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下内裤

妙不可言

文：妙不可言

写于2000年某一日



  星期天我正在家里面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传呼机突然响了。回电话，才发现是郭义打来的。他说，今天到我家来玩一下，单飞与丑仙过来了。我没什么事，就答应了。回到家，我对妈说，刚才郭义打电话来，说到他家去吃饭，晚上可能不回来，同学过来了。我妈猛然说，今天不是郭义的生日吗？天，我这才想起，今天确实是郭义的生日，我都忘记了。这段日子我真过得如同做梦一样，寂寞又揪心，痛苦且无聊，没有事做的时候，我就挖一个地洞，这个洞我已经挖了近五年，但是现在它还无法藏住我的身体--“那深如墓穴的长沙发...”

  我过去的时候，单飞与丑仙早已经过来了。丑仙坐在客厅与一个女的聊。丑仙介绍说，这个是我的女朋友。我对她点了一下头，然后问丑仙，郭义他们呢。他说，在厨房那边。郭义他们正蹲在池塘边剖青蛙，我与他们打了一个招呼，然后过来到客厅里面与丑仙聊。这时候天色已经比较暗了，而恰巧我到的时候，郭义他们这里停电，客厅里光线幽暗，外面显得好一点，但是丑仙他们都宁愿呆在里面。我坐了一会儿，然后出去了，站在池塘边的柳树下看郭义与单飞两个麻利地剖青蛙。郭义与单飞都是做了父亲的人了，他们的妻子都是做生意的，没有正式的工作，但是过得很美满。他们都沉默寡言，不知道做了父亲的人是不是都这样。丑仙的家庭条件好一点，自己又调到中学教书去了，找的这个朋友又漂亮，而且工作轻松，收入又好，是一个医院的助产士，非常使人羡慕。而且丑仙家里现在建筑了一栋非常漂亮的洋房，他现在穿得不太讲究，而且因为建房子操心过重，头发都点秃了，但是心情很好，看到我很沉默，很压抑的样子，所以跟我没话找话说。我老大不小了，还是单身一人，这四个人里面，我是最惨的。



  丑仙的女朋友我没见过，但是一见到她，我就有些发昏。蒙胧里想起一个别人讲过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样一个故事，有一种很幽深的情绪在里面。现在光线蒙胧，但是许多一回画面如同放电影一样地清晰地在我的脑中闪现，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柜台前买冰，突然一个男人冲上来，掀起她的裙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飞快地将她的内裤扒了下来...



  我们不能不认为，丑仙与她是天生一对。他们坐在郭义家幽暗的客厅里，卿卿我我，宛如相互梳理羽毛的夺命鸳鸯。天色渐渐暗了，外面也显得不那么明亮，他们终于走了出来，然后又站到池塘边的柳树下，不断地细声细气地谈着什么。女的蹲着，男的站着，一只手不住地扯着柳树叶，有时摘下叶子揉成一团丢到水里。水里面有时有鱼去追逐着丢到水里的柳树叶。郭义与单飞一边剖青蛙，一边不住声地细声地开着玩笑，有时候他们很沉默。当他们剖完了青蛙，单飞在池塘里洗耳恭听了一下手，让郭义将青蛙拿进去，然后掏出一盒烟，递了一根给我。然后挥舞着一根烟，对着丑仙说，喂，谈爱的，呷烟歇下气吧。丑仙就望了这边一下，说，我不要，然后转过头去继续交谈。

  看样子丑仙还是过得比较潇洒，在吃饭的过程中，不断地与我们谈话。他问我现在在家里干什么。我告诉他，我还在家里面看书，有时也写点东西，但是进行得不是很好。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他的，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把这个也跟着说出来了。果然，他很好奇地问我，那为什么？我说，没有东西写。他又试探着问，你找了女朋友了吧？我脸红了，说，还没有。他安慰我说，加把劲。他转过头去，对单飞与郭义说，我们班的男同学找对象真的都不积极。他算了一下，我们班十二个男同学结婚的还只四个，找了对象的还不多。张寿齐找了朋友吧？他问郭义，因为郭义与张寿齐玩得比较好。郭义说，不知道--这时候我们吃完了饭，郭义的妻子在收东西，我们都坐到了旁边，郭义给我们倒上了茶。丑仙照顾我，提醒郭义，小郭同志，小李还没有茶。郭义说，放心，我不会忘记他，说着就把一杯茶递给了我，一边说，我也很久没有与他联系了，不清楚他的情况。丑仙说，上次我在车站路买包，看到张寿齐骑摩托车带着一个女的，那是不是他的女朋友？郭义又一次说，不知道。丑仙问，他的摩托车是白色的吧，上了牌吧。我很幼稚地说，是的，他是有一辆这样的摩托车。郭义没有做声，丑仙看着我笑了起来。他说，其实，我想张寿齐可能只是与她玩玩。我笑着说，你怎么知道？

  丑仙说，我怎么不知道。

  我又问，那他为什么不要呢？

  小郭，你家有牙签没有？丑仙避开我的问题，向郭义要牙签。郭义起身拿给了他。然后丑仙坐下来，签牙齿。郭义手里拿一把牙签，问我要不要，我说不要。我想知道一个答案，继续问丑仙，那为什么呢？

