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登录
- 2017-10-27
- 在线时间
- 558 小时
- 威望
- 6842 点
- 金钱
- 4925 点
- 注册时间
- 2011-2-7
- 阅读权限
- 30
- 帖子
- 2557
- 精华
- 0
- 积分
- 1608
- UID
- 39961
 
|
回答
王家新
“苦难尚未认识……”
——R•M•里尔克
要回答一首诗,需要写出另一首,
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勇敢的女人正在诞生,她就出现在这首诗里。
她讲了一个(中国)女人的故事,
她就在这种叙述中诞生:她来自和你
一起共同生活的过去,
但她又是新的。她光彩照人,让你刮目相看,
她甚至迫使你接受挑战;
为此你得报答我们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
回答一首诗竟需要动用整个一生,
而你,一个从不那么勇敢的人,也必须
在这种回答中经历你的死,你的再生。
为此你不得不再次回到过去,纵然一次次
你从那里疲惫而归;
十年,二十年……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时代
我们的朋友和亲人,发生了多大变化呵,
虽然伟大的史诗尚未产生,
你却仿佛已远远走过了超过一生的历程;
我们的过去,我们的初恋,已变为
一张张黑白照片,恍若隔世
让人不敢相信。
我们还属于从下放的山乡来到大学校园的
那一代人吗?不,珞珈山已是墓园
埋葬了我们的青春。
这些天我住在德国南部的一个古堡里,
二百年前一位偶发奇想的公爵建造了它,
作为日后幽居之所——但时间却它赠给了
另外一些人的沉思。我出没于它的
荒废花园;我震摄于笼罩它的森林的静寂;
我登上它的巴洛可回廊:我是否看清了
一个人从山下走过来的历程?
我能否让一个审判的年代从这里再次升起?
我自己的全部生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又能否让我自己和我的同时代人
一一从我的写作中走过,并脱下面具,为了
向一种黑暗的命运致礼?
深秋的夜。我刚刚从弗兰达那里
回来,这个美丽的,一直在凝视你的
有着一头金色卷发的意大利建筑艺术家,
在给我作了浓浓的意大利咖啡后
坐下来,唱起了关于她家乡的歌——
那不勒斯,你有一千种颜色
那不勒斯,你有点让人害怕
那不勒斯,你是孩子们的声音,他们
在渐渐长大
那不勒斯,你是海的味道,海的歌
那不勒斯,人人都爱你
没有人知道你的真实
于是我想到了你的诗,和我们的生活。
是呵,什么是“真实”?我不知道。
我只是看到我所爱的人们,只需要一种措辞
就把历史创造了出来。谁能正视自己
而不是把他留给另一个鲁迅或陀思妥耶夫斯基
去审判?“真实”?让我放弃。我看到的
真实早已消失在时代的滔滔宏论中,
人人都在“真实”的名义下为那荒谬的一切
而战。我不再辩白。我也几乎不再关心
自己是谁,而只是想说:这就是我们的时代
——你的痛苦,你的生活,你的真实
只是这部伟大传奇中的一个细节。
那不勒斯的海远去了,弗兰达
在期待着。她是如此美,不是漂亮
而是美;同样,不是聪明,而是INTELLIGENT;
我们用笨拙的英语交谈着,竟能
深深地理解。她先是用拉丁文背诵了维吉尔,
而后又谈到《神曲》——因为我
提到了但丁。弗兰达在期待着,我懂。
我已把她写入诗中,接着我还会
为她写诗——为了她那再次向我凝视的目光,
也为了那一直在提升着但丁的贝亚特丽采……
但,我的身体却在变沉。我竟从她那里
回来了:你的信和诗在等着我。
我知道我的过去总会在某个时刻向我发出符咒。
我回来了。我从弗兰达的二楼回到我的
顶楼,回到我的地狱。
我需要回答吗?我必须。
这是一种什么力量,我们早已分开,
我留在北京,清晨我醒在一片雨声中时,也许
你正驱车在美国西北海岸的最后一道夕光里……
但我们仍在一起。十七八年了,我们
在一起,从大学同学到结婚,到有了孩子,
到你渐渐变得我不再认识,
到不成问题的一切都成了问题……
也许有朝一日我会冒胆说出我生活的故事,
我会让一本书来总结我们、回忆我们,
但此刻,能否让我不再想到你
让我达到一种智者的平静,而不再一次次
在夜里痛苦地醒来,并坐望到天明?
