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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全家死绝(征求有关方言写作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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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8 16:42:2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重庆第九 于 2012-9-24 09:56 编辑

全 家 死 绝



妈个逼!

贾仁心里窝着一团火,心啊肝啊肠肠肚肚都快燎焦了,一股带着红烧肥肠味的汗浆,又黏糊糊地从前胸后背胳肢窝下涌了出来。他不敢动弹。生怕一动作,身上这件今天一早换上的白衬衣就又得前胸后背胳肢窝的湿上一大片。他只是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继续眯缝着眼,保持微笑。


“这车,真的没出过事故哇?”男的在问,还有些心动。女的正偷偷拽自己男人的胳膊。两口子挤在一把印有“永辉超市”字样的赠品雨伞里,伞布是很深的蓝色,伞盖下阴影里人的相貌模糊表情莫测,适合各种小动作。那遮不严实的各半边身子从肩头到脚背曝露在阳光下,跟贾仁一样,衣物以外的肌肤都有些微微灼红。


打市场十点开门到现在,贾仁已经跟这两位在那辆跑了三年十万公里的长安面包车前前后后磨叽了半天,连午饭时间也在不知不觉间就错过了。贾仁打算抓住那男人话里的犹豫再做一次努力的说服,开口前用喉结使劲做了一次吞咽,嘴里干巴巴的,舌尖上一滴水也挤不出来。说出来的话,他自个都听着刺耳,好像一把锉子在耳洞里沙沙作响,糙得慌。


“大哥,你就放心嘛。我们在这市场开店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啦,跑得脱和尚,未必还跑得脱庙唛?那些事故车啊,随便好便宜,我们都不得收的。大哥,我看你是个懂车的。我敢哄别个,啷个也不敢哄你噻?这个价格、这个车况,你再看看这身车漆,我们都是全部翻新了的哟……三万五,真的捡到耙活了。”


女人没礼貌地打断了贾仁的话,“你们这些二手贩子串串,卖的时候都说得比新车还好,等到出了问题哟,就啥子都不得认了。我是晓得你们这些名堂的,走!老公,我们再多看几家去。买东西唛,是要货比三家噻。好歹是个几万块的车,又不是娃儿的玩具车。要买,就要买个放心。”


逼死堂客!老子跟你有仇唛?


贾仁心头一激动,唰的一声,仿佛听真切了那前胸后背胳肢窝下每个毛孔都在朝外喷汗。他想再把紧绷扎在裤子里的衬衣稍稍拉扯宽松一些,才发觉早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他想,自己现在这样子一定很不体面,可还得体面斯文地把微笑端着,像手心捧着盈盈一汪温水。


“大嫂……”


“少来!哪个是你大嫂哟?走,走,老公,我们看别家去嘛。”


“大哥,大姐,啥都不说了。我今天就在这点给你们赌个咒。我发誓,这车要是事故车,我全家死绝!”


贾仁意识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最直接症状就是人晕晕乎乎的,有些类似轻度休克。他在想,日妈老子是不是遭中暑了哟?汗,不再往外溢出,贴身的衬衣这会儿变得冰凉滑腻一片,好像身子外面被包裹上了某些苔藓蕨类植物的外衣,又好像被某种冷血爬行动物缠上了身。他明明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直想到头痛又偏偏想不起到底说过些什么。“永辉”伞盖下的两口子似乎正进行着一场小规模的争执。贾仁突然发现自己豁然通读唇语,看见那男人在说:我觉得这车可以。女人说:再看看其他的嘛。男人还是说:这车真的可以。女人赌气说:随便你。


男人便对贾仁说:这车,我要了。


这是贾仁在这个七月里完成的第一单生意。



贾仁把那两口子请进了屋内。一进门就一人递一瓶矿泉水过去。没冰箱,感觉是一小时前烧到了沸点的水,三个人都顾不得,拧开瓶盖直接就往喉咙里咕嘟嘟的倒。


店面十平米不到,水泥地上有坑,墙上石灰成片的剥落。正对着门靠墙摆了一张一米八的棕色大班桌,大班桌后是一把高靠背的棕色真皮大班椅,液压升降坏了,一米七不到的贾仁每次都得垫着脚尖才能勉强把屁股挪上去,接着就象屁股长疮一样扭啊扭的,直到彻底坐稳了居高临下的有利位置,鞋底距离地面二十公分,双腿悬空。桌子和椅子原是一套,进口真皮的,年代久远。收破烂的孙老头信誓旦旦说是从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办公室里收来的,卖给贾仁三百块。板车拉过来的时候把桌面刮花了,贾仁扣了五十块。发现椅子升上去了降不下来,就又扣了五十块。两张红票子接到手时,孙老头都快要哭了。贾仁要他赶紧滚蛋。


