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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迷幻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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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7 17:01:3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姜汁饼干 于 2012-6-27 17:12 编辑

第三幕 迷幻舞曲
——叶宠(长篇小说《天堂,或是拉斯维加斯》节选)


奈儿已经消失近四个月了——我勾画着月历,像勾画着自己的假期和约会一样理所当然,却无法无动于衷。我知道自己再不能如此般的去迷恋哪个女子了,她们像水晶制品一样透明,诱人,然而脆弱,不舍亵玩。奈儿,同样透明,身体透明——滴在上面的水珠也不会顺利渗透。你可以看见她血管里流淌着美好的暗色液体。浅橙色的体毛直接牵动着多少敏感的神经末梢。音乐就是她的敏感带,它让她迷失。而她的心,是一座秘密花园,有湿漉墨绿的莽草,冶艳烂漫的花朵,残破光洁的男体雕塑,旁边是渐趋干涸的喷泉,有血红的月亮,不兑水的威士忌的浓郁香气。我无法走近。我只能猜测。我循着那叫人沉迷的气味,心存敬畏,句句祷告去追寻。
有时,甚至甘于沉溺于缺失她的生活,无关腻味,只是贪恋。贪恋她曾留下的气息,在我四周久久不散,即使过分清淡而自由。贪恋她曾经唱过的歌,像梗在喉间的留兰香糖,影响控制着我的呼吸,一点点融出难于稀释同化的芬芳,听觉和味觉瞬间溺毙。贪恋她的不可捉摸,无可循行,贪恋她烟雾迷蒙的眸子,整只右臂的抽象线性文身,吟唱中的突然停顿,雪白烟头上的太阳色唇印。贪恋自己不时想起她时,腹底莽然拔起纠缠藻草,宛如高潮中的休克。所以我完全可以忍受没有她在的生活,用心工作,安心的庸碌过活——节俭地安享着这些小器的贪恋。但不能放弃祈祷,像夜间掠过天窗的精灵翅膀,留下瞬间光芒,而我却要急于捕捉收集那些羽翅划过眼睑的纤细伤痕。
依旧会去MS。不愿承认是等待。只是有一种冥冥之中的牵动,吸引我去她曾经留下气味,留下歌声的地方。宛如少年时候。宛如少年时候的痴迷与执着。对,少年之时的蔷薇园,大木轮的水车,那个白衣白裙的少女……我急忙咽下一口酒,心底最隐秘的地方是连自己都不愿不敢不能去轻易用追忆的手电筒搜寻、照亮的。只是杯中的尽是苦酒。前世种进梦里的泉眼是涌不出蜜汁的,都是苦酒。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台上自如眩目的吉他声将我狠命拉了回来,我就着打下的昏黄摇晃的圆形光柱,注意到了吉他手左耳上的两枚金色小环。光点向上游移,我看到了那似乎将要滴出水珠的短俏发梢,光点又向下跃动,那微敛的下巴正中的深沟像一支沾有烈酒的箭镞射中并刺痛我的眼睛。我定睛凝神,果然是他。奈儿的吉他手。


我开着车慢慢的跟着他。他在不远处,背着硕大的黑色琴盒,依旧是白色的低V领棉质T恤洗旧的蓝色牛仔裤,右手夹着烟大步疾行。我不时有幻觉,仿佛看见的是戴着红色绒线帽的奈儿,饶有兴致地甩着穿有细长肩带的背包,并怀有天真预谋似的用眼角的余光轻微嘲笑着。一直跟到一条黑暗小巷,我不得不停下车小跑跟了进去。他进了一座破旧窄小的公寓楼,跑楼梯到了701。进房间的时候没有关门,我也径直跟了进去,只是怕碰响铁门,侧着身子点着脚猫进去,像一个终于要下定决心做一次“英雄”的偷窥爱好者。公寓同样昏暗窄小,气味潮湿,杯盘狼藉。他忽然拉亮电灯,我没来得及躲闪(似乎也没再准备躲闪)。
你大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来。他将吉他随意扔在堆满大大小小靠垫的地板上。然后迅速两臂交叉脱掉T恤,并扯下已经泛白的牛仔裤。全身赤裸。我立刻感到蚀骨的羞耻,为我自己(为我自己没有“赤裸相对”的勇气)。只见他弓下身子从低矮的冰箱里取出一大瓶水,仰起脖子拼命往嘴里灌,瓶口不断涌出的冰水漫过男子激烈滑动的喉结,泼洒在起伏鼓动的健壮胸脯上,亮起一片片浅褐色的柔软光泽,并一再顺着坚硬傲气的线条涌过腹部,直到意料外的让我莫名愤怒紧张的生殖器官。随之,他进了浴室,蓬头之下倒漏斗状喷薄而出的水,急速聚成一道倾斜的声墙,当他在里面猝然用洪实的喉音说出“奈儿”两个字,我严肃地警惕了起来。
你想找她,就应该知道她可能会在哪些地方。
奈儿——还在这个城市吗?


