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

戴璞

　　在任何一个人看来，玲玲的一家总是其乐融融地和睦，在太平巷时是如此，在她家搬到丽人春天小区时也是这样，邻居或亲朋好友对玲玲一家的美好印象，总赞不绝口，看啊，日子就要这样过，安定，殷实，五好家庭，小康之家。
　　玲玲的爸爸在机关上班，妈妈是一家国企职工，稳定的收入，按部就班的生活节奏，让人羡慕，又让人愿意去接近，在太平巷时是这样，丽人春天小区时也是如此。
　　玲玲的脸上也像她们这个家庭这样，脸上总是洋溢明媚的阳光，和每一个爱蹦蹦跳跳时那对小辫儿便如小兔似的跳动的小女孩一样，好看极了。玲玲不像别的孩子，总让家长在学校口门接放学，除了她父母要上班没空闲时间外，就是阳光小学离太平巷不算太远，及玲玲这个孩子很听父母的话。在她上小学一年级时，妈妈和爸爸就试着教她学会怎样过马路，看红绿灯，认识路况和路径。他们暗中帮助她去做一些只要用心去做就能达到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培养出她的超乎寻常的独立自主能力。在玲玲上二年级时，他们就已经不会担心她会在放学的路上迷路，在她一年级下学期时，他们叮嘱过多次的话，就已经深深烙在玲玲的脑子里。看见那栋白色的房子吗？玲玲从这一刻起，就时常学着爸爸样子，把眼睛眯成一条线地去看那栋白房子。
　　那栋只有三层楼高的白房子一直伴着玲玲读到三年级时才被人推倒掉。当时巨大的推土机和铲土机横冲直撞地从玲玲面前经过，进入到许多人的视线中，她不明白他们眼中的焦虑是由于这几个大家伙的到来，它们在三年级的玲玲眼中显得格外霸气，它们趾高气昂，拖着巨响，带着喧嚣，而此刻，那栋曾让玲玲感到非常高大的白房子--因为它曾担当了她两年的指路牌，告诉玲玲，过了白房子，就能看得清楚那条叫太平巷的小巷口，它在上学之前的玲玲脑子里就已经烂熟于心了--好像在颤抖，胆子比老鼠还小，也仿佛个被人常常欺负不敢还口的“软皮糖”，形单影只地露出可怜巴巴的乞丐像。但一会儿后，玲玲发现她听见人群中有一股大声呵斥那些样子有些激动的人的大个子，大个子根本没有把凶巴巴的人群放在眼里，这个不怕众愤的大个子转过脸时，玲玲立刻忘记她刚刚的想法，她已经不再怜惜那栋白房子，因为有它没它已经不重要，玲玲对学校到太平巷的每一寸土地都烂熟于心，她此刻心底里，只有一百个形容词想表达以钦佩那个勇敢的大个子，所以玲玲也大喊了一声爸爸！然后也趾高气昂地，在无数双陌生充满惊异的目光下，蹦蹦跳跳地扑入到那个大个子的怀里。
　　玲玲不知道爸爸是干什么的，她还小，也根本没把它放在心上，玲玲有她自己的世界，在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对妈妈说，她不喜欢那个班长。妈妈很想知道玲玲为什么会不喜欢？玲玲就说班长的样子像猫！是男生吗？妈妈的语气显得不温不火。不，是一个四眼小女生。玲玲察觉妈妈的想法，就很不屑对方的目光，然后又说，她才不稀罕男生都围着那个四眼母猫，他们不都是想利用亲近对方的形式，以博对方好感，再在班长面前得到些实惠。不过，玲玲又说，她斩钉截铁地告诉妈妈，她总有一天也能当上班长！
　　玲玲四年级时已经当上了两年的班长，并且一直当到高中毕业，因此爸爸妈妈总是夸奖说，玲玲是他们的骄傲。但玲玲从未表现过心高气昂，她反而更沉稳内敛，在功课和生活上，从来没让他们多操心。日子过得简单又朴实。在玲玲眼中，每一天都是那么阳光明媚。妈妈在玲玲眼中一点点变老了，她知道也在爸爸眼中一点点变老了。虽然妈妈下岗很久，在平静的家务生活当中让时光和美丽慢慢疑聚成一道道皱纹，却依然保持那副微笑，玲玲曾问过妈妈，难道你没碰过伤心事？妈妈轻描淡写地说，哪有闲心去伤什么心哦。不过妈妈立即以为女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但一会儿后她释然了，因为丈夫一进门，玲玲仍然像小时候那样，扑向对方，翻着他的公文包说，例行检查。