一套大班座椅占了许多空间,只能将就在进门左手靠墙根摆了一张仿红木的三人沙发,也是从孙老头那买的。沙发遍体鳞伤伤痕累累,好些地方都露出了米黄色的低密度板,三团尺寸大小一致的浅黄的印迹,也不知在上面消磨了多少屁股的时光。贾仁后来又在沙发前再放了一茶几,捡来的,玻璃面子金属腿那种,玻璃是花了十块钱重新配的。茶几很长,跟三人沙发差不多长短。人要入座或者离座,都得很不雅观地撅起臀部高抬起腿来从茶几上那插满烟屁股的烟缸上跨过,接受各种牌子的过滤嘴对于裆部的顶礼膜拜。那男人生得身高腿长,像贾仁叫不出名来的长腿水鸟,轻松迈腿就过去了。女人短裙下肌肉毕现包裹得紧紧的一双短腿倒是费了不少力气。贾仁很怕她会一屁股坐在烟灰缸上把茶几给压垮了。


现在,贾仁只肯面对着那男人说话,他指了指墙上挂得有些右倾的那一排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二手车经营许可证,说:公司经营二手车买卖五年了。接着,有意无意又把桌上醒目处那背部已经有些锈蚀的金属牌子稍稍挪了个位置,把镀过铬的光亮一面摆向外,又说:去年我还是市场评的“诚信商户”呢。


男人听了连连点头。女的却又狐疑起来,眉眼怪怪的四处张望,最后视线落在了奖牌上,把眼聚焦作一条线,特别认真看了看。贾仁赶紧把手从上面移了去。


“啥子公司哟,就你一个人呀?”说这话时,她嘴角刻薄地瘪了瘪。贾仁真想冲过去把她那张嘴给撕到耳根子后面去,再摁在沙发上狠狠地挥巴掌抽她的屁股、大腿……想着想着,贾仁发现自己竟可耻的兴奋了。


“还有几个营业员都出去帮客户跑过户啊、保险啊这些手续去了。你们不晓得,现在交警那边管得严惨了,特别是办过户,好麻烦哟,非要双方到场手续一件也不能差。没得关系的话,可能跑几天都办不下来哟。”


男人有些紧张,问贾仁:“那我们这个今天办不办得下来?我们确实等到这车回去明天一早就要送货。”


贾仁拍了拍胸脯,“大哥你放心嘛,你们是找对了人。今天人手不够兄弟我亲自给你们跑这些手续。嘿嘿,我做这一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交警队有人,一条龙服务,保证今天你可以把车开回去就是了。”


男人听了便马上催老婆拿钱出来。悬在高高的大班椅上的贾仁摆了摆手,不慌不忙说:“大哥大嫂莫急。我们是正规公司,不得是那些串串游击队,”说到这时,贾仁停了停,瞄了一眼那女人,才接着又说:“我们办事是有流程的。先签了合同才可以收定金。等全部手续办完了,你们再付尾款。”


“要得,要得,那我们好久签合同嘛。“话当然是男人说的。


贾仁在抽屉里翻了半天,从一大堆水电费、房租、管理费等红红绿绿的单据里费力地找了几张还算整洁的打印纸,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给沙发上的男人递了过去。补充说:“慢慢看哈,不着急。这是我们标准的格式合同。一式三份,你我一份,交警那边办过户手续时还要再交一份。慢慢看哈,这下面都是盖了我们公司公章的。这个法人贾仁,摁了手印的,就是兄弟我。”


男人没来得及细看,他老婆先把合同抓了过去。贾仁后脊梁上汗毛发炸,摸出烟来,递给那男的一支,再替他把火点上,赞了一句:“大哥好福气哟!大嫂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贤内助,里头外头都是一把手。”那男人无声的笑了。贾仁这才又不紧不慢地踱了过去,踮起脚尖扭啊扭坐回到了那把椅子上。


头顶上脏兮兮的空调喀喀喀的响着,不停地吹出带着异味的风。外面这时候日头火辣辣的,风也是热的。那女人把合同翻得稀里哗啦,比贾仁头顶上喀喀乱响的更响亮。贾仁觉得身子里又开始有一些什么烧了起来。妈的,这血热越来越恼火了,硬是不能拖了,等到隔几天凉快了得去看看中医抓几包草草药来去去火。狗日的孙老头,卖给老子的尽是些破烂货,等老子逮到龟儿非要他给老子赔一台新的才搁得平……


“贾总!”那女人突然冒出一嗓子,贾仁赶紧赔笑,“大嫂,喊我小贾就是了,有啥子问题没得?”