长久以来我想写一本书,但我所构想的
一切正受到生活的嘲弄;
长久以来我与一些从不存在的女人为伴,
现在我明白了:这些假天使肢解了我的生活,
毒害了我的心灵,
却不能成为这部书中的主人公。
我的主人公,命中注定只能来自
北京的一条胡同。我们自幼接受的一切
造成了我们的现在;我们从不认识的苦难,
使我们走到了一起:它在一开始使我们
不与生活妥协,现在则互不妥协;
它使我们彼此相像,虽然又如此不同。
它带来的夜,我们至今仍未走出。
它书写着我们,爱我们,威胁着我们——
它是暴戾的,我们却像狗一样对它忠实。
于是我把你带在我的生活里(我竟不知
这也正是它的要求),如同我们仍住在
北京西单那两间低矮而潮湿的老房子里;
我在那里同你争吵,但又不得不去爱。
我有时以为把你忘了,并为到来的自由欢呼,
但你又回来了——那在黑暗中支配我们的一切
也变得更咄咄逼人了!你读了那么多女权主义
理论,如同你赴美后添置的衣服——
你从衣橱里取出一件,试试,扔在地板上
又去取另一件:你拥有太多的真理。
而我,只读过一本《简•爱》,并且至今
仍不清楚那阁楼上的疯女人究竟是谁;
她从不露面,黑暗的楼道里却起了火
她从不露面,却通过一个个我认识的人,
高唱着战歌向生活复仇。
于是我看到控诉暴力的人,其实在
渴望着暴力;那些从不正视自己的人
也一个个在革命的广场上找到了借口;
同样,那些急于改变命运的人,正被他们的
命运所捉弄。从当年的红小兵到女权主义者,
从“解放全人类”到“中国可以说不”,
人们一个个被送往理论的前线,并在那里牺牲,
可是我多么希望你不!
你也不再是那个走向金水桥头,举起右手
向着伟大领袖的遗像悲壮宣誓的小丫头了,
现在你出入于高等学府,说着一口英文,
有着我所欣赏的潇洒和知识分子气;
但在你的这首诗里,又是谁,仍在攥着
那只多年来一直没有松开的小拳头?
而背叛的金色号角早已奏响,
如昆德拉所发现,它甚至就在做爱时
随高潮而来的那一阵黑暗里。什么叫忠实,
什么叫不忠实,对于这一代人已没有意义;
几千年的封闭造成了我们现在的自由,
也从来没有一双更高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们,
除了街头广告上那些眩目的诱惑;
而早年贫穷的伤害,不仅在加速着
一种地狱般的贪婪,也使你我的自尊变了形;
在同胞们的欲望尚未满足之前,
你同他们侈谈什么诗歌,或“人性”?
智者早已放弃。而我也渐渐羞于
对人们说我是一个诗人,甚至——
对我们唯一的孩子。
你在诗中提到了戴安娜。
戴安娜的死让我震惊,让我不敢相信,
但我想已没有任何人可以同我分担这种震惊。
在这里我同一位从巴黎来的艺术家谈到
这种震惊,“呵,你爱她?”他笑起来。
是呵,他还年轻。他不懂。要目睹
命运的威力只有在亲身经历了恐惧之后,
要学会爱也只有在认识了苦难之后……
这也许仍是我:一个白痴,仍踉跄于
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那混合着狂笑的风雪中,
在一个疯狂的世界要求着理解;
这也许就是我,心如石铁,坐而不动,震慑于
那偶尔从黑暗中向我显露的一切,
并从每一种现实的欢笑或争吵中听到
一种隔世的悲音——而这些,对你讲
又有什么意义?你已不屑于去听。
背叛的号角早已奏响。
从什么时候,离,还是不离,这抓住了
无数个破裂家庭的问题,在我这里变为
去成为还是不去成为?
