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影 于 2013-12-25 14:58 编辑
偶遇
她是个文化不高的清洁员,每日在超市里推着扫地机不停地绕着那些货架之间的空地走来走去。 那天晚上她抱着发烧的女儿去医院,接诊的是位年轻的男医生。她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尽管那位医生戴着口罩,但从他那双带棱带角的眼睛她就能看出来。方健明,她看完了他的眼睛后又看了下他胸前的工牌,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连名字都取得这么文雅。 医生开了一些口服药,她有些不放心,问:“不用吊水么?” “并不是吊水就好,能吃药的就尽量吃药,又便宜又好用。”医生说。 医生是少见的好医生,突然间,她对这位医生的好感急剧上升。这世上,原来还真的有这种完美男人。除了电视上,这是她所见到的最完美的真实男人。他是那样的高远和洁净,他的声音清澈柔软,他的手指修长白晰,他的世界跟她的世界相隔那样遥远,但居然就在这个诊室里面相接了。 她想象着男医生的生活情况,那一定是有着明亮的灯光干净又优雅的房子,屋里有着浅色的沙发,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家具新颖时尚。下班后,他一定穿着端庄又显活力的衣着,有着一些轻松而有档次的社交活动。他的女朋友一定是有着长长的黑发,秀气大方的气质女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他。 医生背后的生活像一团巨大的光影映照在她的心房,她每想象一遍就兴奋激动一次,这是她第一次跟美好接触。她的男人无论怎么洗,仍旧像是没有洗干净一样,爱打呼噜,动作粗鲁;她所居住的地方,无论怎么打扫,仍旧不够光敞,家具发黄,被服总有一股混浊的味道;她的孩子,无论穿得多新,仍旧无法像这城市里的人一样白净秀气。她和她的男人就是偏远山村里出来的乡下人,以后,也将回到那个乡下地方。 医生逢周二周五晚上出诊,她总会想着方法去医院看他。医院离超市和她的出租屋并不远,如果这三个地点连起来的话,就像一个三角形,不论她从哪个地方出发,总有机会经过那所医院。踩踩自行车,十分钟就到,然后在诊室门口停留十分钟,这比平常多出来的二十分钟,就被隐藏在了她的日常生活里面,谁也察觉不到。 她就喜欢这么远远地看他,坐在诊室门口的候诊椅上。看他的眼睛,看他给别人看病的样子,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一股浓厚洁净的气息。她忍不住站到了诊室门口,就这么痴痴地望着他。医生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有些不自然。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假装咨询一些问题。后来她看得出来,医生有些烦她。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她每次都这么想。 当她再去的时候,诊室里坐着一位女医生。她突然有些慌乱,不知所措,不禁问:“方医生呢?”女医生抬头望了她一眼不冷不热说:“他不上班。”她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在?”女医生没理她,她又问了一遍,女医生不耐烦地说:“不知道。” 她又去了几次,他仍旧不在,他就这么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下,她心想,万一真有急事找他呢?可是,她又会有什么急事非要找他不可呢?失落感重重地压在了她的心头。以后,再也不来了。她这么想着。当她推着自行车无精打采地回到出租屋时,男人抱着女儿见了她就嚷:“你咋才回来,娃又发烧了。” 她一下子就来劲了:“哦,我带她去医院。” 男人说:“医院远,那里新开了家社区医院,还是公家的,去那吧。” 男人抱着女儿快步走了,她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追了上去,“等等俺。” 医生就一只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她在社区医院抱着女儿的时候,把线剪断了。
柔软的瞬间
他是超市里的切肉工,每日在冷冻柜后面切割冷冻猪肉。这些肉比菜市场上的要便宜许多,冷冻柜前面经常围了一圈人拿着夹子在肉块堆里翻来翻去。 他就在这个时候看见了她。她喜欢穿长裙子,长长的头发被随意地拢在了颈后,看起来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她也在人群中挤着挑肉。 他留意她有一段时间了,她并不是天天都来,有时隔一天,有时隔两天。穿的裙子来去是那几条,不是碎花绿底的便是净蓝色的,还有一条是浅灰色的。拢在颈后的头发不时掉了一缕出来,垂挂在脸侧,她没有耳环没有项链,手上连戒指也没有。她的手提包是菜市场上小贩卖的那种十块钱一个的小挂包。 也许她的生活并不太好,也许她离异了,独自一人带着孩子过,但他从来没见过她带着孩子过来。他不停地猜测着她的生活。 她在柜子前面拿着夹子一块一块地翻,挑了许久才要了一块巴掌大的肉。当她在冷冻柜前低着头挑选肉块时,他默默站在柜的那一边看着她。他留意到她的头发并没有完全拢在一起,有一半掉了出来,刚好盖住半边脸。她仍旧在犹豫着是否要手上夹子里的那小块肉,就在她抬头将肉递给他时,他发现了被盖住的半边脸是青淤的,眼睛有些肿。 原来她嫁了个错误的男人,这个男人不懂得如何爱护她。像她这种温婉的女人,怎么会掉入到这样的生活里去。他为她感到不平。 当她再次来冷冻柜前挑肉时,他从切肉柜上拿了一块为她留好的肉递给她,女人有些意外,接着又看了看他手上的肉,眼光顺带扫了下价钱标签,然后伸手接住放进购物篮里转身走了。 以后他就在切肉的时候给她留一块,他知道哪块肉好,也知道她要多少。然后他就静静地等着她的到来,再将早就准备好的肉递给她。他们之间就像建立了一种默契,谁都没有说一句话。远远看见她来了,他的手拿起肉往日光灯下一伸,她洁白的手在那边一接,就像完成一个简单但又庄重的仪式那样,日光灯是他与她的见证者,永远照耀着他们的手。 他没有渴望与她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她与他之间永远隔着一排长长的冷冻柜。 这个女人给他充满混浊气味的生活带来了一丝柔软,像某个闷热的不眠之夜从窗口吹进来的一阵凉风。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将那块特地为她而准备的肉递给了她,然后看她缓缓地走远。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更近距离地靠近她。他解下围裙,从工作台上绕出来,沿着另一边过道向她的方向走去。然后他就看见她正从购物篮里取出一个装着肉的袋子,随手放在货架上的一堆榨菜上,再走向收银台。 他有些不敢相信,上前去拿起那块肉,正是他刚才递给她的那一块。他提着袋子回到了工作间,撕开保鲜袋将肉扔进冷冻柜里,但很快就被围在冰冻柜前的其中一个人拿走了。这或许不是第一次了,他感到一股失望重重地向他压了过来,以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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