“有噻。这个合同上没有写保证这车不得是事故车,这不得行哟。你给我们诅咒发誓说过绝对不得是事故车的哈,啷个兑现吔?”


老婆这么一说,旁边的男人赶紧把头凑过去仔细地看,看着看着,两根眉毛就拧成了一根麻花。贾仁无奈,只好又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大哥大嫂,这个听我解释嘛。这合同不是我小贾自己编的,对不对嘛?格式合同,晓得不啥子叫格式合同?上面都是国家规定定死了的条条款款,少了一条都不得行。市场里随便哪个商家,都是用的这种合同。你们放心嘛,我店开在这里的,不得跑。要是你开回去发现是事故车,给我开回来!我全款退你还倒赔你一万块!行不行?小贾我说话算话。这个重合同守信誉的奖牌,不是哪个想要就有的。你们要是信不过哇?可以先去市场管理处打听一下嘛,我小贾的为人到底啷个样。”


说到这,他停下来看了看腕上的表,自个对自个说:“合同先放这里不慌签嘛,你们先去咨询一下。抓紧一点哟,市场管理处三点过后一般就找不到人了。交警队那边,好像四点过就不办过户了……”


男人绷着脸教训起自己女人说:“怕啥子怕!合同是国家定的,又有他们公司的公章在上面,有啥子问题找他就是了。他还敢不认账唛?快点,快点,把钱拿出来。”说完,又笑呵呵兼搭着有些眼巴巴的神情问贾仁:“贾总,女人家都是恁个,前怕狼后怕虎的,我是不是该签在乙方下头?”贾仁说是的,干脆用手指直接在那位置上点了一下,然后从自己桌上递过一支笔去。那女人又一把将笔夺了过去,眉毛睫毛都立起来了,瞪大了眼摆出一副不肯妥协的倔犟样儿。


“不得行!这个车我也有一半!这个合同不改,我今天啷个都不准签字。”


男人和贾仁几乎是同时问道:“那你要啷个改嘛?”


女人想了想,再开口时语气没那么强硬了,眉毛睫毛也服帖了许多,她说:“贾总,我和我老公都是老实人,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哈,我们两口子从农村来城里租个小摊摊卖点豆腐跟豆皮。最近生意好些,接了几个超市的配送业务,摩托车送不过来了,才想到买个二手的面包车,可以送货可以坐人,以后过年过节回老家一趟也方便……”


贾仁一边听,一边不住的感叹:“不容易、不容易啊,我还不是从农村出来的。大嫂,你说嘛,这合同要啷个改?”


“贾总,你刚刚说了这都是国家规定的,一条也不敢改,也不敢少了一条,恁个嘛,你在最后给我加上一条,总可以噻。”


“加一条?”贾仁下意识的抹了一把额头,“加啥子?”


“就写甲方保证乙方买到的绝对不是事故车。如果是事故车……”女人停下来想,使劲地想啊想啊,想到脸上的鼻子眼睛都拧做一个问号,突然,眼里放光,鼻子嘴巴各就各位豁然清爽,不够挺直的鼻梁下张一小圆口,赫然一歪歪扭扭的感叹号。


“如果是事故车,甲方除了退全款还要,还要另外赔给乙方一万。到时候甲方如反悔不认账,全家死绝。”


手里握着三份合同卷作的纸卷从店里出来,贾仁一时睁不开眼,不小心脚被水泥地上一块不平的下水道井盖给绊了一下,趔趄了几步,好歹没摔着。他嘴里骂骂咧咧,狗日的市场管理处的,只晓得收钱,哪天摔死你几爷子!赶紧把合同摊开举过眉头,好歹在额前遮出一些荫翳来。这时候,他头顶稍后位置发根深处那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天灵盖下仿佛镇着一活物,一蹦,一跳,随时可能蹿出来。


