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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李唐 于 2013-4-21 15:44 编辑
女会计诺兰看着窗外凛冽的寒风发呆。不知何时,外面的天空变成了如同石板路般的灰白色。风将地面的沙砾漫天吹起,人用肉眼也能看到风中裹挟着的粗糙颗粒。税务所的旁边栽着一棵树,早已变得光秃秃的,但树枝长而轻盈,被风吹过,不停地拍打着窗玻璃。女会计看着枝条一下一下地抽打着窗户,看得竟有些入神。此时,屋子里的炉子烧得很旺,坐在里面的人感觉不到任何寒冷的滋味。温度甚至太高了,她只好脱掉外套,又脱了件毛衣,只穿着单衣坐在窗前。在她的办公桌上,凌乱地摆放着一张张文件,那上面的表格和数字令她心烦。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细心的人,却阴差阳错成了这个小税务所的会计。
“真是世事难料啊。”她看着窗外,情不自禁地嘀咕了一句。这一句却让她自己大为吃惊。是的,她虽然已不算十分年轻,但也绝称不上老。在她有限的人生经验里,从来没有遇到过大风大浪。她的生活如同一条涓涓细流,平滑而有序地流淌着、行进着。尽管她十分羡慕那些具有冒险和传奇经历的人,但那更多的时候只是作为无聊生活的某种调剂。她深知自己无法变成那种人,或者说,那种人只属于小说和电视剧。
她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貌似饱经沧桑的词语。一直以来,她都乐于承认自己的不经世事和一帆风顺,也就是说,她一直秉承着诚实的美德,并不会去假装自己是一个经历丰富的女人。这种坦然的心境使她可以安坐在日复一日枯燥的办公室里,安静地处理每一笔收据,稳妥地计算每一个数字和小数点。所以她虽然不够细心,但这种耐心使她倒也没出现过什么大的失误。
她说完那句话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然后回过头,看了看其他的同事。在这间办公室里,她的同事们都比她年纪要大得多,除她以外,最小的也得是中年人了。还有两个老会计,就紧挨着她。她不知道那两个老会计究竟有多大岁数了。那两个人白发苍苍,脸上的皮肤松弛,像是空空的布口袋一样晃动着。因此她几乎看不出他俩的表情。她知道这两个老会计一男一女,可她总是分不清楚——他俩的样子简直是太像了,一样的苍老,一样的严肃,再加上一样的制服,甚至连声音都是差不多的。她只能靠办公桌辨别——老太太的办公桌上永远放着一只花瓶,里面插着几支塑料花——而老头的办公桌上则没有。
现在,这两个老会计正伏案工作。他俩都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睛,脸都快贴在表格上了。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么老了还继续当会计,可能工作狂是唯一的解释。不过据她的印象,这两个几乎分不清性别的老会计实际上头脑清晰,简直比她的思维还要灵敏。
看到他们在认真工作,她吁了一口气。那句话如果被他们听到,他们又该训斥她不务正业、整天胡思乱想了。他们有着深厚的资历和人生经历,这都是她所缺乏的。她无法反驳,只能低眉顺眼。
窗外的树枝仍在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窗户。风似乎比刚才更大了,天地白茫茫的一片。诺兰看着这种萧瑟的景象,又陷入了沉思。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弥漫在她身体里,令她疑惑,同时又感到微微兴奋。她似乎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荒凉的景色里,并且朝这里慢慢走来。那身影像是被炭笔潦草画出来的,在寒风中时隐时现。她甚至不能肯定那究竟是不是一个人的影子?或许仅仅是一棵树,或者某个瞬间的幻影。
她的思绪已经飘了很远。
放置在火炉上的水开了。像是火车汽笛般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她看见老头慢慢站起身,缓慢地走到火炉旁,用一条蓝毛巾垫着手,将炉子上的水壶拿起来。壶嘴喷着热气。他将自己的杯子灌满,然后又去灌那个老太太的杯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头和老太太吵了起来。她听到好像是开水不小心滴到了老太太的手上。两个人嘟嘟囔囔地吵着。他们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仿佛很克制,但显得更加怒不可遏。他们相互朝对方投掷最恶毒的话语。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只是原因不同而已。女会计心烦意乱地看着这两个税务所里年纪最大的会计对骂。她环顾四周,发现其他员工连头都不抬一下,都十分认真地在干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似乎对这场吵架充耳不闻。那两个老会计骂得更凶了,他们漏风的牙齿使每个字的发音都变了形,与其说在骂人,不如说他俩正在朝彼此发出单纯的嘶吼。
像是两只狂怒的老猴子。诺兰一边快速转动着手上的铅笔一边想到了这个比喻。这个比喻她觉得很有意思,就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这一笑不要紧,那两个刚才还吵得热火朝天的老会计突然停了下来,一齐看向她。她吃了一惊,连忙低下头,假装在写什么东西。难道他们发觉了?她心里乱糟糟的。她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读心术之类的东西,但是她确实觉得有一些人能一下子看透她的心思。
