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与人

在阁

                                                       鸟与人


    F打电话来时，我正在墙角看鸟。这是清晨，阳光清澈又响亮，看得到它，又不影响看它照着的一切。有鸟的清脆的叫声赋予光一种节奏，响亮的节奏。墙边有几株矮树，细长的枝条上簇生着密密的叶子。有只黄色的鸟站在小树杈间，不断地摇晃着头，用嘴啄啄点点的，偶尔发出极短促的自行车铃一样的叮叮的声音。我不知道为何对这只鸟忽然就着了迷，一直看着。它简直像个还不太懂事的少女一样，显得那么乖巧。精致的头小小的，像戴着一顶麻黄色的小帽，圆圆的，还有胡须样的齐整的五彩缀饰。它的眼睛应该很小，因为我根本看不到。它只顾着在树叶间摇摆着，轻轻的移动、跳跃着，像是孤芳自赏的舞蹈。它有长长的身躯，是淡黄中杂着亚麻的颜色，尤其是是尾巴，长长的直垂到树枝下面去了。尾巴是金黄的，修长的，随着它的舞蹈的节奏，如同少女的长裙一样，在风中飘浮成云朵。它是在啄食，还是在晨练呢？这只黄色的美丽的鸟，如此忘情的在这个清晨里跳跃，歌唱，全然不顾我这个窥伺者。它在树的绿色的环抱和阳光的沐浴中，充分享受这个清晨。树的一边就是院墙，墙外是车水马龙的城市腹地，城市上空是初冬高远的晴朗的天空，幽蓝幽蓝的，像一些纯真的眼神。
    这只鸟的样子很深刻的印到我的心里，我感觉到一点小的开心。开心的感觉像是开车时猛然加了一下油门，顿时在世界上的状态便不同了。我挂了电话，一直保持着好的心情，这也是因为有了件事可以去做了，可知的时间里不会流入空虚。其实时间还挺早，我到街边熟悉的早餐店门外，叫了一份水饺，胡乱下肚。吃罢交钱擦嘴，继续前行。我一直想着那树上的鸟，怎么会那么可爱呢，那么沉迷于它自己呢？显得那么无忧无虑呢？我想如果人能像那只鸟那么快活的生活着，世间该有多少美好的事情发生啊。那长尾巴的鸟儿，也不知叫什么名儿，真是太精致了，恐怕世间很难找到比这还要美丽的生物了。
    早晨的路上，人很多。小轿车不断来去，摩托车、电动车往来穿梭。还有些踹小三轮的，都是卖菜或者送东西的。走在这散乱的人群里，我因为刚刚拾得的不为人知的一份好心情，觉得自己有点神气起来。这种神气，是一种自我欣赏和肯定的心理，总之，感觉挺好的，迈出去的步子，好似谱了曲，踏出了节奏和气势。走着的时候，觉着从脚底下漫游起来一种温柔的情绪，它使我能够很诗意的看待周围浮躁的一切物事，心中也很懂得一样的变得平和与安静起来。我的前面，有三五个小学生，穿着白色和墨绿色的校服，毫无生气的蹒跚的往前走。我看到前面有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两只翘得老高的辫子，像只鸡毛键子一掸一掸的。小女孩也在往前走，我看着时，忽然又想起那只小鸟来，心下灵机一动，忽然加快了步子。走过小女孩时，很开心的，突然用手掸了掸她的辫子，然后假装惹无其事的往前走去。没料到那女孩被掸到辫子时，往旁边一闪，大声哇的叫了一下，很尖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就愣在那里了。她的前面的几个学生就围了过来，都是些七八岁大的孩子，白胖的脸，一看就是喝奶长大的。三个胖男生贴到我面前，怒气冲冲的瞪着我。其中一个问道，你为什么欺负我妹妹？我便笑起来，说，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这小家伙旁边的，个子高一点点，眼睛红起来，想是为了替他兄弟出口气，把手中没喝完的封好的绿豆稀的胶皮封口撕掉，猛然往我身上泼。我居然没躲开，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们。他们跑了，留下银铃一般的儿童的稚笑声。
这时我发现先前的快活跟这几个孩子一样跑掉了，留下一点沮丧，晒笑着避开远处一些人搜寻的目光。我的外衣是敞开着的，里面白色的羊毛衫上有V字型的标志，标志以下被绿豆稀泼染了，流散开像狭长的台湾岛。远处的人看过来，应该会以为这本来就是件时尚的衫吧，要么也是爱国的衫。经过路上的耽搁，时间已不早了，我忙地擦去衣服上的绿豆渣，急急地赶到装饰城楼上的画廊里去。