我缓慢地转动着方向盘,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寻找这个答案。只是觉得自己可笑。是啊,我想找她,却还要自以为是地玩味没有她的所谓的完美生活,还想要得到与意淫无异的记忆调节……呵,我除了音乐,对她一点都不了解,甚至对她的行踪去向都无可摸索。她总是在唱完歌之后,坐到吧台外围颜色鲜艳的高脚圆椅上,照着蓝纸扎着的灯泡缓缓摇晃手中的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脆弱器皿中的涡形液体,它们一圈一圈在强大匀厚的深红之中泌出柔软陷落的浅金色光点。灯泡注下如粗涩的筛子筛过的紫蓝色光雾,蕴入酒中。此时在女孩的手中、眼瞳里摇曳的仿佛是一盅用南美沼泽地里孕育出的甘烈的蓝紫色药草、一只生的像兔子一样的长耳朵赭色小犬光滑颈部中央涌出的深红血液,以及还未送入欧洲小王妃口中的淡金色奶油巧克力一同温柔熬制的美妙药水。她虔诚地分析着它,轻薄地晃动着它,两片颤抖的唇像是生在了坚定的眼窝里。然后一点一点的喝掉它。她转头专心用眼角余光勘察着我的身体,借以找寻一个降落点,然后就怔怔地盯着我身上的某一处,一点点的喝掉手中的药水,一直对我上翘的嘴角是她此刻灵魂的痉挛吗?为什么一杯美妙的酒,对她来说是如此销魂又痛苦。我注意到她悄悄用颤动的食指拭掉脸颊上的什么……最后她从短裙的口袋里摸出一管唇蜜,一遍一遍涂着纤弱娇纵的嘴。
“接下来,你还想听什么。”
“你涂出去了,亲爱的…左边,不不,是下唇的左边。”


我找到奈儿的时候,深觉自己的身体行将崩解。是她压得我太重了。是我内心的潮涌太重了。是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钥匙,却已经没有气力去拽开眼前的门,即便它是那么脆弱,不堪。当我将憔悴、疲倦的姑娘小心安好地放在车后座时,隐约中,仿佛看到一个背着破旧画夹的平头少年流连踟躇着回头张望那个颓败的大宅子,总觉得女孩还会出来,至少只是装作无意照个面,也好。我使出浑身力气,艰难地关上车门。手里明明握着钥匙,我明明又将它关上,为什么我告诉自己,我总是不能将它开启?
一座又一座张狂的高架桥像是摧毁我的女孩的历史凭证,他们光明正大,他们袖手旁观。我发了狂似的追赶他们、跨越他们,我载着我的BEAUTY SLEEP,我的心被针扎破以后流出去了我的所有,现在里面只是蓄着风,蓄着冷冷的风。终于,狂郁的司机熄掉了火,他心里的风再煽不起火了。他沉沉趴在方向盘上,本有难得的哭泣的欲望,却没想到迅速睡了过去。只是睡得很浅。非常浅……


他还是照旧去MS,在从前Pearls into Mouth准点出现的时刻。
这次,他试图再去跟踪吉他手。吉他手间或回头瞥一眼,掐灭烟头狠狠掷在地上。眼神中不是恶毒也不是轻薄。他像是告诉他,跟踪是可行的,隐藏是无意义的。他想错了,他这次并没有想隐藏,因为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无谓的尊严,只是想继续一个刚刚上瘾的游戏。他会给他令人委靡的启发,还是叫人振奋的捉弄呢?
穿V领棉T恤的壮硕男子,没有按上次的路线走。他歪歪斜斜地一会儿仰头看星星。一会儿低头把玩仿造的ZIPPO。手中的烟一支接着一支。都还没抽完,就被静静掐熄。然后朝他的车窗掷过来,并给他裂开一个短暂而稚邪的笑。他也回他一个笑,真切的。这个城市的夜色之光是如此恍惚,恍惚得宛如宿命流转。它们照在将城市一分为二的江面上,像是坠落并从此栖生在这里。它们并不描述任何一个人的历史,没有携带谁的往昔或前生。它们在车中衣装慎重整洁的男人眼里,在车前晃荡兴奋的背着老旧琴盒的男子手中——那廉价的火芯里,在他们断续轻蔑的交流中,在这个临时游戏的永恒潜规则里。城市之光照亮的黑暗,是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心中最温柔最细小的角隅。那些个角隅就是所有人心灵历史的故乡,发源地。那里没有灯火,只有凭着气味得以相亲的肌肤。他看到城市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仰头观望霓虹,手里都紧攥着一只赝仿的ZIPPO,并小心呵护着那簇廉价到艳红的火焰。他们一齐转头对车里的男人笑。眼神中不是恶毒也不是轻薄。