屋子里顿时又变得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树枝富有节奏地、持续不断地拍打着窗户。过了好一会儿,她偷偷抬起头,看到那两个老会计已经安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工作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她百无聊赖地用笔敲打着办公桌上的本子,同时将脸再次转向窗外。窗外的景色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比之前似乎更加荒凉了。那个黑色的影子也不见了。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棵光秃秃的树。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夹杂着冰粒。太阳黯淡无光,像是被刮破的气球软绵绵地挂在天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看了眼右腕上的手表,发现表坏了。秒针往前走一格,接着又往后退一格,可笑地来回摆动着。
她抬起头,看办公室里的挂表。挂表的时针停留在一个奇怪的时刻上。她皱了皱眉,这才反应过来,这块挂表也已经坏了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人来修。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计算了几笔款子。她的目光无意中又挪到了右腕上那坏掉的手表上。秒针还是那样一前一后地摆动着。她将手表摘下,放到桌子的一旁,接着她想了想,又用几张纸盖住了它。
风刮得很猛烈,窗外的景色显得模模糊糊的。她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心想,风这么刮来刮去的,一点也不知道疲倦啊。她对大风天气的感情一直在变化。早先,她很讨厌这种天气,因为一出门头发就会被吹乱,而且细细的沙子也一齐进入到眼睛和鼻孔里。后来,她对这种天气有了一丝恐惧。她看到风中的人们都是形色匆匆的,戴着口罩,帽子压得低低的,沉默着,像是一个个幽灵似的穿梭在风中。风的低吼在她耳中回响,像是某种恐怖的动物紧贴在她的脸上喘息着。这种恐惧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有点喜欢上这样的天气了。有一天,她看到了一棵被风折断的树。树干是那么地粗壮,却被无形的风摧毁了。就是从这一天起,她对风的力量有了些崇拜。风发出的低吼也像是什么东西在远远地激励她似的。
现在她坐在办公室里,想象着风横扫一切,将小小的税务所连根拔起。这种想象使她感到莫名的兴奋。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透过窗玻璃,她无意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她发现那投射在镜面上的面容是一个面带诡异笑容的陌生女人。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回头看。她看到屋子里的人都在埋头干着各自的事。她捋了捋头发,准备继续工作。这时,她听到老太太说:
“啊,黑人可是好久都没来了。”
她奇怪地抬起头,看到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正阴阳怪气地看着自己,并且将“黑人”两个字音托得很长,似乎在强调什么。
“是呀,是呀,黑人好久没来了。”老头应和地点点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投向年轻的女会计。
“黑人真是一个能干的小伙子。”老太太一边盯着女会计一边说道,脸上挂着一种戏谑的表情,“拉煤、除虫,他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是啊,是啊。”老头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睛,好像在筹划一件什么事情。
诺兰听到他俩的对话,感觉莫名其妙。黑人是附近的一个村民,据说他住在离此不远的一座山的小木屋里,但是从来没有人去过他的家。他的私生活对他人来说是一个谜。他的主要工作是除虫和送煤。冬天的时候,他赶着马车,将煤送过来,而夏天时他就背着喷雾式杀虫器来灭虫。年年如此,这里的人全都认识他。他是一个皮肤黝黑、身体强壮的年轻人,平时不苟言笑。年轻的女会计几乎没跟他说过话。
本来除虫与送煤分别是不同季节的工作,但是前一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冬季时分竟然也闹起了虫灾,并且比以往的时候更要厉害。那是一种黑色的小甲虫,有着坚硬的壳,身体两侧有无数只细细的腿。这种甲虫移动速度很快,被捏死后会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诺兰还记得最早是从狗的身上发现的。那段时间她养了一条黑毛犬,狗很温顺,总是爱蜷缩在她的办公桌底下。她每次把脚放到黑毛犬软乎乎的身上都会觉得很惬意。可是有一天,黑毛犬却暴躁起来,在办公室里大吼大叫,还对着她吐口水。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完全手足无措。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都冷眼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场笑话。最后她气急了,便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它。“你给我静一静!”她用力摁住黑毛犬,同时恶狠狠地在它耳边说。
黑毛犬不再叫唤了。诺兰可以感觉到它正在自己的怀里不住颤抖着,并且从嘴里散发出一股恶臭。她下意识地用手抚摸狗的毛发。这时,她看到在狗的毛发下面,密密麻麻长着好多个黑色的圆点,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油亮,像是一枚枚黑色的围棋子。她疑惑地用手碰了一下,那些黑色的家伙突然动了起来,它们伸出了隐藏在甲壳里的细小的脚,微微张开羽翅,在狗的身上快速爬动了起来。黑毛犬再次陷入癫狂,它挣脱开诺兰的手,跳上她的办公桌,撞开窗户逃走了,从此再没有出现过。从那天起,那种有着黑色硬壳的甲虫在办公室里泛滥成灾。它们时常在办公室里飞来飞去,或者爬在墙上或窗户上。诺兰一看到它们就头皮发麻。
