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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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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7:4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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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天上飘过黑碟子的夜里我窥视过她的内脏,她的心是一座纱布搭成的灵柩,那是为我所准备的。
她纸屑一样的脚被儿子们缝在一起,夜里只要我醒来,就能看见她微笑着煲火一样的汤,汤的表面流淌着一张细腻的灰色面庞,每天我只有喝一碗这样苦涩灼人的汤才能安然入睡。那张脸总要在咽喉深处沉积成一个小团,迫使我被噎得响亮地一颤。
那么在我死一般沉睡的那些夜里她在做什么呢?我肯定她不是在煲汤,因为接下来的夜里我就会因为喝不到汤而辗转反侧。我不知道她是能预知还是能操纵我的睡眠,总之两者必居其一,我的遽醒之夜和她的煲汤之夜从来都是一致的。
她可以煲云一样的汤、太阳一样的汤和会走路的涂血鸟笼一样的汤,但她只煲火一样的汤。风一吹她的脚就鼓起来,她说西风是用来取暖的,而南风是毒药。
“北风是我遗忘已久的华丽嫁衣,我一生中令人扼腕叹息的事件片段将它缀满。”
没有东风,从东而来的只有剥了皮的巨大而温柔的鱿鱼,它在空气中游曳如伞,不时发出老年丧子的哽咽,离我们有无限远。
*
她不发一言,凝望着漆黑的窗户,在这个时候她的脸上会有涨潮一样的红色波纹,让人分不清她脸和粉红色空气的界限了。
我们的窗户是黑暗的,而墙壁是透明的,因为她不喜欢窗子成为和庸陋的外部世界沟通的工具。当她凝望窗子的时候,我感到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缓慢而踌躇地流出自己的躯壳,先是渗入、既而沉浸到那种筑成窗口的未知物质中去。我听她提起过,那物质是一种气液混合的旋涡,走进去之后的喧嚣声无可命名而漫无边际。
“也没有希望。”她缓缓地说,“父亲把它叫做‘沉默的方式’,据说人们可以藉此得到安宁。”
在那里坐久了,她的背上就结出毛茸茸的黑霜,它们在向外鼓起的时候破裂成页岩般的断层,然后她会直起身来:“我要去买调料了,晚上回来就煲汤。”
对面有一座用豺和狼的经络筑起的房子,我不止一次得听见她说里面睡着一个骨头是叶脉的老头。但她最常用的说法是:
“一只慵懒而安详的八爪鱼在床上摊开四肢吹气。”
只有谈到八爪鱼的时候她才会一改素日疲惫淡漠的表情,从她倾诉的语气中我感到她是在谈论自己的生命。
“我最近常听见水管里有口哨声,这可否也算是一种吹气?”我问。
我透过墙壁看见她走进对面的屋子里,她原来所坐之处的空气都被她的凝住的神色染得更红,久久不能化开。
*
她离开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它包容着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站着一个像一口痰的人。当她坐在我身边的时候,这个人总是死死地盯住她。
现在她逃离了他的视野,连同我的一起。
他的确是一个模糊的人,这不是由于视线的距离而造成的,他本身的存在、形体和姿势都是暧昧的。关于他,我所能知道的极其有限:他像是泥水中的死灰槁木般镇静,牙齿长在手上,一生一次的呼吸拖沓而漫长。他的名字叫夜。
她离开夜的视野走进了对面的小屋,夜黯淡下来了,但我周围的世界却变得明亮起来——我坐在一个用老蜻蜓的眼睛自制的小沙滩上,太阳风吹拂着我胸口的洞穴,一大块日珥在里面洪亮地跳动着,我赶紧系上扣子希求它们永远地鼓动和燃烧,好令我变成一盏自内而外通透如冰的灯。黄杨木雕制的桌子和床原本在缓缓地发酵,祥和地释放着它们的些须酸气,现在它们被温暖明亮的我照耀着,剥落的漆层被涂上了刺眼的金黄,那些黝黑的纹理发出了铜铁的光泽,里面隐隐传来蚊鸣般的军歌。
我来的时候这些桌子和床就在这里了,我看得出上面有无数精细的木工活儿,但最后的成型又肥又笨,像几块被咬了没两口的面包一样憨态可掬。
“别问我是怎么回事。”那是我在这里度过首日之后,她第一次开口讲话,“这些家具的资格再老不过,它们比任何一个人来得都早。”
我点点头说我很明白,它们才是这里真正的房东。它们在正午之前发酵膨大,而在日落的瞬间收缩干瘪,这样的反复轮回让它们披上了满身的皱纹。
*