你看到那匹混身镶满钻石的马了吗?它正从太阳落下的地方跑过来。落日染红了我的头发……奈儿兴奋而虚弱地对我低声嘶叫,而后像一把刚刚抖落一身纠缠雨水的伞盲目戳在我身上。
(Enjoyment is blind.)

吉他手一直绕到一幢废旧大厦的近旁,不等我停车便觑起眼将手里把玩的赝仿限量版ZIPPO从半开的车窗丢进车内。我匆忙一个急刹车,即使并不曾想过他的举动有什么危险性,但还是顷刻绷紧神经。你拿着它,去找那个女人。他叼着烟,冷笑一声,旋即不见。
这幢大厦没有霓虹,街上所有的人都得以暂时不用仰起僵直的脖子,终于能够果断熄掉鼻息中起伏的火焰。我想起了大厅中突兀闷钝的高跟鞋的敲击声,以及挡在我胸前文着抽像线性图案的消瘦手臂。是的,我的女孩在这里。


我精确哀婉的直觉一直引领我找到了那个神秘致命的房间。门口丰腴、浓妆的黑种女人,眯着眼睛吸着一支插在血红细长烟嘴里的香烟。她的头发像一团黑色的云雾,另一只叉在腰间的手不时伸进那团云雾去拨弄着什么,应是等待着某条独特暗合的信息。我猛然想起了吉他手给我的ZIPPO,便从口袋里掏出来给她看。黑女人弹弹手中的烟灰,不动声色。我能感觉到我的呼吸线渐渐变的像鸟类的声波一样尖锐而纤弱,只是想笑,无端催发的胃痉挛让我想笑。
我一手拄着胃,一手打亮火机,突然一簇紫色的火苗跳出来。为什么是这种像紧掐手腕时静脉的颜色。我尽量掩饰着内心的讶异抬起头对那女人笑笑。没想到,黑女人也对我笑了笑。她引我进了房间。至此,我似乎明白了,我踏入了我的梦中之梦。