——成为某种人是孤独的。
成为某种人你必须付出代价,甚至
你仍在爱的一切,你像牲口一样贪恋的一切……
但已别无选择。那长久以来造就我们的一切
已照亮了一个寒冬中的额头;
而每一次的伤害和震惊,也都在促成着
这一步。现在,你迈出去了,虽然
那来自黑暗中的力量仍在拉你回去,
虽然,一种巨大的荒凉也会时时哽上你的喉头,
但你迈出去了——
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会回头,但不是现在。
现在,如人们所说,我们“自由”了。
你开着你的旧尼桑,驶向你学习和执教的
美丽校园,或者准备着又一个烤肉聚会
在仿中产阶级的后花园里,
间或来信“过得怎样”?回答当然是“很好”。
你准备着你的金色未来:绿卡,博士论文
一辆梦想中的更高档的红色跑车……
而我,姑且如此说,在准备着自己的死,一个
可以让我去死的死。
这是你无从理解,我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勇气——
我为此而生。我到很晚才认识这一点。
我的黑暗中的童年向我涌现,我所敬仰的
亡灵一一在这里显形;我的命运升起,
闪闪布满了古堡的夜空。
我向我的命运致礼,我认可了我的失败。
我的全部生活是一个失败。
我根本就不配这神圣的婚姻。我不会
给一个女人带去她想要的一切。
我更对不起孩子和我自己。但也许我将再生——
如果我把自己深深埋入这种失败。
起风了!多美呵,德国南部的秋天——
只一夜霜寒,山上山下的树木全变了,
只有古老的橡树在坚持着……
起风了,风也一定从北京的上空吹过;
这生命的大气流,也一定会使那座北方的城,
浸在海水的蓝色里;
起风了,风已深入到记忆的瓦缝里……
起风了,是到了“建筑房屋”的时候了,
而风,却执意要把你带走,
要把一个像动物一样不愿离开的人带走……
起风了!我们是在宇宙的无穷里,生命的回流里,
我们谁也无法止息这满山秋叶的吹动,
我们,我们,把自己交给风……
悲剧?也许,如果有一种美,一种
像冰雪一样震撼人心的力量从中诞生。
这是一场已走到尽头的婚姻;这是一场
你我必然去经历的死。多少年了,钢琴
与电钻的协奏——多少人在做着同样的努力,
为了怯懦,为了恐惧,为了父母和孩子,
也为了一份中国人的面子……
八月中,我刚刚从外地出差回到北京,
一位朋友就约我到街头夜市,听他谈生活中的
变故,谈坚持的悲壮,看他胳膊上的那道
刀痕——那是他与妻子吵架时自己砍下的……
“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离婚?”我想问,
嗓音却无比发涩。古老的惩罚正落在
你自己的头上,你该去问谁?
活,为什么活?爱,为什么爱?
是不是因为惟有它在拯救着我们?
让我感激我的失败,因为在我的失败中,
我开始认识苦难;在我的无可挽回的失败中,
我在朝向一种更高的不可动摇的肯定……
现在,就算你是你所宣称的“唯物主义者”吧
——存在决定意识。但什么是存在
这首先是个问题。高大的美式冰箱是一种
存在呢还是夜半敲在你屋顶上的雨点?
物质的美满呢还是内心中的某种致命缺憾?
我不再争辩。如果我同你争辩,亲爱的,
我们仍是在去精神病院的路上;
我们知道伟大的生命在为我们准备着什么,
它为我们同时准备了砍头的利斧或挂冠,
准备了古老的敌意,疯狂,懊悔,或一只
用来拧开煤气开关的绝望的手;
它为我们准备了一场永无解脱的苦难循环,
但也准备了一个吹号天使,
准备了宽恕,感激和自由……
于是在这困难的日子我一再想起这伟大的
诗句:“愿有朝一日我在严酷审察的终结处,
欢呼着颂扬着首肯的天使们……”
而我是否正接近这个末日?在我的全部
生活和磨难中能否响起这一声贯彻生命的
欢呼?我又能否在一场预先会失去的爱中
获得再生?不,雪已在我写给弗兰达的诗中,
如篝火一样升起——我只能把贝亚特丽采
还给永生的但丁;我只能回到我的孤独中来;
黑暗中的天使尚未把我完全击倒在地,因而
他们也不可能出现在我的汉语的上空。
我还有更为泥泞、艰巨的路要走。
我们的蒙面人尚未为我们最后到来。
我的这首诗也写得过早——多少年后,
它注定会为另一只手无情地修改。
是到了再见的时候了——
平静下来,你仍是我亲爱的人,
平静下来,愤怒会化为怜悯,而挽歌
也应作为赞美出现。
我们有过那么多患难相助的时刻,相亲
相依的时刻:俄勒冈烟雨迷蒙的三月,
当车刷拨不开浓密、连绵的雨水,我多想
在浪迹天涯的无助中握紧你的手;
而在五月,当我们一起驶向大海,你和儿子
是多么开心呵:蔚蓝的太平洋闪闪透过松林,
一会儿豁然开阔地出现在了面前:无限!
