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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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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0 12:44:0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温书 于 2013-12-5 09:07 编辑

我差点儿就当了兵,如果当成了,就会和我现在的生活截然不同,但这只是如果。实话说,对于当兵这事,我并不向往,当兵有什么好,要军训,还要被很多纪律约束,对上司绝对听从,没有一点个人自由,这我不能忍受,从我自身喜好来说,也很排斥这事,尽管我还没那么羸弱,也没那么娇滴滴,毕竟在农村长大,多多少少吃了点苦,做了些累活重活,应该能够承受得住部队高强度的锻炼的。
我没当成兵,最失望的恐怕就是我的父亲,从我出生时,他就寄希望于我,完成他没完成的任务,他年轻时参过军,顺顺当当取得了一个名额,后来,却被村长的儿子夺了去,为此,他失望了好久。那时,父亲刚结婚不久,家里还是土坯房子,一逢下雨,屋子便漏水,屋顶像筛子一样,这里一个洞,那里一个洞,这样撂倒的环境,亟需一个男人,没想到父亲还要当兵,得知这个消息后,母亲气咻咻地骂了他一顿,好在父亲没当上,他愁眉苦脸的,母亲却很开心。
父亲没当成兵,把希望放在我头上,对他来说,这是理所当然。在没生下我之前,母亲一连生下两个女儿,父亲绝望了,眼看着梦想破灭,他顶着倾家荡产的压力,还是偷偷摸摸地想再生一个,如果是男孩,最好,是女孩,也只好认命,好在是个男孩,没让他失望,但代价是家里唯一值钱的收音机被村干部收走,每天晚上,父亲习惯听一听收音机,才能入睡,这是他最大的兴趣,但为了我,他也没办法。
两岁前,我还没有记忆,也不会走路,一般都睡在摇床里,得由我的两个姐姐轮流照顾,大姐从小就很懂事,她比我大四岁,还是个懵懂女孩,如果放在有钱人家,她还要别人照顾呢,可小小年纪的她就要照顾我,大姐摇累了,轮到二姐摇,但二姐玩性很重,摇了一会儿后,便左顾右盼的,心思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有一次,她一不留神,甚至把摇床给摇翻了。
父亲没当成兵,又没有手艺,只好在江边的一家造船厂找到份搬运工的工作,每天工钱两块。为了省吃俭用,每天一大早,母亲都会早早地为父亲准备一天的伙食,饭盛在饭缸子里面,上面铺着一层辣椒和蔬菜,若是平时,父亲是不屑于吃辣椒的,但江边风大,湿气重,他得从船上把一百多斤的货物卸下来,摇摇晃晃地从船舶走向沙滩,再把货物装进卡车运走,这样来回两趟,人就汗流浃背了,不得不脱去上衣,等午饭休息时,身体又冰凉了,但船上的货物很多,等不得多休息,需要工人马上上船。为了让身体保持亢奋火热的状态,年轻的父亲就一边吃饭,一边嚼一口辣椒,等额头重新冒汗后,再上船。
父亲兄弟姊妹多,爷爷无暇把每个子女都照顾周全,大伯自学成木匠,算是个手艺人。在我们村,手艺人很吃香,一些人家办喜事都要置办嫁妆,这时大伯的生意就来了,他会打各式各样的家具,知道如何把木板之间的缝隙如何钉牢,也知道什么家具该刷什么样的漆,父亲结婚时的大床便是他打的。每年开春,生意源源不断,大伯背着工具包,像个走街串巷的游艺人,被邀请去做木匠活,半月一月后回来,脸便圆润了,他偶尔给几个侄子带点什么,那时我走路还磕磕碰碰的,嘴又笨,不会喊人,不像二姐,她见大伯回家了,便谄媚地叫他:
“大伯,你回来了啊!”二姐穿着大姐穿旧的衣服,显得有点肥大,站在我家门前叫。
“恩,回来了,你爸妈呢?”