房间里酝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既哀伤又兴奋的气氛。昏黄色的,绛紫色的光线包蕴着温柔迷乱的烟雾。空气中人性的自然交流讯息的实名密码全部错乱,甚至被有意忽略。人们都听话地熄灭了手中的ZIPPO。而这里,反而正是个制造霓红的世界,多么单纯而讽刺。这里悬浮着冷漠妩媚的音乐,药剂和皮肤的气味亲切刺激。横躺在低矮沙发上的年轻男女,都有着飞扬的精细勾画的轻浮眼角和诚实眼光,一张一翕的鼻孔和嘴唇吞吐着繁芜缱绻的梦。这些梦都是温暖的,令人疼惜的。显然城市中僵冷的生活已经没有未来去翘盼。我想,我何曾不是他们中的一分子。
我跨过他们,在烟雾中一具一具的跨过他们。一个画着歌特妆容,穿SM式紧身绑带皮衣的女孩翘起脚来钩住了我的腿。女孩一只手探着自己的下体,一只手颤抖地举着烟卷——像她颤抖的迷惘的唇。她轻轻唤着什么,黑色油彩下的脸应是痛苦而纯真的。我多想她就是我的奈儿,她竟然比我想像中的脆弱——这多好。可当我撩起用花花绿绿的塑料珠子串起来的帘子,一脚踏进里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又把她猜错了。我的女孩穿着一袭诱人的紫红色绸裙,精美的锁骨之下有一双微微颤动的自由果实。她正把一枚可爱的亮晶晶的针头按进那些个紊乱迷失的深蓝色静脉之中,我能感受到她瞬间释然的五官,我能感受到那些陡峭凄美的弧度。她缓缓抬起头来,黑浸浸的发丝霎时从脸庞两侧流泻下去,像股刚刚放开闸门的清澈湍流。女孩的脸上漾起一泽浅浅的静谧光亮,微颤的睫毛悉悉索索地闪耀着匿藏在深水底部的残缺宝石,宛如一个幼小神明不经意的现身,和造访。她在通灵。她在和住进身体里的神,和自己的魂魄轻柔对话。奈儿如此美丽,舒展的身体骄傲,冷静,每一个细节都不容置疑。她的嘴唇仿似通向曲径幽深的故乡的唯一出口,沁出红色的蜜,结成我心上的一个伤口。我一个不愿轻易言说的伤口。
我能感觉到自己呼吸的潦草和紊乱,鞋袜里好似溜进去了层层缝衲的云彩,踩不踏实,一种心甘情愿的不踏实。稍微镇定了一下,即刻上前抓起她的手臂就往外跑。我感觉她很轻,像一则床头童话书里的短小故事。烟雾中的男男女女,俨然一排排虚弱整齐的浪,浪峰浪谷之间起伏摇摆着浑荒的纯洁和慵懒的暴力。我们涉过这些纠缠的浪,正如涉过一片在沉船舱底溺毙的年轻海员,他们在事发的那一刻还在纯真的劳动、喧哗、勘测、兴奋,四方的衣领飘成一片片招魂的旗帜,他们的魂魄不能安息,不能散去,不能停止兴奋。你能感觉你的下肢正一点点被潮湿温柔的藤蔓静悄吞噬,他们要你留下来,再来喝一杯,再来唱一曲。那些阴魂举杯的手势,突突跳动的面部的筋脉,令人振奋到糜顿。我紧紧抽住自己也将从头顶逃逸出去的魂魄,同时拽着已经被这里芬芳温煦的空气鼓起来的女孩,我认定她已经栖身在这袭紫红绸裙的纹路里,我曾经放在床头上的童话书里一页一页刹那空白,那些凹进去的字母、摸上去平滑动人的插图都不翼而飞。然而当我触摸到门上镶着的椭圆形镜子,看到里面那个被我强制拉入体内的魂魄的脸,还是庆幸到颤抖。
守门的黑种女人追了出来,用一种奇异的跳跃的语言咒骂着。我一路拽着奈儿,跑进电梯间,然后才慢慢扳过她的脸来,像个刚刚赢回一口袋玻璃弹子的小男孩,脸上的傻笑无边漫开。我的女孩却异常冷淡,我想也许她认为我的这一举措本没什么意义去高兴,这并不是什么两厢情愿的英雄事迹,也构不成一场意外冒险的华丽印像。我只是这么想着,也没什么关系,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傻傻的兴奋一阵子吧,这样简单的欢乐可遇而不可求。然而女孩眼中漫射出星光一样的冷漠和无知,她轻轻地说,不要挡住我。


辛烈的撞击之后,我感到一股热乎乎的、散发着原始的甜蜜气味的液体从额角滴注下来,一滴一滴,迟缓、清晰。不过几秒钟竟像不可阻挡的,从额角怒放的花朵倾巢而出的红色蜜浆。我隐约看到一个红色的她,终于对我绽开诚实的笑容,手里一只有着尖锐鞋跟的血红色高跟鞋熠熠闪着光。


……眉毛画成弗里达式的少女虔诚地在胸前举着一盒冰激凌,穿着蕾丝边都已暗黄陈旧的肥大睡裙,赤脚一路练习着正在学的简单舞步。厨房的转角长桌上放着一架老式的木壳收音机,有棕红色的纹路和绣金的蒙布喇叭。从里面传出轻佻的摇摆爵士乐,以及电台主持人故作深沉的嗓音。些些变形的荷叶形领子上,时时有一点草莓红色的冰激凌奶油,她略微低头便能将它们轻易舔去,不屑,却满足。少女像个八音盒里点着脚旋转的白色塑料小姐,发条一圈一圈的转着,她的步子认真而随意。我坐在收音机旁,晃荡着双腿,对着摊在膝上的图画簿子发愣,不知道用什么颜色的铅笔去描她的颧骨。而少女的颧骨,最是迷人。索性扔掉手里一大把长长短短的铅笔,我小心取下碗架上的蜡烛,就这么在胸前擎着它,也踩着同样的步子向着她慢慢舞过去。我们相视而笑,透过稚嫩晕红的火炎,终于发现,少女颧骨也应该是火炎色的,两朵嫩红的火炎。这样丰腴美好的波澜不惊的停电之夜。这样一种神秘嫣然的火炎色。我不禁轻叹一声,烛火惴惴摇曳,便熄了。收音机里的爵士舞曲,停不了。