“怎么,开始想他了?”老太太冲着愣神的诺兰娇羞似的笑了一下。诺兰看到老太太这副表情,感到既滑稽又有些恐怖。她没有理会老太太的话,继续低头工作。风还在窗外呼啸着,这声音令她微微感到心安。她隐约听到老太太正在低声和其他人说着什么。她听不清楚老太太的话,但可以从中依稀分辨出“黑人”两个字。诺兰觉得很奇怪,她什么时候对黑人那么感兴趣了?现在,虫子已经不见了踪影,炉子里的炭火也足够用,那么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个人呢?诺兰觉得莫名其妙。她抬起头,看到同事们不知何时聚在了一起,围在老太太的办公桌旁津津有味地听着她的叙述,有的人还不时瞥一眼诺兰,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随即又低下头。诺兰使劲地听,可无论如何也听不清老太太说的什么。凭直觉她相信他们正在议论关于自己的事,这让她浑身不自在。她很想站起身,大呵一声“你们闭嘴!”可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勇气。她只能侧过脸,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大风。
黑人是一个强壮的男人。她想起黑人就会想到他身上黝黑的肌肉。那肌肉像是铠甲般坚硬,一块一块凸出着,那简直可以称得上威严了。诺兰总是想,那一层坚固的肌肉是真的吗?她曾想象用手摸上去的感觉。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在她心驰神往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短促的笑声。她转过头,看到同事们正看着自己,眼神冲显露出嘲笑的神色。他们低下了头,可诺兰觉得他们仍在私底下偷着笑。她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茫然地看着他们。
“你们瞧,她刚才又在想她的情人了。”是老太太的声音。诺兰听出这是在说自己,她愣了一下,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情人?你说我的情人是谁?”
“就是黑人啊。”老太太有些不满意地说,“难道你还想隐瞒下去吗?你没料到吧,你喜欢黑人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她说着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什么?!”诺兰大吃一惊。黑人怎么会成为自己的情人?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他了?一连串的疑问在她的脑子里盘旋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胀大了一圈。是谁传播的这个谣言?她隐隐感觉到,事情是严重的,因为看样子这件事除了她自己以外,其他人早就传开了。会不会是老太太传播的谣言呢?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她觉得有必要好好谈一谈了。于是她站起身,走到老太太的办公桌前。老太太仰起满是皱纹的脸,看着她。
“您……”诺兰张开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知道自己的质问是徒劳的。就算真的是她制造的谣言,自己又能拿她有什么办法呢?况且她很有可能不承认,因为自己手上并没有任何证据。诺兰的嘴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泄了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这样一来,老太太露出鄙夷的表情。她对其他人说:“你们瞧,看她的样子,她刚才还想跟我动手呢。”
诺兰目瞪口呆。她知道在老太太面前,自己完全处于下风,她根本不是老太太的对手。她痛苦地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头发,趴在桌子上,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她想,或许谣言很快就会过去,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阿翔从门口进来了。他每天都会在中午来送盒饭。阿翔是一个十分瘦弱的人,面容清秀,却总是一脸忧虑。从远处看,他单薄得像是一张纸,总是给人轻飘飘的感觉。由于每天都来送饭,他与诺兰很早便熟络了起来。曾经有几次,他向诺兰暗示自己的爱意,可是都被诺兰拒绝了。在诺兰的眼中,阿翔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今天,阿翔进门的时候比以往更加阴郁了。他两手提着盒饭兜,眼神黯淡,脸色苍白,整个人也更显瘦削,像是刚害了一场大病一样。他佝偻着身躯,将盒饭分发下去。发到诺兰的时候,她看到阿翔拿饭盒的手颤抖了几下,并且用力咬了咬嘴唇。她满腹疑惑地接过饭盒。打开盒饭后,她看到和往常一样,里面比别人多了两片肉。
发完盒饭,阿翔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来到诺兰办公桌前,表情严肃,似乎要说什么。这样一来诺兰很尴尬,她知道同事们又该看自己的笑话了。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甚至主动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阿翔咬着嘴唇,眼睛里闪烁着光,似乎随时都会啜泣起来。诺兰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让自己成为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所幸,阿翔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分,他过了半响才张开嘴,由于痛苦,声音有些发抖:“你真的喜欢那家伙吗?”