“爸爸去江边了,妈妈不在家。”
“这是留给你们姐弟几个的。”大伯把一袋苹果丢在二姐面前,便走了。
大伯买的东西,妈妈发现后,必然叫二姐给大伯送回去,那时,二姐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显得很不情愿,母亲生气了,一个巴掌扇过去,二姐便哭哭啼啼地拎着苹果走向大伯家。大伯家的日子明显比我家好很多,但母亲性格坚强,就算家里的日子再难过,她也不愿从大伯那得到一点好处。
      我四岁时,两个姐姐已经上小学了,家里分配了几亩田地,境遇才好了些,不知怎么的,停泊在江边的货船越来越少,父亲便闲暇了,母亲主意多,她说服了占据这个鱼塘股份的其他几户人家,让他们答应把鱼塘交给我家承包,母亲答应每年都会把从池塘里打捞上来的第一批好鱼给他们吃,他们才答应了。为了鱼苗能茁壮成长,父亲在塘边造了个草棚,他和母亲两人轮流日以继夜地守在鱼塘边,割鱼草、喂鱼食,甚至还要和偷鱼贼周旋。
      因为太忙,母亲没时间照顾我,便把我交给两个姐姐照顾,我像个跟屁虫,跟在她们身后,她们到哪,我就到哪,她们坐在课堂里听课,我就端着个小板凳静静地呆在最后一排,等她们放学一起回家。课堂上那些奇形怪状的数字,我一点都看不懂,在上课前,大姐就郑重其事地警告我:
    “你不要乱跑啊,跑丢了就会被坏人拐去的。”为了不让坏人拐去,我就乖乖地呆在那里,一直等到她们放学,牵我的手一起回家。回家路上,我一直揪着大姐的衣摆,怕她把我丢下,为此,得了个胆小鬼的称号。
在我四岁到七岁这三年里,是父亲最风光的日子,养鱼不仅给他带来了财富,还让一向不善言辞的他在来我家买鱼的客户面前游刃有余,母亲起辅佐作用,当父亲得意忘形时,她便在一旁指点,就因为这样,在经验丰富的生意人面前,他才没吃亏,才给别人留下了一点“精明”的印象。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父亲身上的鱼腥味,每次,他风尘仆仆地从鱼塘回家,必然穿着长及大腿的胶鞋,头发上沾满了鱼鳞,仿佛刚从水中钻出来的。
“小三,来让我抱一个。”父亲向我凑过来,我极不情愿,便躲到一边,但遇到母亲就不一样了,我会主动上前,把脸贴过去,让她亲一下。
“儿子还是和母亲亲啊!”父亲吃醋地说。只有几岁大的我,当然不知道吃醋是什么意思,但父亲在我面前总摆着一副威严的样子,让幼小我望而生畏,才不敢在他面前做出亲昵的举动。
当我七岁时,该要上小学了,上学要取个正式的名字,父亲知道再不能随便称呼我“小三”“小虎”等等的了,为了给我取个好名字,一向粗心大意的他郑重其事地在门板上用粉笔写了好几个待用的名字,其中有“学军”、“有军”让我选,选到哪个就哪个,但我一个字都不认识,远远地站着,迟疑着,被他捉到面前:
“小三,你要上学了,随便选个名字吧!”他对我说,我感到事情很隆重,便胡乱地指了一个。一向自以为是的母亲埋怨这些名字太简单,俗气,但她只上过几天学,尽管心有不甘,也没办法。最后,父亲绞尽脑汁,才给我取好了名字,末尾还是有个“军”,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希望我长大了能当一名军人。
没当成兵的父亲,一直严格对待自己,在家,也常常谈起部队里的事。那时,小叔刚从部队退伍回家,他十八岁,便背着行囊当兵去了。在家人面前,父亲经常提起小叔,得知他终于光荣退伍后,十分兴奋,一连数个夜晚,跑到小叔那里,竭力从他嘴里打听部队的事情,好像这样一来,他也当了一回兵似的。有时,父亲聊得兴致太好,好像忘记了时间,待得太晚,母亲不满意了,叫我去喊他,我拉着父亲的衣服说,母亲说让你回家,不然晚饭没得吃。父亲和叔叔面对面坐在凳子上,小叔兴高采烈地比划着什么。
    “部队真的给你每个人都分配一把手枪?”父亲睁大了眼睛问。
    “当然了,而且都是真家伙,我还偷偷地留下了好几颗子弹呢。”小叔从腰包里拿出一个纸团,把纸团一层层地剥开,我感到好奇,伸着脑袋,往前看,啊!一排银色闪闪发亮的子弹,我想摸一摸,父亲一巴掌将我的手打开。