  那个女人是我老弟他们的同班同学，原来与我们一样在小学教过书，现在被开除了。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找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一个变态狂。说到这里的时候，丑仙的女朋友望了他一眼，丑仙望了郭义一眼，停住了嘴，没有再说。也许他是不想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而且当事人还是我们的同学。这时候郭义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很久没有跟他联系了。可能这小子是找了一个女朋友呢。今天我也没有打电话叫他来。

  我实在是一个有很强好奇心的人，平时就喜欢听一些非常态的故事。现在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件，是不肯错过的。所以见丑仙说到这时不说了，急得火心烦躁，这逼着他说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丑仙仿佛是欲擒故纵似的，故意吊我们的胃口，顾左右而言它。最后我说，喂，丑仙，同学之间就别这样耍手腕了，我们又不会在张寿齐面前说三道四。郭义这时候没事，也说，平时，我觉得张寿齐这个人有些怪，虽然与他同学三年，又相交这么久，总觉得他这个人是有点怪。你说说，让我们对他也增加些了解，也算关心一下同学。单飞也骂他，你这小子别要说不说，说了你的舌子又不会长疮。

  丑仙这才慢慢吞吞地说起了这个故事。

  ...刚才一说起变态，小李就觉得惊讶，很好奇，其实这些在生活里面有很多，性变态不足为奇，只是你还没结婚，所以对此了解不多。奇的是那个人并非性的变态而是精神上出了毛病。

  女的一直在农村长大，毕业后，被分配到一个乡村小学，做一个平凡的乡村女教师。在那一个冬天里，她与一个男人认识了。这个男人是一家公司的经理，比她大七八岁，不过他看上去还很年轻。他人很瘦，长得很高，沉默寡言，不喜欢多说话，戴着一副眼镜，很斯文。那时候，这个女的非常喜欢这个男人，经常跟着这个男人到外面去玩。她对这个男人非常信任，而且觉得与这样一个男人使她非常荣耀。因为在当时当地，找一个经理是一件非常骄傲的事，女孩子一方面享受着这一份芳心暗许的甜蜜，一方面又有些担心。因为她不懂得这个男人的心。他不说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即使两个人出去玩，不管在白天还是在黑夜，是在公园还是在他的房间，他都特别规矩，没有一点儿特别的、比较亲热一点的表示，即使讲话，说的一些东西，女孩子也听不太懂。反正就是这个男人在女的看来，非常非常斯文，不过即使这样，女的也觉得非常甜蜜。她相信，总会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事情发生了，来得非常突然。有一天，男人带着女人去了一个餐厅吃饭。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女的特意为男人穿上了裙子，她画了眉毛，涂了口红，虽然她黑了一点，人整体看上去比较粗蛮，但很很高，穿着裙子，露出两条长腿还是比较好看，而且全身上下洋溢着蓬勃的青春活力。但是这个男人不敢看她的正面，她将眉毛画得很细，嘴唇也涂得很细，因为她平时根本就没有这样化过妆，妆化得很一般，看上去有一股接近凶猛的欲望在里面汹涌。餐厅里的人很多，女的站到柜台前面买冰。现在男人觉得女的这样好看多了，她的腰际收束着往下滑，曲线很美，背景很漂亮。这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无论谁都想象不到。这个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走过去，在大庭广众之下，掀开了女人的裙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的内裤扒了下来。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所以在餐厅里面的人都呆住了，足足过了一分钟之后，人们才发出哄笑声，过了两分钟以后，女的才发觉应该提起自己的裤子，才有几个青年人去追那个早已逃跑了的男人。

  女的哭得很伤心。她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别人都来打听她为什么这样哭。但她死活不说，也不吃饭，晚上还哭了很久。总之，表现得如一个别的妇女没有两样。但是更使人惊讶的还在后面。晚上十二点钟的时候，女的肚子饿，起来煮面吃，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她打开门一看，是这个男的站在门口。女的又哭了起来，她想不到这个男人居然还有胆子过来。她说，你又想来耍流氓是吗？男的看上去很平静，他说，我也不企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应该打我一个嘴巴来表示你对我的丑怒与蔑视吧？你如果没有这个行动，是无法向你的亲戚同事交待的啊。说着，他就把脸递了过来，让那女的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然后走了。那天下着大雨，他穿着雨靴，打着伞在暗中远去了。冒着这么大的雨，他的目的就是来送上一个嘴巴让人打。女的在后面叫，你难道连面都不吃一碗吗？

  后来的事情非常怪异，自从经历那件事后，那个男的就再也没有来找过女的，换成了女的去找男的。不知是什么原因使她不但原谅了男的下流与变态，而且放弃了自己的矜持与羞涩，使她天天往男的那里跑。但是男的并没有为她的热情所感动，反而对她很冷淡。这时候，女的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决定以身相许，为爱情献身。在她的要求下，男的与她上了床。但是男的热情依然没跟上来，不知为什么。她也向人讨教如何占据男人的心，不过丝毫不见成效。既然这时木已成舟，女的就决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以女主人的姿态去对待男人的朋友与亲戚。但男人不领情，并且不大愿意去女人的单位与家里，就是过年过节都不去，似乎一点都不通人情世故。所以女的父母对他并不满意，但是又见不到男的，所以就只好把怨气出在女儿身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地流传女的被人玩了，女的心里非常痛苦，正因为这样孤独，她又特别需要男人的抚慰...有一天晚上,她吃了一瓶安眠药,幸亏发现得早......他们终于断了关系。

  ......