在那一刻我们的手拉在了一起——当一种
更伟大的存在对我们讲话,我们重又
变成了孩子,比那个跑在我们前面
欢呼着冲向海滩的孩子更小……
我多想把你留在那一刻!但我们
又回来了。大海远去。
大海,已不屑拯救我们。
是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我曾一再推迟,一再抱着希望,但
另一个勇敢的女性已经诞生,勇敢的人们
在彻底否认他们的过去——为他们祝福吧,
宽恕,理解和和解已不是我能期待的事;
每一个人都在追随着他们自己的神,
每一个人都将变成另一个人。
四十而惑,但我也听出了命运的一些低语,
我在辨认着宇宙的伟大法则。
我仍将把你带在我的生活里,血液里,
或一首献给这个正在逝去的世纪的挽歌里。
一如既往,我还随时准备向你的愤怒或欢乐致礼。
而我,在我写完这首诗后,冬天
就会沿着森林大道和花园小径向我走来,
霜雪也会蒙上我的明亮的窗户;
大雪封山之前,人们还会纷纷离去。
那不勒斯的女儿也将飞回温暖的家乡过冬。
而我将在这里留下。
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从持续不断的降雪中,
从笼罩着山上山下和万物的静寂中,
将会静静地升起一支冬日的颂歌……
附 沈睿:中国女人,中国诗人,外国女人: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灵魂自画像——对王家新的《回答》这首诗的误读 (节选)
据王家新说,这首诗的发表,是非常被动的。诗于1998年初写好后,并不准备发表。结果被一个编辑看到了,坚持发表不可。结果,就在那个杂志上发表了,影响也不大。王家新是想安慰我,他的善意,体贴,我诚心地领了。我还是感激那位坚持的编辑,因为,编辑的眼光还是深刻--我也作过多年编辑,知道看见好稿子的兴奋,这首几乎会被锁在抽屉里的诗歌就这么出现了。
这首诗歌的题目是《回答》,特别是标题下还引了一行我的诗,似乎这首诗歌是对我的诗歌的回复。以《回答》为题目,给读者创造了一个印象,就是那些描述沈睿的梦想的诗行可能是沈睿自己说的。我声明不是的。以《回答》为题的根本涵义,我在2001年发表我给林木的诗歌的时候,分析过了。此地我重复我的观点,给没读过的读者,提供一个上下文语境。我是这样写的:
“一九九八年秋冬我回到北京,朋友们见到我时都提及王家新写了一首名为
《回答》的诗,是谈论我们的离婚的,并已经在《莽原》上发表了。他们好奇地问我到底给王家新写了什么诗,他才回答我。我大为惊讶,因为,我从来没有收到过,甚至听到过《回答》这首诗。再则,我的原诗并不是给他的,他似乎不该回答我,顶多他算是替林木回答我。这也许是为什么王家新从来没有把这首诗直接给我吧,你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回答”一番吧。我在北京见到王家新的时候,问及这诗,并希望他给我一份。他说,“诗在杂志上,你自己去找吧。”我自然没找,全然因为我是一个负气的人。我说“你的诗既然是写给我,为什么你不直接给我呢?”我赌气不找,因为我觉得他用《回答》作标题是故作虚悬,用修辞的方式把自己的位置合理化和正义化。其实,我的确在一九九八年三月给他写了一首长诗,具体地谈了我对感情的考虑,题目是《金钱与爱情:戏写席勒--给家新》,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的名义上给我的诗已发表了。我不知别人在我的位置会不会像我一样负气。我自然还是好奇的,后来评论家D说“沈睿你在诗中的形象是一个物质主义者。”我们都大笑起来。我更好奇了,还是没去找。后来在诗人ZH处我读到王家新的《回答》那首诗,心中平静如水,同时也觉得他的诗很有份量。我觉得他写了一首很有意思的诗--他的文本反映了在这个令人困惑的时代,一个诗人是怎样想象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怎样理解世纪末的婚姻与爱情,甚至怎样理解文化,种族,性别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我这样理解他的《回答》--他并非是回答我,而是对整个世界的回答。人生沧桑,在人生巨变的时刻,我们每个人都试图评判自己的位置,解释自己的行为,为自己寻找存在的理由,或者说,让自己过得去,他如此,我亦如此。我理解他的位置。“
首先说明,因为这首诗是给我的,自然而然我就读了很多遍。后来我读的时候,就一边读一边微笑了。看沈睿在诗中是这么物质主义,就觉得有点自恋地喜欢沈睿--因为我讨厌不喜欢物质的人。我喜欢一个人喜欢吃喝玩乐。我常常怕不喜欢吃喝玩乐的人,好像他们不是活生生的人。爱买衣服,爱物质的沈睿是个活生生的女人,我忍不住对诗歌中的那个沈睿微笑。念《回答》这首诗,有时又笑不起来,因为他写的东西太严肃了,严肃到我不得不严肃地对待。王家新对我说,诗歌评论家程光炜认为这是九十年代最好的诗歌之一。我同意程光炜的意见。我想论证,我们这个时代,还没有几首诗写得如《回答》一样如此代表我们时代的精神,我们时代知识分子的灵魂。虽然有很多诗人都以为他们早就写出了传世之作,他们实在是不能跟王家新的这首诗相比。在我读的有限的诗歌中,经过我所受到的学院训练,我读这首诗的时候,想,王家新,你还可以啊,你这半辈子还真写了几首出色的诗!如果想了解中国九十年代社会转变对个人的影响,了解九十年代中国的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这首诗是首屈一指!
