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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穷不是一个剑客,事实上从出生那一天起一直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有瞧见过一柄真正的剑是什么模样,但这绝不妨碍他成为整个富贵村里唯一的一名铁匠。他今年三十七岁,在富贵村,他实际上是村里最穷的人,靠给村里人打铁为生。据说富贵村每家每户里至少都有一样东西是他打过的铁器,如果不是铁锅铁勺或者菜刀,那么多半就是夜壶。他打过的唯一一件兵器,是村里的猎户赵大鬼家里土墙上挂着的那支锈迹斑斑的三叉铁戟。据说这还是仿照着老村长赵老臣家大门上贴着的那个长相凶恶的看门天神手中的兵器打造的。一直到一年以前,有一团火红的夕阳消失在那个暑热褪尽的夏日傍晚,当赵穷正在富贵村村口的铁匠铺里替老村长打炼他订做的那只要两个耳朵的夜壶时,他才第一次见到了一柄真正的剑是什么模样。
那天傍晚突然开始下起了白雾,然后从模糊的夕阳尽头慢慢走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衣,身材高挑,瘦得几乎可以看见他像纸一样的皮肤下嶙峋地骨头。他的年纪说不清楚,也许有四十多岁,也许有五十多岁,或者更老,总之他给人的感觉是那种一点都不真实的印象,像是这场大雾凭空捏造出来的一个幻像,一丝痕迹,随着夜雾的消逝他也会慢慢散去。那张画着式样奇特古剑的宣纸就拿在他如同枯枝般的大手上,他眼睛里偶尔蹦出的光芒让赵穷一下子就想起了小时候从村里叼走了一个小孩的那匹野狼。
一开始赵穷并不知道那张纸上画着的是什么东西,但是那个黑衣人指着上面的东西告诉他:“我要你按照这个式样给我打这柄剑,用最好的铁。”于是赵穷这才明白,那张泛黄的宣纸上画着的,原来就是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东西,原来那就是一柄剑,剑,就是这个样子的,那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铁匠居然都没有见过。
“这柄剑本来没有名字,但是现在有了,因为我会为它取一个名字。铸成之后,我要你在靠近剑柄的剑脊上帮我刻两个字。”“哪两个字?”“司马。”“司马?”“不错,两个字,司马。”然后黑衣人在赵穷面前扔下了一锭赵穷这辈子连做梦也没有梦见过的大元宝。在他转身离去之后,浮躁闷热的空气还里留下了他冰冷如幻模糊不清的声音:“一年之后,如果我还没有死,我会再来取走它,你千万要记住,一年……”然后他的声音慢慢变小,渐渐微弱,最后随着他的背影在满天绯红的晚霞里消失殆尽,像一把大火在赵穷的心里慢慢熄灭。那天天黑的时候雾就散了,但是那个黄昏所发生的一切却一直牢牢地记在了赵穷的心里,他记住了那个奇怪的男人,记住了他那双像狼一般可怕地眼神。
无论有没有人留意到,秋天终于还是来了,然后寒冬也在一场大雪天里突然降临。富贵村被沉沉地大雪压盖着,仿佛苟延残喘了一冬的气。在眼看着就快挨不住时,春天非常及时和愉快地让大地变得温暖,直到一年后同样烦闷炎热的夏日也在一场瓢泼暴雨后终于来临。这个遥远偏僻的地方在这一年中的每一天里充斥着焦虑不安的空气,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事实上,赵穷这三十七年就是这么一点一点透着粗气喘过来的。如果真的有一天歇了气,也许就真的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黄昏的时候,赵穷依旧坐在破旧的木凳上看着夕阳斜斜地落下去,心里面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惶恐和失落,像是静静在等待着某件神圣而隐秘的事情发生。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条黑狗,它死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平静的黄昏。当时它就那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边缓缓落下去的夕阳,结果第二天早晨时它就再也没有爬起来。可是赵穷也一直都没有忘记一年前那个奇怪的黑衣人和他那个奇怪的要求,他实在是很想知道这个奇怪的黑衣人究竟还会不会再来。一般来说,像他这样奇怪的人,通常不是死得很快,就是可以长命百岁的。