“小孩懂什么,快走开。”
  我受到了委屈,哭哭啼啼地说:“母亲叫你赶快回家吃饭。”
    “知道了,这婆娘真麻烦,”父亲丧气地说,临走前,还一直盯着子弹头,想多看一眼。
    “小军长大了去当兵,怎么样!”父亲走着走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把我拉到叔叔面前,摸着我光秃秃的脑袋问。我瘦小得厉害,叔叔把我的小褂子拉开,在我的后背摸了摸,我感到一阵瘙痒,急忙躲开。
    “啊!好痒,”我忍不住,笑呵呵地说。
    “不要动,让叔叔给你看看,”父亲呵住我,我看了他一眼,感到事情有些隆重,不吭声了。
    “到底怎么样啊!”父亲迫不及待地问。
    叔叔冰凉的手从我的后背移出,好像是个医生,刚诊断完一个病人似地说:
    “恩,太瘦了,这可不行,部队不招太瘦的人,你必须让他更强壮些,像我一样,”叔叔露出隆起的胳膊,得意洋洋地说,父亲一听,垂头丧气地拉着我,回了家。
   父亲受到了打击,一连好多天,都不再去叔叔家,好像谁得罪了他,他正在生谁的气。母亲乐于看到父亲和叔叔分道扬镳,这样一来,不管有事没事,他就不往叔叔家跑,直到很晚才回家了。有一天,父亲好像开了窍,恍然大悟地说:
    “不行,小军太瘦了,必须让他强壮起来。”
    “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看到父亲认真的摸样,母亲很奇怪,但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知道。
    “小叔那一副神气活现的摸样,你没看到吗?就因为他当了兵,村干部对他才格外客气,听说还要给他分配工作,以后呢,他再不用种地啦。”父亲羡慕地说。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还想当兵吧!”母亲吃惊地说。
     听到母亲愚蠢的问话,父亲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说:
    “当然不是我,是小军啊!”
    又是我,活该我倒霉,谁叫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我不去,谁去?难道叫姐姐去当兵吗?这简直是笑话!父亲开玩笑地说。那时姐姐们已经懂事,知道偏心是什么意思,她们呆在角落,听父亲这么说,一致性地把目光转向我这边,好像我脸上有吃剩下的米粒,以前,我吃完饭,脸上粘着米粒,她们就这样看我。
    “小军,你过来,”父亲在叫我,我沿着冰冷冷的墙壁,预感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步一步地挪到他身边。
    “你想当兵吗?”父亲摸我的脑袋,慈祥地说,每当他想教育我,都摸我的脑袋,好像我的脑袋能回答他什么似的。我先点头,后又摇头,当兵好不好,我不知道,一想到叔叔家那几颗亮闪闪的子弹,便傻乎乎地笑了。
    “如果你想当兵,今后,要好好听我和你母亲的话,多吃饭,吃肉,吃水果,这样,你才能长得快一点,你都七岁了,个子还不到一米,这可不行。”
    “他个子矮,还不是你遗传的,”母亲打岔道。
    “我那时什么条件!和现在不能比,长个子就像种庄稼,只要多施肥,就长得快,今后,你给小军多吃点补品,像鸡蛋、麦片什么的,”父亲说。
父亲的一席话,让我成了重点照顾对象,姐姐们明显被忽视了,这让她们很不快,她们预感到了我要承担的角色。很多次,我吃着刚刚煮好热乎乎的鸡蛋,她们站在一边,流着口水,尤其比我大两岁的二姐,忍耐性最差,经常讨好似地,向我讨要鸡蛋吃,我不喜欢吃蛋清,总把蛋黄吃掉,蛋清留给她,为此,她答应带我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不让胆小的我一个人走。但二姐的耐心毕竟有限,很多次后,开始厌烦我起来,每次她想和她那帮好友玩时,必然发现我在身边。“你就像个拖油瓶,”二姐瞪着我说。
