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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猎
大狼握起挂在窗边的单筒猎枪时,外面的雪还是灰的。透过风雪抚饰过的窗玻璃,他看到的是那么一个似有些分别,却亲切熟知了20年的世界——天幕间蓝白灰浓淡不一地相混,挺拔树影憧憧,一棵松树的圆锥树梢,似要磕破那颗冻硬的惨白月亮。
他鼻尖想象着风雪的味道,耳朵灵敏地听到床上传来的细微鼾声,以及火炉里跳动的劈啪声。鼾声是女人传出的,也许她正做着梦,大狼的梦是一片荒境,以致时而双眼大睁后,他怀疑自己到底是否在做梦。这个女人半年前失去了自己的大儿子,大狼是她的小儿子,从死亡开始,大狼成了她唯一的儿子。
大狼紧了紧灰白色熊皮大衣,正了正狼皮护耳帽,大得与手腕不成正比的手摸到了胡渣粗粝的面庞。他的胡子比同龄人硬得多,也长得茂,不知哪一天起,他的目光和他天生硬而茂的胡子,使他更像一个中年男人。他在门口回头看了看床上的女人,又走到窗前的绿漆斑驳的柞木桌前,轻手拉开抽屉,拿出黑色铁剪和刮刀,仔细整放在桌上,然后拉了拉枪绳,大步走到门边,将木门拉开一条仅容自己通过的缝,走入在这温暖的木屋外,风雪呼啸的逐渐显露的白色世界。
“杀一只熊,说明你已长大为男人,然后你就可以娶一个女人。”大狼记得大哥是这么说的,他的脸说到女人时现出暧昧的神色。现在大哥死了,他杀死的熊却披伏在自己的身上,大狼坚毅如铁的脸上动了涟漪,溢出一丝笑。
但这丝笑马上就又冻结下来,恢复坚毅,多增了两分严肃,他听到了狼嚎,一只,离此不过百米,正在靠近。他走了好一会儿,雪已经没过了脚踝以上,逃跑费力无用。大狼的耳朵滤着声音,辨着狼音的方向,右手从左臂上把枪扒拉下来,端到前胸。越来越近,他看见了狼,几乎就要按下扳机。
“黑子!”
紧要一刻他放下了枪。狼摇着蓬松粗大的尾巴,哈着气冲到他脚边,打了几转,将头侧着,长耳磨蹭大狼的腰,又兴奋跳开几步。这是刘爷家自小捉来养的狼,看来前面有什么情况,黑子在前头侧着身子张着嘴,大狼低头,紧紧枪绳,跟上前去。
雪地越发裹脚,凛冽风雪中的时间是模糊扭曲的的,但当蔚蓝的天走到了晨光乍现时,雪已及至大狼的膝盖,放弃的念头盘旋在他脑海。
黑子摇着尾巴低低叫了起来,牙齿拖拉着一块什么东西,大狼一惊,尽快的拔着步子,他站到黑子旁边,用带着皮手套的手扒拉几下,只看见一件冻僵的大棉袄,一同冻结的还有褶皱,但线条不再温柔自然。大狼想起刘爷的老婆,那个粗胖、红脸庞、头发总有些缭乱的女人,似乎丑女人反而不容易老,大狼的印象中女人一直如此。大狼知道现在的一切意味着什么。虽然见到单独的黑子时,他心中也有了预感。但死亡对人心来说无论何时突然的。他顺着衣服扒拉上去。他擦开刘爷僵硬如石的脸,虎眼成了无层次的玻璃的质感,脸色青白,胡子冻立起来。将刘爷翻过身,大狼将双手从他的腋下绕至前胸,一点点挪动,动作中,雪拨到大狼的脸上,久不融化。一同拉出的还有刘爷腰间的一把皮革鞘的砍刀,还有死亡的真相——左脚的大铁夹及上面反射的刺凛诡谲的血光。
大狼本以为要不了从晨光走至夜霾的时间就能到家,但他低估了尸体的重量,也高估了自己的脚力,他不知道走了多久。雪刚只没到脚跟,来的时候雪从未没到脚跟过。他迷路了。雪地的迷路即意味着死路,大狼绝不想死,他的人生刚从另一场死亡中开始。他必须抛下刘爷,但这样的话,黑子一定会守护这具尸骨,大狼想要黑子随他走,雪地里有太多的危险,黑子是一块颇重的砝码。现在不仅时间是未知的,生存都是未知扭曲的。