赵大鬼抱怨那支三叉戟打磨得不够锋利,眼睁睁地让一只负伤的野猪逃进了山林,而且最近它竟然开始生锈。赵大鬼昨天在铺子里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对赵穷很失望的表情。打这支三叉戟赵穷要了他整整半只野山羊,另外还加了一对现在很稀奇的鹿角。而赵老臣则决定让赵穷重新给他再打一只夜壶,因为原来打的那只夜壶壶身上居然没有刻上有前朝图案的花纹,而且本来那两只耳朵一定要打成两头猛狮模样的,那才像是前朝的东西。赵老臣这糟老头子虽然眼睛花得已经看不清东西,两条腿走起路来直打颤,可是碰到这种原则上的事情,这个固执的老头子还是一定会坚持到底的。所以赵大鬼前脚从铺子里刚走,他后脚就把那只看起来像是模仿前朝赝品的夜壶给赵穷送了回来。他眯着眼睛,很仔细地叮嘱赵穷,上面那只麒麟一定要刻得跟真的一模一样。不过那柄式样古朴的铁剑赵穷总算已经打好了,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因为这柄剑的问题一下午都跟他罗哩罗嗦个没完。他把剑挂在铁匠铺子前那根马桩上,等着他的主人来将它取走。他还按照黑衣人的要求在靠近剑柄的剑脊上刻上了“司马”两个字。这大概是赵穷所了解的有关这个神秘黑衣人的唯一线索,可能这就是他的名字,他很可能就姓司马。后来赵穷又想,或者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每杀一个人,为了不留下任何线索,会特意去打造一柄剑,将他要杀的人的名字刻在剑上,然后用这柄剑去杀掉那个人。差不多应该就是这样,一件看起来很复杂的事情,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稀奇。不过说实话,他长得倒的确不像是个好人,他眼睛里的光芒有时候会令赵穷感到害怕。如果是在黑夜里看到那双眼睛,他会以为那是从记忆里闯出来的那匹要吃人的野狼,令他好一阵肉跳心惊。
后来在夕阳终于快要落到西山后面的时候,赵穷终于弄明白了一个道理。我只是一个铁匠,别人要我做什么,只要他付得起银子或者东西,我就应该满足他的要求。至于别的事情,那不是一个穷铁匠应该去做的,也不需要去关心,所以他决定以后都别再去想这件事情了。不过私下里他也承认,不管怎么说,替这样一个奇怪的人打这样一柄奇怪的剑,无论如何都要比替赵老臣这固执的糟老头子打一只要两个耳朵,还要刻上有前朝图案花纹的夜壶要划算得多,也有趣得多,至少那是件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更没有打过的新鲜玩意儿。
天空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山沟里升起了像镰刀一样弯弯的月牙,赵老臣养的那只专门在晚上打啼的公鸡又在喔喔喔地叫个不停。入夜以后,村里的人们像是突然失了踪,全都不见了踪影,连一点烛火都看不到,整个富贵村安静沉默得就像一座新修的坟墓。神秘的黑衣人一直都没有出现,他失约了,他在一年前付了打造铁剑的银子,但是却没有按时来取走他要的东西。难道他真的死了吗?后来赵穷在往屋里抱木柴时突然想起,一年前他临走时曾经说过一句话:“一年之后,如果我还没有死,我会再来取走它,你千万要记住,一年……”他是不是死了?否则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失约?严格来说,一年之期到现在也已经过了。也许他没有能杀死他要杀的人,却已先丧身于别人的手中。死去的人当然无法再守承诺。这也一点都不奇怪,像他这种奇怪的人,通常不是活得很久,就是会死得很快的。
这天晚上,赵穷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子里也一直翻来覆去的在想着这件事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黑衣人会在他的心里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或许是因为他那柄剑?还是他奇怪的行为?还是他那双可怕的眼睛?后来半夜的时候,赵穷做了一个梦,他梦见第二天早晨醒来时,那个男人终于来了,他取走了他要的东西,可是当赵穷问他,你昨天为什么没有来?他却狞笑着,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头凶恶的狼,一口就咬在赵穷的手腕上,流了好多血。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赵穷发现自己的背上流了好多汗,把衣服都打湿透了。