七岁前的我很乖巧,父亲太忙,忽略了我,便将教育我的重任交给母亲,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不仅要养鱼,还在我家后院种植了很多果树,这些占用了她绝大多数时间,于是,我几乎总被姐姐们带着,渐渐的,沾染了她们那娘里娘气的性格。在体格上,虽然我逐渐强壮了起来,却斯文得像个小姑娘。当有一天,父亲忙里偷闲,注意到我,发现我背离了他的期望,不仅没长得强壮,小脸苍白,像抹了粉,说话吞吞吐吐,结结巴巴,无缘无故的,脸涨得通红,简直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他便下定决心,着手于矫正看不惯我的地方,说来就来,大到穿衣打扮,小到吃饭的姿势,说话的语气,甚至我拿筷子的样子,他都要管。
“吃饭不要托着下巴!这像什么样子,”父亲说,我一听,心咯噔一下,把手从下巴拿下。
“筷子不要放在碗上!”他又说,我一听,又把筷子并排地放在桌上。
不知为什么,父亲所告诫的,我总记不住,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受到他的训斥,我的两个姐姐像是端庄的小姐,笑嘻嘻地观看这一切,对于想做的事,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做,甚至撒娇,对我呢,父亲总板着脸,不苟言笑。我恨透了她们,当被父亲责骂时,她们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像之前的不公平待遇终于得了回报,渐渐的,我把她们和父亲划分到一类去,把他们都划分到敌人一类。
父亲对我越来越凶,我对他越来越畏惧,在家,我谨小慎微,但一出家门,到了学校,就像只脱缰的马儿,到处撒欢,我学会了爬树,学校周围的树都被我爬过。放学回家,我故意慢慢地溜达,留意什么好玩的地方,比如一幢废弃的旧屋子,一只泊在江边的旧船,往往和两三个伙伴一起爬上去,旧船没人要,木头都腐烂了,对小孩来说却是宝贝,看到木头缝隙那些上了锈的铁钉,我们把它们一个个地扣出来,拿去废品站卖,换几毛钱,再去买玻璃球,小人书。玩玻璃球时,不得不趴在地上,身体前倾,一只胳膊伸出去,这样更准确一些。
就这样,玩过以后,我往往很晚回家,急匆匆地从父亲的眼前走过,生怕看见他,害怕被他叫住,被一些不起眼的事询问,比如我的裤子上为什么老那么脏,我的鞋子总最容易损坏,就算我只配骑姐姐骑过的旧自行车,它好像也和我作对似的,老出故障,不是链条掉了,就是车胎无缘无故地破了。这一切在旁人眼里都很自然,在父亲眼里却像是我故意把它们弄坏似的。
    记得有一次,我骑车回家,一个缓坡,迎面突然冲出一大群鹅,我没刹住自行车,把一只脚慢的鹅给压死了,我闯了多么大的祸啊!甚至不敢回家了,那时,周边没人,我丢下死鹅回了家,母亲在家搓绳子,看到我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看你好像丢了魂。”
    “没什么。”我不敢直视她,急匆匆地想往家里躲。
    “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她好像察觉到什么说。
    “真没有。”
不到一会儿,我的谎言便被识破了,鹅的主人找到了我家,并且向母亲告状,把死鹅丢在我家门口,好像已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躲在门后,透过门的缝隙,胆战心惊地朝外边着,她是怎么找到我家的呢?直到今天,我都百思不得其解。  
为了这只死鹅,母亲赔偿了六十块钱,相当于父亲一天的工钱,这件事后,父亲开始叫我“败家子”。
“败家子,你又闯了什么祸了!”