自打刚才一口气连写下三句“全家死绝”开始,贾仁的头里就不得安定。搞到他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脚下没根像踩着弹簧床,只有裤兜里一左一右那有棱有角的两迭物什,通过重力作用跟对称效应稍稍帮他保持着平衡。


手机响了。外头日光正烈,炫得显示屏上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贾仁只好摁下通话键直接就通了。


“喂,喂,哪个?哪个打电话?喔——是王总嗦。有啥子事嘛?不好意思哈,刚刚没听出来是你。喔,嗯,对头,是的,是的,对头!王总啊,你听我说嘛,是恁个的,那个钱我是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只是我现在人在外地的。诶,对头,在成都的。要过几天才回来。你放心嘛,回来我就给你打电话,要得不嘛?要不干脆恁个,我回来就亲自给你送过来,要得不……”


密密麻麻的二手车堆里突然闪出一个人来,挡住了贾仁的去路,不等他抬眼去看,那人已劈胸一把揪住了他衬衣领子。一张小时候出天花落下的麻脸上,那人笑得有些狰狞。


“贾总,你不是在成都的唛?”


贾仁一惊,待看清楚了来人,笑眯眯地说:“王总,你听错了。我说我正准备去成都。”


“少逼话!你给老子玩假打嗦?说!好久把钱给我!”


汽修厂的王大麻子仗着身高块大手上有力,猛地扮起凶神恶煞,贾仁一时被自己的衬衣领子勒得有些气喘。他一边小心的单臂把合同举得高高像自由女神擎起的火炬,一边陪着笑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王大麻子青筋暴张的手背,说:“王总,莫恁个,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你先松手,老子又不得跑。我恁个大一个门面在这点又背不走,你怕啥子嘛你怕。”


王大麻子松开了揪住贾仁衣领的手,不放心,又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问道:“老子谅你也不敢跑!那你说嘛,今天啷个说?”


贾仁颇有些揪心的牵了牵衣领,想把那些褶皱抚平,却徒然无奈的发现上面已沾上了好几个黑乎乎的指印,恶心的像爬上了几条虫子,怎么也赶不走。我日!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了一句,王大麻子听不真切,又凶巴巴地问他:啥子?贾仁说才收了一笔款,正打算和龟儿你对对帐。王大麻子一听,不止是眼神,整个身段都一下柔和了起来,就松开了贾仁的手,从裤兜摸出一三寸大小早皮开肉绽的小本子,用他那被机油汽油柴油各种油浸泡的乌黑肿胀的指头利麻地搜索着,很快就找到了跟贾仁有关的部分。


“从大年十五过后到现在,我算哈,你一共差我三笔修理费,包括上周那个修刹车的长安面包,材料钱跟工时费加起来一共是……一共是一万一千五百六十二块。对头,就是这个数。一万一千五百六十二块钱。”


贾仁眼皮子都要被撑爆了,“啥子?你说啥子!你还要收我工时费啊?你以为你是哪个?日妈4S店唛?爬你妈的。”


贾仁给他劈头一阵臭骂,王大麻子不恼,合上小本,反倒是一脸的苦瓜相,“贾总,老子下面还不是有七八张嘴张起要吃饭个嘛。如果是老子动手给你修,工时费老子一毛都可以不要,就凭你贾总一句话。但我下面那些打工下力的,我也亏待不起啊。现在请个修理工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娃儿都不可靠。”


贾仁重新又找回了一些优越感,板着脸把头甩个不停,“那不得行。你材料上面都加了我价的,莫以为我是傻的啥子都不懂。这个啥子鸡巴工时费,老子给你明说,老子不得认。你好生想一哈,前几年老子生意好的时候,哪个月不送几个车过来照顾你生意嘛?你现在恁个,招呼都不打一声,说收工时费就收工时费嗦?走哪点都说不脱这道理,一点儿都不耿直!锤子兮兮的。老子要是摆出去了,看以后市场哪个还敢找你王麻子修车嘛。”


杨白劳不是杨白劳,黄世仁不是黄世仁。两个人之间的形势到目前已经完全被贾仁给颠倒反转了过来。可怜的王大麻子掏出一包玉溪来,递给贾仁一棵,还赶着摸出打火机讨好地替他点着了,自个才点上。说话的气势不觉已低到了尘埃里。