  丑仙的这个故事一点都不精彩，既无细节，也没有高潮。但是他留下的后果却是惊人的。他说的故事与我刚看见他女朋友时出现的想象出奇地相似，令我惊奇诧异，难道是丑仙有什么特异功能，可以看出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就是丑仙自己也迷惑不解，他不知道张寿齐为什么会突然与这个女的在一起。而张寿齐对此一点知觉都没有吗？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个晚上我始终处于悒郁的状态，他们留我打麻将，我一声不吭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又变得雄心勃勃，早上五点起床写作，一直持续到上午九点郭义到来。他的来到使我被迫放弃了自己的写作，这时候我已经很疲倦，精神不振，闷闷不乐，但是感觉到血管里流的都是闪光的句子。郭义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我关上电脑，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将头埋在膝上，然后抬起头转过去望着他身我走来。他来自于一个遥远的世界。

  我们猜测你是受到了刺激，他坐下后对我说，我，单飞，丑仙成家了，但是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其实又何苦为难自己呢？何况张寿齐并不一定找到了女朋友。

  我对他说，你说什么啊。

  他换转话题，对我说，你觉得丑仙变了没有？

  我说，看不出什么。有什么变化？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似乎要窥探我的内心最深处，他谨慎地说，你难道看不出什么吗？

  我心情平静，从容地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没有以前那样讲究了，穿一条沙滩裤一件汗衫就出来了。

  郭义说，昨天讲话的时候，他叫我们什么？什么小郭，小李，以前他这样叫过没有？丑仙，他有这样的相法呢。

  我说，是的，听你这样一说，我才记起他昨天确实是这样说的。不过，他也确实是值得骄傲的。

  你不要一个人闷在家里。郭义又将话扯到原来的话题上。

  我说，这样对我有好处。

  他站起来对我说，走，我们去张寿齐家。倒看他是不是找了女朋友......

  我坐在那里没有动，突然用双手又一次捂住了自己的脸，将脸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过了一会儿，我坐直了，试着调节了一下呼吸，然后对他说，我们是同学，是一起长大的，你应该知道，多年以来，我就想到，一个人要自尊自爱，这样，才会在这个社会上立足，才能够生存下去。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自己的私人空间不被人家侵犯，能够安心写作就可以了......

  郭义打断了我的话,对我说,我感觉到你身上有一种...痛苦.你究竟有什么问题呢?

  我说，我没有问题。

  他说，真的没有吗？

  我说，没有。

  他说，没有问题就好，我们去张寿齐家。

  他站了起来。我仍然坐着，我不知道应该在此时说一些什么才好。

  --我不会讲话，过了一会儿，我对郭义说，我昨天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丑仙讲那个故事的用意。

  他说，我也没想到。不过，我想他没有用意，他道听途说，然后添油加醋地向我们转述。

  我说，你可能不知道，昨天，我一见到丑仙的女朋友，我心里就有一个奇怪的幻觉。那个幻觉与后来丑仙讲的那个故事一模一样。丑仙讲的那个故事是我的一个朋友写的。他发誓说他写的是一件真实的事情。我相信他的话，他是一个白痴，但是他很纯粹。只是我感到很奇怪的是，我这个朋友的故事并没有发表，丑仙他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故事的呢？他为什么会讲一个这样的故事呢？

  别再想这样的问题了。郭义再一次劝我去张寿齐家。但是我长久地望着窗外。

  后来郭义递给我一枝烟，然后我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我那个朋友所写的故事，我找了出来，放在桌上，我没有给郭义看，我自己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墙頭草

为何用剥不用扒呢？

顾耀峰

挺好的“开头”，我指的是写作这条路的开头阶段。13年前的小说，已经有“方式”并且明显可以看出这个“方式”是经过思考和寻找的，因此并不清涩，也无熟练的油滑。——以上这些，是看完本篇后又看了另外一篇得到的感受。
但是本文不能算是很牛的小说，试探的痕迹很明显，包括另外一篇小说，都属于“开头阶段”的小说。

对作者本人更感兴趣，原因就是这两篇小说。“开头阶段”是这样的出手，我就很期待看作者在后面、乃至最近的作品。
因此相较而言，这两篇小说算不算好，已经不重要了。不过，使人对后面的小说有期待，也起码说明这两篇小说被13年的洗、炼褪色不多。

盼望作者再多贴后面的小说来！

妙不可言

顾耀峰 发表于 2013-11-4 20:11
挺好的“开头”，我指的是写作这条路的开头阶段。13年前的小说，已经有“方式”并且明显可以看出这个“方式 ...

呵呵，谢谢点评。后面误入机关。写公文去了。感觉一去不复返。还是贴几个以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