我的少年生涯总被这些琐事缠住,没完没了。
    后来,我做过太多让父亲失望的事,他仿佛麻木了,开始对我不理不睬,不管在我身上发生什么事,都这样,好像看不见似的,不和我说话,不再关心我,一连好多天,我们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不会主动地去和对方释放和解的信号。只要远远地躲开父亲,我以为,他就不会找我麻烦了,但我太幼稚了,他所气的就是我的沉默,他年轻时,不善言辞,被爷爷一直嫌弃着,现在倒好,我和他一样,整天忧心忡忡,一肚子心事。
    “这都是假的,”父亲气咻咻地和母亲说。
    “这都是假的,他是个败家子,根本没什么指望。”
虽然生气父亲背着我说这些话,但听惯了,便没什么大不了。我的确是个败家子,在家,我是吃闲饭的,没赚一分钱,上高中的学费也是姐姐给付的,生活费紧巴巴,背着父亲,母亲偷偷地多给我一点,就算这样,也不够。如果被父亲发现,一定会找个机会好好地训斥我一顿,不赚一分钱的我面对他的训斥,不是几岁大的小孩的我,渐渐开始跟他针锋相对:
“你呢,什么时候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过话,就知道骂人!”我忍无可忍地说,这样一来,他更生气了,我竟敢当众反抗,他不屑于多说一句,直接拿起一根棒子,朝我挥舞起来,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他对我动手。
“你到底要做什么,和你父亲一个摸样,以前他动不动就打你,现在你跟你父亲学,也开始打你儿子了。”母亲声嘶力竭地阻挡。父亲一听到爷爷两个字,住了手,仿佛被捉了什么把柄似的,羞愧地躲到一边去了。
    我十七岁,个子超过了母亲的预期,父亲还会打我,我想哭,但尽量克制,如果我哭起来,父亲便更加得意,我不愿让他看到我的懦弱,就一直站着,直到他罢手为止。被打那天,我躲在房间,把门关上,躺在床上生闷气,到了吃饭时,肚子咕咕地叫。父亲的心肠真硬,我躺在床上,他都没叫过我一次,我想,但太饿,终于忍不住了,偷偷地跑到楼梯转角,听到了一些声音。
    “弟弟还没吃饭呢,要不要我去叫他,”大姐说。
“叫什么叫,应该让他长点记性。”这是父亲的声音。
“等下你把剩下的饭菜放在电饭煲里,等他晚上饿了,自然就下楼了,”母亲说。
没办法,我无法和父亲抵抗,每次忍不住饥饿,夜深人静时,就偷偷地跑下楼,像一只老鼠,忙不迭地把热乎乎的饭菜塞进嘴里,咀嚼着,但泪水早已充盈我的眼眶。
     我小的时候,父亲很少揍我,母亲拿出一张旧得泛黄的照片出来对我说:
“你看小时候的你长得多么乖巧,炯炯有神,没想到现在长成这幅摸样,整天呆呆的,一点活力都没有,不像个年轻人。”我朝照片看去,的确是个很可爱的男孩,两边腮像苹果一样红,肉鼓鼓的手指紧贴在军绿色上衣上,戴着一顶大砍帽,这个男孩完全被塑造成军人摸样,表情严肃地看着镜头,好像自以为就是个军人。照片里的男孩真的是我吗?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曾经照过这样一张照片呢?难道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母亲常常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情,其中有件事,她一直引以为傲:
    “记得刚生下你时,村里派人来,把我拉到卫生院结扎,这时你才四岁,看到我被人欺负,竟然朝他吐口水,用脚踢他,结扎完,你还问我疼不疼。”
    “我有那么懂事吗?”我疑惑地问,不是怀疑母亲的记忆,只是对那个只有四岁男孩感到好奇。
    “当然,没想到长大了,你不仅变丑了,还总让我操心。”母亲说。
    母亲没像父亲那么直接,在我当不当兵这件事上,当父亲提起时,她总找机会转开话题。