而你 又是水晶做的
是沉迷于你的天使的眼泪
一颗颗 拼起来的
我可以相信
你拒绝光明的勇气
那是你将自己涂满颜色
再慢慢闭上眼睛时的 小聪明



黑色话筒上轻启开放的太阳色嘴唇圈成一个个形状美好的音符,那些赤橙、靛蓝的射灯光晕在歌手微微仰起的脸上交错成女子崭新的眉眼和享乐的表情……他们躲在黑暗潮湿的储藏室里,冰冷的皮肤沁出细密的汗珠,从黑色窗帘的缝隙透射进来的宛如前世的昏暗光亮中,飘摇着静止的时光和散漫的尘埃。一排排挨着四面渗出大块褐色潮湿碱渍的墙堆砌在一起的大大小小的油画,仿佛与此处的黑暗和湿气一同构置成一个粗糙滞缓的拥挤世界。那些陈年的油彩气味和画里浓密的色块、稀疏的印像都让他们感觉兴奋而不真实。他低头,用鼻尖和上唇在少女的脖颈处缓慢摩挲。她也低头,于是他便能感觉到少女湿漉平滑的呼吸,额前垂下的发丝来回挠动着我的耳廓和修剪整齐的鬓角……冷不防,她一个轻微的闪躲,我抬头看她眼里满是清冷和怨尤。其实,我一直没有碰到女孩的身体,没有碰到她的皮肤,我只是在她软缎的衣领上企图留下信号和记忆,我以为对于少女肌肤的触感就是对她高至颈处的绸缎立领的记忆。我以为所有女子的身体都是绸缎做的……隐约中我的额头被这记忆的绸缎层层缠住……


她擦亮一根绿头的火柴,又点燃了我手里的半截蜡烛。现在我能确认少女的颧骨就是火炎色的,由明黄直到洋红。她是画家的女儿。她让我唤她姐姐。小姐姐。



不知过了多久,我横梗在开开合合的电梯门之间的身体渐渐有了模糊的痛觉。努力睁开眼睛,伤口的血已经开始凝结。我似乎觉得我的魂魄已经有一半从那个怒放的妖娆伤口轻松逃逸,因为我始终不能相信在我感觉像经过了一个漫长寒冷的季节之后,奈儿还就那么冷静矜持地攥着血红的高跟鞋盯着我,还有那被撕去一大块的依然清高娇娆的紫红色绸裙。我探手摸索伤口,额角已经被细心的包裹好。是奈儿用她的绸裙。用她的身体。
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出电梯,伤口还很疼,内心却变的异常安稳。而奈儿终于无辜地卸下了防备,眼神涣散。你看到那匹混身镶满钻石的马了吗?它正从太阳落下的地方跑过来。落日染红了我的头发……她兴奋而虚弱地对我低声嘶叫,然后像一把刚刚抖落一身纠缠雨水的伞一样,迷媚地戳在我身上。


我带她回家的时候,乳白混沌的太阳正一跳一跳的从江面上挤出来,眼巴巴撞到跨江大桥的黑色钢筋桥梁上,就那么夹在江和桥之间,戛然而止。
打开房间,我一手脱去外套,一手摸索着墙上的开关,此时的房间像是困兽放弃挣扎时犯困打盹而张大的空洞黑暗的口腔。奈儿在半空中就截住了我要去碰触开关的手,我看到她眼中一掠而过的任性的笑意。
我在卫生间拆下头上的沁出片片血渍的绸布。血的红色和绸的紫色正好融合成一种叫人沉溺的黑,像残留在杯底的热朱古力。额角那个尖细深窈的伤口,招摇,精致。慢慢的,它会开始结痂,会脱落,会长出新的皮肤,也许仍旧会留下细小的踪迹,但没现在这么叫人深刻难忘的激赏了。我迟疑地卷着雪白的纱布,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拥有新的标记的脸,恋恋不舍。


顺手从药品柜里拿出一盒印度香,我觉得这种香很适合神秘孤独的女子。她蜷在沙发上,应该是睡着了。双臂环抱,珊瑚色的晶莹指尖轻微嵌进瘦削清冷的肩头。陡峭精美的锁骨恰似两瓣水晶蝶翼,轻轻敲上去,就会叮叮咚咚的响起清脆凉软的音乐。潮湿微曲的漆黑发丝缠绞在一起,大朵大朵垂下艳郁落寞的花,铺在胸前,宛如一个烂漫迂回的谜。我不由的举起手中玫瑰红色的香,深深地嗅着,随着女子鼻翼翕动的频率,犹疑地深嗅着,心里一片悸动缠绕的凉。
我想起了另一个女子的香。当我轻轻褪下她最贴身的衣裳,碰触到顺滑温软的肌肤之时,我感到我的同情心霎时变得异常强大,在我怀里的仿佛是一株濒临灭绝的珍稀植物。有新鲜的颜色和叫人心疼的气味。忽然觉得无从……无从去保护她,她那么完好而脆弱。她掀动了我所有充满爱心的体液的腺体,泪水和汗水一片片濡湿她优雅的颈和光滑的腹。最后,反而是她像抱拥一个孤独小男孩一般紧搂着我,细吻着我的耳廓和耳垂,耐心地抚慰着……在我身体所有的细胞刚刚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已沉沉睡去。她就那样温柔地趴着,泛起红潮的侧脸不时亮起隐约的光,及腰的漆黑长发铺在单薄的背上。原始。静谧。高高隆起的臀部也带着还未来得及褪去的鲜嫩兴奋的色泽,在熟睡中乖乖的一呼一吸……不久,我嗅到了她身体散发的香。这香不似香水瓶中精确过滤的香味,而是一种同样叫人心疼的略带生腥的暧昧香气。