“贾总,我也是没得法啊。我屋头婆娘跟娃儿下个月就要从老家上来了。娃儿打算就在这里找个学校读书,我打听了一下,没得户口读个小学日妈都要交三万多!我晓得这两个月你们是淡季,你也晓得我的生意全靠你们给撑起吃饭的。你锅头没得肉,我碗头连饭渣渣都没得。确实是手头紧,实在没得法了,再不弄点钱回去,店头那几个小崽儿说走就要走、我门都开不了啦……”


王大麻子自顾唠叨,没留意说到了后面,贾仁的心早没在跟前。那些话没份量的在耳边飘来荡去,若有若无,已经听不甚明。贾仁只是怔怔地从王大麻子的肩头望了出去,白花花的停车场里,成行成列齐齐整整的车阵忽然一下全融化在了蒸腾的地气里,好大一片留白里,一个少年模样的影子正背着光朝他走来。虽然看不清眉眼,可贾仁心里却涌起一种熟悉的暖意来。他眨巴眨巴眼,人没了,车还是车,耳边就又响起了王大麻子的叨唠。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哪个都不容易呀。”


王大麻子愣了愣,吃不准贾仁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更摸不透他想打啥主意,干脆就闭嘴了。一旦安静下来,贾仁也马上醒了。他一声不吭,左手从左边裤兜里摸出一叠钱来,直接递到了王大麻子面前,说:“我现在手头有一万,只有一万。你要就拿去,我们两个就两清了。“


王大麻子犹豫着,并不马上伸手,眼珠子滴溜溜地还盯着贾仁右边那裤兜里鼓起的一团,试探着说:“那剩下的一千五百……”


贾仁横他一眼,把左手再向前进了一寸,问:“日妈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要得。”王大麻子一咬牙,把那钱接了过来,也不数,直接就揣裤兜里,还不忘很大声地说:“贾总也算好多年的老朋友了,老子就给你打个折。零头免了,两清!”说完,唰唰把那两页小纸片从小本子上撕了下来,递给了贾仁。


贾仁接过去看都没看就撕了。他撕得很仔细,没风,纸末儿打着转纷纷直落在脚下。其中几颗掉在了贾仁的黑皮鞋上,没烟灰那么白净,更像溅上了几滴脓浆。他踢了踢,总有一滴牢牢地黏在了鞋面上,便懒得再去管。


贾仁临走前,王大麻子又给他递上一支烟。他凑火时歪着脸眯缝着眼轻松地问王大麻子:“你不数呀?老子走了就不得认哟。”


王大麻子憨痴痴的笑着说:“贾总是哪个嘛,信得过。”


“信得过个锤子!信得过你还来堵我?哄老子。”


王大麻子马上收起笑来一脸的庄重,一副受了极大侮辱的样子,肯定地说:“我哄你全家死绝!”



还没走近,远远的,贾仁就透过玻璃门望见自己的大班桌上摆着两条肉腿。腿上无毛,有肉色的光亮丝袜,还脱了鞋,脚底板朝着门口,一左一右,彻底遮住了腿主人的尊荣。走得近些,近到都能看清两腿间的一团火。


没错,是大红颜色的一条内裤。


贾仁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为了方才在办过户手续时被人家拿合同里那句硬生生添上的“全家死绝”取笑了一番。一路上都在祈祷着那女人的各种不幸尽快降临,同时又挖空心思琢磨出许多不会祸及到她男人的可能性。他发现自己喜欢那男人。于是,他故意在临近门口时磨蹭了一下,大声地清了清喉咙,像练声开嗓一样,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等到他再推开门,眼帘内一切各就各位跟他出去时一般无二,只是空气中各种不好闻的味道中又多了一味脚丫子味儿。


他随便打了个招呼,来到自己的桌子后,眼尖地看见台面上还有那女人小腿上汗腺泌出的汗珠子摆出的两道粗粗短短的痕迹。他只有尽力把椅子往后靠了靠,直到椅背抵上了墙,退无可退。


“贾总,手续办下来没有?”


发话的是男人。贾仁并不知道自己走后这两口子是怎么打发这一下午的,茶几上那些不晓得散落了好多天的过期报纸跟废旧杂志都已经被整齐地码放成两叠,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冒出了尖,随时有坍塌散落下来的可能,可周遭的玻璃面板上却一丁点烟灰也看不见。做这事儿的,真他妈的无聊。


这么一想,脚丫子味似乎也没那么呛鼻了。


贾仁故意把说话语气放低、语调放缓,一开口,才发现真的每个字都说得很沉重。“放心,大哥,我说了包你明天就上路的。”说完,贾仁把手里那一叠各种颜色的证件晃了晃,放在了桌子上。现在,他真觉得自个再没气力从椅子上下来了,就想这么一辈子两腿悬空地吊着,吊一辈子。


那男人倒也不介意贾仁态度上的那些微妙变化,起身一迈腿,像练过跨栏的水鸟,走过来拿起那些证件,一个劲地说:“辛苦了,兄弟,硬是辛苦你了。”


女人坐在沙发上喊:“老公,拿过来给我看哈,要看仔细哟。”她男人回头第一次凶了她一句:“你慌个锤子呀慌!还不快点把尾款给贾总付清了!”


