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一抹嫣红

霸刀

一抹嫣红

文/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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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花岗石这种坚硬的东西来描述我傲慢的性格时，我还未来得及预见日后我生命里将会面临的诸多灾难。或许就像那么多人所说，流浪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习惯，而我应该将它延续，尽管在人们眼里，那只是我冷漠性格的另外一种表现。抑或，那是他们对世俗的一种以偏概全罢。

在年纪尚幼小之时，我曾经相信绝大多数人在一生中只会有一次不同的经历，但那是在遇见黄脸道士之前。我原来并不知道这一生我将会遭遇两种完全相似的命运，它们背离我遗弃我，只是我的生命从此因为它们的遗弃背离而与众不同，多姿多彩。

黄脸道士告诉我，在生命里第二种相似的命运来临之际，我会遇见一个人，他不再年轻的脸上会有一种病态的嫣红燃烧，并且很容易就可以辨别出来。他告诉我这些事情时，竹楼外飘着漫天飞雪，却如桃李春风，无比温暖。那是怎么一场别样的初雪啊。他还告诉我，碰见那个人的那天，也会像今天一样下着小雪，可是会很寒冷。离去竹楼之前，他突然回头对我奇怪地一笑，我愕然怔住，那一刻的无声却使我在多年之后豁然明了，这恰恰是对未来的一种可知和预示，天机泄露。雪天之后，我在塞北驼站，听一个老友讲，他死在仇人的剑下。他死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的。原来在竹楼那天他就已经悟透了生死，知道自己命中决绝的时刻已然来临。我们竹楼那一见，已是永久的诀别。七月的一个黄昏，在长江北面一座江城的竹林边，我抚摸着他身体消散后弥留的一掊黄土，心中茫然。一个人既然可以如此轻易地预见自己的生死，为何却不肯轻易意地去避开它呢？

我的疑问后来终于在梦中有了某种解答。我的梦似乎也被这两种相隔的命运所阻，使我不能昭然，可是我依然能够凭借记忆猜测到一些隐秘的事情。我不停地流浪，这似乎已成为我的习惯，但是我仍旧冷漠。许多人说，冷漠其实就是一种最鄙陋的傲慢，我无话可说。大概，我们的想法都有些太偏激了吧。

我遇见一个姓林的女子，见到她的那一刻，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我对她竟然完全陌生。她是个奇怪的女子，但似乎却对我异常熟稔，难道我们在哪里见过？还是我们本来就应该熟稔？有些奇妙的感觉。或许有人说，前世今生，我却不信，当看见她眼里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时，我便觉出她是个不祥之人。无论熟稔或陌生，我应该远离她。至少，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梦里见到了黄脸道士，他告诉我，你的直觉没有错，她的确是个不祥的女人，但这不祥却是你命中的因果，注定劫数难逃。再问他时，他却化作一阵轻烟遁逃而去，捉摸不着了。醒来后我依然迷惘，只是隐隐有一丝察觉，但终究不清楚是什么。后来在梦里见到她，她的身体异常的温暖，依偎在我怀里，忽然之间，我站在竹楼上看着她的背影在漫天雪花中飘去。满屋的痕迹。

后来在江南时，我碰到一个更怪的人。他长得清瘦而高，以至于看上去像极了一支挺立的标枪。他的眼珠是灰色的，没有搀杂的感情，任何时候他那张脸孔都充满着残酷，只是我猜不出他是否也同样的不祥，或者仅仅是对我而言。后来我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人，他们只对自己残酷。

我不知道命里的安排会是怎样，是否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生死，可是黄脸道士却怎么能够那样轻松无畏地去面对呢？去江南的路上，我与一个武师同行，他穿着质地中乘的绸衫，腰间挂着一口薄刀，靠出卖自己的武艺为生。一日晌午饮酒，他望着我许久，叹了口气，说，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我说，为什么？他说，一个人能够凡事毫不在乎，萧然自在，所以你看起来虽然外表冷傲，其实内心如火。我有些奇怪，问，怎解？他端着酒杯踱到窗前，缓缓说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随后他回头朝我一笑，我凛然一惊，蓦地忆起黄脸道士临离竹楼前的那回首一笑，心下恻然。后来他告诉我，他后世会是个和尚，法号心眉，出家在河南少林，死于毒发身亡。一年后的一天，他在福建给人乱刀砍死，他死的时候，身体朝向北面，脸上挂着一丝奇怪的笑容。

不久我又碰到那个高瘦的怪人，他比划着向我打听一个姓李的男人，我告诉他我不认识，结果他在我身上刺了一剑，然后逃走了。我有些奇怪，因为我觉得他似乎不该是这样的人，然而从那以后，我很久没有再见过他。人人都有一些希奇古怪的小秘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个哑巴。并且他喜欢上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我继续不停地走，流浪在不同的土地上。为什么有人说我冷漠，有人却说我内心如火？我巴不得我是个哑巴，可以拒绝一切回答。有几种人，就会有几种偏见。全都取决于你自己的态度。为什么每个朝着我微笑的人不久都会死去？

梦见武师，剃着光头，头顶插满香疤，他身披袈裟朝我走来，在我面前坐下。他告诉我，所有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姓李的男子。我问，一切所指为何？他叹了口气，道，魔由心生，明镜非台，所谓尘埃者，实为心魔。我不解。他又说，尘世里的牵畔因缘最多，而最终的果往往都结于一根树上。我似懂非懂，却又似有所悟，轻轻点头，难道这是说，人们自以为的那些恩怨情仇和悲喜忧福其实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他微笑不答，随后他的影像逐渐消失，一个声音说，一念之间，便已成佛。