　　玲玲对爸爸的例行检查是从她小学六年级时的某一天开始。玲玲有一次突然听见妈妈在偷偷低泣，用心起来的玲玲，便察觉到看似平静的空气中，已经存在了波澜。不过她相信了妈妈说，他们的小吵口，是些生活当中习以为常的鸡毛蒜皮，每一个家庭中都会存在的不可缺少的小插曲。玲玲相信了妈妈，也因为从同学口里知道，他们的爸妈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的，不再是什么新鲜事--大人们或许都是爱较真的动物。因此，爸爸有一天下班回家对玲玲说，帮妈妈来了例行检查怎么样？他语气很幽默，立刻逗乐了在场者。玲玲从爸爸公文包里查出了她爱吃的巧克力，玲玲吃完巧克力后决定，每天下班回家，她都得例行检查，它也让他们很快从一段阴霾中走出，欢笑声又透过窗户，传向了他们啧啧称赞面露羡慕的邻居们耳朵中。
　　时间过得很欢快，转眼间，玲玲读大学了，不过在她读大学为选择上哪个学校时，爸爸、妈妈、还有玲玲，他们之间有过一次争执。妈妈不赞成玲玲读师范专业，爸爸却觉得女儿的想法很好，毕竟校园的环境比外面的要单纯得多，他也不想女儿整天地削尖脑袋困入职场或官场的勾心斗角中去，不过他认为要读师范，也应当考“一本大学”里的师范专业，不是玲玲所说的本市大学。爸爸否定女儿的看法，他纠正她说，好大学更有宜于就业。难道我想读的这个学校就就业难吗？玲玲在这个问题上让他们感到很气愤，也没想到丫头太固执。看见他俩生气的样子，玲玲只得安慰他们说，在外地读大学哪有家门口好啊？挤火车、汽车，大老远的扛着重重的行李，万一路上有个闪失，被人骗或受人欺负，天南海北的，叫爹爹不应，叫娘娘不应的，多可怜呀！女儿的话提醒了父亲，女儿和儿子的培养还是有所分别的，因此他认为对玲玲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不能太苛刻，女儿家在外地的确是件让爹娘揪心的大事情。他的话起了奏效，妈妈张开手臂时，玲玲跳过去，她一把拉住父亲，用手搂住他的脑袋后，另一只手伸向了妈妈的腰际上，玲玲在父母亲中间，感到很幸福，她一左一右看着父母亲脸上的笑容，便情不自禁地冲着他们说，我们才是令人羡慕的幸福之家！
　　在家门口读大学，的确好处多多，到了星期五的下午，玲玲就坐上公交车，没一个小时便会出现在她那熟悉的大客厅里，她也知道，妈妈此刻正在厨房张罗玲玲最爱吃的红烧肉，玲玲很爱吃，不觉得油腻。妈妈曾担心她会吃胖，父亲却曾经淡淡地说，你如果吃了一个礼拜的学校食堂，看看会不会对红烧肉油腻？她觉得他的话很对，不过她又冲着丈夫说，玲玲爱吃，那可是喜欢上它十几年的传统口味。但是，玲玲以为坐在沙发上的爸爸生气地把报纸一甩，是由于做不来这道让女儿爱吃的红烧肉，玲玲只好嗲着嗓音叫了声，妈--，老爸也优点多多啊！见父亲没生气了，玲玲又说，老爸马上要当科长了吧？当科长有什么好，更是忙得难顾上家了。但玲玲不赞同妈妈这个观点，她自豪地说，当科长有自己的配车，那可是咱们家最耀眼的体面。爸爸走到玲玲面前，用手勾着她的鼻梁，自豪地冲着女儿说，俗不可耐！
　　玲玲已经习惯了在大客厅的沙发上没看见父亲，她以为每一个科长大都如此，日理万机。玲玲的鼻子立即被厨房里飘出来的红烧肉香味吸引住，她嚷嚷着“红烧肉，我要消灭你们！”地蹦蹦跳跳来到妈妈身后。老妈的手艺越来越精湛！玲玲说话时，已经用手从锅里夹出一块肉。别烫着，馋猫！看见妈妈正端详自己，玲玲就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学校食堂的饭菜唯一好处，就是很减肥。妈妈很容易受到女儿打趣话的感染，也兴致勃勃地说，老妈我厨艺现在算得上一流吧！吃饭的时候，玲玲见父亲还没回来，埋怨了起来，然后也做出妈妈那无可奈何的表情并说，不管他了，我们母女俩吃，老爸肯定又有大餐享受。