奈儿握着黑色晶亮的话筒从台上下来,边走边低头端赏她今晚这双塑料系带凉鞋上的粉色花骨朵——一只廉价的发卡。她把它别在鞋子上。她低头一边走一边轻轻唱着清凉的小曲子。英语发音稚气而果断。不断路过的卡座上的人们翘首承接着她一字字光滑闪烁的音符。女孩中分的顺直长发没过脸庞,一直垂至胸前,宛如一帘叫人动容的丝质屏障,温柔地将俗世的凡人碎语和她天使般呵气如兰的声音隔成两个次元空间。奈儿活在自己的声音里。
她走到我身旁,擅自举起我的BLOOD MARY一饮而尽。像是作为回报似的,伏在我肩上唱完了歌曲的最后一句。我的发脚和耳朵也闻到了来自这个女子的略携酒气的凛冽清香。
白色蔷薇在甘烈红酒中私密盛开……


我还是把卷在描金檀木盒里的印度香原封不动地搁置起来。它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粗鄙。昂贵的粗鄙。沙发上的奈儿此刻正如意大利古典画家笔下的传奇。酒红色的沙发和深紫色的长裙恰似一对热烈妖娆的爱侣,而裹在其中的女人自有一副应从前世来的动人姿态。我不知道她残酷重建的血管里流淌的可还是那些干净剔透的天籁乐音,可当我看着她熟睡中的无辜面容时依然坚定地对她充满信赖。
(这种信赖源自我年少时,在那个蔷薇园里顾盼间的默默期许和纯真的犹疑。)


她醒来。我给她温了威士忌,并拿出一直储存的微微泛潮的绿盒Salem。我以为,她此刻需要的也许只是这两样。
奈儿看我从容地给她递上烟和酒。她抽出一支细长的咖啡色的烟,不点,就那样夹在指间颇有兴味地分析着什么,仿佛能从这魅惑的纸卷里探出深潜其中的奥秘。其后,她专注逼人的视线从烟转到我的脸上,顿了一顿说:
“可以给我煮一碗面吗,我只想吃东西。”
说完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眼神依然专注地跟着我突然涨红的脸。我也笑了。由衷的。
我又将她猜错了。


我们就这样在良久的沉默中,面对面坐着呼哧呼哧吸进最后一根浅麦色的方便面条,她背后的观景窗正上演着一出光线迁变的戏剧。楼群之间夹生的混沌不清的灰色天空,慢慢被搽上黄红色的蜡,散漫,滞钝。大幅掠过的苍灰色云朵仿佛也被灌了烧灼的铅,一朵扯着一朵蹒跚而行,终纠结成一片,失去信心和节奏。窗台上被我随意堆置着一些从其他城市淘回来的小玩意儿。我从中拣出一只笑面人的小丑面具,它鲜红的嘴一直裂到耳根底。我郑重其事地戴上它,重新坐到她的对面。透过面具上眼部的两个小孔,我得以将我眼前的女子安静审视。有一种狭促的,由强到弱的,渐趋平滑的不安感匀速敲打着我的耳膜和太阳穴,渐渐我适应了这种美妙的不安感,我想我此刻最是虚弱,却真实。奈儿好像也意料中的触摸到了我此刻内心的状态。那是一条深长的隧道,远处有光。
她拿起酒杯,开始用无名指指尖轻轻来回划着圆形杯口。她脸上的表情正是和她将吗啡注入血管时一样安详到精致。我能听到她指尖下潺潺流出的清亮乐音。酒和杯壁之间亲昵的光点闪躲的游戏映在女子莹润的下颌上,仿佛轻微一碰这女子晶莹的颌,就会陷入一个斑斓无助的镜中世界。奈儿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调喃喃发问,像问她自己一样:告诉我,远处的光——是什么。


我一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敢去问。只是清楚她是老师的女儿。那个被一场愚蠢的文化运动残酷伤害过的大画家的女儿。她身上也承袭了那样一种惊世傲人却抹也抹不去的深久挫伤的气质。