或许，人的存灭，该由他们自己来决定。旁人固然做错了许多事情，而你则不应该闯进别人的内心。一念之间，可善亦可恶。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或许他想要告诉我的，就是这句话，也是我苦苦寻求但却久久不能明白的道理。

我慢慢发现自己的心念久久地系于那个姓林的奇怪女子身上，为何？难道我亦惹上了尘埃？偶尔挂念，偶尔还会梦见我在竹楼上，而她的背影在漫天的飞雪中飘然逝去，不曾回头，亦不曾笑。我始终记得，她是个不祥之人，我应该远离。但从我碰到她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离开人烟稠密的城镇，游荡于山野之间，终年与野兽丛林为伴。一日，我在一条小溪边洗脸，忽然看见倒影里的那个人又高又瘦。我蓦地跃起，伸手拔剑，却摸了个空，才想起年前我在一个小镇早将那口剑换做二十只油饼充饥了。等我小心翼翼再去看时，溪中的倒影已换做了我自己的面孔。我愣在溪边良久，百思不得其解。越想离开尘世，越是沾染尘埃。那个哑巴他永远欠我一剑。还有那个美丽的女人，她姓林，她叫林仙儿。

或许我一直就在念念不忘，只是自己丝毫没有察觉罢。哑巴剑客爱上了一个姓林的女人，他却为此用剑将我刺伤，而我却常常想起她和梦中那个模糊的雪天。死去的武师说过，一切都源于一个姓李的男子。

我为自己做了一柄剑。我在山下的铁匠铺外捡到一条三尺多长的铁片，然后将块软木钉在末端。我常常带上我的剑去那条溪边，只为能再见到哑巴剑客，向他问一个究竟。那个姓李的男子他到底是谁？

只是我还忘记了一件事情，因为那时我并不知道，我生命里第二种相似的命运即将来临。回想起那年在竹楼与黄脸道士的最后一面，往事已唏嘘成烟，不堪回首。是否未来也是一样？仍然是独自面对吧。再也没有梦见过谁，只是祈盼那些逝去的人，在后世里可以平等地与别人去收获幸福。

深山里的日子经年不觉，恍惚的岁月。腊月的一个雪天，我出深山，独自走在一条雪道上。天地间的尘埃如此之多，凡人难以知晓，黄脸道士如是，武师如是，哑巴剑客如是，姓林的女子亦如是，但是幸好，一切的谜底，都将在另一个人身上揭开。我茫然的向南行走，背后是一片茫茫的白雪，不见黄土。我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亦不知道要往何处去，大概我已经不再习惯于流浪。可世事总是与人的意愿相违，从那一刻起，我这一生竟再未停下过脚步。

往后的岁月里，我曾经乘船出东海，遭遇过海上最汹涌的风暴，也曾跟着驼队横穿西域大漠，被那里的沙暴埋在黄沙之下数日，还曾经孤身一人在孤寂荒芜的长白山上踟蹰独行，在冬季的天山瑶池上等待过壮丽的日出。我一直记得黄脸道士告诉过我的话，我之所以浪迹罕处四方游荡，也许只是在等待我命中注定的时刻来临。然而最终他却欺骗了我。

我死时，是躺在一条小溪侧畔，腰间带着我的铁剑，我看到水中那个倒影，开始怀疑我是否早已死去。我等待了一生，却始终没有遇见那个姓李的男子，是黄脸道士欺骗了我？还是武师的话终于应验？所有对未来的迷茫猜想都源于人们自己的一厢情愿，原来人活着，只是需要一个希望而已。黄脸道士用他的死告诉了我这个道理，可惜我直到临死之前才明了他的苦心。

在后世里，我终于见到了那个姓李的男子。原来这天地里真的有轮回转世。所有在前世我不能明了的种种因果在后世里终于一一应验。我爱上了一个姓林的女子，尽管我仍知她是个不祥之人。然后我又遇见了那个前世的哑巴，在后世中他已是一个绝世孤高的剑客，他的名字，叫做荆无命。我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刺我那一剑，因为他亦爱上了这个姓林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做林仙儿。我再没有见过那武师，但我却知他已是河南少林寺德高望重的高僧，法号心眉。我们在后世里再无因缘。他后来死于毒发身亡。

腊月的一个雪天，我独自行走在一条雪道上，迎着风雪踟蹰前行。天地间的尘埃如此之多，凡人难以知晓，黄脸道士如是，心眉如是，荆无命如是，林仙儿亦如是，但是幸好，一切的谜底，都将在另一个人身上揭开。一辆马车在我身后停住，车轮碾碎了我的足迹。车夫是个虬髭大汉，目光深沉。从车厢中下来的那人一袭长衣，面容憔悴，眼角已泛皱纹，有时会剧烈地咳嗽。他朝我微笑。很久后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告诉我，他叫李寻欢。在那个腊月漫天的雪花中，我终于看见了这个姓李的男人脸上那一抹嫣红，因为剧烈地咳嗽而显得苍白可怕，那是一种病态的嫣红。或许，正是他在前世里指引给我一个不灭的希望。

梦断荆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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