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Dalloway 于 2013-3-1 22:10 编辑
不许开灯 我只好睁着眼睛装睡， 眠片失去效力，好在夜的洪流是黑的。 我不能动。 他的呼吸地雷满布， 沙发上偶尔蹿起些正午埋下的碎火。
没刷过的锅碗正挨个走向卫生间。 可能冷的不只一个女人， 我连一件地上的乱衣服也不敢仔细去看。 掉过头发的地方有新的在拔节， 是一阵叫不去的痒。
邻居们的耳朵是否能听到我们昨日关于孩子的争吵， 那么更早之前还未曾删节过的回声呢？ 最先抱怨的是消化不了的黄油面包， 而此刻同我对视的只有同样不肯开口的锁孔。
不用翻抽屉，我也确定他在私自漂游， 造一尾离岸的白帆。 要起身时，他却扯住我的手像是 在和一根绳索的另一端拔河。 难得同时醒着，怎么都不让我按下 白昼灯的开关。
一个愿望
淋浴间不起泡沫的下午 上一场雨仍在林中，捡不够一捆柴火 吃长斋的狮子咬住白日梦的间隙 下山 搭建契合肚腹的庙宇
它为我衔来 一罐尚未超度的天光 长茧的僧衣 以及被蜜渍过的金橘
我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穿衣不肯说 一个好词 到处都是不用劳作的好东西 可我不饿 更不需要身裹一头野兽的慈悲
走不准的指针挑破一颗樱桃的喉管 年和岁才动了起来
节食的时间越长 我将越像这个冬天难以成冰的白气 别只在床头看我念清醒的经
你还有獠牙，贯穿我
不然就渴到成为你自己的
一块砖一片瓦
旅行回来的早晨
就像醒后在房间散了一圈步，
再转回来时枕边已不可居留。 黑色摩托踏着梦的螺旋上升， 几乎响透一整晚不算深重的凹陷。
床单没有褶皱，数次辗转都 被清算得胜过瓷碗的洁白。 酒鬼朋友还赖在客厅，昨晚他竟然 没有打听我的海滨艳遇，只嘲笑我没有 一件不整齐的衬衫。
可报纸后头的眼睛仍把我视作， 地铁上新来的变异病菌。
既然八点，听起来也有消毒水的气味。 我更心安理得，假装未曾短暂脱离过 和我一同等待的人群。 任何场所，我都不再需要口罩， 反正我已经能和每一个记不起名字的老同学 镇定对视。 我拥有诸多技能，除开仍不会使用剪刀 准确分开胶卷与暗盒之间最后一点牵连。
这个完全伸展了的清晨，分配给我的不过几秒钟。 不够撕碎一叠不想见人的纸。 我已经可以一边吃早餐，一边读一封遥远偶然的信。 南方行道旁一株不更事的香樟都 远比我坚硬。 可真正要把我折断的不是那无人海滩兴起的风， 一道新的疲惫正在形成。
直线游牧
在被弄丢的地方寻找，而许多痕迹中 究竟哪一条才是汽车消失的路径，我们 无从知晓。 距离最近的一次抛锚也有很久了。
这些人原本只是趁着春天到郊外漫游。或许就是在 一只泥靴掩盖住草地耳目的时候， 牧羊人的绳索最先不见，然后是里程， 一直平心静气的钟表匠人。但我们坚持只找一直在找的东西。 大平原的笔直公路，除了往前行走无事可做。剩下来的 已经把疲惫都陈列得整整齐齐。
一枚硬币自空中掉落，无人为它担保。 毕竟它还私藏着正反之外的那一面。
仅凭一艘船和常常失灵的指南， 远方的航海家找到了我们。没有问好， 一个完美的圆被分开之后，他安心睡在日暮的树荫底下， 不在我们之外划明确的线。穿过大陆边缘 终年不息的风暴，他来打听： 一把不为玫瑰奏鸣的萨克斯风。
荒芜人烟的地方却总遇到像是等了很久的人， 新的窟窿不断产生。 这些都不是问题，一双精于编织的手就足够。 比黑鸟还泰然，我们接受一场始料未及的迁徙。 抵达是必须吗？
艾草
在别的地方我怀念艾草，怀念风湿的味道。 三月三的白水鸡蛋，挂在门上就到了端午。 可奶奶燃的艾草又要不同些，烟往上沉， 熏得阴沉多年的裹头布也皱起了眉。 像叹息啊，快要灭掉的时候又捻一撮， 灶上名字的灰烬。筋络们就再度活过来几分。 老女人的双腿是最苦的中国草药， 往往长满根瘤。烧完一个时辰， 几代人的土办法终于稍微舒展了她错节的痛。 我推开不锈钢的窗子，排走这一屋子楚地的辛辣。 奶奶模糊地仰了仰头，仿佛还能读到星星的排布。 她说南风就要来了。南风过后， 木地板会返潮，山胡椒树上的雀鸟会变少。 如果是夏天的村子，可以坐在马路旁等肥螃蟹的迁徙， 如果我还小，奶奶就没现在这般老。
