾着马背上的人,所以他身姿扭曲无法获得预期的效果而且同样危险。马很快奔到了我旁边,我手一扯缰绳,胯下的坐骑撇了过去,我的反应是那种下意识,结果不在考虑的,甚至也是力量和经验所不能企及的;不用回头,你和你的马也要冲到面前了。但是终究,完全是靠了年轻的马夫用仅存的勇敢和紧要关头可贵的正确的处理,——最要紧的,还是那畜生好像从发狂中暂时醒过来了,喘着粗气,打着响鼻,停下来了,低下头来了,但是不甘,带着忧伤的愤怒盯着它的年轻的主人,头往一旁使着劲,浑身焦躁不安。
你一步跃下马来,扶着吓得周身瘫软就差点没晕过去的孕妇,我几乎和你同时做的这个动作,把她从马背上接下来,你的手和我碰到了一起,你眼睛盯着我,我在那里面看到了一种害怕,或者说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的预感。谢谢你们,谢谢…我真是…,年轻的马夫脸色苍白,说话有一些颤抖,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畜生会…可是,过去…没有这种情况的,而且…他停下来,转过头,是那位惊慌失措而自责的丈夫、小男孩和另外一个中年马夫徒步跑着赶上来了。
是一场有惊无险的意外,丈夫惊魂未定,紧张地问着妻子的情况,等后者缓过来了,并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一起对你表示感谢,当然也对我,只对年轻的马夫一时生气责备转不过来,但一会儿就过去了,是想不到的事情,况且最后总是多亏得他的。
前面还有4、5百米就到小龙潭景区了,我们下马步行了走。又是你们两个,小男孩走到我身边,对刚才没能参与壮举还耿耿于怀的,如果…你说我们男人,不是天生来救她们的吗?可是她,——还真看不出来呢,比另外…也许…他不说了,回头朝你们看,我不怎么理他,
我走到一边了,他还在嘟嘟哝哝。一路除了他,就剩下丈夫安慰妻子的声音,沉默了,更不说话了,一直疑问和忧伤的目光从你的身上软弱地低下去了,从我的身上游离开了,马夫和他们的马走到前面去了。
你现在站的地方是小龙潭外面。地震发生了。山摇地动。山崩地裂。建筑塌落。尘土飞扬。天昏地暗。生命消失。
你看着他在面前消失,——是为你消失的,你就知道生命已经不只属于自己了,你对我说。当他推开我的时候,已经永久地把我的生命推向了他,一个余生。给我时间,我要时间的,我一再对你说的,而时间确实在起作用,所以我需要这次旅行,时间需要它,它是一部分。你能忘了吗?不能,就像你不能忘记小男孩一样,他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用他的生命,来换失去丈夫的年轻孕妇和那一个未出生的生命。你甚至也不能忘记她,尽管你们也一样——是为了挽救或为分手来的,尽管她的离开是那样消无声息,就像她来到你的生命中间;我一直没有真正走进你的生命,承认这一事实很难,但它是真的。
地震发生了。山摇地动。山崩地裂。我正背对的你。头上那片裸露松软的泥石朝下崩塌过来。我来不及转身,脑袋被什么砸中晕过去前能够确认背后被一双手猛地推了一把。
你醒了,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我睁开眼,头痛欲裂,面前是长安出租车司机兼客栈老板的关切的脸。是在客栈的,你昏睡一天了,不过没什么大碍,你…她呢?她在哪儿?在隔壁的吗?我打断他,想从床上起来,发生在身上的事情就像屋子外面人的若有若无的声音,想推开客栈老板身后的门进来,我不知道,它在某个方向上被关死了。
不,你最好还是先躺着,这样对你的伤有好处…她吗?客栈老板瞟了我一眼,嗫嚅着,她…你感觉好点儿了吗?要不我就去给你拿点儿吃的,一天也该饿了…不过,你真的…没有…他仍然吞吞吐吐,想把我岔开。你说吧,我听着的,我的伤没有什么,说吧,捡直接的说,她伤得重吗?伤到身上哪儿了?我盯着他,仍然想不起事情更多的细节,或者不愿意去想;他停下来,站在那儿,就像一个犯错的人站在我面前。
我一个人坐客栈老板兼客运司机的长安从地震两年后部分恢复的景区出来,在进出景区中转的小镇下车,走过震后重建的漂亮的小镇街道,来到尽头开往成都的班车车站,坐上一辆崭新的金龙,不到一半的人,——大概都是本地的,不像我;等了一会儿,车门缓缓关上,车子从车站徐徐开出来,直驶成都。
发生了余震,你知道,他后来开口说道,不是很大的,但是…却一样足以致命,你们正好在那个仍然危险的地方,震后是很少人去的,几乎没有。我儿子——车上你看到照片的,就是在两年前的地震中…在山下的小镇和另外几个孩子一起被瞬间夺去了生命。我开车在路上,从景区出来快要到镇上家里面了——地震后我才开这车来拉的客人,地震毁掉了幸存的客栈现在90%的生意;我到的时候,看到的只剩下一片巨大的废墟,我却躲过了一劫,得以苟活至今。找到你们已经是余震后两个多小时了,天已近傍晚,她——我是说你女朋友,躺在你身边不远的地方,但跟你不同的是,她…全身几乎被埋在山上滑落下来的泥石里面,只剩下头和脖子还看得到,挖出来…已经…停止了呼吸,…是的,没有了,她…不在了,当天晚上就…用车送走了…。
车行平稳,我靠窗坐着,太阳柔和的光线照进来,窗外迎面而来又朝后退去的路边建筑、景色和人脸,这是上午的时刻,这是回家的归途,可是来时成双,去时只剩下我一个形单影只!外面是他们的家,他们建设着自己灾后的家园,建设着自己内心的世界。马路边一栋栋独门独院或联排聚居的崭新的农舍,红瓦白墙,临街大都是用作卖日常生活用品的铺子,顾客很少,坐在里面和站在外面的人聊着天,抱在怀里出生不久的婴儿大概是主题,但更大可能就不是的。也有未完工的建筑,有工人,或者没有,它们也在赶上来,也是这新的景象。
车子开到一个热闹的路边小镇,在要到小镇通向另一个震前闻名的景区的岔路口前数百米的地方车停下来,下了几个又上了几个人,等一辆中巴在前面打着转弯灯上了岔路,继续朝前开,我看着中巴车侧面的车窗,突然在那车窗玻璃后的一张脸上停住了,我扭身死死盯着它,——那就是你的呀!你眼睛也盯着我,可是无动于衷,加速离我而去!
我坐回身子,目光从中巴车消失的方向落到小镇马路边的人群,落在那一张张挨近的鲜活的人脸,泪水从我脸颊阒然滑落。我用手擦了,抬起头来,几个年轻快乐的姑娘结伴从人群中逐渐走近了,这时天高云淡,微风拂面,她们每一个人都看见我了,她们每一个人都对我展开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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