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刘全

zhangwuji

    我已经有十七年没有见过我的叔叔刘全了，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奶奶的丧礼上。我记得我和我爹还有我大伯他们跪坐在天井里铺着的麻袋片上，向每一个参加我奶奶丧礼的客人磕头还礼。那时的我还不到六岁，在那场丧礼中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我的叔叔刘全，虽然至今我还念念不忘那人生中第一次吃到的美味无比的肥肉豆腐白菜汤。
　　我的叔叔刘全穿了一件鸡心领的红色毛衣，里面是崭新的白色衬衣，带着淡蓝色的细细的纵向条纹，这在当时的乡下算得上是体面人的打扮。在秋日里惨淡的阳光下我看到的是我的叔叔刘全跪拜奶奶牌位时的侧脸，那张隐着青青的胡渣的瘦削的侧脸。
　　我的叔叔刘全不像别人那样祭拜完后伏身趴着把额头垫在向前伸出的两只手上装腔作势的佯哭一阵。在我的跟前，他哭到哽咽，是完全变了腔调的那种哭，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狗躲在黑漆漆的角落里不住的哀鸣般的那种哭，丧失了生母后的那种哭。
　　是主持丧礼的瓦爷把刘全叔叔搀扶起来的。参加完丧礼后，刘全就走了。我妈和伯母在事后谈论起我的叔叔刘全的时候眼神里满是鄙夷，说刘全也就是来装装样子，是真把自己当成外人了，要不他怎么不留下来看咱娘入土为安，送他亲娘最后一路？谁让人家姓刘呢！老胡家的事人家有理由不操心。
　　我对我的叔叔刘全的印象完全停留在六岁之前，自从我奶奶过世后，刘全也就彻底的跟我家断了来往。不像我爹、我大伯他们不认刘全这个兄弟，我对刘全叔叔的印象还是很好的。我小的时候刘全叔叔有一阵子还经常来我家，那时我们两家也经常走动，刘全叔叔每次来都会给奶奶带上两罐麦乳精和一包绿豆糕，还会偷偷的塞给我几块水果硬糖，有一阵子我甚至天天盼着刘全叔叔能够来看奶奶。
　　有一阵子我盼了好长时间刘全叔叔也没有来，我忍不住问我妈什么时候能够到刘全叔叔家去玩。我妈满是鄙夷的说你刘全叔叔人家亲口说自己是刘家的人，不认你这姓胡的了。几年以后我才从大人们的闲聊中知道刘全叔叔是在跟我爹喝酒的时候强调他是刘家的人，这让我爹很不满意，他一个劲的说老胡家养了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于是，我们家也就和刘全叔叔断了来往。
　　刚断了来往那会儿，八月十五家里吃团圆饭，被病痛折磨的脸色蜡黄的奶奶希望我爹和我大爷能够去把刘全叔叔喊来，全家人吃个团圆饭。奶奶知道那时候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她非常的希望能够把刘全叔叔叫来，毕竟在刘全叔叔刚出生就把他过继到了刘家，奶奶心里还是有很多的不安和歉疚的。我自告奋勇的想要去喊刘全叔叔到我家吃饭，还没等起身就被我爹瞪住了。当时院子里泻了一地的白月光，很亮，但气氛很僵，大家坐在位子上就像那梦境中的雕像。最终奶奶辛苦拉扯的两个儿子完全没有去喊刘全叔叔的意思，奶奶看了看盘子里的月饼，看了看她收藏了很久的刘全叔叔拿来的绿豆糕，眼里沁出了几颗亮晶晶的东西，然后站起身来回东屋去了。
　　那天晚上我爹和大伯喝了不少的酒，我和两个堂姐在葡萄树下玩捉迷藏，夜凉如水，院子里的影子忽隐忽现。仲秋的思念消弭在了睡意渐浓的月夜里，让人无意倾听那细弦的震颤。
　　再次听到刘全叔叔的消息，我仍会感到激动，童年的回忆仍会不时的涌起。听到刘全叔叔因杀人入狱的消息后，我妈说幸亏不是胡家的人，要不咱们胡家以后还不得让别人戳断脊梁骨啊！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在一旁喝酒的我爹一直脸色阴沉，听到我妈说这话时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磕，低声吼道，别在这放屁，我烦。
　　刘全叔叔的案子在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总是对这样的事情津津乐道，在他们看来这件占足了偷情和凶杀还有强奸的案子并不比他们看过的任何一部电视连续剧差。
　　我的叔叔刘全是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县里的畜牧兽医站干了几年，觉得没什么劲就下了海，跟着几个同学倒腾医药。刘全叔叔从畜牧兽医站辞职这事没跟家里商量，所以他的父亲对他的这一举动耿耿于怀了很长一段时间。
　　做医药生意的那几年刘全叔叔确实也赚到了一些钱，他甚至还跑到了石家庄呆了一段时间。他回来的时候很是风光，还领回了一个石家庄的女孩。四里八乡的都说刘全叔叔赚了钱了，老刘家养了个出息的儿子。我妈看到刘全叔叔发财后的一段时间，总是唠叨着人家过得好孬跟自家有什么关系呢，人家老刘家发财老胡家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呀！
　　刘全叔叔结婚的时候办的场面很大，开着一家砖窑厂的刘父也是红光满面。我记得是我和我的两个堂姐过去吃的喜宴，童年里最丰盛的喜宴。
　　刘全叔叔结婚没过半年就离婚了，那个石家庄老婆几乎是净身出户，什么也没捞着就坐上火车回石家庄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说的清楚，只是有几个妇女嚼舌头说刘全叔叔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并且那个石家庄女的迟迟没有怀孕的动静，刘家固执的认为女的有不孕症。
　　这几年刘全叔叔感叹生意越来越难做，他去过北京、闯过广州，在长沙也呆过一段时间。但这些都不妨碍他最后赔了个底朝天，这是08年经济危机时的事情。
　　回到镇上的刘全叔叔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生意上的巨大失败无疑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沉痛打击。刘全叔叔在县城的一家理发店认识了马莉，一个能够使他感觉到充实的女人。
　　让刘全叔叔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堂侄女的死竟然是因为他和马莉的偷情所引起。
　　刘全叔叔给他的堂侄女刘岚在县城的棉纺厂找了一份活，他堂侄女职业中专毕业，刚满十七周岁，她的很多同学也都在县城的棉纺厂里工作，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很难找到更好的工作。
　　刘全叔叔没有儿女，也就拿着刘岚特别好，手里有点闲钱就请刘岚去吃必胜客，所以刘岚遇到诸如早恋、工作等方面问题更愿意跟刘全叔叔诉说和商量。
　　刘岚被强奸杀害的事情恍如一个晴天霹雳使刘全叔叔丧失了最后的一点理智，他万万没有想到马莉是这样的人。
　　马莉的丈夫因为强奸杀人被公安机关抓捕归案，刘全叔叔从电视里的新闻里得知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马莉和刘全叔叔的偷情被马莉的丈夫发现后，马莉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这让曾经深爱过马莉的刘全叔叔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刘全叔叔不明白为何灾难偏偏会降临在堂侄女刘岚的头上，老天爷肯定是疯了。
　　和刘全叔叔偷情被撞见的马莉竟然做出了这么荒唐的一件事。
　　县里电视台的一个播音员正在播新闻――
　　女子假扮孕妇骗女孩回家供丈夫性侵。本台最新消息：近日J市（具体的也就是本县，当然那女主播没说）发生一起一名经营理发店的马姓女子因害怕发现其偷情的丈夫的家暴从而假扮孕妇诱骗棉纺厂十七岁少女刘某至其家中供丈夫性侵，害怕事情暴露的女子丈夫在少女刘某的挣扎反抗中竟用被子活活将刘某捂死的案件。犯罪嫌疑人马某的丈夫戚某已经被警方抓获，目前案件的细节仍在进一步的调查当中。
　　据本台记者刚刚从前方收到的消息。昨天傍晚J市发生重大杀人碎尸案，犯罪嫌疑人刘某潜入马某理发店残忍将马某杀害后迅速逃离现场。刘某和马某被周围的邻居证实是情人关系，目前对于刘某的杀人动机还不得而知。据知情人透漏，被害者马某正是前几天假扮孕妇骗女孩回家供丈夫性侵一案的当事人，至于马某为何惨死家中请密切关注我们的后续报道。今天的新闻播送完了，谢谢收看，再见。
　　刘全叔叔始终不能清楚地说明自己的杀人动机，我在电视机前看到过穿着橙红色马甲戴着手铐和脚镣的画面，镜头始终对着刘全叔叔的脸，没有打马赛克，我得以在十七年后重新端详一遍这张脸，这张在电视屏幕上放大到如此陌生的脸。
　　刘全叔叔的父亲为了儿子能够免去一死，想法设法的想要给儿子弄一张精神病证明。我不知道刘全叔叔为什么会杀人，我也不知道他和马莉曾经自以为是的爱情，更不知道马莉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悲剧一旦开始发生，就很难让它停下来。
　　刘全叔叔或许忘记了他和胡家的血亲关系，或许没有。胡家的家谱里没有他的名字，胡家的孩子或许不会因为他而影响政审，但胡家的历史中布满了关于他的尘埃。
　　是的，我的叔叔刘全不应该被忘记，他应该被铭记。抛弃也好，亏欠也罢，我的叔叔刘全的名字写在了公安局的卷宗里，我想，这样就可以永垂不朽了。