他的犹豫并未影响到他的敏锐,眼角无意的一瞥,已足够他留意到身后一棵树不正常的颤动。一只熊龇牙低吼,从树后走了出来。太近了,花不了十秒这只熊就能冲到他的面前撕碎他。前面的六爷和死守在六爷面前的狼,是啊,他们可以拖他一阵,或者……他不愿想或者。他知道如果村子里的人知道了他将要做的事会怎样唾弃他,按传统,他必须把六爷的尸骨带回来——但这些和生存相比太轻了。
雪地里只剩下雪受碾压的声音,咯吱咯吱咯吱,大狼跑着,雪也越来越深,他的胸腔像结了冰,,心与肺被钳住,呼出气,却难以吸进,耳朵嗡嗡作响。死亡边缘,但他在兴奋,无与伦比的兴奋,他在奔跑引起的一阵阵刺骨的风中,想起了被他杀死的大哥。
他是在一个有阳光的午后杀死他的,不难,在亲近的人身后做什么事情都轻易。他先是笑容天真的告诉他的大哥,他抓到了一只野鸡,大哥的皱纹漩成一个微笑,他带着他的大哥走到陷阱的边缘,轻推,他的大哥与错愕的的表情与那些遮掩的茅草一起掉入深坑,在坑底,削尖的木头贯穿了他脖颈处的皮肤,他脑袋侧向一旁,眼睛圆瞪,大张着嘴,急促的喘气变成有形的白雾,濡着泡沫的血从他的伤口和嘴角流出。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大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跪下来,一把把抓住混着草的土,将坑填实。当他把坑填得与四周没什么分别时,天已经是蔚蓝,他站起来,腿抖了一下,头眩晕了一下,他使劲眨着眼甩甩头,走回了家。现在那只是两个人的家了,一个女人,一个刚刚褪掉男孩身份的男人。
大狼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每一个画面都是慢的,每一帧画面都割去了他的温柔。他的脸不禁松动下来,柔柔地微笑……
冷,冷在噬咬,从荒境中,大狼缓缓苏醒,睁开惺忪的眼睛,他模糊看见一匹低头龇牙的狼,一头愤怒的野兽,他打个激灵,翻身,四肢错乱的爬起来,再转身,原来是黑子,他松了一口气,但是,不对劲,他太阳穴抓紧,脚步缓缓往后退。
黑子受了很严重的伤,半个身子已经被血沁透,嘴角已咧破,但它全身绷紧,长毛直竖,呲牙,一副面对强敌的样子。它刺探着向他前进,认知到当下的状况,大狼一边往后退,一边悄悄地摸出刘爷的砍刀。大狼后退时不小心踩滑一步,步步紧跟的黑子抓住这个机会,猛然扑过来,大狼心一抖,双手把着砍刀,使劲甩过去。黑子脸带着身子抛向一边,一落地,两步跨过来的大狼大叫着,其中竟有变声期少年那样干哑的嗓音,他疯狂砍斫,黑子疯狂地摆动,张嘴咬向他……
这次,大狼走到全身几乎没知觉时,雪才又重新没过脚踝。鼻子抽进几缕火的味道,他闭眼勾勒出不远处家的轮廓。闭着眼睛,凭着鼻子,一步步向家踱去,每一步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耳旁,他在黑暗中摸索到家门,熟练地打开,侧身用手肘顶开门,刚进入时,温暖如黑暗般袭来,他的心一悸,停下脚步缓过一阵后,脱下大衣,挂在木墙上,脚有些麻木,脚步有些踉跄,移至柞木桌前,他脱下手套,拿起映出扭曲黑光的剪刀,仔细修剪胡须,末了,用刮刀干涩的刮着下巴及两鬓,他似乎嗅见铁与血相混的味道。
他起身走向床,两步,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温暖的血如婴儿嘴巴流出的口水,他压着血,寒气不知是从衣服的边缘还是身体的角落,如细蛇般蜿过周身,最后一口咬在太阳穴。他再次抬头看散发着温暖气息的床,皱眉轻说:女人,我回来了。然后,走过去,侧躺,缩进辉山母亲的怀抱。辉山是这个母亲死去的儿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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