女人怔了一下,嘴角歪了歪,眼皮蹦跶了两下,终于没吭声,从挎包里取出一叠用红发绳扎好的钞票,直接放在了面前茶几上,并不起身,只是说:“贾总,你自己点清楚哈,这是一万五。三万五全款清了哟。”


一万五,不全是百元面值的,上面好些都是橄榄绿的五十,薄薄的一扎,就搁在那,一动不动地,瞪着他。贾仁真心觉得自个累了。这一年来,每一天,他总是在清晨的噩梦里抱着期望醒来,在深夜里同时怀揣着恐惧与期望睡去。眼下,他只是期望面前这两人能尽快消失,好让他关上门来痛痛快快的睡上一觉。不用抱着期望入睡,也不用揣着期望醒来,一直睡到莫名其妙的突然醒来,或者在梦靥里一声不吭地死去。


终于贾仁还是逼着自个走了过去,把钱拿过来,仔细的一张一张地数。数真切了,还是用那根红色发绳随便拦腰挽上,直接就往裤兜里一揣。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贾仁从自己腰带上的钥匙串里解下一把来,扔给了那男的。


“大哥,车钥匙。我昨天才加过五十块钱的油,你放心跑嘛。”


出门前,那女的突然回头找贾仁要另一把钥匙,“别个说的,车子都有备用钥匙。“贾仁说没有,他收这车时就只收到一把钥匙。出市场大门左拐一百米,人行道上有个修皮鞋擦皮鞋的摊,也能开锁配钥匙。不贵,就说贾总介绍的,二十。


那男的本已先一步出了门,见自己女人没跟上,又回来拉上她便走,嘴里数落着:“走了,走了,你哪来恁个麻烦嘛,也不看哈都几点了嘛?屋头豆子只怕都要泡酸了要不得了!“最后不忘朝贾仁摆了摆手。


“贾总,谢谢哈,给你添麻烦了。”


贾仁倚在门边,脸上还堆着笑,只是脸上稍稍有些僵硬。他一直等到看那两口子上了车,男的在方向盘后摆弄了一番,点火马达咔咔的响了几声,终于伴着引擎轰的一声,车头猛地往前一冲,又马上站住了,再前后晃荡了几个回合后,四个轮子吱呀呀地平稳碾过水泥地面,慢慢地走远了。


这个季节惯常是看不到夕阳的。太阳正高高的停留在紧挨着市场西门的洪德酒店的楼顶上,还有好大一截距离。可贾仁知道,他一旦转身回到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当他再想起时,日头保准已经掉到了酒店的后面。那时候,整片天都要塌下来似的,厚厚的云,那些昏黄的、或者带着些血色的云团,被砸成大块大块的,支离破碎散落在头顶。那时候,洪德酒店的轮廓也应该被勾上了镀金的线条,笔法特别的拙劣。外墙上一格格的茶色玻璃窗,显得特别的污浊。


同样是太阳落山,贾仁就觉得老家村头的夕阳更好看。


“有废书废报纸废杂志旧家具旧电器旧电脑拿来卖——”


不远处大门位置传来一声熟悉的吆喝。贾仁听出了是谁,想起了屋里惹火了他的空调来,便扯开嗓子朝那头大喊了一声:


“有烂空调,过来收!”


“来了,来了。”


孙老头一边答应着,一边屁颠颠地从拐角那根柱子后面一路小跑着过来。孙老头并不老,只是头发少的可怜背驼的厉害。他手里拎着一杆秤,可以秤一百斤那种,秤杆有一米多长,秤砣比拳头还大一坨。跑动起来,秤砣一路撞着秤盘,发出有些类似旧时檐下风铃的清脆叮噹声,只是全无节奏,更谈不上韵律。他肩上搭了个早看不出颜色的编制口袋,走到近来四处望不到人,又扯开了喊:


“哪个有烂空调要卖?”