“你是指谁?”诺兰的心沉了一沉。没想到连阿翔都听说这个谣言了,那么现在一定有很多人都知道了吧?她感到自己一瞬间就失去了力量,浑身变得软绵绵的,脖子也无法承受住头颅的重量,正在往下坠。她想对阿翔说:“不是真的,一切都是谣言。”可是阿翔会相信吗?而且她并不喜欢阿翔,如果对他极力辩解,会不会产生新的误会呢?
这一连串的念头使她精疲力尽。她虚弱地摇了摇头。
阿翔终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眼眶也变得红红的,“我知道自己并不优秀,可是你为什么单单看上了黑人呢!他并不比我强多少啊,你为什么单单喜欢上他了呢?”他越说越激动,一边说一边摇晃着诺兰的办公桌。
诺兰听到了同事们窃笑的声音。她知道,平日里枯燥无聊的办公室出了这么一件有趣的事,实在是太难得了。每个人抓住机会,不想错过一分一秒。而他们作为事件的见证人,还担负着四处传播的任务。估计过不了多久,这些事的各种版本就会人尽皆知了……
诺兰看着一脸委屈与愤怒的阿翔,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的,渐渐地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于是她转过头,看着窗外。风依然猎猎作响,外面的景物依然看不清晰。她努力使自己进入到一个奇妙的空间中。那是一间空荡的房间。没有家具,只有光秃秃的四壁。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一个标准的正方体。正方体的六个面是纯净的蓝色,没有任何遮挡物。她可以在这个正方体中随意走动,有时她还会踏上一面墙,在墙上走。那时正方体就像是颠倒了一下,之前的墙壁变成了地面,此外并没有什么改变。这是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的地方。起源于一次偶然。从小时候起,她就不爱说话,不知如何与小伙伴们交流,因此她的人缘很差。大部分时间是她独自一人度过的。为了打发时间,她喜欢上了胡思乱想。在一个中午,阳光明丽,她又陷入到了幻想中。可是这次与之前不同,这次她感觉自己拥有了一股力量。那股力量催促着自己向内心深处挺进。于是她就发现了这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她感到非常舒服,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婴儿还包裹在母亲的羊水中。因此在她烦躁的时候,她就会来到这里安静一下,这个正方体成为了她的庇护所般的存在。
等到她长大,她就越来越难以进入了。这次,她却轻易地找到了正方体的大门。她走了进去。一切还是老样子。但是房间中央却多了一个人。是阿翔。她看到阿翔赤身裸体,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着。他的双腿乱蹬,两只手则不停地挠着脖子,挠出一道道血痕,似乎有一只无形的绳索正捆绑着他。诺兰走过去。阿翔看到了她,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表情由于痛苦而狰狞。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诺兰问。随即她发现一个伤口出现在阿翔的胸口上。那个血淋淋的伤口越扩越大,血不住地从里面流出来。阿翔的表情也痛苦地扭曲起来。
“杀了我。”阿翔勉强露出笑容。
“为什么?”诺兰发现自己也是赤身裸体的,可是她并不感觉到耻辱。
“太痛苦了……”阿翔指着他的脖子,似乎快要窒息了,“太痛苦了……”
“好吧。”诺兰点了点头。她的手里出现了一把手枪。
“瞄准点啊。”阿翔又重新露出笑容,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流下。
“我该打你哪里呢?”诺兰问。
“心脏吧。”阿翔指了指那个伤口,“就打我的心吧。”
诺兰看到那个伤口已经扩展到他的心脏部位了。果然,心脏从伤口中露了出来,一下一下地跳动着。诺兰眯着眼睛,标准那颗心脏,按下扳机。
“噗”
子弹准确无误地穿过心脏。心脏就像是一只皮球般爆裂开来。
“好,很好。”阿翔点了点头。他的手放了下去,好像勒在他脖子上的绳索解开了。正方体的光线开始黯淡下去。很快,就漆黑一片。在这片漆黑中,诺兰觉得有些冷。于是她开始往回走。前方突然亮起刺目的光,她就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后,诺兰发现自己仍旧置身于办公室中,而阿翔已经不见了踪影。
“阿翔呢?”她问道。
老太太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忘了吗?刚才你将他大骂了一顿,然后他就走了。说真的,我还真没见过你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诺兰不安地看向窗外。风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阿翔的身影早就已经不见了。她想,自己怎么会把阿翔大骂一顿呢?这多伤他的心啊?怪就怪刚才放纵自己跑到了蓝色房间里。这时她才回忆起来,每当她进入蓝色房间后,都会做出一些与自己的性格大相径庭的事。比如有一次,由于一点点小事,母亲将她训斥了好长时间。母亲是一个稍显神经质的人。诺兰实在忍受不住,便躲到了蓝色房间中。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母亲正紧紧地抱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惊慌。