生铁

文笔还是很好的。

但行文上，像是用长篇的语言写了个短篇，没有展开和深入的感觉。刚有感觉就结束了，或者觉得像梗概。

电视台播音员的讲话，在这里占了这么大篇幅，这必须说是败笔了。短篇小说，在这个篇幅中，应该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能有的。这么宝贵的一段，留给绘声绘色描摹播音员的语言，肯定是有耗损的。

陈卫

那个新闻我记得是真的。

魏虻

很有潜质的小说，一个非常经典的建构方式，用孩子视角写大人。人物性格攀在故事上波动呈现，非常丰富和有生命力，一时间有很多东西都可以讨论，这里只说两个。你对事物的看法不具有颠覆性，没有脱离或者说批判通常人物的对事物说教式的理解，这直接导致你语言上有很多平庸处，举几个比如“奶奶看了看盘子里的月饼，看了看她收藏了很久的刘全叔叔拿来的绿豆糕，眼里沁出了几颗亮晶晶的东西，然后站起身来回东屋去了。”“这让曾经深爱过马莉的刘全叔叔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刘全叔叔不明白为何灾难偏偏会降临在堂侄女刘岚的头上，老天爷肯定是疯了。”大概作者的年龄不大，这些认识上的东西需要不断被磨砺。另外还可以一说的是人物的情感和作者情感的混淆这一点也比较明显，叙述者可以幼稚但是作者绝不是幼稚的，这样才能保存故事的深度，作者可以再揣摩奈保尔或者格拉斯。写得很好，加油。

王棘

还可以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