躲在门里的贾仁这才窜了出来,冷不防重重地在孙老头背上拍了一巴掌,“老龟儿子!老子有烂空调要卖!”


孙老头吓得一哆嗦,本能地往旁边一跳,顺手就把手里的秤杆操了起来,待看清了是贾仁,脸色都变了。


“贾总,你,你又来耍我了,你屋头哪点有啥子烂空调要卖嘛?”


贾仁二话不说,一把把孙老头的秤杆抓住了就往屋里拖。“少逼话!你给老子进来看哈你卖给老子的烂空调!妈的个逼!一点都不凉快。你今天要么给老子换个好的,要么老子就非要卖给你。你卖我五百,我要卖给你八百!你信不信?你不信啊?老子今天哄了你全家死绝……”



刑警队的车赶到的时候,已经闭市了的二手车市场里空荡荡的像个巨大的坟场,光秃秃的坝子上一行行一列列摆满了车,如公墓里密麻麻的坟冢。现场另有一辆挂着公安牌照的警车,却不是110。天已暗了下来,围观的很少,除了几个市场的保安和另几个走的晚些正赶上看热闹的商户。


年长的那位警官下车就问:“120来了没有?啷个说?”


有个穿戴成队长模样的市场保安说,“来了,又走了,说是人已经没救了,要我们直接通知火葬场来拉人。“


警官说:“扯球蛋!我们都没来,日妈哪个火葬场敢来拉人?”


队长又问,“那到底喊不喊火葬场来吔?“


警官训斥说:“当然要喊他们来哟!未必等哈儿我们把死人用警车拉走嗦?喊他们来先等到。”


贾仁在自己门市的门口仰面朝天躺着,眼朝着夕阳的方向,瞪得很大。这会儿太阳已经落在了洪德酒店的背后,他那已经失去了光芒的眼瞳里,天上是昏黄或者血色的云块,四处散着,压得很低很低,就快要砸到楼顶了。酒店的轮廓像镀了金边,茶色的外墙玻璃一格格的,像一只只浑浊的眼球,正好奇的和这一双同样浑浊的眼对视着。


一位年轻的警官很好奇地在贾仁身边蹲了下来,顺着他双眼的方向朝那边看了看,又用戴着手套的一双手把他的头轻轻地搬到了一边,能清楚看见死者后脑勺上直径五公分左右的一个窟窿。血流的不多,只把下面的水泥地上浅浅的润湿了一方手巾大小。周遭的空气里,有淡淡的、湿热的血腥气,嗅到鼻孔里,舌尖竟有些甜甜的。


这时候,旁边有人在拍照。咔嚓咔嚓,在空旷的市场里,似乎是唯一有生命的声音。


年轻警官操着一口北方的普通话说:“脑后钝器打击损伤。应该是造成颅内出血压迫脑干组织导致死亡。现场有找到疑似凶器吗?”


保安队长说有。他手里正捧着一物件,原来是一个秤砣,沉甸甸的,上面的血迹已开始与生铁作用变出一种过了保质期的猪肝的颜色。他又说:“是我在旁边地上找到的。“


老警察破口大骂:“狗日的,你不晓得这是凶器不能用手去拿嗦?逼龟儿宝器一个!“


说普通话的警官走过去把秤坨接了过来,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再拿到贾仁头旁比划了一番,肯定地说:“没错儿。就是它了。”说完,放进了一个透明袋子里密封了起来。


老警察在问保安队长:“有目击证人没有?”


队长摇了摇头,“是我们队员检查商户关门的时候发现的,当时人就是这个样子躺起的,我们一点也没动,马上就打电话……“


“看到有啥子可疑的人没有?”


“有。门卫看到收破烂的孙老头从门口跑出去,连停在路边的板车都没有拉走。还有人看见他进来的……”


老警察停止了问话,提出去监控室看录像。队长犹豫了一下,问:“那,人啷个办?”老警察不耐烦的说:“通知火葬场来拉,通知他家属去火葬场。”


队长说:“他没得家属我又啷个办吔?”


老警察重复了一句,“没得家属?啥子意思?”