外面,天上下起了绒毛般地细雨,屋檐下的水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的水窝里,溅开来,像一把把摔碎的珍珠,珍珠溅落在地上,又忽然不见了。那个男人当然没有来,赵穷站在铺子前的陡坡上向村口那条泥路张望了一整个上午,可是赵穷却没有想到,村子里来了另外两个人,两个赵穷在富贵村三十七年来从来也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他们有着古怪的容貌,穿着大红颜色的衣服,走在富贵村里就像花生堆里穿着红衣服的两颗小辣椒一样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很胖很胖的胖子,皮肤非常非常的白,一笑起来脸上的五官就会挤成难看的一团,像一团揉烂了的面。还有一个很瘦很瘦的瘦子,皮肤非常非常的黑,不爱说话,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倒霉透了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像别人家里死了人,而这个死了的人又欠了他很多很多银子。这两个无论怎么看都截然相反的人现在却走在了一起,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帽子,挂着一样的佩刀。看起来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不过幸好赵穷还认识他们那身打扮,否则他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他是真的从来也没有见过两个长得这么滑稽这么有趣的官差,他们如果去唱戏,一定是红得最厉害的两个丑角儿。
他们进来避雨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有点打湿了,赵穷拿了两条脏兮兮的破布递给他们擦雨水。瘦官差没有进门,他站在屋檐下,左手反握着佩刀的把柄,脸上却愁眉苦脸,显得心事重重。赵穷心想,说不定还真的有人欠了他的银子没还呢?胖官差慢慢地走进屋内,四下打量了一会,然后坐在桌旁,漫不经心地和赵穷聊起了天。他笑眯眯地环顾着屋内的摆设,又眯着眼睛看赵穷,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说:“今天的雨可真大啊。”赵穷也在桌旁坐下来,好像心不在焉的回答道:“是啊,这种雨每年都在这种时候下的,一下起来屋里就发霉。”胖官差又四下望了望,歇了一会儿,说:“可是你们这村子有些奇怪。”“什么奇怪?”“明明是大白天的,就算是在下雨,可是村子里却一个人都看不到,难道大白天的大家都躲在家里睡觉吗?”赵穷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说:“今年的雨下得太久,可能大家都懒得出来了,所以大概都呆在家里睡觉吧。”胖官差恩了一声,没有说话。赵穷扭头看了看外面的雨,似乎觉得应该再补充些什么,所以他接着又说道:“其实平时没有下雨的时候,大家也都在睡觉,我们这个村子虽然叫做富贵村,可是却穷得连一块铜板都找不到,没有钱吃饭,大家当然就只好在家里睡觉了。”胖官差笑了起来,他似乎觉得这个穷铁匠说话很有意思,于是他故意又问:“那你们这里岂不是天天都会有人饿死?”赵穷突然皱起了眉头,微微低下头道:“所以那些睡不着觉的人就都出去找吃的了,而且每个人出去了以后就再也不回来。”说完还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摇了摇脑袋。胖官差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歪了歪头,似乎在认真地思索着这句话里的意思。隔了一会,他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出去?”赵穷笑着说:“我还能吃得饱。”“是吗?”赵穷低着头,不说话。胖官差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赵穷的回答,就舔了舔嘴唇,又问:“那你们这个村里现在大概还有多少人?”“可能是因为我们这个村子太穷,所以每年那些人出去以后就音信杳无,再也不回来,所以到现在呆在村里的人一定不会超过一百六七十个,兴许明天又会少掉一些,那也说不定。”胖官差点点头,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努力地皱了皱眉头,这使他本来就白胖的脸庞看起来突然变得非常地滑稽可爱。