“你刚才打开窗户,威胁我要自杀。”母亲心有余悸地说。母亲的话让诺兰也吃了一惊。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有这样出格的行为。事后,母亲曾自言自语般地说:“看来我们家诺兰的心里还有我们不认识的地方啊。”这句话同样让诺兰吃惊,她惊讶于母亲惊人的直觉。不过蓝色房间这个地方她从没向别人说过,否则她怕家里人把她当成精神病关进医院里。她一直保守着这个内心的秘密。从那天起,她就不敢轻易再进到蓝色房间里了,她怕自己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同事们不再议论她的事了,并且也不再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她猜想是刚才自己发的那通脾气震慑了其他人。可是荒谬的是,发脾气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她。她有点惭愧,又有点振奋,她没想到问题竟然这么简单就解决了。现在她唯一担心的就是阿翔,自己那么对他,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气急败坏的事?她看着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盒饭,已经凉透了。她将盒饭推到一边,没有心情再去吃。
有一些人陆陆续续前来。他们是镇子上的个体户,这些人每天都会来不少,名义上是咨询税务问题,实际上是为了想尽办法少交一点税。对于这些人,诺兰已经有了一套对付的办法,所以尽管她觉得他们很烦人,但应付起来还是得心应手的。但是今天这些人像商量好了似的拥有了一个同样的理由,他们暗示诺兰说,他们都是黑人的朋友,恳求诺兰能不能看在黑人的面子上让他们行行方便。
这让诺兰心烦不已。她意识到,谣言远远没有停止,对她的伤害也远远没有停止。她简直又想躲进自己的蓝色房间里去了。不过她还是忍耐住了。她耐心地跟他们解释,自己和黑人没有任何关系,但显然他们并不相信。
“真是心力交瘁啊。”等那些人走后,她自言自语地感叹道。她看到窗外出现了两个模糊的影子,正在朝这里走来。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太劳累了,出现了幻觉。可是那两个影子越来越清楚,直到她可以辨认出那两个影子的面容。
“这里真的很暖和啊!”诺兰的母亲一进门便赞叹道,说完摘掉了厚厚的围脖。诺兰的父亲跟在妻子后面,掸了掸身上的土,一声不吭。
“你们怎么来了?”诺兰震惊不已。
“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来呢?”母亲不满意地说。诺兰只好搬了两把椅子,让他们先坐下。她一看到母亲就会觉得很紧张。母亲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在家里有绝对的统治权,不允许任何不同于自己的声音。父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几乎从不说话,像是一只被驯服的羊羔。当然,这也不排除他本身的性格就是这样。此时,诺兰的父亲坐在妻子身边,两手交叉放置在腿上,眼睛则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似乎这次到访与己无关。而诺兰的母亲则显得气势汹汹,她穿着一袭黑色的大衣,在诺兰眼里,活像是一只巨大的乌鸦。母亲表情严肃,对诺兰说:“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您也听说了……”诺兰虚弱地回答。
“我不允许你与那个什么黑人在一起!”母亲用不容驳斥的语调命令道。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不知为何,母亲的语气使诺兰很不高兴。就连她自己也很奇怪,自己不是早已习惯了母亲这种语气了吗?从小到大,母亲不都是如此强势吗?可是今天她却感到极度不适应,那近乎于某种生理上的反感。
“你怎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母亲瞪大了眼睛。
那个蓝色的正方体又出现在诺兰的眼前了。令她吃惊的是,这次正方体是主动出现的,那样子仿佛只等着她轻轻地走进去。在此之前,都是她主动去搜寻它的。而这次它的出现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引诱了。诺兰犹豫着,她不知道自己进入那里面后会发生什么。这时,她看到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的人显现了出来,这让她吓了一大跳,之前她从没有见到过这个人。兔子人穿着礼服,恭敬地站在那里。
“不必担心。”兔子人说,“请进吧。”接着她又看到了母亲的脸。母亲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母亲的样子很是狰狞。“进去吧……”兔子人的声音很是温柔,似乎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像是一个绅士在舞会上邀请自己的舞伴。蓝色房间、兔子人和母亲的脸此时叠加在了一起,使每一个都显得很模糊。诺兰害怕自己进入房间后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可是她又极不愿意面对母亲莫名其妙的指责。她徘徊在母亲与房间之间……