    F和她的装修包头S早就等着我了。S是我的江湖上的兄弟，F是他的客户。S这一派的人物经常在装饰城卖建材的那些售货员和老板前，自称是设计师。我的空余时间，几乎都和这个设计师泡在一起，所以他的客户我也混熟了。很多设计师在人前说得头头是道，装出来的东西却较少让人心花怒放的，基本上都是怨声载道。我杂在其中，偶尔出一二个点子，居然让客户眼前一亮。时间一久，我到装饰城来，导购皆以为我是设计师，咖啡什么的上个不停，着实让我觉着羞愧。有时我也厚着脸皮和他们谈谈有关回扣的事。
    S仰着他的大胖脸，急急问着，你怎么才来啊？
    F在一旁笑着，就是啊，等得急死人了。
我说，有设计师在这，关我甚事啊。我急什么，我算什么人哪。其间有个导购一边远远的站着，想是等得太久的原因，都不愿近身来了。
    S摆着手，说，哎哎，她不相信我，你给她选个画，选个画，她挂墙上的。餐厅墙上。
我架着双臂，在画室里来回踱着步子。S上来就要踹，F笑起来，跑过来要拉我到挂画的墙边，却看到衣上的污渍，问是怎么了。我说，刚急着来，吃碗粥撒了一满身哪。S也注意到了，凑过来要问个究竟。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俩，半晌无语。这时我陷入沉思当中。F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紧身T恤，外面套着一件织物，似毛衣又似批肩，说是毛衣吧又没有成型，批肩吧又太长且把手和肩都围住了。织物搭耷下来时，配上她的白脸，整个流线型下来，看上去，分明是一只气度雍容的年轻的母猫。这只猫有圆圆的头和脸，圆而大的眼睛，睫毛长长的，闪着温存且狡黠的光芒。画室四围是棕红的墙面，挂着很多金框的仿古的油画，地面上是柔软的黄红花纹各异的地毯，如同西欧王朝的宫殿。这只要我帮忙的猫，也不知她头脑里装的画是哪一幅。S穿着件绿色的有绒的长袖T恤，因为胖，又习惯弓着背，端坐着期盼业务的成功，像只等待饲养员拿来竹叶的熊猫。F嘴上现出一种阴柔又阴险的微笑，末了又有种像是要马上逃到家具顶上去的眼神，分明是告诉我，要我马上完成既定的任务，否则就再看不到这样的温柔敦厚的一面了。S在一旁观傻笑，说，你快点帮她看撒。
我陷入到奇异的想象当中，感觉到有点愉快起来，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S在一旁边要骂人了，竟口吃起来，你这个……你这个……。F脱口而出，你这个鸟人！
    这时我忽然停下来，仔细端祥着墙上的画。这个时刻我想起了那只鸟，那只印在幽蓝天空印在我深红心口的鸟，无比精巧的外形和金黄色长尾。我感到那种印入天幕的纯粹的美，是人间无法复制的，而印入我心中的形象，却又是无法描述的。我若有所失的在墙上搜寻，发现在墙角的上方，有一幅长长的油画，几枝荷杆上，站立着一只鸟。我叫了S和F，走近去看。这画上是一片棕红的、米黄的池塘一角，枯瘦的荷叶杆已是卷曲了，已是无力支撑了，荷叶像是燃烧至将死，蜷缩着，卷起淡褐泛黄的叶面，保持着那种企盼和挣扎的神情，又无言的低首到深沉的池里去，且有几片叶，已是落进池，再看不见了。这中间一枝最长的弯曲得厉害的荷叶上，轻轻停着那只鸟。这是只怪鸟，好像它也并没有落实在叶上，只是将停未停的这一刻，然而看不到它的爪子。它的羽毛也是淡褐泛黄的，身子不长，头比较大，头上的毛是灰白色的。这次我看到了它的眼睛，是圆的小黑点，其余部分都为灰白色的羽毛遮盖。这只鸟是什么表情呢？漠然，还是沉思中的宁静？或是有点忧郁？我这样想时，我的心里动了一下，不知滋味。我扭头对S和F说，这幅好，这里有只鸟，停在池塘找吃的，挂餐厅很好。他们就嘻嘻哈哈笑得不成人形了。
    我再扭头看那只鸟时，发现它的眼神有点异样，仿佛带了点鄙夷。


                                                                                  时二〇一〇年十一月十一日

顾耀峰

这篇还是习作……但对文字的态度是认真的，不油滑。

在阁

顾耀峰 发表于 2013-11-21 11:12
这篇还是习作……但对文字的态度是认真的，不油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