然后他干咳几声,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他环顾着房间,突然开口很认真地问赵穷:“你们村子里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过?”赵穷看着他,也很认真地点点头,说道:“有。”“什么时候?”赵穷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刚才。”胖官差也笑了,他笑起来时,五官很难看的挤成一团,然后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门口。他的同伴正一个人望着天上的云团呆呆地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沉吟了一会,从怀里摸出一张油纸,慢慢打开,里面还有一张油纸,他再打开,里面还有一张油纸,就这样,一直慢慢腾腾地打开了五层油纸,终于露出了最里面包着的东西。最里面包着的是一张画得非常潦草的画像,纸色又黑又黄。他移了移油灯,把画像在桌上铺开,用手撸平,然后用右手食指指着上面的人问赵穷:“这个人你见过没有?”赵穷把脑袋凑过来,偏来偏去仔细地看了很久,又想了老半天,突然恍然大悟似地道:“原来是他。”胖官差好像有点意外:“你见过?”赵穷点点头,说道:“一年前这个人在我这里打了一柄剑,本来该昨天来取走的,但是他没有来。”“剑?”“对,他还要我在上面刻两个字。”“哪两个字?”“司马。”“司马!”这两个字一说完,赵穷立刻就觉得不对了,因为他发现自己一说完这句话,胖瘦两个官差突然一齐扭头望着他的脸,然后他看见他们的脸色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变了……
今年的天气很怪,这天早晨开始下起的雨,就这样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连歇都没歇过。吃过午饭,赵穷端了张矮凳子坐在屋檐下,看着天上下雨,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幸灾乐祸。那两个官差听完他说的话后就立刻走了,连一刻都不愿多呆,好像这里真的是座坟墓一样,这次他们一定会被雨淋得更惨。赵穷在心里想着他们滑稽的模样,觉得真是好笑,然后他突然真的笑了,他觉得今天真的是个好日子,这场雨下得可真是时候,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下得太小太客气了些,不够痛快。他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刚才他突然看见赵大鬼扛着那支三叉戟从村子前面的那条小路一路跑了过来,身上被淋得像是一只不小心掉进水里被洗得油光水滑的水牛。
赵大鬼长得很高,足足要比赵穷高出一个半头,四肢发达,体壮如牛。所以有时候他看起来很像一头牛,比如现在他看起来就像一头刚刚洗过澡的水牛。看他今天这副样子一定是昨天夜里又到山林里去捕猎,结果不但连只松鼠都没打着,反而今天早晨一下雨就变成了一头水牛,怕连真的水牛都没他这么笨。赵大鬼气喘吁吁地跑到铁匠铺的屋檐下,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开始跺起脚破口大骂,他骂的是老天爷,骂它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在他刚刚要逮到上次那只野猪的时候就下雨。赵穷望着他那落魄样,拼命忍住笑,问他:“这么说你又碰到上次那只猪了?”赵大鬼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如果不是你那只三叉戟不够锋利,上次我早一把叉死它了。”赵穷眨了眨眼睛,很奇怪似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上次那头猪?”赵大鬼冷冷一笑,道:“它那只小尾巴上次被我连根拔掉,你说我认不认得。喂,你把鹿角还给我,那半只山羊就算了,我也不跟你多计较。”赵穷睁大了双眼看着他,好像眼里真的看到了一头水牛:“凭什么,你自己打猎的功夫不到家,却嫌我打的兵器不够锋利,当初可是你自己主动说要给我的。”赵大鬼愣了一愣,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他挠挠后脑勺,有点泄气的说道:“也是,但是这样子我好像很吃亏,谁知道你的铁匠手艺这么差,不过……不过我家那只夜壶倒还从来都没漏过,奇怪。”