我眼中的甬道传出细微的震颤,她回来了,进入我眼中正的夜。
她说今天要煲裹尸布中的污迹一样的汤,“这种汤会咬人。”她说。
一束稀薄至透明的面浆从她手中的多毛容器里倾倒下来,由于专注而弥漫起红雾的阴沉脸庞照得它闪闪发亮。面浆像是一只轻薄鲜嫩的翅膀或膜翼从锅里升起,扑打并鼓动着等待自己的身体——当它吱一声飞走的时候,汤就做成了。
太阳风吹着她的脊背,那里的皮肤一片片被掀起来,这些透明的小东西继续叮住它们将分离的光滑母体颤抖了一阵,但终于逃不过被刮走的命运,纷纷洒洒像被磷火烧死的蝴蝶,从通风口笔直地飘舞出去,于是太阳风又开始温柔地蚕食起那层刚刚裸露出来的新世界——一个吹弹可破的清凉世界。
我在拜访过她的身体之后知晓:这是一个由密集的层层皮肤冲压而成的人,太阳风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因为她在其中正如日光里的一块冰一般逐渐消融。当太阳风揭开她皮肤的最后一层时,她的躯体也就将如同夏日之冰一样消失了,但她不会留下一滴水,她在空气中弥漫着向世界的不同尽头飘去,留给此地的只剩下一颗砰然落地的纱心,那是我的灵柩。
那一天虽然还早,但我确信自己可以活到彼时。不过,此时她的身形再美不过,我实在不愿目睹她日渐消瘦了。
*
今天我彻夜难寐,她的汤像一只活老鼠咬伤了我的五脏六腑。我的血顺着床脚爬到地上,然后直立起来向门口走去,它的身形高大魁梧,甜香的影子捂住我的左脸,一夜不散。
被子里也流出血来,我在血的阴谋中难分彼此了。
*
她被太阳风给剥得近乎透明,在风中发出摩擦塑料纸的咯吱声,头颅一会儿涨满,一会儿又瘪下去。她仍在煲汤,她说,这次煲汤要用自己的皮肤,因为她看出来,我早想尝尝她的皮肤是什么味道。
她说话的时候我并不在,那时我站在对面的小山冈上,太阳在我脚下山坳的一丛无叶灌木里向上吹着和煦的风,我面部肌肉里的每一根纤维都被烫得焦黄,惬意的锯子在上面欢快地发出切割肌理的嗡嗡声,但帽子却被吹跑了。
这里的草已经几乎被太阳风剥光了,只留下一株像鳄鱼的风信子在生长着,也许并非是生长,它奇怪地固定在那里,没有振奋或者委靡、开放或者衰败,在任何风暴中都保持静止,在我想将它连根拔起带回居室的时候,它变成了一滩黑水向我出示淡而无味的外交式微笑。
在我跑回家的时候,大片生了锈的浓重黑云悄无声息地在背后追着。
她对我很凶,用皮肤的碎屑啐我,因为我未经主人的允许就逃掉了,这可能会带来要命的灾难。
我说自己并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也许按她的说法,是桌子和床吧,但是它们总是那么冷漠地相互对峙着,让人摸不透它们有什么深意。
“昨天,桌子的下体生了疮,它滴下的些许脓汁让地上长了点儿——霉斑,”她说,“我刚才看见你蹲在那里捧着它们狼吞虎咽。”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说。说话的时候我死死盯住窗子,那种黑色显得异常空洞。
*
每当问起她去对面的屋子用意何在的时候,她总是轻蔑地冷笑。“这是一种特权。”她这样解释。
她曾经说是去买煲汤的调料。
她曾经说是去拜访八爪鱼。
她还曾经说是去安慰一个半人半床的怪物,他的妻子昨天化成了一种滴答滴答的声音,如同钟表的走动一样精准而永不停息,吵得他彻夜难眠。“你听。”她说。我竖起耳朵来,只有太阳风轰隆隆的呜咽声。
但这次的答案不一样。“那是一个吻,”她说,“你知道什么叫做吻吗?那幢小屋就是一个黑暗的、冷得像我的梦一样的吻。”
“吻?那是些什么玩意儿?”我说,“像我这样见多识广又博闻强志的人,却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东西。我更感兴趣的倒是,我的血现在是不是藏在那间屋子里。那天夜里,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它踉跄地走出去了,而脚印在对面屋子的门口处就不再延伸。倘若我料想的没错,你所谓的‘吻’肯定有股子血腥味,别忘记了那是我的功劳。”
她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我甚至不敢确定她听见了任何东西。兴奋高亢直至尖锐嘶哑的语调证明:她现在已经在自得其乐的陈述中陶醉得忘乎所以了。
“天哪,我多么怀念那个吻。那是属于魔鬼的吻,你知道魔鬼吗?他的骨头是从内里把肌肉挠成一条条的指甲,在肌肉最薄的地方,譬如颧骨,染上疟疾的灰色指甲暴露出来了,在吻我的时候搔到了我的眼睛,直到今天,这只眼睛还在疯跳中看到一个始终不曾离我左右的红鸟喙。在魔鬼吻你的时候,你就开始做梦,当他停下,梦醒了,可你多么想胆战心惊地再回溯到刚才的梦境中啊,这个梦告诉你关于死亡的一切,那是笔墨难以穷尽的,我只能用一个精彩的拟声词来描述它:‘唿唰’!”