“他是我们市场里的商户,姓贾。去年他开车带他妈、老汉还有老婆娃儿回老家的时候出了车祸,全都洗白了,就他一个没死。”


所有的人都沉默。这时,市场里的路灯亮了起来。



在去监控室的路上,那说普通话的年轻警察问年长那位,“老张,你们刑大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慢?让120都赶在前头了。”


“嗨!你不晓得,路上遇到一起车祸,把老子堵惨了。一个长安面包长下坡没得刹车了,冲下来一连撞了五六个才停到起,把一条路都堵死了。听出现场的说,车上两口子,男的当场就死了,女的屁事没得毛都没掉一根。你说这种事情玄不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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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8 16:46:01 |只看该作者
这是加入黑蓝以来的第二篇习作。第一篇完全失败。这一篇还请大家看看,给点意见。
衷心等着赐教。
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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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8 17:02:17 |只看该作者
没完全失败那么严重吧,大家都在练习,写完了就是最大的成功
且让我在风中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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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8 17:51:44 |只看该作者
卫康 发表于 2012-9-18 17:02
没完全失败那么严重吧,大家都在练习,写完了就是最大的成功

谢谢鼓励。
我今年满过四十了,写完过不少“小说”,如果它们配得上“小说”二字,我有自知之明的。
总是练习看不到提高也不成吧。其实,有的事儿不是谁都能干得了、干得好的。有时候想想,写不出来,就看看也挺幸福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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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4 09:59:45 |只看该作者
原名叫《发誓》,我结合文中的方言俚语,索性直接改为“全家死绝”(四川重庆人都明白的)
最没把握的是有关“小说创作中如何把握方言俚语的度”,请看过的给点意见,学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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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4 11:32:41 |只看该作者
读对话的时候,想着在电影中常听到的四川话,在心里读念叨着,有点意思,好像学会了,但一发出声念,就不是那意思了。
也受电影的影响,好像把这些人放到疯狂的石头里也行。
关于表情,眉头麻花,问号,感叹号,大家的脸都很拧巴。

一点胡乱的想法
经常走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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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4 16:07:27 |只看该作者
小说语言不错。
方言和书面语结合的还可以。
就是情节设计的痕迹太重了,对人物和主题的刻画停留在表面。
凡举重必要若轻,方为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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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4 17:15:02 |只看该作者
张小硕 发表于 2012-9-24 11:32
读对话的时候,想着在电影中常听到的四川话,在心里读念叨着,有点意思,好像学会了,但一发出声念,就不是 ...

很喜欢宁浩的,曾经。最近觉得他在尝试商业与艺术的结合中,慢慢的,还是商业占了上风。我也曾经一度觉得好的小说应该是能够娱乐读者、有商业价值的,便一直那样讨好地去写。最近我也想明白了,小说的娱乐性跟艺术性也是很难兼容的,动笔前得有个取舍。我不自主的,文字里还有一些遗留的老毛病。还得继续一遍遍的、一篇篇的改。
谢谢你的胡乱想法,交个朋友。

点评

张小硕  握爪  发表于 2012-9-24 20:20
张小硕  :handshake  发表于 2012-9-24 20:19
凭文字去打动读者,还是让读者为文字感动?我选择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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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4 17:25:35 |只看该作者
猪皮 发表于 2012-9-24 16:07
小说语言不错。
方言和书面语结合的还可以。
就是情节设计的痕迹太重了,对人物和主题的刻画停留在表面。

猪皮,在我心目里,你是黑蓝的一个“传奇”。看过你无数次的“骂”与“被骂”,最后看到的是一个对严肃、艺术的文学抱着不亚于黑蓝任何人的信仰的猪皮。我赞成你的很多观点,如反对创作风格的单一与公式化,反对为了试验而试验甚至捡起已被历史抛弃了的写法,反对没有好作品就没有阅读鉴赏力的结论......

你提的意见都很到位,这大多是写作者初期常犯的错误,我也是。我想再请猪皮说一下:这篇小说在情节设计上的刻意痕迹,有没有严重到影响读者对其可信程度的认可?我有些担心这个。假的,再好也是假的。真若如是,那我更要认真想想了。

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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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4 20:17:25 |只看该作者
这篇小说在情节设计上的刻意痕迹,有没有严重到影响读者对其可信程度的认可?
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这涉及到对于小说故事性的看法了。因为情节过于巧合,充满因果报应的色彩,包袱太长,太明显,我觉得是影响到我个人的可信程度了。真实的谎言总是一半真,一半假。现在的读者太利害了,全说实话他们不信你,全说谎话又会被看穿。这篇小说虚实相应的程度拿捏的还不是很恰到好处。
凡举重必要若轻,方为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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