愣了一会儿,赵大鬼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地对赵穷说:“你猜昨天晚上我在后山看到了什么?”“看到什么?”“昨天晚上我看到后山的坟地里好像有几个人的脚印,奇怪,平时那里连只死蟑螂都没有的。但是今天早上我路过的时候脚印就突然不见了,你说后山上会不会有鬼?”赵穷瞪了他一眼,骂道:“放屁,亏你还是个猎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今天早晨雨一下,脚印自然就给冲没了,这有什么稀奇。”赵大鬼又张大了嘴巴,一个人傻站了好一会儿,最后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对赵穷说道:“你听说了没有?”“听说什么?”赵穷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难道你没听说赵老臣家里有样宝贝?”赵穷抬起头望着他,咂咂嘴,说道:“我看赵老臣家里除了他自己以外,能算宝贝的就是他养的那只大公鸡了。”赵大鬼低声道:“不是跟你开玩笑,我是说真的。”赵穷嘿嘿了几声,说道:“他倒还真有一样宝贝,不过不在他家里,在我这里。”赵大鬼的眼睛一亮:“在你这里?是什么宝贝,能不能给我瞧瞧?”赵穷转过头,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瞧了他半天,瞧得连赵大鬼自己也开始往自己身上瞧,好像他身上真的长出了牛毛一样。瞧了半天,赵穷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瞧瞧倒是可以,不过我要先问你几个问题。”“什么问题?”赵穷突然也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赵大鬼说道:“你知不知道赵老臣一天要撒几泡尿?”赵大鬼一呆,然后发起愁来,“这个……这个……俺怎么会知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一天会拉几泡屎?”“我又不是他老婆,我怎么可能知道,别说他老婆早死了,我看就是他老婆活着也不见得就知道,这老家伙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又比条鬼还精,谁能打听到他什么事。喂,你问这些干什么,难道这些跟他那件宝贝有关系?”“当然有关系,而且有很大的关系,你难道没看见赵老臣把这夜壶在家里当宝贝一样供着,我看哪,这夜壶一定是他老婆留下来的。”赵大鬼冷笑一声,道:“我说他一定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拿把夜壶当成宝贝,简直就是白痴。”赵穷没有理他,隔了一会,他突然问赵大鬼:“赵老臣家里一共有几只夜壶?”赵大鬼叫了起来:“我又不是他老婆,我知道个屁,你要是这么喜欢这老家伙,你就干脆去给他当老婆。”说完,他扛起那只三叉戟气呼呼地一头冲进了雨中。雨下得越来越大,赵大鬼一冲进雨里就好像就一只水牛钻进了湖里,一下子就不见了,就像他刚刚出现的时候一样突兀古怪。可是这一次,赵穷的脸上没有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赵大鬼走了以后,他低着头,盯着脚下的地面,一直呆呆地出神了很久……
黄昏的时候,从村里替人算命的赵瞎子那里传出了一条惊天动地的消息:一个月之内,富贵村将会面临有史以来从所未有的血光之灾,这个不幸的灾难将会降临在村子里每个人的头上。这条消息是吃晚饭的时候,村西卖豆腐的赵二白路过铁匠铺门口时告诉赵穷的。他说赵瞎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多透露一个字,说是如果泄露了天机,将会有更大的灾难降临。赵二白说,其实我一点都不信赵瞎子说的话,三岁的时候我娘去找赵瞎子替我算命,这老东西居然说我长大了要中状元,我娘满心欢喜,没想到长大我却卖了一辈子的豆腐,而且连个老婆都没讨上,这个老东西的话,一点都当不得真的。赵二白又说,赵穷,你信不信?赵穷说,我信。赵二白听了,有点不高兴,骂骂咧咧地朝村东去了。
这天晚上戊时时分,有一颗像土豆一般颜色大小的流星突然从富贵村背后的牛石山上空划过,然后消失在牛石山黑漆漆的山林背后。村子里有很多人都看见了,没有看见的人,经那些看见过的人添油加醋的一说,反而更加让他们坚信了赵瞎子那个关于噩兆的预言。在流星短暂的灿烂辉煌结束之后,一切又重回到往日夜晚的黑暗和宁静,天空依旧如墨汁一般浓郁,山林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声息,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几乎整个富贵村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的坏消息和昨夜后山上空那个暗示着不祥预兆的奇异事件。有很多人都在悄悄议论着这件事情。