　　大学一年级下学期的时候，玲玲才渐渐察觉到母亲对父亲在外的忙碌，由无奈渐近到了对这种状况的麻木，因此玲玲在星期五下午回家时，也尽量不提老爸，她只说一些学校里的琐事，或趣闻，想方设法逗妈妈开心。
　　星期天下午玲玲就要回学校，不过这时候她更会假装很开心，并尽量不提一些让人敏感的不愉快事情，有一次玲玲撒娇地对妈妈说，当初我的决定很好吧，在家门口上大学，多令同学们羡慕啊！可玲玲出了门，她也能感觉到妈妈的目光就在身后。
　　读大学二年级时，玲玲已经习惯上了学校里的生活，不过她仍然会抽空在家住上一晚。妈妈也曾经告诉玲玲，你也可以邀上几个要好的同学，来咱家玩玩啊！玲玲连连摆手，她说她早就想过这个，并且也邀请过，但她们觉得无拘无束的时光才最美好。所以，妈妈也没像以往那样地唠叨，玲玲非得在家呆上两个晚上。这时候，玲玲很感动，她嚷嚷道，妈妈就是最近人情的好妈妈！在她离开家时也不会忘记保证，玲玲说只要抽得出空，一定会回家吃上妈妈的拿手好菜，玲玲每每想起妈妈那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心情就会好上百倍。
　　一天，玲玲邀上几个要好的同学去逛街，她们兴致勃勃地从烧烤摊出来时，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呼啸地停在了不远处的商场门口。玲玲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是的，它是老爸的配车。玲玲就丢开同学，她想跑过去，然后突然出现在老爸面前，给他一个惊喜。玲玲看见车门轻轻地开了后，有一只修长的大腿，从车里伸出来。当那个穿着很时髦的女郎从车内出来，欢喜地等着从驾驶位出来的男人，来到她身旁，便挎着对方的胳膊，朝商场而去时，玲玲惊诧得张大了嘴巴。
　　玲玲平息住内心里的怒火，她拿出手机，学着以往欢快的语气问父亲，在哪呢？
　　有事吗，玲玲？
　　没事就不可以问问你啊！
　　我正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假如不是要紧事？他停住突然语气一转，温和地说，玲玲想老爸了吧？老爸也是很无奈，公事繁忙啊！
　　妈妈觉得玲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糟糕，可能是由于偷偷谈恋爱了。
　　看见玲玲矢口否认，妈妈只好说，假如功课太重，那也得慢慢适应，再坚持两年毕了业，就轻松了。玲玲没搭理她，又拿起手机问父亲，你今晚又不回来啊！
　　玲玲知道父亲的这次回来，一定是妈妈曾经告诉过他，在上一周的星期五下午玲玲居然因对方的日理万机，赌气地把手机砸坏了。玲玲没理会父亲一进门便亲切地唤自己，她跑过去，一把抢过父亲的公文包说，例行检查！
　　他一愣，然后看见玲玲似乎挺认真的模样，就哈哈大笑地说，玲玲还记得吗？在读小学时你就像这样，看见我一回家扑到我怀里，嘴里嚷嚷说例行检查，其实是嘴馋，想吃我买的巧克力。然后他做出一副岁月穿梭的伤感，和记忆美好的幸福样子，并自言自语道，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之间，我们的小玲玲就读大学二年级了。
　　玲玲翻出一盒爱相思的纸巾，这是那种表面上的喷过香水味的高档纸巾，玲玲当然也知道它会起到哪几种作用。玲玲自己用的纸巾是爱纳斯牌，它没有香味，价格也低于那些喷洒过香水的。它也让玲玲想起她的男朋友，他们关系此刻还处在秘密阶段，但玲玲相信他们会步入到婚姻殿堂。