“不要说了。”一直一言不发的父亲突然开了口,“不要说了。停下吧。”
“你也要反对我?”母亲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显得难以置信。
父亲看了看诺兰,然后低下了头,表情痛苦。“她就要进去了……”父亲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她就要进去了,就要进去了……”父亲的双肩剧烈地颤抖起来,带动着椅子也咯吱咯吱地响起来。
“你怎么了?”母亲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父亲突然一跃而起,单手将椅子举起,重重地摔到地下。然后他狠狠地掐住了妻子的脖子。诺兰的母亲猝不及防,仰面倒下,被丈夫有力的手掐得喘不过气来,脸很快就憋得通红。她用手拍打着地面,显得很痛苦。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钟内。其他人反应过来后,急忙去拉开这两个人。诺兰也赶紧上前去拽父亲。众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掰开诺兰父亲的手指。父亲气喘吁吁,夺门而去。
诺兰的母亲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显然,刚才那一幕将她吓个半死。“疯子……”母亲浑身哆嗦着说道,“你们父女都是疯子,疯子……”
不知为何,诺兰对父亲的行为没有一点惊讶,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相反,她倒有点佩服起父亲来了。父亲从小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唯唯诺诺的老好人形象,沉默寡言,从不主动去尝试新事物。母亲无论用什么恶毒的话骂他,他都不会还嘴。诺兰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爆发过,可她觉得恐怕这才是真正的父亲,她为不了解父亲而惭愧起来。想到这里,诺兰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母亲受到了惊吓,精神恍惚地走出办公室。大风立刻就掀起了她的头发,她的黑色大衣也在风中飞扬起来。诺兰从窗户看出去,觉得母亲像是一个远古的巫师。母亲的身影渐渐消融在大风中。她看到母亲的围脖还放在办公桌上。她拿起来,摩挲着。围脖很厚实,手感很好。她情不自禁地将它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条围脖并不适合你。”老太太讥讽地说了一句。
风比之前小多了。炉子里的煤烧得正旺,不时发出一声噼啪声。热烘烘的温度使诺兰昏昏欲睡。她没有吃午饭,但是一点也不饿。她戴着母亲的围脖,热得满头大汗,却不想脱下来。戴着围脖,她获得了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她想,母亲戴着它的时候,是不是也感到满足呢?她无所事事地看着炉子里的火焰。煤球被火焰包裹着,尽情地燃烧着。诺兰几乎看得入迷了。在火焰的光芒中,她看到了黑人。黑人的肌肉被火焰映照着。就算是在冬天,他也穿得很少,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那肌肉里一定蕴藏着无尽的能量吧,诺兰想。她意识到,黑人其实是很有魅力的,但奇怪的是平日里她并没有感受到,只是在回忆中,当黑人在回忆中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被那强壮的身躯吸引了。夏天的时候,黑人赤裸着上身,提着杀虫剂来杀虫。汗水顺着他的身体流淌下来,流过强壮的躯体如同流过山脉中的沟壑。黑人的胸膛上下起伏着,显得黝黑而明亮。诺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摸。黑人却消失了。
诺兰尴尬地缩回手。她环顾左右,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大家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松了口气。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了黑人?诺兰在心中疑惑着。她想到了黑人杀虫时的模样。黑人对这份工作很专注,看上去似乎投注了巨大的情感。他手里拿着细细的喷头,对着四处乱爬的虫子,从喷头里喷出雾状的液体来。不一会,那些虫子便摇摇晃晃,纷纷从墙上栽到地上。黑人弯下腰,看着虫子在地上痛苦地挣扎。这时他的脸上就会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似乎很满足于这样的杀戮。虫子起先乱踢着自己的无数只脚,之后那些脚就不动了。
“你在想黑人吗?”是兔子人的声音。
诺兰脸一红,没有回答。她搞不清楚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的父亲很想你。”兔子人说,“他想看看你。”
“我的父亲?他现在在哪里?”