王家新在这首诗歌中到底写了些什么?在这首诗里,王家新写了很多东西,很多很多。主要、而且简单化地说,王家新勾画了我们这代某些知识分子的灵魂,给这个看不见的灵魂画了一副自画像。这一代知识分子,据说他们正在构建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他们正在创造这个时代文本本身。用这首诗里的语言说,这个知识分子是“我的同时代的人。”这个同代的人没有姓名,以“我”为称。相若相离的构成复杂关系的是另外两个有名有姓的人,两个女人。一个是沈睿,中国女人,一个是弗兰达,意大利女人。这三个人的关系是多么有趣啊。不是三角恋爱,如通俗小说一样。不是三角背叛,如伟大的文学作品一样。他们构成的是在这个日益国际化的世界里,以男女关系为隐喻的某些中国知识分子对自我的想象,对自我位置的定位。我的读后感将从这首诗歌的三个人物形象出发,探讨九十年代我们面临和经历的时代变化怎样深深地影响了每一个人,探讨一个中国知识分子在社会,个人生活都巨变的时代,怎样理解自我,怎样对自我想象。我的批评立场来源于我的女权主义文学批评训练。用我的训练的术语谈,这篇读后感通过考察这首诗的性别政治,探讨一个中国知识分子在九十年代社会巨变的时刻,对自己的定位,对自我的想象。我谈的是一个知识分子,不是整个知识分子,虽然我也相信整体是由个体组成的。或许个体的灵魂也让我们瞥见了整体灵魂的一部分吧。
让我先说说两个女人的形象吧。说女人总是比说男人有意思一点。先说沈睿吧。在这首诗歌里,关于沈睿,有这样一些诗行描述她 (你):
你读了那么多女权主义
理论,如同你赴美后添置的衣服--
你从衣橱了取出一件,试试,扔在地板上
又去取另外一件。”
你开着你的尼桑车,驶向你学习和执教的
美丽校园,或者准备着又一个烤肉聚会
在仿中产阶级的后花园里,
间或来信“过得怎样?’回答当然是“很好。”
你准备着你的金色的未来:绿卡,博士论文
一辆梦想中的更高档的红色跑车。
你也不再是那个走向金水桥头,举起右手
向着伟大领袖的遗像悲壮宣誓的小丫头了,
现在你出入高等学府,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
有着我欣赏的潇洒和知识分子气,…
再来看看弗兰达:
深秋的夜,我刚刚从弗兰达那里
回来,这个美丽的,一直在凝视你的
有着一头金色的卷发的意大利建筑艺术家,
在给我作了浓浓的咖啡后,
坐下来,唱起了关于她家乡的歌……。
那不勒斯远去了。弗兰达
在期待着,她是如此美丽,不是漂亮
而是美,同样,不是聪明,而是intelligent,
我们用笨拙的英语交谈着,竟能
深深地理解。她先是用拉丁文背诵了维吉尔,
而后又谈到《神曲》--因为我
提到了但丁。弗兰达在期待着,我懂。
我以把她写入了诗中,接着我还会
为她写诗--为了她那再次向我凝视的目光,…
不厌其烦地把这些诗行列上,是为了考察诗歌中的“我”看这两个女人的视角。在诗行中出现的沈睿,从“我”的角度看,可谓物质和庸俗。到美国以后,一是沈睿添置了很多衣服,她试这些衣服的时候,很有一种骄横的庸俗:“试试,扔到地板上,再试一件。”二是过着假老外一样的“仿中产阶级的生活。”开着(二手)尼桑车。 开烤肉聚会,还梦想红色的跑车,绿卡和博士论文--金色的未来。王家新写这些行诗歌的时候,好像他从来没到过国外一样或他真的对国外一无所知。好像他不知道美国的一个博士论文通常要艰苦地写好几年,不是那么轻而易举。他似乎也不知道,博士论文不保证金色的未来,就是一个教授在美国的生活也不过是中产而已,生活谈不上金色银色,文科新教授的生活,可能连铜色都谈不上。绿卡更什么都保证不了。不过正因为王家新对国外佯装无知,诗歌中的沈睿就更有深意了,因为这是一个创造,一个中国男人眼中的追求知识和独立权利的女人的形象。对这个中国男人来说,沈睿追求知识(女权主义),就如同女人喜欢衣服一样,意义非但不深刻,而且俗不可耐。女权主义对在诗歌中好像一个物品,和衣物的意义差不多。即使这个女人的“知识分子气”也只有在“我欣赏”后才有意义,不然,她本身不具备自足意义。沈睿在诗歌中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一眼,她总是一往无前的,开着车,梦着更好的车。沈睿读的女权主义理论书,就是扔的衣服,满地都是,没什么意义。沈睿和“我”的离婚的理由,诗中说:“我不会给一个女人带去她想要的一切。”“我更对不起孩子和我自己。”听听,这个“我,”明知自己不能给“一个女人”带去“她想要的一切,”但是他不是觉得“对不起”这个女人,他觉得反而是自恋自艾地对不起他自己?逻辑何在?