    “小军现在还在念书,当兵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母亲说得有理有据,父亲也不好辩驳。我的的确确跌跌撞撞地一直上到高中,尽管成绩一直上下起伏,毕竟没毕业,另外,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我高中顺利毕业,再去当兵,就不一样了,在部队,高中生是很吃香的,也许不久的将来,我还会在部队混出个摸样,这些都是他的小算盘。
    让父亲一直引以骄傲的是大姐,从小她很听话,尽管没念多少书,却很懂事,父亲没说,但母亲一直觉得欠她一个继续上学的机会。
    “如果让你大姐一直念下去,一定比你强,”母亲经常这样说。我不置可否,大姐的确是念书的料子,在家,她一直默默地承担着自己的责任,当父亲因为我的叛逆和不孝而大发脾气时,她是他唯一的安慰,无论在她结婚前,还是结婚后,都是。
    我浑浑噩噩地念到高中,父亲在一直观望着,高考前夕,他偷偷跑到爷爷坟头哭诉,我不知道他在哭诉什么,大概在为一个不孝顺的儿子而向爷爷诉苦,或者在为我的未来担忧,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是不是让我去当兵算了,这难道不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吗?当母亲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甚至有点鄙视他,原来他也是会哭的,和我一样是偷偷摸摸地,我受委屈时,就睡在床上,蒙着被子呜呜地哭,他则去爷爷的坟头哭诉。
    对我未来的打算,按照父亲的想法,高中一毕业的我应该就去当兵的,为了早作打算,高考刚结束,他似乎确凿我考不上大学,背着我去找村里的民兵部,给我报了个名。像我这样一个有文化的高中生在很吃香的,以往,报名的大多是初中生,有的甚至连小学都没毕业。
    “这简直是瞎闹,一个小学生当兵有什么好的,退伍回来,连个屁都不是。”父亲嘲笑地说。难道就是为了能让我在部队里多混几年,混个军官当当,父亲才让我多念几年书的吗?我生气地想。
      现在我猜想,如果不是大姐对父亲说的一句话,我不是被父亲送到部队里去,就是成为一家工厂的打工仔。   
     “我们家没一个读书读到高中的,让小弟读下去,如果他考上了大学最好,考不上再去考虑当兵的事吧!”
      记得那是个炎热的夜晚,我们一家人呆在正屋,吊扇在天花板上嗡嗡地轰鸣着,一些长脚蚊子在空气中不停地飞来飞去,地上堆满了母亲从田里刚刚摘下来的棉花,今晚她打算尽全家之力把棉花剥玩,过了今晚,那些潮湿的叶子就会被炎热的空气烤干,拿在手里,哪怕轻轻一剥,叶子就会很容易被揉碎。就在不久前,班主任打来电话,告诉我高考成绩,不高不低,这样的成绩实在丢脸,我原想考个好成绩,让父亲刮目相看,但又一次令他失望了。
     看到他父亲失望的表情,我很无助,没机会了,不管怎么样,都没机会了,我想。
    “还是让小弟继续念下去吧!他还小,不念书又能做什么呢?”大姐说。大姐对父亲经常这样规劝着,那时,母亲的话他已听不进去一句,他认为母亲总偏护于我,为我说好话,大姐的话,则更能让他接受。
    我站在角落,猜测父亲一定会说让我去当兵的话,如果他这样说,那么一切都尘埃落定,就用不着起早摸黑地去上学了,对我来说这或许是件好事,父亲照例默默的,一句话没说。
    父亲没阻止我,我如愿以偿地上了大学。
    我真的不适合当兵,我曾经三番四次地对母亲这样说,我的胳膊那么瘦小,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担水都挑不动,这样怎么能当兵呢?我愁眉苦脸地说,按照母亲的说法,我从小被娇惯,缺乏锻炼了,但这根本不是事实,母亲总是拿父亲年轻时的事教育我,比如在父亲二十几岁时,他如何把两百斤的重担跳起来,每每说到这,母亲总会带着一丝骄傲的神情。现在的我根本无法和父亲相比,虽然我的个头比他高不少,但太书生气了,没有一点阳刚,这是母亲一直诟病我的地方,如果你不读书,不知道将来你能做什么,她看看我,忧心忡忡地说。
