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诵者

薛松爽

《朗诵者》


一个清醒的朗诵者将痛苦读成断牙。鲜血早已清洗
尘土翻涌的胃腹，断崖耸立

一个含蓄的朗诵者面庞漆黑，口齿红润
牙齿的洞窟内坐满了鬼神

一个困惑的朗诵者将未来念成出师表，他率领一群
绵羊，征战草原的群狼

一个热烈的朗诵者站在穿堂风中。他的膝盖有破洞
如跪着前行的鸟，在泥泞的路上戳上红手印

一个无法自拔的朗诵者握紧自己的脖子，身体努力向上
露出细长的鹭鸶般的一截光腿

一个孤独的朗诵者，站在异乡的宽阔街道
他的肩头背着两只口袋：一只装满悲伤，一只装满力量

一个含混的朗诵者，不停吞吐着港口，货轮
黄昏，他打开锦囊，抖出一只斑斓的锦鸡

一个超越的朗诵者，手掌转动着一轮月亮
“我歌颂万里河山。斫去桂树、利斧，清光更多！”

一个哽咽的朗诵从污浊的河流里捧出泪水
他要在河流上架一座桥，在山顶盖一座庙

一个沉默的朗诵者，我们只看到他宁静的喉结
一座隆起的土坟：埋着无数个祖国，祖父和祖母-----

《北风》

北风在寻找一个人
北风穿着皮靴，端起刺刀
穿门破户，翻箱倒柜
满世界寻找一个人
他们要挖地三尺
掘墓鞭尸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使一人漏网
大街上空无一人
他们的马队往来穿梭
铁蹄敲击青石板
他们要揪出窗子后面张望的那个人
剜去他们的双眼
他们要刨出深井中潜藏着的正在印刷
油墨小报的人
剥掉他的蓝色工装
砸碎他的文弱眼镜
给他的十指插上竹签
将他的喉管割断
将他的鲜血沾上馒头
卖给那个生痨病的人
换回哗哗响的铜板
或者喂养一群唧唧叫的老鼠
将它们饲养成一头头嗷嗷叫的野猪
而现在整个城市空空荡荡
只有北风自己在盘旋，嗥叫
北风踢开一扇漆黑的门窗
他们看到一位白衣少女
正伸出纤细的手臂
擎起一座闪闪的
烛台

《黑夜有一个母亲》

黑夜里北风和雪粒游荡
那么多的影子在寻找
自己的身体
伤口寻找着伤口
榆树在水底里走动
黑夜里总有一个抛弃的孩子
嘤嘤哭泣
我们看不到黄河的走向
而我知道坚硬的铁轨上坐着母亲
她也坐在秃枝，鸡鸣，一场大雪和血上

《背影》

在路上。我看到古木，巨鸟
的影子
而一个灰色身影始终在前面
他是父亲。
直到我看到他黑袄上的尘土
纹理中的疲惫
他腰间的胡琴暗哑
肩胛骨不停耸动
他背负着一座青山
直到我看清了莫名的皱褶
腰身爬来爬去的虱子
饮他新鲜肮脏的血！
背影里
他是父亲，同时也是母亲
就像一座合葬的坟
我满头热汗，跟在后面
还不能越过他
我的脊背背着
一具枯骨

  
《向晚》

宽大的蓖麻叶子沙沙作响
此刻万物低垂
都挨着跪下来
仿佛天空就是最大的枷锁
我知道眼前的白纸上
跪着一千头哺乳的羊
也跪着一百头觅食的狼
这些星辰的微光跪下来
凑近黑暗者的乳房
  
《植树者》

那个人从倾斜的山上下来
身边都是稀疏的树木
仿佛他一株株将它们从身上拔出来
他的颜色也比上山时清明许多


《巨石上的蜻蜓》

一只蜻蜓栖落巨石上
仿佛在上面点播种子
又像找准它的脖颈
噙着它在天空飞行

《光辉》

一只果实的光辉在于它的生长
而一个人类
他的生长带来他的黑暗
------黑暗中慢慢显露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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