我背着画夹,穿过长长的园子。园子里种满蔷薇。红色的蔷薇夹生在白色的花朵之间。像是少女的初潮,沥沥滴在纯白色的棉布裙子上。除了浓密的树叶筛下阳光时的窸窣声,还可以听到有一泓活水在园子深处循环流淌。循声而去,就可见一架轱辘硕大的木质水车幽闲转动。在阳光被细细筛满一园子的五月午后,留着学生头的白衣白裙的清瘦女孩会一边踩着水车,一边平搭着胳膊读一本很薄的却总也读不完的书。水花会时常溅在她埋于蔷薇花影里的面颊上,起初总会一手连忙遮护住书页,一手草草拭去脸上的水滴。逐渐也就懒得去理了。只是脸上依然会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任性惬意的笑容,仿佛她早就知道有人在不远处悄悄注视着她。
就像多年后我巧遇的另一个女子的笑容一样——寻隙挑衅,纵容纯粹。然而,我想,这应该不只是巧遇罢……


我倔强隐忍地低头接受老师的厉声呵斥时,用余光注意到她迟疑地掠过画室半合的门。我知道她那时脸上仍旧闪过那样一种在浓密花影里被清亮水滴溅湿的微妙笑意。
画家有时会劈面向我甩来画夹或调色板,这时候心中虽然有种难过的不屑,但更多是怯懦的宽容和让人发笑的好奇。他残断的右手食指引人遐想,自那次文化迫害之后应该是很长时间再没有拿起画笔罢——如此这般,在低头接受斥责,同时偷偷愉悦地猜想之时,却总能一眼瞥见他眼底瞬息漫上来的不至悲戚,却也叫人心灰的苍凉。


偌大的两层宅楼里只住着他们父女二人。前来上课的学生很少。老师的画风属于西方现代派。当时家长们还是更愿意让孩子学国画,我是因为国画实在学不好,才被介绍到这里来的。我总是画什么不像什么,不是因为我不愿意,而是因为每当我执起画笔,我的灵感和思想就跟着画笔走了,我不能控制我自己。一次次我掰着我的右手,执拗地想扳回刚刚抛洒出去的线条,并一再狠狠地诅咒自己的手和画笔的时候,老师便透过滑至鼻尖的醋酸黑框眼镜,用恨不能掐死我的眼神瞪着我。我从来都不敢要求说,我不要画静物了,我心里的苹果就不是红色的,猫也是不长毛的。带着这样的委屈和沮丧,我却仍天天准时来上课,我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女孩不屑的挑衅的笑容,还是每次被训斥时一厢情愿的愉悦猜测?
直到有一次,我终于受够了他从眼镜边睨过来的苦大仇深的眼神,还有我面前那只都快烂掉的愚蠢的苹果。我摔下画笔,给老师鞠了一躬,然后就拎着画夹和外衣走出画室。恰好迎面撞到了她,她抱着一只汲满水的奇形怪状的白瓷瓶子,瓶里的水泼洒了俩人一身。女孩依旧是一身白色衣裙,清水濡湿她的前襟,隐约看见她胸前两只盈满的尖挺果实的轮廓。我暗想,那样才是真正值得描摹欣赏的苹果呵。她腾出一只手,将被溅湿的头发别到耳后,我以为她要生气了,没想到她探来身子也将我被溅湿的额发捊到两侧,并顺势用拇指指尖来回摩索着我额角的纹路。见我快干的额角又沁出液体,才像被电击似的倏地收回手,重又抱紧瓷瓶,双瞳发亮。
“为什么要给他鞠躬?”
......
“这只瓶子好看吗?”
“好看......”
“我昨晚梦到我被塞在这只瓶子里,洁白的、扭曲的瓶子。然后我喊救命,没人理我。”
“那...那怎么办......”
“呵,最后瓶子破了。我的脸蛋也被划伤了。”
她又探来身子,示意让我看她的脸颊。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疤痕,反之一如她怀里的白瓷瓶,洁白,纤细,完美无缺。我突然冲动地想细细抚摩她的脸庞,我觉得这应该是我需要负担并为之焦虑的甜蜜责任。我犹疑着举起了手,她也没有闪躲的意思,可我始终不能踏踏实实地摸下去,就那样将手停格在半空中,像一只拉线木偶的手臂生了故障,不能再继续表演。
画家走了出来,灰蓝色的裤子别在浅驼色的短靴里。他喜欢自己的靴子敲击地板的声音。他扳开我的胳膊,将沾着油彩的手在裤子上来回擦了几下,一巴掌拍在女孩细如白瓷的脸上。她没有去捂马上就要红肿起来的脸,反而仰起头来对他露出和对我从前一样不屑而挑衅的笑容。我甚至可以看到女孩上排的几颗牙齿,像没有发育完全似的,小小的,无辜的,映着上唇微微颤抖的阴影。