    的确,直到我上了大学,都不知道将来做什么,只是浑浑噩噩地上了初中,考上高中,再苦读三年,紧紧巴巴地上个大学,大学毕业后,该做什么,一点想法都没有,我不敢把这些苦恼告诉父母,不知道如果告诉了他们,他们会怎么想。在从学校回家,往往我会找机会把疑惑告诉他们,他们听了,认为这些都是空谈。
    “你呀,读书读多了,才会想这些,只要大学一毕业,自然会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的,”母亲说。也许吧!面对她那天真的表情,我苦笑着回答。
上大学后,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转起来,我的父母也这样认为,尤其父亲,为了筹集我的学费,在他五十岁多岁时,努力地打起精神,好像他还三十岁,仅靠一己之力,就能养活一家人,但毕竟力不从心了,还好两个姐姐帮忙,我的学费很大一部分都由她们分担。他们以为我在大学一定会学好知识,将来回报他们,而我却彻底松懈下来,大学生活于我格格不入,我每天也夹着书,却看不进一行字,直到毕业,家人都不知道我在学校里学了些什么,我学会了上网,学会了翘课,学会了躲进图书馆看小说,我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坏学生,这些父亲都不知道,大姐也不知道,她一直以为大学是个象牙塔,我猜想,如果让她看到我在学校里无所事事的样子,看到我把时间都浪费在和课本无关的事情上,一定会后悔当初在父亲面前为我说的话。
侥幸地,我在大学里待了四年,在这四年,家人默默地奉献,只知道我呆在学校,没有变得更坏,也没有变得更好,一直都这样,他们习惯了,习惯我放假归来,不和任何人谈学校的事,一个人躲在自己的世界,甚至连话都不说。母亲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她断定我和父亲一样不善言辞,今后的路会很难走,便一直向我灌输  “做人”的道理,让我多和人接触:
    “你看他至今连一个朋友都没有,长这么大了,从没见过他把同学带到家里来做客。”她难以料到的事是我上了大学后,变得更加叛逆,更加难以融入到他们当中去了。和少年时一样,我匆匆地吃完饭,躲到一边,乖乖地承受起卑微的角色。每当寒暑假,我想急切地返回学校,往往编造各种谎言来,为了让母亲把生活费给我,离开这个让我憋屈的家。
    我是个骗子,骗了家人四年,他们一直以为我是个好学生,安心地让我一个人呆在陌生的城市,不管不问,临近毕业,当他们以为我已整装待发,做好了进入社会,努力工作的准备时,这事我却连想都没想,当宿舍里的室友一个个都离开,不是找到工作,就是工作被安排好了,我却一直赖在学校,无所事事地到处游荡。
     这时他们急了,叫我赶快回家。
     我回到家,让他们脸上彻底没了光,父亲虽然什么也没说,从他的一举一动,从嘴角对我露出的不屑一顾,我知道他恨透我了,他难以想象像我这样念了这么多年书的年轻人竟然没去找工作,而是赖在家。对于我的存在,父亲不说话,其他人都不敢多说,暗地里,母亲不知偷偷地抹过多少次泪,她担心我的将来,担心有一天父亲会气不过向我动手。
    “你和你父亲一个德行。”母亲不止一次这样说,她认为这种性格不好,父亲表现出来的倔强、执拗,让他们没少吵嘴。她这种说法,我不愿意承,相比较父亲,我宁愿保持沉默,也不争辩。这样更坏,母亲说,你比你父亲更坏。
      我在家呆了大概半个月,明显地感觉到父亲强压着火气,以为他不再管我,没想到他依然执迷于操纵我的未来。
    “你去当兵吧!我和你母亲商量好了,只要你愿意,现在还有机会。”一天他找个机会单独和我说。为什么又是当兵,我生气地想,为什么他不能让我做其他事情呢?比如从小就把我培养成医生、律师、老师,这些工作难道不比当兵好吗?