“跟我来。”兔子人说。
诺兰进入到了房间中。她看到父亲双手抱头,蹲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她走过去,碰了碰父亲的肩膀。父亲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身体,吓得诺兰连忙将手缩回去。
父亲转过脸,对着诺兰苦笑了一下。诺兰看到父亲似乎在哭,眼睛都肿起来了。他的头发长而凌乱,胡须看上去也很久没刮了。眼前的这个父亲似乎一下子老了二十岁。诺兰心里变得酸酸的。她觉得父亲一定有许多苦说不出口。
“她不会再原谅我了。”父亲痛苦地说,“你的母亲,现在一定恨死我了。”
“不用担心,母亲会原谅你的。”诺兰安慰道。
父亲抱着头,揪着头发说:“是我的错,我一下子没忍住,就躲到这里来了。我自己是舒服了,可却苦了你母亲……”
“你也知道这个地方?”诺兰吃惊地问。
“我真的是该死啊!”父亲泪涕横流,“现在好了,我再也不敢回去了,就让我永远待在这里吧,其实这里也挺好的……”说着,父亲突然戴上了兔子面具。他转向诺兰,问道:“怎么样,好玩吗?”四周立刻响起了喧闹的声音。诺兰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热闹的集市中。周围人声鼎沸。她与父亲站在一个卖动物面具的摊位前。那个时候的父亲真的很年轻啊。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声音是洪亮的,他戴着兔子面具,逗得诺兰咯咯直笑。
“怎么了?”父亲疑惑地问。声音一下子消失了,诺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蓝色房间中。
“没什么……”她恍惚地说,“我好像想起了我小时候的一个场景……”
“曾经还是有很多美好的时光啊!”父亲擦了一把眼泪。
父亲消失了,房间也渐渐消失了。她回到了办公桌前。她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临走前父亲的声音:“诺兰,来陪爸爸吧,好不好?”
办公室的门一下子打开了,风从外面猛地灌进来。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肥胖的人。办公室里的人纷纷抬起头,又纷纷把头低下。那个胖子搓着手哈着气,鼻子冻得通红。他戴着一顶巨大的皮帽子。他进门后将皮帽子摘下来,露出谢顶的头,走到炉子前烤火。
这个胖子是这些人的上司,他一般很晚才过来。
办公室里变得更加安静了,连窃窃私语都没有。胖子上司一边烤火,一边发出舒服的呻吟声。等身子暖和了,他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走到门前,他停住脚步,指着老头和老太太,表情严肃地说:“你们进来一下。”
老头和老太太面面相觑了几秒钟,连忙放下手中的活,朝上司的办公室走去。等他们走进去,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他们再出来时,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他把我们开除了。”老太太说,“他嫌我们岁数太大了,办不好事……”说着说着,老太太突然捂住脸,痛哭了起来。老头也是满眼泪水,拍着她的后背,不停地安慰她。他俩一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俩的东西很少,所以一会就收拾完了。老太太一直哭哭啼啼,完全不像平日里的作风。
“我是舍不得这里啊。”老太太抹了把眼泪,说:“我们已经很老了,应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工作?不是为了钱,而是真的爱这里啊。在这里每一天都感觉精神百倍……算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尽管诺兰很不喜欢老太太,但这时却也感觉到心中难过。她和老太太拥抱了一下。老太太悄悄对诺兰说:“黑人的家就在那边的山上……”她言而又止,最后叹口气,拍了拍诺兰的肩膀。诺兰愣愣地看着她和老头相互搀扶着走出去。她看到这两个相互搀扶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窗外的景色里。他们已经走了半响,诺兰也没有回过神来。
他们是不是一对夫妻呢?诺兰意识到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人谈论过。
“诺兰!”胖上司在办公室里喊,“来一下!”