让我们反过来看看美丽的弗兰达吧。诗中一次用“美丽”来描述弗兰达还不算,还用了一次,两次用美丽这个词来描述弗兰达,弗兰达不消说,一定是美丽得无比了。弗兰达的美丽,在这首诗中是因为五个原因,一个是她的“金色的卷发,”也就是她的异域色彩,二是弗兰达的“女性气”或者不如说是妻子气,因为,“她给我作了浓浓的咖啡”,完全是女性的职责,女性的位置。跟沈睿比较,弗兰达更“女人味。”三是聪明,虽然诗歌中没有写弗兰达是如何表现聪明的,除了说弗兰达的英文不太好以外,也没描述她是何等聪明,但是,注意,诗歌中出现了一个英文字眼intelligent,显然诗人已经找不出伟大汉语的词汇来描述这个异国女郎了,只能用英文了,虽然英文也不是弗兰达的母语。这个英文词的意思就是聪明智慧,中文有相应的词表达。但是诗人没有词了。只能用英文了。四是弗兰达“为我唱歌,”如同一位当年的歌姬,除了从煮茶变成了煮咖啡外,本质没有变,是侍姬的角色,而且,一听“我”说但丁,她就谈起《神曲》,我是多么有知识啊,她应和得多么恰如其分!五是她对我的无言的凝视(欲望?),无言的爱(性爱?),她居然凝视了再凝视,一往情深!而且什么也没得到,因为我还是在夜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留下弗兰达深深地遗憾吧!
在这样的对比中,中国女人沈睿是男性化了:开车和梦想跑车,教书(参与公众领域);意大利的弗兰达才是真正的女人,又煮咖啡,又凝视我们的诗人 (很像中国文人的理想:红袖添香的女人)。从空间上看,沈睿在外面开车跑在路上,弗兰达是在房间里。沈睿根本不看诗人一眼,弗兰达是长长的凝视。沈睿没给诗人唱过歌,沈睿只想自己怎样漂亮,把衣服换来换去的,也不问问别人的意见,弗兰达不表达自己的愿望,她有愿望,但不会对诗人提出任何要求,她唱关于家乡的歌给我,以此表达对“家乡(归宿)的”向往?在这样的对比中,诗歌说,“勇敢的女人正在诞生,她就出现在这首诗里,她讲了一个(中国)女人的故事。”读完这首诗,读者很难感到一个勇敢的女人诞生了,倒是感到那个叫沈睿的女人真不知好歹,离开了那么伟大深刻的灵魂,哪里谈得上什么勇敢?特别是还把中国两个字用括号括起来,不知深意如何?难道这样的女人只有中国才有吗?外国没有吗?外国,特别是当代西方,当然没有,在王家新的诗歌创造中。
这就是我们的同时代的某些男人对中国女人和外国女人的想象,理解,和表现。这就是这首诗歌的“性政治”--性别的权力关系。在这样的权力关系里,首先是重新书写了中国和西方的权力关系,把这个关系调了一个个。中国的男性抒情主人,在中国女人凝望前方,一往无前地开车往前走,离开自己之后,有西方女人来前赴后继凝望自己,在西方女人的目光中获得了自我的肯定。这是一个创新,虽然创新得和《北京人在纽约》里的男主人公嫖白人妓女时,一边把钱往白女人身上揍,一边压在她身上,声嘶力竭地要她说“我爱你”这种拙劣的自我满足差不了多少。澳大利亚的汉学家白杰明用“操白种女人就是爱国”来概括这种心态,可谓一语中的。 王家新没有这么直露,那个西方的intelligent弗兰达也只是欲说还休地凝望他而已。其次,王家新在诗歌中把抒情主人公“女性”化了。由于历史传统,女人据说生来是被看的,是被看的对象,在被看的同时,被剥夺了看的权力。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杰出的丁玲就向此挑战,写一个看男人的坏女孩,那个莎菲女士看南洋人凌吉士的目光,简直是剥光了凌的衣服:“那红红的嘴唇!”丁玲故意用写女人的樱唇的语言来写一个男人,把女人的目光夺了回来。如今这个二十末世纪末的中国男人干脆自己直接当被看的对象了。一个在美国的中国学者在她的书中论述说中国男性有“把自己女性化的情结,”此话看来不虚。
现在我再来谈谈这个深思的和写作的男主人公吧。诗歌的背景很有深意。“我”写这首诗歌的时候,是在德国的一个城堡里,一个中世纪的古堡。如果说有古堡幽灵的话,诗人本人似乎就成了这个幽灵。诗人在远离中国,远离中国历史,也远离当代中外沸腾的生活的古堡里。他如同古往今来的伟大的沉思者一样,在一个适于沉思的地方,思考他的生活,他的生活的目的,意义。如果他是在北京的小胡同里,他无法作这种深刻的思考。也不能设想他在别的背景里。只有在一个历史凝固的地点,这个地点好像是世外桃源,又好像是中世纪,他对当代急剧变动的男女权利关系的不解,困惑,对一个中国女人的离家背井,不渴望归宿这种举动的震动,困惑,对中国和世界的关系的困惑,对一个人的主体性的位置的困惑才显得格外深刻,明显。才能在想象中遇到一个从意大利来的传统女人,才能写出传统和现代的对立,写出某些中国男性知识分子对传统的不自觉的选择和近亲,对不符合自己利益的现代性,比如女性的权利,本能的潜意识的抗拒和抵触。