    “为什么你老让我去当兵,以前是,现在也是!”我大声地说。
    “你不去当兵,又能做什么呢,再说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父亲让我当兵的理由,我第一次听到,彻底愣住了,“光宗耀祖”,这个理由似乎很充分,只要我当兵,父亲就有面子,只要我当了兵,我的未来便会由部队给予,他一点都不用担心,部队会把我培养成一个人才,部队会教训我甚于父亲的教训。
      只要我在家一天,就不得不面对父亲,不得不想起他的那句话:“你不去当兵,又能做什么呢?”对啊,我能做什么呢?我回味着父亲的话,越来越头疼,大学毕业,我什么都不会,没有工作经验,不管去哪家单位都会碰壁,如果去当兵,会不会比现在的境遇好一些,如果当成了,就能逃离这个家。我把当兵的想法告诉了二姐,她问我想好了没有,还有什么可想的呢,找不到工作,不当兵又能做什么呢,我说,二姐点点头,把我带到镇上的招兵处。
     先是体检,包括血液检查、胸腔X镜透视,还有体重、身高、色盲检查,等等一整套流程,我和二姐在镇卫生所的一楼二楼来回跑。当兵真麻烦,体检间隙,我和二姐说,当然了,你以为这么容易就当成兵了啊!二姐耐心地陪着我做完这些检查,还有最好一道:视力检查。检查视力照例要排队,我前面有三四个人,这项检查我最没底了,上大学后,我的视力没以前好了,但还凑合,起码能过这一关,我信心十足地想着。轮到我了,我坐下来,医生按照视力表上的顺序,一个个地问:
     “左还是右。”
     “左。”
     “上还是下。”
     “下。”
      .................................
      问完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朝一旁的姐姐竖起OK的手势,意思是没问题,我看得很清楚。这时,一个年轻护士向我走过来,她长得很漂亮,像我大学初恋对象。
     “你叫赵晓军?”从她的白大褂上,我闻到一股香气,擦了香水似的。
     “是的。”
     “你的体检结束了,视力两百度,轻度近视,这样是不能当兵的。”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的视力一直很好,怎么会近视呢。”
     “近视就是近视,你被刷下来了,”她毫不留情地说。
       我彻底愣住了,视力一向很好的我,没想到竟然近视了,姐姐站在一边,她失望地看着我,好像在问我怎么办。
      “如果父亲知道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姐姐忧虑地说。
      “那不正好,以后他再也不会提当兵的事了,”我仿佛解放了似的,笑着说。
      我没当成兵,回到家,最初一段时间,父亲总是不停地唠叨着,说这是天意,都是天意啊!后来,他托人给我找工作,我便上班了,上班后,极其无聊,整天对着电脑,我的视力急剧下降,只有戴上眼镜,才能看清周围的世界,在那之后,他没再提当兵的事,再过几年,注意力转向我的婚姻,老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想起当兵的事,只好无奈地笑笑,说,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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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0 13:35:06 |只看该作者
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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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0 14:23:53 |只看该作者
魏虻 发表于 2013-11-20 13:35
写得好。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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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0 22:21:16 |只看该作者
原来温书就是余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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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1 10:33:28 |只看该作者
李唐 发表于 2013-11-20 22:21
原来温书就是余伞。。。

余伞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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