早饭刚过,赵穷正抱了一捆枯草弯着腰在马槽前喂马,从他倒着的上身向胯下望出去,突然看见村里年纪最大辈分最老的钱六爷拄着拐杖,头朝天脚朝地颤颤颠颠地向他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条像是细铁链子的东西。赵穷直起身来,刚一回头就看见钱六爷那张漏风的嘴巴一翕一动,含糊着对他说了句什么。可是他没有听清楚,于是他又问了一句。钱六爷瘪着快掉光牙齿的嘴巴,很费力地用嘶哑的声音重新又说了一遍:“看见……看见小六了吗?”“小六?六爷不是从来都不让它出门儿的吗,怎么?丢了?”钱六爷侧着耳朵,很大声地问道:“啊?什么?”赵穷摇了摇头,只好提高一点声音,靠近他的耳旁大声说道:“是小六丢了吗?”钱六爷微笑着点头说道:“吃过了,吃过了,这孩子,还惦记着六爷用没用早膳。看见小六了就给六爷……领回来……知道吗。”说完话转身又颤颤颠颠地朝坡下走去。赵穷目送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些担心,生怕一阵突如其来的野风刮过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将这老爷子给吹跑了。钱六爷佝偻着身躯,磨磨蹭蹭走过前面不远的路口,一拐弯,忽然间就看不见了。赵穷抬头望了望南边的天空,天空阴惨惨的,只飘浮着几朵形状奇怪的灰云,它们正缓慢而均匀地向着天边移动,连一丝声音都没有。这时候,赵穷突然听见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阵陌生的狗吠声,他的情绪就在这一刻突然莫名其妙地糟糕透了。
晌午过后,天气开始闷热起来,就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要不了一会儿功夫也会热得浑身冒油。赵穷倒了好几大碗清水,咕嘟咕嘟地灌下了肚子,然后在铺子里叮叮当当地敲了一阵子铁,敲累了又拿起赵老臣送回来的那只夜壶颠来覆去地研究了好半天。然后他突然想起了那柄被主人遗忘的铁剑。它还挂在铺子前的马桩上,看起来孤苦伶仃,像个没人认领的孤儿,就如同赵穷这间坐落在山坡上孤零零地铺子一样沉寂落寞。看样子那个人是不会来了,他付了那么多银子,但却没有来取走它,可是这是他自己的问题,当然怪不了别人,比如说他就绝对不能怪责为他打造这柄剑的铁匠。不过现在却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为什么那两个官差一听说司马这两个字就吓成那样,好像大白天忽然见了鬼一样。这个叫司马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他真的就这么可怕?连官差一听到他的名字就都像突然见了鬼一样那么失魂落魄?他比那个黑衣人还要怪异可怕吗?那两个官差和黑衣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黄昏的时候,赵穷正要吃晚饭,刚刚拿起碗和筷子,却突然看见山坡下赵二白急急忙忙地朝他迎面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还嚷嚷着什么,可是隔得太远了,根本就听不见,只看见他的嘴巴不停地翻动张合。不知道为什么,赵穷突然想起了老村长送回来的那只夜壶的壶口,然后那个壶口被人用铁锤砰的一下锤得扁平,就像赵二白突然闭住嘴巴一样。等赵二白跑上山坡以后,赵穷才知道,原来是钱六爷的狗找到了,就在村东赵大鬼家的后面,被人乱刀剁死后抛尸在乌黑的臭水塘里,今天中午才一浮出水面就被人发现了。赵二白告诉赵穷,钱六爷因为伤心过度,现在已经躺下不能动弹了,可是他死活要让赵二白跑一趟,说是要让赵穷亲自去验验那些伤口,看他能不能认出究竟是什么刀器割出的口子。富贵村里找赵穷打造刀器的人本就不多,只要赵穷去认一认,说不定一下子就可以水落石出了。赵二白不由赵穷分说,上前拉住他风急火燎地转身就朝山坡下跑,一点都不顾及赵穷已经摆在桌上那顿香喷喷的晚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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