在这首诗歌里,“我”从多重角度揭示了“我”的灵魂的深刻,伟大和不同凡响。自我的想象和形象都是为了揭示我的思考和灵魂的深度。诗歌首先表达了对自己诗歌写作的信心。比如:
她 (沈睿)就在这种叙述中诞生,她来自和你
一起共同生活的过去。”
我已把她(弗兰达)写入诗中,接着,我还会
为她写诗--为了她那再次向我凝视的目光。”
写作这个行为,在这里成为造物主上帝,成为两个女人--沈睿和弗兰达可能存在的根本前提。似乎没有诗人的写作,这两个女人都不能独立存在,这种对诗歌写作的信心,不是我们这个时代诗人的信心吗?我们这个时代歌颂自己写作的人还少吗?歌颂写作本身的人还少吗?好像写作诗歌真比生孩子还伟大呢。这种对写作的信仰,比宗教还虔诚,是不是与中国传统的对文学的崇拜有关?
其次,“我”不停地谈论时代和自己的关系,貌似非常深刻:
我自己的全部生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又能否让我自己和我的同时代人,
--从我写作中走过,并脱下面具,为了
向一种黑暗的命运致礼?
结果呢?
我几乎不再关心
自己是谁,而只想说,这就是我们的时代
…
什么叫忠实,什么叫不忠实,对于这一代人已经没有意义,
几千年的封闭造成了我们现在的自由,
也从来没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
而早年贫穷的伤害,不仅在加速着
一种地狱的贪婪,也使你我的自尊变了形。
触目惊心吗?非常真实地描绘了诗人自己的灵魂,简直是直白了,没有比这个更真实了,更真了。可是“我”不这样看,我貌似说自己的时候,都在谈论别人,而自己是:
一个白痴,仍踉跄于
陀斯妥耶夫思基笔下那混合着狂笑的风雪中。
这个时候,“我”成了英雄,孤独的英雄。成了陀斯妥耶夫笔下善良,理想主义,忠贞爱情的白痴。这种转换虽然没有必然联系性,可是,我“心如铁石,坐而不动。”我如此坚定,都不知道坚定的是什么东西。“而这些,对你讲又有什么意义,你已不屑去听。”多么悲壮啊,孤独的思考者,有灵魂的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的诗人!跟一个说英文都结结巴巴的意大利女人,不用说话都理解深深,如今用自己的母语说话,“我”觉得谁也无法理解我的深刻,伟大,精神历程和思考,别人都不屑去听。
然而,通篇的思考却没有深度也没有力度。思考的结果是为自己被伤害的骄傲而哭泣。通篇的结构混乱和感情的混乱表达了灵魂本身--如果有灵魂的话--的困惑,受伤害,哭泣,叫喊,同时,又极力维护“一份中国人的面子。”在王家新熟练的语言和抒情方式的掩盖下,一个卑微的灵魂变成了莫名的光荣的灵魂,一个人对变化的世界的不理解和变成了世界对“我”的不理解,一个对两个世界的女人都没有理解的男人,想象自己是何等的可爱,值得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的一次次瞩目,好像是说,中国女人离开我了,我还有外国女人的注视,默默的等待,“我懂。”然而,反讽在其中的是,面对那个俗不可耐的中国女人,却使“我”灵魂崩裂了,“活,为什么活,爱,为什么爱,…让我感激的是我的失败,在我的无可挽回的失败中,我在朝向一种更高的不可动摇的肯定。”更高到哪里去呢?不可动摇的什么呢?又肯定什么呢?诗人似乎不清楚,他不知道他要到什么高地去,高这个字本身就高了。他只知道不可动摇。换句话说,中国知识分子在时代变化,个人经验的变化中到底要坚持什么?不知道,反正坚持就是胜利。在坚持中,他成了一个英雄,一个肯定的英雄,一个觉得自己英雄就英雄的英雄。关键的是,他英雄了什么?诗歌除了空空洞洞地重复这些空洞的灵魂的回声外,既没提出真正的问题,也没回答任何问题。这就是这首诗歌的成功所在--这个时代还有灵魂吗?如果灵魂变成了极度自恋,如果面对人生的困难,黑暗,灵魂除了自我正确一番,别人的人都是错误的,这是拷问自己的灵魂还是假装有灵魂?灵魂何在?