　　玲玲此刻有些困惑，或不自信起来，她认为这全是那盒高档纸巾弄坏了心情，在没有从公文包里翻出它之前，玲玲打心眼里非常欣赏男朋友会与她一样，袋子里藏着盒纸巾，因为爱洁净的男生并不多。她还记得她与男朋友亲热过后，看着对方仔仔细细用纸巾擦拭污物时的可爱场面，他似乎在做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但是如今，却彻彻底底地打破了它在玲玲心目中的美好印象。
　　后来，在妈妈的百般责问下，玲玲才坦白出她的恋爱。玲玲从母亲的沉默中知道了对方的担心。玲玲告诉母亲，她能坦白恋情，就说明了一定会理智对待它，今后一定会理智，请相信！可是，妈妈还是担心玲玲，玲玲的脾气似乎糟糕到某种不可理喻的边缘，于是她小心翼翼提醒玲玲，不要背负什么包袱，它会压垮任何一个似坚强的人，如果真无法排释心底里的难言之隐，找个心理医生聊一聊，倒不是一件什么坏事情。
　　妈妈向她推荐一个非常好的心理医生时，玲玲觉得对方有点儿不可思议。面对女儿的责问，妈妈轻轻一笑说，聊心理医生其实不算什么特别的事情，它在大城市早就是件非常普通的小事情。
　　好吧，下一个周末，你就带我去，我也觉得聊一聊心理医生的这个主意很不错。
　　妈妈带玲玲去看心理医生的那天阳光很明媚，而心理医生也用“阳光明媚”这个词开始了她与玲玲的酣畅交流。玲玲从面前这个心理医师刚刚见到妈妈时的表情上，就觉得，她们倒像真正的朋友。玲玲瞥了眼被催眠躺在长椅子上的母亲，问心理医生，她是假寐，还是处在沉睡当中？
　　是催眠当中，与沉睡一样。心理医师又告诉玲玲，你妈妈此刻听不到我们的交谈。
　　在对方的巧妙引导下，玲玲慢慢地适应了被对方，她让记忆中的一切，美好的和不美好的，徐徐地倒了出来。
　　玲玲有一种错觉，由于她不知道在与心理医师聊完后，也被对方催眠睡在母亲的身旁，她突然感觉有人走向窗户旁，唰唰的把窗帘拉开，让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时，以为那个人是父亲，自己才十岁，正在阳光小学上四年级，然后她脑海里迅速闪烁着记忆里的片段，它们经玲玲的嘴，已经进入到了心理医生的大脑里，心理医生说得很对，它们就是玲玲的背负，玲玲轻松地打量着眼前，逐渐地知道这个房间是原本陌生的医疗室，此刻玲玲的心情，也不再如之前她对父亲的丑陋行径产生反感而糟糕透顶，心理医师说得很对，善待今后的生活，生活来日方长。
　　她们来到马路上，妈妈才问女儿，现在感觉怎样？不再那么堵心了吧？
　　妈妈在看见女儿的眼神时，就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她对玲玲说，刚刚心理医师一定告诉了你，你也一定在心里有某种困惑，为什么我在你十岁时知道了你爸爸的出轨后，心情仍然会平静？
　　是的，我的确很想知道。玲玲用严肃的口吻又问，这一切都是真的？玲玲见妈妈轻轻点了点头，便觉得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她看见对面的蛋糕房，突然想起了妈妈喜欢吃的蛋挞就说，我去买两个蛋挞，我们一人吃一个，你在这儿等着我。
　　玲玲小心翼翼眺望两边的汽车，慢慢向对面走去，一会儿后她买好了蛋挞，向这边走来。不过，玲玲走回来时脚步有点儿着急，她没有看见有一辆急速而来的汽车，正直冲她开来，汽车司机发觉路中央的玲玲时，已经有点儿措手不及，或者说慌乱了吧，车速依然如故。但此刻站在路对面看见这一幕的妈妈，将目光锁定住女儿后，迅速冲了过去，她似一道闪电，一股旋风，带着呼啸声，飞一般来到玲玲身旁，并推走她，然后再一个纵身，跳过两米远的距离后，那辆惊慌失措的汽车就带着巨风声，从她们身旁疾驰而去。

死因里

“在太平巷时是这样，丽人春天小区时也是如此。”第二次使用此句型时，效果似乎就不大不如前了，甚至对前面那句产生一种消解。
建议尝试写一些时间跨度不那么大的小说。

戴璞

好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