诺兰浑身一激灵。难道她也要被开除了?不过今天有太多的事困扰着她,她已经无暇顾及到这个问题了。她心平气和地走进上司的办公室。
胖上司见到她,殷勤地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随手关上了门。他靠着诺兰坐下,笑眯眯地说:“诺兰,今天下班有没有空?可不可以一起吃个饭?”说着他伸出肥胖的大手,抓住了诺兰的一只手。
“他对你不怀好意啊。”兔子人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你应该让他死心。”
“对不起。”诺兰抽出手,“我下班后要去见我的男朋友。”
“什么?你……”胖上司皱起眉头。
“我的男朋友就是黑人。”诺兰大声地说,“他就住在那边的山上。”
下班后,诺兰徘徊在上山的入口处犹豫不定。她拿不定注意是不是要上山去找黑人谈一谈。此时风已经停止了,阳光变得稀薄,天色开始转暗。诺兰知道,天黑后上山是很困难的。“遵从自己的内心即可。”兔子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望着上山的道路。四周安静了下来,微风吹过丛林,发出细微的响动。天空越来越暗,夜幕缓缓降临。上山的道路已经模糊不清了。青草的芳香弥漫在夜色中。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啊。”兔子人说。
诺兰笑了笑。她使劲地吸了口气。空气很新鲜,像是初生的世界。上山的路已经黑洞洞的,偶尔有萤火虫飞来,转眼就不见了。诺兰闭上眼睛,踏上了上山的台阶。
诺兰闭着眼睛朝山上走。越往上走,空气就愈加稀薄,同时也更加清新。不知为何,诺兰的心也越来越坚定起来。她闭着眼睛,感觉道路十分宽阔,地面也很是平整。她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着,耳边尽是树林摇曳的声音和某些昆虫的鸣叫。
她从未感觉内心如此舒畅。
走到一个地方,她停了下来。她看到不远处有亮光。黑人的小屋就建在一座山崖上。诺兰朝那座山崖走去。道路开始变得有些陡峭。萤火虫也多了起来,聚集在一起,领路似的飞在诺兰的前面。诺兰感觉走得有些热了,就摘下了围脖。围脖在黑夜中如同一条丑陋的蟒蛇般蜷缩在一起。诺兰轻轻地说:“我想扔掉它。”
“不必问我。”兔子人说,“这是属于你的世界。”
诺兰愉悦地笑了起来,她高高地将围脖抛了起来。围脖在空中摆动、扭曲着,最后落入悬崖。
“你的笑真好看。”兔子人说。
诺兰顿时感觉浑身轻松,她点了点头,朝山崖的小屋走去。
路上,她看到一个人在丛林中玩着荡秋千。她仔细看了会儿,发现是阿翔。
“阿翔……”愧疚感又涌上诺兰的心头。
“他现在很快乐。”兔子人说。
诺兰看到阿翔停了下来,朝自己挥了挥手。她又看到了父亲。父亲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自己。诺兰看了一会,转过头,继续朝山上走。
小屋已经近在咫尺了。诺兰停下来,打开了小屋的门。
她闻到了一股油漆的味道。她看到黑人正在用刷子粉刷房间。那油漆是蓝色的。黑人也看到了诺兰,他朝诺兰腼腆地笑了笑。他的脸上还沾着一滴蓝色油漆。
“我想把房间粉刷成蓝色,你喜欢吗?”
一只狗从门外跑进来。诺兰看到就是她曾养过的黑毛犬。黑毛犬扑进黑人的怀里。黑人放下刷子,抱着狗玩了一会,然后将狗放下来。黑毛犬又朝诺兰跑来。诺兰抱住了它,抚摸着它的头和下巴。黑毛犬舒服地叫了两声。
“它似乎和你很亲近。”黑人说完继续粉刷起墙面。
诺兰觉得,怀里的黑毛犬似乎已经不是以前的那条黑毛犬了,它现在目光明亮,似乎获得了新生。而黑人也似乎不再是以前的黑人。那么自己还是以前的自己吗?夜晚的山崖如此静谧,月光清澈,像是被锻造得薄薄的银器。
“真是世事难料啊。”她看到兔子人站在月光里,仰面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道,“很久没有这么皎洁的月亮了。月亮会不会也不止一个呢?”
诺兰看着兔子人,又看了看天空上那轮蓝色的月亮,莞尔一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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