纪念餐
把刀叉放下，摩擦在此时并不产生多余的 意义，并不产生更多的热。琴音过度绵软， 白蜡烛撒播一片讨巧的影子，而恋爱中的可怜人， 食欲已经比蔬果的气泡还要透明。一个原本拥挤的下午， 得益于繁琐的纪念，开始变轻，轻过睡眠的残片。 你在摸索恰当的词，需足够喜悦、珍重，神情专注 如在电灯底下生造黎明。地面上所有的建筑物都在雾霾中 隐去形迹，我想扭头看窗外，看不到一个熟悉的路牌。 我的确热爱冒险、渴望荒海，但任何一段漂流， 我的夜空都不能偏离哪怕一颗，陈旧的星星。 你的喉结，耸立如一座随时就要亮起的灯塔， 然而这一刻它是静止的，因此成为高悬的钝刀。 我等待，沉默自己爆出声来。无论谜底与窒息谁先来到， 我都要抓一把颤栗的尘埃，微小的事物中， 只有它领会了振动的本能。
隐秘
七月的太阳跌落，触发一场 昏黄交响。夏令的指针拨快行路脚步。 是归途，就不必一扇迅捷之门。 某类习惯在天气之外，又承受着它们自身的燥热， 它们躲起来，逃到安全的阴凉。 世界就赢得小小的胜利，停止创造的活计， 是该休息的时候了，如此安静。这安静瘦长， 像是钢琴家的手。灭掉悬挂在我们头上的灯， 远离玲珑的耳朵，才好打开喉咙里依然害羞的缄默。 你翻开我，看我珍封多年的曲谱湿润如初， 是从未断过的冷水溪，可磨圆黑与白的秩序。 两片还绿着的叶子敲打，我们形同虚设的玻璃窗， 缝隙间已是白月如烟。我闻到柴的气味。 邻人炉中的火正在用燃烧，象征它失去的旷野。 此刻端坐我眼前为我弹奏的，定是我要寻找的 银色母狐。
幼子
梦田里的大橡树被时针砍伐， 几乎是尖叫着醒来。 你的瘦骨头像一把桨，轻轻拨开 我背后无盐之海。
每个热闹白天， 半个我躲在被窝中挥手捕捉 复数的昨日，遗落的关节。 另外半个更大的我日照充足， 落在你肩胛骨上，好似一枚早春的芽 偷偷发育。窃听者， 窃取你每回结实的呼吸。 你是我暗地的哥哥， 支撑我带着寒意的根系。
数不清的黄昏，我们在一起 温习梦话，吐露痴人之语。 在上的应当被拉到我们之中， 而我们漂浮在人与都市的上空，迷茫的 叠合成纸片的岛屿。遇水则化。
夜里一颗年迈的星经过， 天空不再满布明黄守卫。 阒然无人处雌性比春天更早开花， 我要打通我发痒的枝桠。疼痛向下。 那是失眠困扰你，你含住我拒绝温润的裙裾， 巨大的影子中你的苍白比你更像， 我襁褓中的幼子。但是今夜， 我不为任何一人唱摇篮曲。
细鱼
正午的北京，纷乱的雪。 人在广场上骑着他们的棉被行李， 好像一群刚从年关中解冻的细鱼。 幸亏这异乡的冷啊，抖擞掉致命的天真睡意。 越来越生动的步子间，也有一些人不那么着急， 他们槁木的眼已吹不动儿时的纸飞机。 在各个拥挤的出入口贪食灰尘，只有足够的灰尘 才能清扫可耻的年轻遗迹。是的，我认得他们。 我和他们一样，早就迈出冒险的一步： 径直游向洁净的砧板。并不因一场热闹的雾霾 就低估它浓厚的胃口。等待无声的尖刀， 收走我迟迟不还的脐带，或是那终年发痒的喉咙。 真正的模糊到来之前，我不会去拼遥远镜子的碎片。 如此我便是善良的，不会有人知道 这场雪早在所有人出生之前就开始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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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 21:5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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