然后她像遭受猛击的弹簧一样直立起来。
*
也许她的梦还没有醒吧,我不想搅扰她这般的好梦,但她的一席话不管是否梦呓,仍激发了我对那屋子的兴趣,并且让我惊讶地发现:我也是个可以对某些事情感兴趣的人。
那屋子的门就像我们的窗,我确信铸成它们的是同种材质,那也许是被烹软了的黑釉,或者熔融的瞳孔,或者其它本身是黑暗却同时发光的粘稠液体。当你注视它的时候,它会奉还你一个深沉而复杂的眼神——你感到同样地被这种眼神注视着,却搞不清它所来的方向。最后你终于认清楚:这个房门就是一个眼神。
我踏进这个无限深的眼神,听见单调乏味的滴答滴答声从内里传出,那应该是半人半床怪的妻子。我可以信任原来所闻及描述了,并开始相信她曾提及的一切:赖床的八爪鱼、需要安慰的失眠怪物、还有魔鬼和他的吻。
那么煲汤的调料是哪一位卖给她的呢?但也许是施舍给她的也不一定,或者是她在魔鬼之吻带来的梦中拾得的吧。
滴答声愈来愈响亮,背景却愈来愈空旷。一些粘滑的杂物触到了我的手臂,但我却没有办法辨认出其中是否有八爪鱼,以及其它的任何东西。因为我现在失去的不仅仅是视觉,还有看的愿望、看的意识、看的记忆,总之与看可以相关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连甬道尽头的夜也昏睡了。
但我凭气味认识到这是一片腐朽不堪的废墟。
一个冰冷的东西触到了我的嘴唇,一刹那间我不想再前进,当然更不是止步于此。我匆匆后退,躲开大雾般扑面而来的拥抱声、挣扎声、切割声、痛吟声和粉碎声,直到重新见到有着橘黄色条纹的太阳风。而后,转向我的居室。
门敞开着,我在远处看见她在风中像一团火般摇摆着,但当我跨进门的时候她却消失了,消失在她的汤锅里。汤里面流着一张鹅黄的脸,昏暗的光从底下透出来,我眼中的夜认出这张精美而多孔的脸是她的。
她已经飘向了世界的各个尽头,仅在此地留下了一顶落满灰尘的纱帐——她的心脏、我的灵柩。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5-7 0:57:1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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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7:48 |只看该作者
hei,体会到多次分行的魅力喽
hippogavagai.blogon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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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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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7:48 |只看该作者
想像奇妙,语意幽玄,时有瑰丽,细节与情节的怪异嵌合,读着读着会有担心语境可能会因为一些漩涡的存在而骤然崩散的不安,然而它们又是始终都是坚实细密的。。先固顶。再细看。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5-7 15:18:13编辑过]
我知道什么呢? http://zhaosong.blogcn.com/index.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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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7:48 |只看该作者
貌似瑰丽而缺乏坚实的内容,语意幽玄而缺乏力量。
但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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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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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7:48 |只看该作者

相当灵怪,隐寓的东西被石留藏在了背后,飘乎来飘乎去在我眼前闪耀,我似乎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没把握我能抓住它。
我的手开始褪皮……医生告诉我说:“那只是新陈代谢的正常生理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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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天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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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7:49 |只看该作者
不太喜欢华丽的文字,当我们颠倒本末,当细节的描写充斥着我们的视野,所谓细节,便开始宣宾夺主,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读起来感觉还是好的~~~
╭∩╮(︶︿︶)╭∩╮ ゛〆放棄袮dё壹刹那wǒ哭了~~~~~~ 也许,不是忧郁,而只是,喜欢忧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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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世魔王—樊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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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7:49 |只看该作者
喜欢这种方式,但我感觉这个没有《贴近天花板的床》好。那个里始终弥漫着一种使人昏昏欲睡的禅意。这个里新名词的出现应接不暇,许多词对我来说都是无效的。
她和他们同情你,把你扶上椅子,我爱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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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富星扑天雕李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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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7:51 |只看该作者
这篇比起《贴近天花板的床》来说,更棒,词语被石留玩得飞了起来,让我产生了在阳光炙烤下的眩晕感,同时又很黯淡、温暖。太喜欢了。
诗之于诗人,正如珊瑚 是珊瑚虫堆积的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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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8:07 |只看该作者
关注石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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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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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8:10 |只看该作者
词语被玩得飞起来可不是好事哦。(康丁可不像是在表扬啊)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5-16 21:58:20编辑过]
我的手开始褪皮……医生告诉我说:“那只是新陈代谢的正常生理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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