也许是为了这一巴掌,我此后依然准时来上课,依然对着苹果画着胸部,对着猫画着秃顶的男人。他对我从逼视演变为叹息,但是能隐约察觉他眼底的苍凉淡了很多,取而代之一种或许连画家自己都觉得久违的自足感罢……也是为了这一巴掌的坚持和妥协吗?
而她又一次像失语症复发一般,不再说话。可从她的眼神和抚弄头发的姿态可以看出,她并不是受到了什么禁忌,并不是不敢,只是觉得……或许只是觉得没什么所谓,或没有什么必要罢。
说实话,我并没有奢望她能再和我说话。


奈儿停止了划弄杯口的动作,旋即用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圈将酒杯端起来,小指不自觉地轻颤着微微上翘,而后垂下眼皮、一仰头一口气将满满一杯酒喝了下去。少顷,她才睁开眼,却也不正视我,只是继续把玩手中的酒杯,只是似乎少了耐心、似乎跃跃欲试想要把酒杯从身后的观景窗掷出去。她发觉我怔怔地盯着她看,不自在起来。一会儿摸摸耳垂,一会儿抻抻被撕破的裙角。最后干脆也心无旁骛地和我对视起来。这种对视,何等熟悉。我一直觉得奈儿和画家的女儿有一个致命的相似之处,也许就是这样一种被我用多少辞藻堆砌都不足以完整形容的眼神罢。或是挑衅,或是诚实,我都无从招架。
“呵!”她冷笑一声,摆摆手,遂又如同试量体温一样,扎扎实实地来回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留着下次说吧。故事,不想一次就听完。”
其实我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念头。每一次要把那些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一点点赤手挖出来,都会感觉元气大伤,十指指甲里贮满鲜血皮屑和潮湿的泥土砂砾,而摆在面前的挖出来的东西始终不能使自己痛快起来。但是那些光,那些深埋在泥土里的东西,总是无意间袭击着我,仿佛我要是无视它们的存在,就会受到威胁——这俨然已构成一种威胁,不是吗?


她翻出我的CD,一张张抽出歌页细读。有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等等,无论懂不懂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凭着音素结构慢慢拼读出声来。奈儿席地而坐,揽在怀里的CD都被抽去歌页,一张张裸盘像是紧贴防盗猫眼的扩散的瞳孔一样,盯着女人身体的各个部位忽闪着“好奇”和“怀疑”。她时而拿起一张CD,对着没有漆层的背面审视着自己的脸。
“碟面上的裂纹和疵点,真像本来就生在自己的脸上一样。活生生的。”奈儿低声自语,并递给我一张示意让我去播放。看着坐在成堆的闪烁光盘之间的女人,忽然觉得光源体就是她的身体,是她的身体照着我一路从记忆的深处走下去,并有不断沉溺不能回头的倾向。
不能碰触她。不能再碰触她。


唱机里传出Down-tempo的滞缓节奏,孤绝的女声躲在厚重的深红色幕布之后。她掀起裙子,踮起脚尖,左摇右晃地跟着节拍扭动着身体。手里又端着一杯红酒,只是还一口未喝,就一点一点地泼洒出来。血红的酒滴落在女人缓慢摇摆的膝盖上,又顺着小腿内侧淌到她苍白美好的赤脚上,趾甲盖也被染上了这种无可救要的红。一滴一滴,正如来自她身体内部的鲜血,瞬间变成花朵,又瞬间消失。


(2007年,春天,西安外国语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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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7 17:26:07 |只看该作者
一直贴旧的东西其实有点心虚~新的也有,就是一直写不完而已,嘿嘿。这个毕竟是我写过的第一个长篇,是好是坏毕竟感情是最深的,摘两章出来,让大家喷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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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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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7 17:34:14 |只看该作者
原则上黑蓝小说版不适合放中长篇,也不要以连载的方式出现
如果是摘选两节 最好放在同一个帖子里 便于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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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汁饼干  另外你的头像其实很腹黑,我喜欢  发表于 2012-6-27 17:39
姜汁饼干  哦,放在一个帖子里不是太长了?我手边只有中长篇,55555555  发表于 2012-6-27 17:35
要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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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6 17:01:24 |只看该作者
Hmmmmmmmm,who's gonna fish me 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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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州大萝卜  just a game? thanks again.  发表于 2012-7-6 18:15
A Neon Zebra Shaking Rain Off My Stri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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