在这个没有灵魂的时代,这些知识分子却偏要说自己的灵魂沉重。在一个人人都找大米找得汗流夹背的热闹忙乱的时代,在很多人都做梦买汽车而梦中忍不住呼唤汽车的日子里,这些知识分子偏说大米没意思,别人找大米都没意义,只有自恋才有意义,只有自己才有灵魂。在中国女人跑到学校里学习女权是怎么回事的时代,外国女人回到中世纪厨房主动为中国男人煮咖啡去了。在自己被时代的变动困惑了,伤害了的时候,某些知识分子只好说是时代不理解我的伟大,我痛苦,怀才不遇呀,怀才不遇,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王家新写了一首出色的诗,还没有别的诗歌把某些中国所谓的知识分子在这个道德沦丧,价值崩溃的时代的左右为难表现得这么好。还没有人能像王家新这样,把这个没有灵魂的时代通过所谓的灵魂的独白表达了出来。这首百感交集、百感混乱的诗歌,这首我们这个时代所谓知识分子的灵魂自白!这首可以和屈原的《天问》相妣美的诗歌!如果屈原对天空发问,对命运疑惑重重,渴望知道自己的位置--甚至是宇宙中的位置的话,王家新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写了一首表达混乱的诗歌,他的西化的语言,中文中夹杂英文的实验,凝重的修辞,自我的怜悯,自我的爱恋,自我的凝视,自我的英雄,自我的拔高,自我的哀歌,都是这个时代的某些知识分子在东西方交流之刻左右不知如何是好的画像。是的,男权的时代正在完结,那是一个真正伟大的男权时代,我们的文明就是在男权时代产生的,一个时代的完结不是呼喇喇地大厦倾,而是通过个人的生活,我们的日常体现的。面对这种在个人生活中体现的时代的完结,我们人人都不安,我们人人都焦虑,我们人人都对旧的和新的百感交集。这不仅是王家新一个人,在这个意义上,王家新代表了我们的时代。更有意思的是,在这首诗歌里,王家新创造了一个西方的女人的目光,崇拜的,欲望的,不言的目光--一个除了为抒情主人公唱歌而没有声音的女性,和中国的传统歌姬精神相连的女性,成了二十世纪中国男性诗人的想象的贝亚特丽斯,这世界真是倒着走呢。
这篇读后感写得够长了。到此打住。在结尾的时候,我再重申一下自己的阅读立场。通过对这首诗的性别政治分析,我考察了一个中国知识分子在中国的社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的时代,对自我的想象和位置设定。奇怪的是,在我们这个人权成为政治的主要的议题时代,有些知识分子连想也不愿想女性主体性存在的可能性,也无法理解女性主体日益独立的意义,只好用陈词滥调来归纳和想象中外女人,用英雄化想象自己,用没有灵魂伪装灵魂,把空洞的灵魂当成伟大的灵魂。这首诗就是例子。
(2003/7/5 于新天堂岛庄园)
1唐晓渡,主编,《1998:现代汉诗年鉴》,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9。杨克,主编,《1998:中国新诗年鉴》,花城出版社,1999。孙文波等,编,《语言:形式的命名》,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肖开愚等,编,《从最小的可能性开始》,,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1。
2 私人通信,2003/6/4。
3 同上。
4程光炜,《导言:不知所终的旅行》,见《九十年代文学书系,诗歌卷,岁月的遗照》,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程是这样论述的:“王家新是有‘代表性’的诗人,这一其他人鲜有的幸运,…。” p.10
5王家新,《回答》。发表于《莽原》 ,1998年第3期。我用的版本是《王家新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第一版。2002年第二次印刷。 pp. 195-207。
6 唐晓渡,主编,《现代汉诗年鉴:1998》,中国文联出版公司, p.360。
7 沈睿,《关于这首诗的一点说明》。《莽原》,2001年第4期,总115期。
8 “二手”这个词在原发的杂志上有,收入书中时,已不见。
9白杰明,In the Red : On contemporary Chinese Culture.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9 《红尘滚滚:论中国当代文化》。参看徐贲的书评《晚近社会主义,丝绒牢笼和知识分子政治》。香港:《二十一世纪》,1999年12月号,总56期。137-144。
10钟雪萍, Masculinity Besieged? Issues of Modernity and Male Subjectivity in Chinese Literature of the Late 20th Century.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00. 《被围困的男子阳刚之气?二十世纪末中国文学的男性主体和现代性的议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